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离婚已经定了。过去的事都不必谈,我今天郑重其事地请求你做我的朋友。当然我这样直截了当地说明意图,你可能不好表示什么……”华克强说到这里,发现肖丽一直对着他的目光躲开了。没黑的脸上微微泛起羞涩的红晕,他感觉自己的念头有要达到的可能,他的话说得更爽快。一如他打球,发现对方的防守出现破绽就立即发动攻势:“我们相识已久,我的优点缺点和各方面情况你都知道。我怎么说呢?就这么说吧——如果咱们在一起,我担保你能幸福。真的,三个方面。”
肖丽一听这话,感到奇怪,好象他们在换房子那样摆条件。她顿时有种从梦里醒来那样的感觉,抬起眼睛重新瞅着他,问道:
“哪三个方面?”
“政治上,生活上,工作上。”
“好,你具体谈谈。”肖丽说,她已恢复了往常那种沉静。仿佛跟他商谈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别人的事。
华克强却一本正经兴冲冲地说起来。好象他的道理准能征眼肖丽:
“政治上——这你清楚。我出身好,你出身不好。跟我在一起,我就是你的保护伞。你别冷笑!你以为我想用出身好做为争取你的有利条件吗?难道我还会对你搞血统论?不,咱们谈的是实际问题。现实就是最实际的。现在连孩子人托儿所都要调查爷爷、外公、舅婆的成份,尽管这么搞很无聊,很愚蠢。但你必须正视这个现实,乖乖地服从它才是聪明人!第二,我结过婚,东西都齐全,再结婚不必添置任何东西。每月收入都能用在吃穿上。我离婚后,孩子归我那老婆,我每月最多只担负十块钱抚养费,这没什么,比起孩于平常的花销少多了。瞧,你又冷笑了,其实这也是个非常实际的问题。第三,你的工作问题,我可以给你解决——”
“什么工作?”
“我可以把你调到体工大队来。不用再在这破体育场当业余队的教练,整天和一群孩子们混了。我现在体工大队的处境很好,上上下下都有熟人。你也不必再当教练,这种工作受累不讨好。现在的球队不比从前,人头乱,矛盾多,个个都是大爷,谁也不听谁的,教练和队员整天吵架。徐颖在女篮,女篮的队员都和她上不来,比赛时故意装病,诚心晾她的台。我可以推荐你去办公室工作,事情不多,很省心,球票倒不少……”华克强说得诚恳又迫切,一股股白烟儿一直不断地从他嘴里冒出来,散在屋内的寒气里。他很想一口气把肖丽说眼,但他看见肖丽眼里时时闪出一种睥睨的神情,就不免担心了。他不明白肖丽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肖丽的回答却比白纸黑字还清楚:“你这三方面好处,我都不需要。”
华克强听到她这般答覆,惊奇而瞪圆的眼珠儿简直要从深眼窝里掉出来了。
“为什么?”
“我出身不好,但我从来不认为我比别人低下;我生活不富裕,但我没有更高的要求;至于工作,我想,现在的工作对于我是再好没有的了。我也一直没想过在工作中节省力气……对于你,我坦率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你听这话可别生气,这是事情逼着我不得不说的。”
华克强呆了。他想不到能受到如此坚决、不留余地、直言不讳地回绝。在他没有弄懂肖丽的这番话的根由之前,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肖丽,别的不说,单说工作,你总不能一辈子在这么个破……”
“你别说了!”肖丽阻止他,“正是在这方面,你根本不了解我,咱们没有共同语言。”她强硬的口气里还隐含着一种高傲。“
“咱们怎么可能没有共同语言?你想想……。”他几乎是一种恳求了。“语言不通是无法解释的。咱们别谈这些了。”肖丽说。她好象撂下一桩很沉重的负担,神气轻松,口气也极其乎常了。仿佛先前那样,他俩之间不存在任何超出一般朋友熟人的因素。“你喝茶。”她斟一杯热水给他。
华克强没有接过杯子,遭到这番拒绝之后,他的自尊心受到刺激而有些恼羞成怒,脸色通红。语气也就突然变了。他“嘿嘿”笑了两声后,说道:
“我不是傻子。我不信刚才那些话是你真正的意思。我问你,成为我们之间障碍的是不是还是那个靳大成?”
肖丽一怔,手里的茶杯没放在桌上就反问他:
“你提他干什么?什么意思?”
华克强见自己的事没有希望,索性撕开面子,嘲讽地说:
“你甭用再装不知道了!靳大成的妻子早死了,单身一人。他还惦着你,给你来信了吧!你们之间旧情很深,我自然排不上号!”
肖丽根本不知道靳大成的任何事。关于靳大成亡妻鳏居的消息还就是刚从华克强嘴里得知的呢!十多年来,他俩象分别投人两个湖里的鱼儿,互相间全无消息。她也从来没收到过一封靳大成的信。但这一切又有什么必要向华克强解释呢?她感受到屈辱,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察觉到华克强竟然是如此一个人?他虽然有些缺点,但决不至于这般俗气。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一个人怎么会在他内心袒露之后,就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一改他多年来给人一贯的印象!自己又怎么这样不会观察人呢……她刚刚要开启那封闭已久的独身主义大门,竟然闯来这么一个不伦不类、庸俗不堪的人,大声敲打她的门板。真叫人恶心!她内心有股忿怒止不住地冲上来,使她的眼睛炯炯发光,嘴角痉挛,手抖得厉害,连杯里的热水都快晃出来了。她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尽量将怒气遏制在她惯常的镇定的态度里,但声音还是哆哆嗦嗦的:
“请你……以后别再来!你走吧——”
华克强在绝望和懊丧中,产生一种恼恨,甚至要报复的渴望。他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把帽子往头上一扣,没戴好就匆匆地走了。
他走后。肖丽忽然扑在床上,把脸贴在被子上。一声没出,泪水却把被子濡温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