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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朱全忠来到了树边,沉声喝道:“拉!”

  那二十个壮汉,身子一起向后倒去,拉得绳索,将大树的树皮,尽皆磨去,那绳索是连在太平桥的桥脚上的,而桥脚上有几根桥柱,早已被凿去了一大半,一拉之下,只听得“哗啦啦”一声响,太平桥已经坍下了一大截来,史敬思和十几个黑鸦兵,一起跌进了水中。

  李克用立时站定,前面的桥已塌下,他难以飞渡,而眼看史敬思和奔在前面的十余个黑鸦兵一起跌进了汴河之中,有的直沉了下去,有的被水中的兵士刺死,有的却在水中挣扎着。

  看到了这等情形,晋王心中,有如刀割一样。

  然而,也就在那一刹间,只见黑漆漆的河水之中,突然一个人,像是大鱼一样,带起了一蓬水花,翻跃而起,一声大喝,火光掩映之中,看得分明,正是十一太保史敬思?

  史敬思自水中,像是一条大鱼一样,跳跃了起来,一探手,已然抓住了太平桥的桥脚,只见他身子一挺,站在桩上,双手托住了断折的桥脚,用力向上一托,只听得一阵“轧轧”响处,被他托得向上直抬了起来!

  李克用在太平桥中心,进也不能,退也不能;饶是他身经百战,可是这时,想到了凶险处,他也不禁全身都出冷汗,酒也全醒了。突然之间,他看到断坍的桥面渐渐升了起来,还以为是自已眼花了!

  可是也就在此际,史敬思奇雷也似的大喝声,也已传了上来,只听得史敬思喝道:“父王,快过桥去!”

  李克用立即大叫一声,带着那叁十来个,并未跌进水中去的黑鸦兵,疾冲过太平桥去。

  而史敬思就在桥下,双臂高举,托着断桥,他整个人,坚定得就像是桥桩一样。

  一看到太平桥被史敬思托起,李克用又率着黑鸦兵冲过了桥,两岸的士兵,一起呐喊起来,刹那之间,响声不绝,箭如飞蝗,向前射来。

  千百枝向前钻射而来的箭,倒有一大半,是射向托住了断桥的史敬思,史敬思的肩上、腿上,已各中了一箭,但是他仍然立不动,咬牙切齿挺立着。

  直到他眼看李克用等一行人,冒着利箭,已冲到了对岸,他才陡地一松手,轰地一声响,断桥重又坍了下来,他也摔进了水中。

  史敬思在水中,一个翻身,自肩上、褪上,拔出箭来,河水浸在伤口中,好一阵疼痛,却使得史敬思更加勇猛;他向对岸游了过去,当他全身带着伤,大踏步地走上阿岸之际,围在河岸的百余士兵,尽皆呆了,发一声喊,弃戈曳甲而逃。

  史敬思赶向前去,就地上起了一长枪来,枪尖乱颤,刷刷两枪,便已刺死了两人。

  其余的士兵,一起向两旁奔逃开去,史敬思向前奔,连奔了十来丈,竟是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人敢来阻止他。这时,前面杀声震天,李克用带着那二叁十来个黑鸦兵,还在左冲右突!

  史敬思一赶到,长枪连抖,枪尖已刺中一个偏将的面门,刺得那个偏将滚下马来,史敬思大叫道:“父王莫忙,有敬思护驾!”

