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啸风只觉浑身痕痒,好像有无数虫蚁在他身上爬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真是难以形 容,再过片刻,那些无形的虫蚁,竟似钻进了骨头,骨头都好似酥化了。痛还好受,奇痒可 是比痛更要难堪。谷啸风忍不住用力抓痒,抓得皮穿肉裂,鲜血淋漓,痕痒之感,却是越来 越厉害了。
不过一会,谷啸风已是给折磨得筋疲力竭,神智模糊。他若是完全不省人事还好,偏偏 那种奇痒的感觉就似从脏腑里透出来,要睡也睡不着。只是连抓痒的气力都没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在他给痛苦煎熬得极度难堪,迷迷糊糊之际,忽然感到—阵清凉, 痕痒大减,真有说不出的舒服。
谷啸风清醒过来,定睛一看,却原来是那个苗女正在他的身上涂抹不知什么药膏,他的 上衣早已被那苗女脱下了。
蒙赛花见他张开眼睛,柔声问道:“舒服点吗?”谷啸风哼了一声,不理睬她。心里虽 然恨她助纣为虐,但得她止了痕痒,总是好过得多,是以只好既不谢她,也不骂她。
蒙赛花好似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你一定是恨极我了,但我实在是不知她会这样对你 的。”
谷啸风忍不住冷笑道:“是那妖妇叫你来给我卖好的,是吗?你们一个做好,一个做歹, 意欲何为?”
蒙赛花忽地眼泪滴了下来,说道:“我是早着给师父责打的危险来给你医治的,你还把 我的好意当作恶意!呀,我已经向你认错,你都不能原谅我吗?”
谷啸风看她不像做作,当下半信半疑地问她道:“你们不是串同做戏的,那妖妇为什么 让你进来?”
蒙赛花道:“师父已经出去了,她一出去,我就进来给你医治的。”
谷啸风道:“你为什么不怕师父回来责打?”
蒙赛花双颊晕红,半晌说道:“我对你不住,累你受苦了。给师父责打,我也是心甘情 愿的。”
谷啸风道:“你既然不像坏人,为何听那妖妇指使?”
蒙赛花道:“我的师父这样折磨你,难怪你要骂她。不过她对我们父女,却是曾经有过 恩惠的。有一年,我们苗峒里发生瘟疫,全靠她给我们父女医治,才得保全性命。所以我就 认了她做干娘,又拜她做师父。” 谷啸风心里想道:“俗话说的,曹操也有知心友,关公也有对头人,这话确是说得不错。 不过她不知道那妖妇只是想利用他们苗人罢了。”
蒙赛花说道:“你和干娘结有仇冤,我真的毫不知情,我只是照她的吩咐行事罢了。她 出门的时候吩咐我,倘有我不认识的陌生人来找她,就要用那花香令他昏迷。唉,倘若我知 道她会这样折磨你,我一定不会做的。” 谷啸风道:“一个人的好坏,不是看他一件、两件事情,你现在知道你是做了错事,知 道辛十四姑是如此毒辣的恶妇,那就好了。”
蒙赛花道:“我们父女曾经受过她的恩惠,所以我以前一直把她当作好人。”
谷啸风道:“她是想利用你们父女对付汉人中的好人。”
蒙赛花道:“那次她要我们帮她对付一个姓韩的老头儿,这老头儿是你的岳父,对吧Y 事情过后,我们总峒上派来一个姓石的使者,他也是这样说的。当时我还不大相信呢,现在 可相信了。”
谷啸风道:“为什么你现在相信了?”
蒙赛花道:“因为你也是这样说。”
谷啸风不觉一怔:“我和她不过刚刚相识,为什么她会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说活?”
蒙赛花道:“她和你结的什么仇冤?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她刚才要你带她去找你的 岳父,敢情她是因为和你的岳父结了冤仇因而迁怒于你的,是不是?”
谷啸风道:“不错,她毒死我的岳母。”
蒙赛花道:“为什么?”
谷啸风觉得她问得太多了,淡淡说道:“我不知道。”
蒙赛花笑道:“你不知道,我倒知道。我们苗家女子,最是痴情。干娘的手段是毒辣了 些,但在我们苗家女子看来,倒也未尝不可原谅呢。”
谷啸风吃了一惊,心道:“怎的她竟有这个想法,真是糊涂!” 蒙赛花忽道:“你的妻子呢?我们苗家,夫妻总是在一起的,为什么你却是独自一个 人?”
