[中国]
早年间,在东海边上,有一个渔夫叫胡四,他从十多岁就出海打鱼,已经打了二十多年的鱼了。经他手打的鱼,堆起来真是比小山还高,可是,他的日子还是过的奇穷,不只是家里没有隔宿粮,就是连条小船,连口网也没有。他一年到头,指着去租财主家的船和网用,他一年到头,水上来,水上去,辛辛苦苦,冒着风险,打来的鱼,都跟了船和网去了。他心里是又难过又生气。
有一天胡四又到海里去打鱼,蓝光光的大海,风平浪静,他正在撒网,一只鸬鹚飞来了。黑油油的羽毛,绿光闪闪,只见它向下一落的工夫,就从海里叼上一条鱼来。
胡四说道:“鸬鹚,鸬鹚,你捕鱼还有那翅膀和弯嘴,我捕鱼没条渔船没口网。”
鸬鹚好像是懂得他的话,看样很可怜胡四,它扑扑翅膀,飞到了船上头,嘴一张,一条金鳞鳞的鱼落到了船舱里。
鱼尾巴拍的船板咚咚地直响。
胡四走到跟前一看,鱼的眼里扑拉扑拉的往下掉泪。
胡四很可怜它,就把它放回海里去了。金色的鱼翻了一下身,尾巴一摆,掉转身,头朝着胡四一连点了三下,才浮浮摇摇地向海中间游去了。
胡四一连下了三次网,只打了很少的一些鱼,他心里十分着急,船主还催着要船租,老婆在家里还等着米下锅,胡四越寻思这个日子越是没法过,他就愁的掉泪。他伸手擦泪的工夫,忽然听到身边上有谁说话:“好人呀,别哭了。”
胡四一抬头,只见眼前站着一个白胡子老汉,手里拄着一根青高粱秸。
老汉又说道:“亏你救了俺的孩子,你想着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胡四想了老一会才说道:“老人家,我能有一只好船和一口好网,我每天欢欢乐乐的到海里去打鱼,回到家里,我和俺老婆都不愁吃,不愁穿,要能那样就好了。”
白胡子老汉点了点头,看样是很赞成他的话。老汉说道:“在沂山有一个百丈崖,你和你老婆到那里面去过日子吧。”
胡四问道:“我怎么能进去呢?”
老汉说:“不用犯难,我有办法叫你进去。”
说着把手里的那根青高粱秸递给了他,胡四接到手里,觉得沉甸甸的,凉森森的。看去青光照眼。
胡四心想:给我这个,有什么用呢?
老汉说道:“你用它指着那百丈崖,就这么说,‘石门开,石门开,受苦的人要进来。’可是你千万记住,进去以后不要起坏意,什么时候也不要扔掉青高粱秸。”
胡四心里很惊奇,他还想再问一问,老汉却忽然不见了。
胡四拿着老汉给他的那根青高粱秸回了家。老婆见了,生气的说道:“拿米拿面来,拿根青高粱秸来充不了饥,解不了渴,有什么用?”
胡四说道:“你先别急呀,你成天价盼着自己有条船,有口网,这回咱真的不愁吃,不愁穿了。”
他就一五一十地把遇到的奇怪事情都对老婆说了。
老婆却埋怨他道:“你该跟他多要些好东西呀!”
胡四没有做声,他觉得自己只有她这么一个亲近人,万事都迁就她,这次也没有和她争论。
胡四把打来的鱼,收拾了两筐,一根扁担挑着,和他老婆,两个人整整地走了七天七宿,才走到沂山下面的一个庄里。那个庄最多也就有个十几家子人家,有一个老妈妈坐在一家门口前,胡四走到跟前问那老妈妈说:“借问一声,这里离沂山百丈崖还有多远?”
老妈妈向西一指说:“往正西出去五里路,就是百丈崖,那里又没有人家住,你把鱼挑去卖给谁呢?”
胡四一想老妈妈的话也对,就说道:“老大娘,我们到百丈崖去办一点事,先把这担鱼放在你这里。”
老妈妈的心底很好,她说道:“是呀,挑着大沉沉的,就放在这里吧,你们尽管放心,任凭放多久,也不能动你们一个鱼鳞。”
胡四就把鱼放在她那里,和老婆两个人向百丈崖去了。一出庄,就望见那百丈崖了,嘿,那真是顶天立地的高崖,他俩到了跟前,抬头一看,白云盖顶,野鸟在半腰里飞。
胡四用那青高粱秸,指着石崖说道:“石门开!石门开!受苦的人要进来!”