  他一面叫,一面跳上马背,在马背上一弹,整个人自半空之中,疾翻了下来,枪起处,又有五六人丧命在他的枪下,他也已赶到李克用的身边。

  李克用喘着气道:“敬思,你冲向前,我们跟在你后面。”

  史敬思大喝一声,挺枪前刺,只听得“当”地一声,这一枪,正刺在一员副将的护心镜上,那副将顺手一刀,砍断了枪,可是史敬思断枪向前一送,枪竟插进了那副将的咽喉之中。

  史敬思劈手夺过了大刀来,一路砍杀过去,在重重包围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李克用等一行人,就跟在他的后面。杀了足有半个时辰,也们叁十来人,总算已可以望见城墙了,史敬思手中的刀早已卷了口,也弃了刀,又从一名士兵的手中,夺过一柄长枪来,勇猛如虎,冲到了离城墙十来丈远近的一个高阜上。

  他们一冲上了那个土阜,汴梁城中的兵马虽多,但是却再也没有人敢冲上来,只是围住了那个高阜大声呐喊,而城墙之上,也是喊声连天,箭如雨下,幸而好的是距离城墙还远,箭射到时,已经没有什么劲力,容易拨开,反倒射伤了不少汴粱城中的士兵。

  然则,史敬思、李克用等一干人,自上源驿一路冲杀出来,杀到了城墙边的这个高阜上,也已然筋疲力尽,各自倚住了兵刃喘息,李克用伸手握住了史敬思的臂,他一生为人英勇,可是此际,看看围在土阜旁边的士兵,万头钻涌,虽然在一时之间,慑于他们的气势,未敢冲得上来,但只要有人一带头,千余人一起涌上,他们这叁五十人,却绝不是敌手了!

  是以李克用握住了史敬思的手臂,他的手,也不禁有点发抖!

  他哑着声音,长叹一声道:“敬思,想不到我们父子,死在此处!”

  史敬思吸了一口气道:“父王莫气馁,孩儿定然会杀出一条路来!”

  史敬思的身上,已带了七八处伤,鲜血向外直涌,可是他在讲那两句话之际,却还是虎眼圆睁,威猛无匹,李克用的心中,不禁一阵难过!

  这时,上源驿的火光更炽,他们虽然已来到了城边,但是一样可以看到火光烛天,而事实上,汴梁城中的火光,十数里之外,皆可望见。

  李存孝在军营之中,一闻报汴梁城中火起,他就一直站在军营中,向汴梁城望着,眼看远处火光熊熊,火头越冲越高,黝黑的天空,有一大片,被火光映成了异样的血红色。

  李存孝焦急得团团乱转,立时着人快马到汴梁城去探听,是汴梁城何处着火。

  他派出去的人,牵着四匹健马,向前疾驰,马不停蹄,马儿跑乏了,立时飞身到第二匹马上,李存孝等得暴跳如雷,其实,飞马去探的人,来回叁十余里,只不过用了半个来时辰。

  等到探子飞马回到了营地,李存孝立时大踏步迎了上去,喝道:“城中什么事?”

  探子驰得上气不接下气喘着气,道:“十叁太保,是上源驿起火,城中杀声连天!”

  李存孝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险些站立不稳。

  李存孝大喝一声,道:“不好,父王有事,我们快引军前去接应,点一千兵来!”

  李存孝的身后,早已大将林立,一听得李存孝那样说,一名大将忙道:“太保请叁思,大王临走时曾说,不可擅离军营!”

  李存孝霍地转过身来,一声大喝,喝得那员大将,僵立在地,面皮发黄,几乎没有被李存孝这一声大喝,活活震死。

  这时,李存孝咆哮着骂道:“大王在汴梁城中遇事,我们怎能坐视不救,谁敢再说这样的话,杀无赦!”

  这时,众士兵早已牵过马来,黑鸦兵听到了号角声,早已行动敏捷,在营外列队,李存孝及各将翻身上马,引着一千精兵,疾驰而去!

  李存孝引着兵马,驰向汴梁,当真是蹄疾如电,一路上,只听得骤雷也似的马蹄声,那简直不像是一枝兵马,而像是一股卷向汴梁的旋风!

  转限之间,汴梁城已越来越近,李存孝一马当先,直冲到城门之前,大喝一声,道:“快开门,十叁太保来了!”

  马的去势实在太快,李存孝向前疾冲了过去,门外的守军,纷纷扬兵刃来挡,但是李存孝已直冲了过去,笔燕挝扬起,砸在城门之上,发出了“当”地一声巨响!