谷啸风道:“我们还未成亲,但我正是要来找我的未婚妻子的!为的就是怕她遭了你干 娘的毒手!”
蒙赛花笑道:“这么说你也是有情有义之人了。那位韩姑娘想必是十分美貌的了,是 吗?”
谷啸风道:“一个人是美是丑,要看内心。不错,我的未婚妻子长得很美,但她心地更 好!”
谷啸风心里想道:“她若是心地善良,听了我这番言语,纵然对我有甚痴心妄想,也该 断了念头了。但若是她心肠恶毒,像她干娘那样,那也就可能因妒生恨,对我横加毒手。”
此言一出,只见蒙赛花脸上变色,双手颤抖,捧着的药瓶跌了下来。幸而那是玉瓶,没 有跌破。
蒙赛花拾起药瓶,苦笑说道:“那位韩姑娘真好福气,有你这么一位深爱她的丈夫。”
看样子她好像还要说下去的,但刚刚说到这里,已是隐隐听得外面有脚步声。
蒙赛花吃了一惊,说道:“干娘回来啦,咦,她是和谁一起回来呢,我可得出去看看了。 你要装作仍是神智昏迷,痛苦难熬,不可给她识破。”
蒙赛花匆匆出去,那两个人的脚步声也到了门前了。
谷啸风知道辛十四姑在武林中是没有任何知心的朋友的,这个人她能够带他到自己窃据 的邵家来,让他知道自己的秘密,显然交情极不寻常。这个人是什么人呢?谷啸风也不禁好 生奇怪了。
这个人是什么人?谷啸风将有什么遭遇?请恕作者卖个关子,暂且按下不表。回过头来, 先表辛龙生的遭遇。
□□
□□
□□
辛龙生不懂水性,那日在水底扼毙了两个海盗之后,力竭精疲,浮不起来,给波浪一冲, 登时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了知觉,首先感觉到的是身子仍然随波起伏,辛龙生心里想道: “难道我已是被带到了海龙王那里?”
慢慢张开眼睛,这才发觉自己是躺在一只小舟之中。旁边坐着个人,他张开眼睛的时候, 那个人也正在微笑的看着他。
辛龙生看清楚了那个人,不由得大吃一惊,人也登时清醒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他在荒谷里曾经与他相处了近一个月的宇文冲。
宇文冲微笑道:“龙兄,你醒来了,你想不到是我救你吧?”
辛龙生心中苦笑:“想不到我第二次落在他的手中。”却不能不装作欣悦而又感激他的 样子说道:“宇文兄,多谢你救命之恩。嘿,嘿,我真是意想不到,意想不到。”
宇文冲笑道:“咱们是曾经同过患难的好朋友,你帮过我的大忙,我怎能不来救你呢?”
辛龙生道:“宇文兄,你何以知道我会有今日之难?”
宇文冲笑道:“并非我有未卜先知之明,不过却也并非全然巧合。我是知道你到了太湖 的。官军的水师开入太湖,我这条小船是跟着官军的船只来的。”
辛龙生道:“哦!官军的船只开入太湖,那是为了什么?你又怎能混在官军的水师之 中?”
宇文冲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在王宇庭的山寨,已经见过了一鸣道人和百 悔和尚了,是不是?你见了他们两个,当然也知道了我的来历了,是么?”
辛龙生其实还没有在王宇庭的山寨见过那两个人,不过宇文冲的来历他却确实是知道了 的。那日在那荒谷之中,宇文冲负伤走了之后,他与一鸣道入和解,一鸣道人已经把宇文冲 的来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后来在王宇庭的山寨,又曾听得王宇庭与属下的一个老寨主 韩成德,谈论过宇文冲这个人,他知道得更加洋细了。
辛龙生苦笑道:“扬州那次事情,我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现在虽然稍为知道一点内情, 却并无与一鸣、百悔二人图谋你的心意。”
宇文冲道:“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再来救你了。”
揭明自己的来历之后,宇文冲方始回答辛龙生所问的问题:“你既然知道我的来历,当 然知道扬州知府的夫人是我的姑母了。宋国如今在向金国求和,这次率领水师开入太湖的飞 虎军总兵也正是要讨好金回的扬州知府岳良骏。我能够混在宋国的水师之中,你还觉得有什 么奇怪么?”