说时慢,那时快,胡四的话刚说完,山动地摇“哗啷!”
的一声响,百丈高崖好像两扇石门,向两边分开了。
胡四和他老婆又惊又奇,眨眼的工夫,从里面走出一个媳妇来,那媳妇,眉是月,眼是星,怎么看,怎么俊,怎么相,怎么好,真好像初出的日头一样的放彩光。
媳妇说道:“看样你是个勤快的好人,你要进来吗?”
胡四和他老婆忙说:“是呀!我们要进去呀!”
胡四和他老婆走了进去,媳妇用手一指,门“哗啷!”
的一声又闭上了。
媳妇问胡四道:“勤快的好人,你要什么呢?”
胡四说道:“我能有一只好船和一口好网,我每天欢欢乐乐地到海里去打鱼,回到家里,我和我老婆都不愁吃,不愁穿,要能那样就好了。”
媳妇听了,笑嘻嘻地说道:“勤快的好人,你是应该过那日子的。”
她说完,向东一指,果然在胡四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海,海水绿得像玉,平静得像镜子一样,眼看着,从大海里,升起了一个红光光的大日头,海面上立时红光闪亮。海岸上人来人往,媳妇指着一栋瓦房说:“勤快的好人,这就是你的房子了。”
媳妇又指着一条新船,一口好网说道:“勤快的好人,这就是你的船,这就是你的网。”
胡四看看渔船和渔网,心里十分满意,胡四老婆还想再跟媳妇要些别的东西,媳妇却忽然不见了。
胡四和他老婆住在高高的瓦房里,里面是不冷也不热。铺的盖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有。只是没有多少吃的,胡四拿上好渔网,驾上新渔船,要出海去打鱼,西风刮了起来,渔船浮浮摇摇的漂到了海中间,风才煞了。
绿光光的海水,透明丝亮,水里的鱼是数也数不清有多少样,刀鱼像银带,鲤鱼闪红鳞,黄花鱼的肚皮黄,大鲅鱼脊梁青光光,胡四轻轻地撒下网去,一网一网的,打得那些鱼是没有数,舱满了,船也满载了,胡四想着回家去,东风又刮了起来,小船好像活了一样,溜溜的靠了岸。他拿这些鱼换了一些米面来。
胡四照常的去打鱼,每次也是满载而归。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因为那里的日头是从来不落的,可是在胡四家院里那棵老槐树,叶子是一会变黄,一会变绿,一会变黄,一会变绿。
胡四和他老婆,两口子真是不缺吃,也不少穿,胡四老婆却还是断不了咕咕哝哝,她说:“你去跟那媳妇要些金子银子给我,有吃有穿,我还要有放着的财宝。”
胡四老婆叫金银想红了眼,心也变狠了,有一次她真想跟胡四吵架,胡四觉得老婆是最亲近的人,还是迁就她吧,他说道:“走吧,咱们一起去找那媳妇,你愿意跟她要什么就要什么。”
胡四拿着那根青高粱秸,他老婆拿着两条大布袋,两口子就出门找那媳妇去了。找了也不知多少日子,因为那里的日头是从来不落的,可是路旁的白杨树叶子,却一会变绿,一会变黄,一会变绿,一会变黄。到底胡四和他老婆在石门旁边找到了那个媳妇。
媳妇问胡四道:“勤快的好人,你要什么呢?”
胡四觉得实在的不能张口,他老婆却抢着说道:“要金子,要银子。要银子,要金子。”
媳妇听了,没有做声,她向西一指,立时满地闪亮,白的是银,黄的是金。眼看着那红光光的大日头,就要落进黄金里面胡四老婆高兴得了不得,她手忙嘴也忙,催着胡四快快地拾金子,拾银子,拾银子,拾金子。
整整的拾了两大口袋金子银子,日头落下去了,天就黄昏了,胡四心里犯了愁,他对老婆说道:“谁知道这日头落下去到什么时候才出来,黑糊糊的咱怎么会找着咱那家,和咱的渔船渔网!”