  李存孝的那一砸,虽然力大无匹,他自然未能将城门就此砸了开来,但是身后的黑鸦兵,却一起大声呼叫起来。

  史敬思和李克用等人,就被困在离城门不过十来丈的土阜上,虽然在千军万马之中,但是李存孝的那一下大喝,他们也隐约可以听得到。

  在他们那样的情形下,可以说再也没有比听到李存孝的声音,更令人兴奋鼓舞的事了,史敬思首先振臂大声呼叫道:“十叁弟!”

  他一面叫,一面自土阜上,直冲了下去,枪起处,在刹那之间,连挑了十七员战将,李克用等人,跟在他的后面,已然逼近了城门。

  也就在这时,城头上的士兵,已乱了起来,黑鸦兵纷纷攀上,李存孝高举笔燕挝,一声大喝,自城头上,直跳了下来,挥挝如飞,在他身边的人,如潮水般倒退了开去,李存孝十来步,就抢到李克用的身边。李克用大叫道:“存孝儿!”

  李存孝拉住李克用,转身喝道:“开城门!”

  已攀进城来的百余黑鸦兵,砍翻城门附近的士兵,托住城栓来,城门大开。史敬思一面杀敌,一面向前奔来。

  而就在这时,贴着城墙,又是一起军马冲到,为首一员大将,手起刀落。

  那大将一刀正砍在史敬思的背上,史敬思大喝一声,转过身来。他背上鲜血泉涌,可是他还是紧紧抓住了大刀,将那员大将自马背上直曳了下来。

  李存孝在丈许开外处见到了这等情形,急叫道:“十一哥!”他一面叫,一面笔燕挝挥舞,击得他面前的人,纷纷血流披面,倒于就地。史敬思疾转过身来,大叫道:“十叁弟,别理我,保护父王冲出去!”

  这时城门大开,城外的黑鸦兵涌了进来,早已成了混战之势,李存孝稍慢得一慢,在他和史敬思之间,已不知有多少人涌了进来。

  李存孝转回身来,只见李克用由几个亲兵簇拥着,正在向前冲来,李克用也不知从何处夺到了一副弓箭来,他拈弓搭箭,箭如流星,绝无虚发,刹那之间,连射了十一箭,箭箭皆射在马上的大将颈上,射得人仰马翻,杀出一条血路,已和李存孝会合在一起。

  李存孝急道:“父王,孩儿来迟,罪该万死!”

  李克用紧紧抓住了李存孝的手,好一会说不出话来,才道:“少废话,快冲出去!”

  李存孝道:“十一哥好像受了伤,我们杀过去,护着他一起走!”

  黑鸦兵看到李存孝已和李克用会合,士气大振,喊声震天,李存孝带着人掩杀过去,转眼之间,已看到史敬思全身浴血,正在苦战。

  李存孝冲到了史敬思的身边,一伸手将他扶住,李克用已上了马,振臂高叫,破口大骂朱全忠。

  李存孝扶着史敬思上了马,史敬思的伤势实在太重,一上了马背,便伏在马身上,李存孝一手代他拉住了绳,一手挥着笔燕挝,冲杀了出去,转眼之间出了城,一干黑鸦兵退了出来。

  只听得远处军营之中,号角战鼓声动,汴梁城中,本来还有几股军队,追了出来,但是一听得远处军营有了催战的号角声,立时进回城中深闭城门。

  李存孝,李克用引着兵马,向前疾驰,只听得蹄声雷动,驰出了七八里,已看到几员大将,引着兵马,向前驰来,一见到李克用,立时尽皆下马,那两员大将下马来,齐声道:“大王无恙么?”

  那两员大将带来的数千士兵,齐声欢呼,李克用喘着气道:“看看敬思怎么了?”