辛龙生心里想道:“一错不应再错,我已经上过完颜豪一次当了,这个奸贼,我实是不 该和他结交。但我现在气力都还未曾恢复,本领也是远不如他,只好暂且敷衍他吧。”
宇主帅接着说道:“宋国的水师是来追击史灭泽、乔拓疆的残部的。我恐怕他们很可能 和王宇庭也打起来,嘿嘿,他们与王宇庭打仗不打紧,我可是关心你的安危哪。”
辛龙生苦笑道:“多谢了。”
宇文冲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来得也是真巧。你碰上乔拓疆的海盗船,我远远的就看见 了。刚好赶得上救你一命。”
辛龙生道:“官司捉着了乔拓疆没有?”
宇文冲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的快船在水师船只前面。救起了你,立即就走。现在 已经是第二天啦。你整整昏迷了一天呢!”
辛龙生吃了一惊,说道:“已经过了一天啦?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不是太湖了吧?”
宇文冲道:“当然不是太湖了,这里已经是采石矶啦。”辛龙生道:“啊,那么咱们是 进了长江了。”
宇文冲道:“不错。你还想回去王宇庭那儿吗?我知道你是偷走出来的,为的是要躲避 谷啸风。我猜得对不对?嘿、嘿,俗语说得好,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再说,咱们曾经共过一场患难,我也实在舍不得和你分手呢。”
辛龙生暗暗叫苦:“又落在这个魔头手上,这次恐怕是不容易摆脱他了。”当下只好假 意说道:“良朋相遇,小弟也盼与吾兄多聚些时。但不知兄台要和小弟上哪儿?”
宇文冲道:“待会儿我会告诉你的,你先吃点东西,我已经给你准备好稀饭了。”
辛龙生不知宇文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宇文冲殷勤的服侍他,他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吃过稀饭,宇文冲道:“这是你那天穿的衣裳,这是你的宝剑,幸而你挂在腰问,没有 失掉。唔,还有几锭银子和一个玉瓶,这都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你瞧瞧还有什么失掉的没 有?”
辛龙生道:“小弟拾回一条性命,已属万幸。身外之物,失掉也不算什么。宇文兄,你 这样为小弟操心,小弟实是过意不去。”
宇义冲笑道:“好朋友嘛,这是应该的。”一面说话,一面拿起那只玉瓶,摇了几摇, 接着说道:“这瓶坐装的是什么药?”
辛龙生道:“这是王大夫给我的补药。”
宇文冲冷冷说道:“不对吧,我认得这玉瓶是车卫的东西。龙兄,咱们是性命之交,我 想你也应该对我说实话吧。”
辛龙牛见他神色不善,连忙说道:“是,是,我记起来了。这是车卫给我的药丸,他要 我每隔一个月服一颗的,我也不知有什么功用。”
宇文冲而色稍稍缓和,说道:“总算你说了一半真话!”
辛龙生硬着头皮说道:“我当真不知有什么用。”
宇义冲道:“你不知道,我倒知道。这是你练了他的内功心法之后,必须服的解药。否 则就痛苦难熬,功夫练得深了,还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辛龙生道:“是吗?车卫没有告诉我,他只是要我按月服食。”
宇文冲道:“车卫限你半年回山的,如今已经过去了四个月了,为什么玉瓶里近有三颗 药丸?应该只剩两颗才对。”辛龙生只好设法圆谎,说道:“王大夫给我治病,他叫我只能 吃他的药,不能吃别的药。”
宇文冲也知道他是说谎,心里想道:“这小子本来奸诈,但我还要用他,也就不必揭破 他了。”当下笑道:“好,你既然用不着它,那就给我好了。龙兄,说起来我倒要多谢你, 你把车卫的内功心法告诉我,这个月来,我依法行功,颇有进益,证明你告诉我的内功心法, 一点不假。”辛龙生道:“我怎敢拿假的来骗你,咱们是曾经共过患难的呀!”
(原书缺段)
说话间,已见上得来。
此时正有乔拓疆的手下走来,辛龙生从他们交谈的话中骗得了辛十四姑的消息。
那两人知道是上了辛龙生的当,惊怒之下,不约而同的向他扑来。
辛龙生积压了多口的满肚皮闷气正自无处发泄,大喝一声:“来得好,我正要把你这两 个强盗消遣消遣!”一招“双龙出海”,双掌齐飞,向那两人斩下。他在那两人中间硬插进 去,那两个人的拳头都打在他的身上,但他两臂平伸,双掌斩下,却也刚好“斩”着了那两 人的颈项。一招奏效,登时变“斩”为抓,抓着了那两人的后颈一扭。
他本来要抓着那两个人,慢慢“消遣”一番,发泄闷气的。不料用力之大,连他自己也 没料到,只听得“喀嚓”一声响,两个人的颈骨同时给他扭断,叫也叫不出来,便似两根木 头倒了下去,死了。
宇文冲冷眼旁观,心头一凛,阴侧侧地笑道:“辛兄,恭喜,恭喜,喜事不只一桩,你 是双喜临门啦!”