胡四老婆欢天喜地地说道:“找不着,也不用愁,我想,咱不在这里住了,这里面的人都有吃有穿,谁也不能听咱使唤,咱有这些金银,出去做个大财主,饭来张口,水来伸手,你也不用再打鱼了。”
胡四听着老婆的话,很不顺耳,又想那绿玉样的大海,又想那新渔船和新渔网。
胡四老婆在他耳朵旁催的是火急,胡四觉得她是自己的老婆,还是依随她吧。
胡四和他老婆背着两大口袋金银,累得喘吁吁的,到了石门跟前,胡四用青高粱秸指着石门说道:“石门开!石门开......”
他话还没说完,地动山摇地“哗啷!”
一声响,石门又向两边开开了。
胡四和他老婆刚刚走了出来,立时地动山摇的一声响,石门又闭煞,又变成了原来的百丈崖了。
胡四和他老婆看看日头,也不过是大半头午,两个人背着两大口袋金银,顺着来时的路向放鱼的那个庄里走去。
金子银子把他们两个人压得通身淌汗,气喘喘的,胡四手里还拿着那青高粱秸,不知是什么缘故,那青高粱秸是越来越沉,胡四记着那白胡子老汉的话,还不肯把青高粱秸丢掉。他和老婆商议,想把金银丢掉一些。
老婆却说道:“咱有这么些金银,还要那青高粱秸做什么!”
这次胡四又依随了老婆,他把青高粱秸顺手一扔,只听霹雳一声响,青高粱秸变成了一条青龙,腾空飞走了。
胡四和他老婆背着金银还是往前走,方向还是那个方向,看看却不像以前的样子了。他俩还是往前走,约莫也走了五里路,也到了庄了,那庄却比从前那个庄大了不知多少倍,看去少说也有几千户人家。
他俩在街上看到一个人,就打听他这是一个什么庄。
那个人说道:“这叫个霉鱼庄。”
胡四听了,又问道:“为什么叫个霉鱼庄?”
那个人又说道:“也不知是几辈子以前,那阵俺这个庄才十几家子人家,有那么两口子,放了一担鱼在这里,他两口子到百丈崖去了再也没回来,日子多了,鱼霉了,臭得隔好几里也能闻到,从那以后,俺这个庄,才叫个‘霉鱼庄’。”
胡四惊奇的看着老婆,老婆也惊奇地看着他,两个人都还是那么个年纪,却实实在在是过了几百年。
他们两个又走了不多远,碰到了一个饭铺,胡四老婆觉得腿痛,胳膊酸,又饥又渴。
胡四也说道:“咱们住下买点什么吃吧!”
胡四老婆放下大口袋,想拿出块银子来,可是摸出来一看,是一块白石头,她慌忙再摸出一块金子来,一看,又是一块黄石头。摸出一块是一块石头,摸出一块是一块石头。胡四老婆脸变黄手发抖,她还指望口袋底下能是金子,她哗哗啦啦的都倒了出来,黄石头、白石头满地滚,胡四也哗哗啦啦地都倒了出来,还是不见那金子影,也不见那银子星。
胡四和他老婆白瞪着眼,扎撒了手,他俩还指望那石门能再开开,又跑回了百丈崖,可是已经没有那根青高粱秸了,胡四只得用手指着石崖说道:“石门开!石门开!受苦的人要进来!”
胡四叫哑了嗓子,百丈崖还是纹风不动。他一想到又要回去过那号穷苦日子,身子凉了半截,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都说吃过黄连才知苦,我怎么又想把黄连给人家吃!”
胡四越想越懊恨,越想越懊恨,越想是越懊恨,一头向百丈崖碰去了。
胡四碰死了,胡四老婆放声地哭了起来,不是自己起了那坏意,哪会到了这步田地,她懊恨加懊恨,懊恨上加懊恨,也一头向百丈崖上碰死了。
第二天日头还是从东面出来了,胡四和他老婆在黑夜里已517经变成了一对深灰色的小鸟,抖着翅儿,在百丈崖的周围,一面飞,一面叫:“可懊恨死了!可懊恨死了!”
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不管是冷冬三九,不管是三伏六月,无冬无夏,总是那样叫着:“可懊恨死了!可懊恨死了!”
天长日久的,当地的人给它起名叫。‘懊恨雀”直到如今,这懊恨雀还在沂山百丈崖周围叫着:“可懊恨死了!可懊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