  李存孝在马上欠过身去,推了一推史敬思,怎知伏在马背上的史敬思,被李存孝一推,一个翻身,便在马背之上,滚跌了下来。

  李存孝大吃一惊,立时自马背之上,翻身跃起,曲一腿,跪在史敬思的身边,只见史敬思仰天躺在地上,连他的脸上,也满是血污,他双眼圆睁,看来仍是十分威猛,但是双眼之中却已没有了光采!

  李存孝一看到这等情形,心便陡地向下一沉,他连忙伸出手来,去探史敬思的鼻息。

  李存孝这一伸手,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一样,何等坚定,可是这时,他在伸手出去,探史敬思的鼻息之际,他的手,也不禁在剧烈地发着抖。

  正因为也的手在发抖,所以,他的手才碰到了史敬思的鼻尖。刹那之间,他的心凉了;史敬思的鼻尖是冻的,史敬思已经死了!

  李存孝只感到自己的全身都起了一阵抽搐,那种痛苦,使得他在那一刹间,要紧紧地缩着他的身子,才能够抵受,但不论他将身子缩得多紧,他心中的那种创痛,仍是难以形容的。

  也也不知自己缩了身子究竟有多久,他只是觉得,在那刹间,天地间的一切,全静了下来。

  大路两旁,虽然排列着数千军马,但那时候,的确静得出奇——看到十一太保自马背上直摔了下来,所有的人,便都屏住了气息,不再出声。

  李存孝缓缓抬起头来,他首先看到了李克用的睑,李克用就站在他的身边,面肉抽搐着,眼中布满红丝,形状看来,极其可怖。

  李存孝也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也从李克用睑上的神情看出,李克用知道,史敬恩死了。

  李存孝双臂振动,脱下了身上的战袍来,轻轻盖在史敬思的脸上,也的动作十分轻柔,像是在照拂一个熟睡丁的婴儿一样。

  当也将战袍盖上了史敬思的脸之后,他才突然又跪下来,紧紧地抱住了史敬恩,号啕痛哭了起来。李克用痛苦地转过身去,叁军将士,一起低下了头!

  前有李克用,后有李存孝,史敬思的体,是由他们两个人抬进营地的。

  营地中围满了人,但是没有一个人出声,人人都只是默默地在做着事,一困一困的干柴,从外面搬到了营地中心来,堆成了一个大柴堆,史敬思的体,就被放在那大堆柴堆之上。

  然后,由几个士兵,在柴堆旁点着火,当熊熊的烈火,将史敬思的体全包围住之际,只听得静默之中,突然传来了李克用的一声大喝道:“拿酒来!”

  那是一下撕心裂肺的呼喝声,听得人人都心头震动,听得人人都心向下沉!

  在李克用大营附近的李存信和康君利,这时也都闻讯赶了来,他们的脸色十分苍白,虽然在火光的照映之下,也可以明显地觉出那种苍白来!

  李克用在大叫之后,转过身,向李存信,康君利,李存孝叁人喝道:“跟我来!”

  四人一起进了帐中,早已有亲兵,提着皮袋前来,李克用端起皮袋,就向口中灌酒,酒流了出来,流得他一口皆是。他突然怪声笑了起来,陡然之间,他将手中的皮袋,向李存信疾抛了过去!

  李克用也发过怒,可是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怒成这等模样!

  皮袋向李存信飞了过来,李存信也不敢躲,“砰”地一声,正撞在李存信的头上,李存信一个踉跄,努力站稳身子,接住了皮袋,皮袋中还有大半袋酒,一起流了出来,流得李存信一身皆是酒!

  李存信捧着皮袋,呆立着不敢动,只见李克用的一只怪眼,睁得老大,眼珠像是要夺眶而出一般,眼睛血红,样子实是骇人之极。

  这时,军帐之外,号角正在奏着低沉的哀乐,军帐之内,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是以那种低沉的号角声,听来更令人感到心情沉重。

  史敬思死了,李克用率军入中原,转战各地,他带来的沙陀大军,自然不能毫无损伤,但是史敬思那样的大将,却一直安然无事。

  加果史敬思是战死在疆场之上的,那么,李克用的心中,或者还不至于那么难过。

  可是,史敬思却是那样不明不白,折损在汴梁城中,李克用心中的难过、愤怒,郁结在一起,是以他那只怪眼之中,像是要冒出火来一样!