这几天来,他一直是称辛龙生为“龙”兄的,此时突然改门称呼,辛龙生怔了一怔,但 随即想道:“反正他早已知道我的来历,如今让他知道多些,那也没有什么。”当下淡淡说 道:“喜从何来?小弟的祸福都是操在老兄手上,你说这话,倒是消遣我了。”
宇文冲笑道:“辛兄,不用害怕。不错,我知道你的底细,也知道你和完颜豪结有粱子。 但咱们不是早在荒谷里击过掌立誓的吗?咱们的秘密彼此知道,也相互遮瞒。我为你向车卫 遮瞒,也当然不会向完颜豪告发你的。以后我还是把你当作龙新,免得叫‘辛兄’叫惯了, 在人前一时改不了口泄漏你的秘密。这样你可以安心了吧。”
辛龙生道:“多谢吾兄细心,但你说的什么两桩喜事,小弟可是还不明白。”
宇文冲笑道:“龙兄,你这是明知故问。你方才从乔拓疆的手下得到了你姑姑的消息, 这是第一桩喜事。第二桩喜事,你的功力不但已经恢复,而且似乎更胜从前啦,这不是可喜 可贺的事么?”
辛龙生刚才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地打死了那两个人,此际亦已明白了原因,心里想道: “赛华佗王大夫教我的吐纳功夫和车卫的内功心法配合,果然是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只怕 我现在还不是宇文冲的对手,可不要给他看破才好。”当下暗暗运一口气,脸色涨红,青筋 暴露,连连咳嗽。宇文冲冷冷说道;“龙兄,你怎么啦?”
辛龙生道:“胸口发闷,有点不大舒服。敢情是刚才用力过度,一口气走入岔道。”宇 文冲心中一喜,说道:“那你歇—会儿吧,让我给你看看。”辛龙生道:“不用费神,我自 己打坐一会,调匀气息,就会好的。宇文兄,请你在旁护持,别让外人来骚扰小弟,那就行 啦。”宇文冲道:“你我兄弟,何用客气,当得效劳。”
辛龙生走入密林深处,盘膝坐下,当真就做起吐纳的功夫。“赛华佗”王大夫传他这内 息运行之法,必须心无二用。练到紧要关头,对外间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此时一个 不懂武功的人,也可以制他死命。故此行功之际,必须有人在旁保护。
这是一个极为冒险的举动,辛龙生知道宇文冲还要利用他,料想他不至于在未悉自己底 蕴之前便行加害。他要摆脱宇文冲的魔掌,只能博一博这个险了。
宇文冲果然不疑有他,心里想道:“看来他倒还是真心的相信我呢。他只是杀了两个人, 就累成这个样子,以此看来,即使他的病完全好了,也不是我的对手,何用惧他。”于是守 候在辛龙生身边,当真的尽了保护之责。
过了半个时辰,辛龙生深深地吸了口气,双目张开,笑道:“好啦。宇文兄,多谢你 了。”此时他但觉精力弥漫,心里想道:“虽然还没把握,也大可试它一试了。”
宇文冲道:“好,那么咱们走吧。”
辛龙生道:“喂,你走的方向不对。”
宇文冲怔了一怔道:“怎么不对?”
辛龙生道:“咱们是上哪儿?”
宇文冲眉头一皱,说道:“你还未清醒吧,当然是上舜耕山找车卫这老儿啦。”
辛龙生道:“不是小弟糊涂,恐怕是老兄糊涂吧?”
宇文冲道:“我怎样糊涂了?”
辛龙牛道:“你刚才不是答应了小弟,陪我到湘四找我的姑姑吗?”
宇文冲道:“这是我帮你骗骗那两个家伙,好让他们相信你的。你怎么认真起来了?”
辛龙生道:“你不认真,我却认真。好吧,你不陪我去湘西,我一个人去算啦。”
宇文冲道:“先上舜耕山,再陪你去湘西!”辛龙生冷笑道:“我的亲姑姑在湘西,我 可没工夫陪你上舜耕山,理你的闲事!”
宇文冲哼了声,怒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要反悔?”辛龙生打了个哈哈, 说道:“算了吧,你和我都不是大丈夫,咱们彼此彼此,只是一对小人!”
宇文冲强抑怒气,冷笑说道:“你别忘了,你有把柄捏在我的手里。我可以叫你身败名 裂,也可以使得车卫杀你!”
辛龙生淡淡说道:“反正我已经是身败名裂了,随便你用什么阴毒的手段来对付我吧。 我宁可让别人杀掉,也胜于任你摆布。”
宇文冲道:“好,你莫后悔!”
辛龙生冷笑道:“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但只怕你如今已是杀不了我了!”宇文冲人 怒道:“好呀,我倒要看你恃着什么。凭你这点本领,我杀你易于反掌,可我偏不杀你,我 有一十八种毒刑,让你慢慢享受。”
辛龙生道:“三十六种找也不怕。”
恐吓不成,宇文冲动了真怒,喝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泪不流,好,老子就 成全你吧!”身形一晃,挡住了辛龙生的去路。左竹横伸,右手翻成阴掌,暗伏一招“倒曳 蛮牛”的大擒拿手法。辛龙生早有准备,侧身一闪,长拳打出。
宇文冲喝道:“给我倒下!”说时迟,那时快,已是一把抓着了辛龙生的手腕。
宇文冲的擒拿手法擅于分筋错骨,只道一抓着辛龙生的手腕,就可以令他无法动弹。不 料抓着了才知不妙。
陡然间只觉辛龙生的腕骨坚硬如铁,宇文冲顺势一拖,辛龙生亦已顺势反推。若在从前, 双方功力相差甚远,即使辛龙生化解得宜,也非跌倒不可。如今相差不远,宇文冲倒曳的力 道刚好给他反推的这股力道借用上了。等于两股力道加在一起,向宇文冲重重还击。饶是宇 文冲见叽得快,急忙松手,亦已踉踉跄跄的倒退两步。
辛龙生不容时机错大,飞身扑上,一招“双龙出诲”,左掌打出“勾拳”,右拳直捣敌 手前胸。宇文冲武功确是非同泛泛,身形未稳,随势便用上了“乱八仙”的拳路,一招“锁 手钻拳”,向他脉门斩下。辛龙生化成阳掌避招还招,这一次双方是以硬碰硬,“乓”的一 声,辛龙生跌倒一丈开外!
宇文冲哈哈笑道:“你这小子还敢逞强!”话犹未了,只见辛龙生一个“鲤鱼打挺”翻 了起来,喝道:“这一拳我记下了,马上就要向你讨还!”
宇文冲道:“好,你的苦头吃得不够,那就让你多挨几拳!”口气虽然狂傲,心里已是 有点发毛:“这小子的武功大非昔比,我打不死他,久战下去,只怕要弄个两败俱伤。”
辛龙生挨了这拳,虽然觉得很痛,却并不如想象那样厉害,信心大长!
双方再度交手,宇文冲不敢轻敌,已是颇有戒心,辛龙生则是越战越勇。数十招之后, 宇文冲觅得对方破绽,“乓”的又打了他一拳。这一次辛龙生只是退了两步,竟没跌倒了。
宇文冲几次击不倒他,又惊又气,喝道:“好呀,看你还能挨得几拳!”此时他已是当 真动了杀机,心里想道:“这小子不肯为我所用,索性就杀了他,也好向完颜豪领功。”起 了杀机,痛下杀手。
可是双方气力都已经消耗了六七分,宇文冲痛下杀手,依然是杀不了辛龙生。辛龙生苦 斗之下,吃了几次亏,浑身骨节作痛。胸中浊气一涌,亦是豁出了性命。剧斗中拼着挨对方 几下,狠狠猛扑。一连几招进手招敷,打得宇文冲暗暗吃惊,连连后退。
辛龙生陡地喝道:“长债短还,先向你讨个利钱!”倏地欺身直进,一指点向他的“肩 井穴”,宇文冲沉肩缩肘拆解这招,辛龙生突然反指为掌,一掌把宇文冲打翻。
宇文冲喘着气站起来,喝道:“好小子,今日有你没我!”三度交手,矫捷已是大不如 前。辛龙生第一次将他击倒,心头大乐。不料乐极生悲,才出了几招,便觉浑身作痛,呼吸 不舒,脚步虚浮,出拳无力。原来他的功力虽然大进,毕竟还是略输宇文冲一筹,他挨打了 二三十拳之后,才打了宇文冲一掌。这一掌也是凭着一股勇气方能将他打翻的,打翻了对方, 心中大喜,这口气一松,已是难以支持了。
双方都是疲态毕逞,十数招过后,宇文冲一招“双打奇门”,左右臂交叉打出,“蓬蓬” 两声,双拳都击着辛龙生。辛龙生一个“鹞子翻身”,一招“五丁开山”,重重的一掌。也 是把宇文冲打个正着。
两人同时给对方打个正着,各自晃了几晃,都倒下去。
辛龙生暗暗叫苦,心里想道:“我的气力已经用尽了,要拼命也不行啦。唉,想不到终 于还是要丧在他的手里。”他极力挣扎,未能爬得起来,但宇文冲却已坐起来了。
殊不知宇文冲比他更为吃惊,心中同样叫苦。原来宇文冲新近练车卫的内功心法,虽说 他有法克制练功的灾祸,前几天又服了从辛龙生手中取得的解药,但新练的内功和他原来的 内功未能配合,平时不觉怎样,如今在剧斗之后就发作了。此时他必须调匀气息,引导散乱 的真气归入丹田,否则便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辛龙生见对方没有向他扑来,好生奇怪。趋这时机,乐得歇息一会。两人都如斗鸡似的 盯着对方。
宇文冲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救过我的性命,我也救过你的性命,咱们本来应该是 患难之交的好兄弟。想不到如今成了仇人。好,我不强迫你依从我了,你要找你的姑姑你就 去吧。咱们以后还是朋友。”
辛龙生明知他说的不是真心话,但却也不知他此际已是面临走火入魔的危险,暗自思量: “他绝没有这样好心,定然也是像我一样,业已筋疲力竭,害怕两败俱伤。”
双方都怕两败俱伤,辛龙生本来但求能够挣脱宇文冲的魔掌于愿已足,自忖胜他毫无把 握,听他这么说,便站起来,冷笑说道:“好,从今之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人情,恩仇两 结,各不相关!”宇文冲只盼他赶快走开,故意叹口气道:“你不愿把我当作朋友,那也算 了。找还是决意遵守诺言,不泄漏你的秘密。”
辛龙生以剑鞘当作拐杖,缓缓走出树林,看见宇文冲并没追来,这才放下了心。
他已经知道姑姑的所在,湘西邵刚县的邵家乃是有名的武学世家,他到了邵阳,一打听 便打听到了。
不过由于他还没有知道详情,踏进邵家所在的那山村之时,心中仍是不免有点惴惴不安, 想道:“邵家父子都是武林高手,姑姑跑到他们家里生事,不知结果如何。万一她早已给邵 家的人打败,我到邵家找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正在他患得患失,徘徊道上之际,忽地抬头一看,迎面而来的一个老妇可不正是他的姑 姑。
原来这一天正是辛十四姑擒获了谷啸风的那一天。她把谷啸风交给蒙赛花看管之后,便 独自出来散步了。
蒙赛花对谷啸风有意,她是早已知道的,她把蒙赛花留在邵家陪谷啸风,正是要给蒙赛 花一个机会。她的计划甚至是准备蒙赛花把谷啸风放走的,他们两人若是私逃,谷啸风逃出 去自必是去找他的岳父,她就可以暗地跟踪了。但这一设计,必须谷啸风相信蒙赛花是出自 真情,背她干的,这样他才会和蒙赛花去找他的岳父。是以这一设计,她也不让蒙赛花知道, 免得她知道了反而做得不自然了。
她守在路口,遥遥监视,观察动静,忽见—个丑陋的汉子走来,不觉也是大为诧异,蓦 地失声叫了起来:“你,你不是龙生吗?”
辛龙生道:“是呀,姑姑,你不认识我了?”
辛十四姑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是谁害你的,快告诉我!”
辛龙生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侄儿自己造的孽,怨不了谁。”
辛十四姑双眼望着他,心中颇觉奇怪,说道:“隔别一年,你不但面貌变了,性情也好 像变了。听说你和百花谷的奚玉瑾成了亲,新妇呢?”
辛龙生道:“她在金鸡岭。”辛十四姑道:“什么,你们分手了吗?”辛龙生道:“她 以为我已经死了,不但是她,我的师父,我的朋友,所有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唉, 侄儿如今等于是再世为人,过去的事也不想再提了。”
辛十四姑道:“苦命的侄儿,这一年来,想必你也是和我一样,经过许多劫难了。你有 什么伤心事,难道和姑姑也不能说吗?”
辛龙生道:“这些事说来话长,姑姑,咱们难得重逢,快快活活的过几天再说好不好?”
辛十四站道:“也好,你和我先回去吧。我就住在前面这家人家。这本是邵元化的家, 如今给我占了。”辛龙生道:“我知道。”辛十四姑不禁又是一惊,说道:“哦,那么你是 特地来找我的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辛龙生道:“是从乔拓疆手下一个小头目的口中获悉的。姑姑放心,这小头目已经给我 杀了,他还没有见着乔拓疆呢。”
辛十四姑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道:“乔拓疆找我寻仇,我也不怕。不过我住在这里的 秘密能够不让外人知道,当然更好。”
辛龙生道:“邵家的人呢?他们是给你杀了?还是都给你赶跑了?”
辛十四姑笑道:“你是不是惦记着邵家的一个人?放心,邵家的人我一个也没有杀。对 啦,有一桩事情我正想告诉你,你知道了一定欢喜的。”
辛龙生道:“什么事情?”
辛十四姑道:“有一个你所讨厌的人,如今正给我关在邵家。嘿嘿,我也暂时不告诉你, 待会儿让你惊喜一番。让你喜欢怎么样折磨他就怎么样折磨他!”
辛龙生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说的可是侍悔?”
辛十四姑笑道:“怎么,这丫头下毒手害了你,你非但不思报复,还要护着她么?”
辛龙生道:“以前的事,我本来对她不住。俗语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我的 ‘病’也已经好了,还报复什么?姑姑,我劝你也看开一些,人生最多不过百年,何苦到处 结下冤家呢?”
辛十四姑又一次深沉地看着他,半晌说道:“龙生,你真的变了。变得不像我的侄儿 了。”辛龙生道:“人总是会改变的,姑姑,你不喜欢我这样变么?”
辛十四姑默然半晌,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或许你是对的,但我可不能做到。但你 也不用担心,落在我手上的那个人不是侍梅。”
辛龙生道:“不是侍梅,那又是谁?”
辛十四姑笑道:“何必心急,过一会儿你就知道。这个人是你十分讨厌的一个人,相信 你心底里会恨他比恨侍梅更多。”心里暗自想道:“待会儿让你见着了谷啸风,且看你还说 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的说话!”
□□
□□
□□
谷啸风和蒙赛花在房间里听得两个人的脚步声走回来,心里都是暗暗奇怪。要知辛十四 姑在武林中是没有任何知心的朋友的,这个人她能够带他到自己窃据的邵家来,显然交情极 不寻常。“这是谁呢?”
蒙赛花吩咐谷啸风仍然装作昏迷之后,匆匆跑出去迎接干娘。见辛十四姑和一个丑陋的 汉子一同回来,不禁吓了一跳。
辛十四姑道:“他是我的侄儿,你可以叫他做大哥。”蒙赛花这一惊更甚,颤声说道: “是,大哥。”
辛十四姑笑道:“她是我在苗疆所收的干女儿。那个人就是交给她看管的。赛花,那人 醒了没有?”
蒙赛花面色发青,说道:“不,不,还、还没有醒来。”
辛十四姑一听就知她说谎话,笑道:“你尽心服侍他,我不会怪你的。醒了也不打紧, 你的大哥正要和他说话呢。”
谷啸风躺在床上听见她们的谈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想道:“她的侄儿? 她的侄儿不是只有一个辛龙生吗?辛龙生早已死了,哪里又跳出一个侄儿?”
心念未已,辛十四姑和辛龙生已是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谷啸风和他打了一个照面,两人都是不禁呆了一呆。谷啸风一呆之后,蓦地失声叫道: “龙大哥,是你!你还活着,这可好啦!”
这刹那间,辛十四姑给他们两人奇怪的表情也是不禁吓得呆了一呆,不解她的侄儿何以 在谷啸风口中变成了“龙大哥”?
辛龙生呆了一呆,忽地以手掩面,发足疾奔,辛十四姑未来得及阻拦,他已经跑出大门 去了。
辛十四姑只道侄儿见着了谷啸风,定要将他折磨的,不料他竟然不敢和谷啸风会面,赶 快躲开,这可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莫名其妙,急切之间,无暇思索,只好赶紧去追 侄儿。
谷啸风茫然如梦,只听得蒙赛花在旁说道:“这可槽了,这可糟了!”
谷啸风瞿然一省,定下心神,问蒙赛花道:“什么糟了?”
蒙赛花搓着双手,一脸孔惶恐的神情说道:“她的侄儿回来了啦。大祸临头,你还不 知?”
谷啸风笑道:“这是好事啊,怎么说是灾祸?”
蒙赛花叹道:“对我的帅父来说,这是好事,对你来说,就是灾祸了。”
谷啸风笑道:“不会的。你不知道,她的侄儿也是我的好友。”
蒙赛花道:“纵然是你好友,也是灾祸一桩。”
谷啸风道:“为什么?”
蒙赛花道:“她的侄儿回来,就用不着你了。你又不肯带她去找你的岳父,她的仇人, 你对她还有什么好处?”
谷啸风神智渐渐清醒过来,暗自想道:“她这话说得倒也有理,以辛十四姑这样的蛇蝎 心肠,我对她既然没有丝毫用处,她还何须留下我来?不过‘龙新’原来就是她的侄儿,这 倒是我意想不到的。但纵然辛龙生要想维护我,只怕也是维护不了。”
蒙赛花喃喃自道:“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谷啸风苦笑道:“大不了她把我杀掉,你 还是她要倚仗的人,她不会对你也下毒手的。”
蒙赛花道:“不,我不能让你死掉。”忽地眼睛放出光芒,看神情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斩钉截铁地吐出四个字来:“我和你走!”
谷啸风苦笑道:“我走不动。”
蒙赛花道:“我有解药,快,你快服下。”
谷啸风道:“你为我背叛师父,这岂非连累了你?”
蒙赛花托着谷啸风的下巴,谷啸风嘴一张开,蒙赛花的一颗药丸立即塞进他的嘴巴。谷 啸风说不出话来,那颗药丸是咽下去了。
蒙赛花给他推血过宫,过了一会,说道:“好了点吧?”谷啸风道:“可以走了,不 过……”
蒙赛花道:“别什么不过不过的了,快走!她—回来,咱们就走不了啦。”
谷啸风无暇思索,只好和她一同逃走。蒙赛花前头引路,走入了深山密林之中,没有看 见辛十四姑追来,两人方始松下口气。
谷啸风道:“多谢姑娘大恩大德,谷某容后图报。”
蒙赛花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撇下我了?”
谷啸风好生为难,讷讷说道:“我只是,只是不想连累姑娘。”
蒙赛花道:“你不连累也已经连累了,你想找还能回去跟我师父么?”
谷啸风道:“你不能回家去么?”
蒙赛花道:“她也会找来的呀。假使我还没有回到家中,她就找着了我,这怎么办?”
谷啸风大感为堆,心里想道:“她救了我的性命,我是不该不理她的,但我可也不能永 远陪着她呀。”当下牙龈一咬,说道:“好吧,咱们有祸同当,找先送你回家。”
蒙赛花这才露出笑容,说道:“其实咱们现在就像是栓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离不开 你,你也离不开我,我帮忙你就帮忙到底,你用不着先行送我回家。”
谷啸风怔了一怔,说道:“那你想上哪儿?”
蒙赛花噗嗤一笑,说道:“你不是要到我们苗疆去找你的岳父的吗?”
谷啸风道:“不错。这又怎样?”
蒙赛花道:“你是汉人,又不会说我们苗家的话,一个人跑进苗疆,只们处处难行。有 我和你一道,那就可以减少许多麻烦了。”
谷啸风听她说得有理,暗自想道:“有她带路,自是方便得多。但只怕她是怀着别的念 头,并非纯粹出于帮忙朋友。”
蒙赛花好似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你放心,找着了你的岳父,我立刻就走,决不令你 为难。谷大哥,我只想多陪你几天,我就于愿已足了。”
谷啸风听她说得如此痴情,心中于是不觉有点感动,说道:“好,你把我当作大哥,我 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就把你当作妹子吧。我想佩瑛见着了你,她也一定会喜欢你的。”蒙 赛花凄然一笑,说道:“我也是十分想见你那美丽的妻子,咱们走吧。”正是:
莲出淤泥而不染,可怜蛮女动真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