  李克用那时,虽然是瞪住了李存信,但是康君利在一旁,身子却也感到一阵阵发凉。

  李克用汴梁赴宴,曾先差他们两人,去探听动静的,他们两人回来之后,竭力说汴梁城中的好处,说朱全忠的好客,但结果却发生了那样的变故,他们两人的肩上,自然担着莫大的干系!

  李克用瞪视了李存信好久,才猛地一掌,击在案上,发出了“砰”地一声响,接着,他手臂打横一扫,将案上的一切东西,全都扫落在地上,也的声音,极其嘶哑,像是一头受了重创的狮子,但是仍要声嘶力竭地吼叫一般,也喝骂道:“你们两个不中用的东西,力言朱温的一番好意,害我损了一员大将,该当何罪!”李存信口中虽不敢言,但是心中却在想,我们只不过说朱温好,去不去还是你们自己决定,干我们何事?

  自然,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他决不敢将心中所想的话,宣诸于口的。

  李存信生性倔强,才会心中不认错,有那样的想法。康君利却狡猾得多,他一看到李克用神色大是不善,忙道:“父王,孩儿与四哥,愿带精兵,去攻打汴梁城,生擒朱温来,祭十一哥英灵。”

  李克用直起身子来,“呸”地一声,唾得康君利一头一脸,说道:“益发混帐了,他是大唐节度使,我们若发兵去攻打汴梁,岂不是反了大唐?”

  康君利刚才只顾讨好李克用,他急于脱身,若是李克用一声令下,着他去攻打汴粱,那么,他就立时可以转身了。

  可是他一时急了些,就未曾想到这一层,这时听得李克用一骂,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不敢言语。李克用最忠于大唐,人人皆知。若不是他对唐朝一片丹心,他在沙陀为王,何等逍遥快活,又何必尽起沙陀大军,来到中原,驰骋杀贼?

  李克用一面骂,一面推翻了面前的长案,大踏步向前,走了过来。

  这时,李克用的样子,真像是可以将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活生生吞了下去一样,不但康、李两人害怕,在一旁的李存孝,也吃了一惊,叁人齐声叫道:“父王!”

  李克用走到了康君利和李存信两人的面前,一声狂吼,举脚便,扬拳就打。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如何敢躲避,只是抱住了头,叫道:“父王恕罪!”

  李克用却像完全未曾听到他们两人的呼叫声一样,拳脚疾下如雨,两人又不敢躲,一时之间,只听得“砰砰”之声,不绝于耳!两人不知捱了多少拳脚,李克用才一声大喝,道:“你们两个滚远些,别让我再看到你们,滚,快滚!”

  他一面喝叫,一面又出了两脚,将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得直滚出了帐去。

  李存信和康君利两人出了帐,一个满脸怒容,另一个眼珠不断转动着,他们到了帐外,站起身子来,还不敢就此离去,只在帐外垂手而立。

  只听得帐中李克用大声呼叫,道:“拿酒来,敬思死了,我要大醉!”

  随着他的呼叫声,只见四五个亲兵,捧着一皮袋一皮袋的酒,走进帐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存孝也走出帐来,这时,营地中间的大火堆,已然熄了,不少士兵,正在向着火头已熄的火堆淋水,“嗤嗤”的声响过处,冒出一缕一缕的青烟,像是史敬思的英魂一样,冉冉伸向半空之中。

  李存孝望着火堆,默然不作一语,过了好半晌,还是康君利涎着面搭讪道;“十叁弟,父王……没有甚么别的吩咐了么?”

  李存孝叹了一声道:“父王心中郁闷,已然大醉,你们还是回营地去吧!”

  康君利心头松了一松,忙道:“是!”

  他抬起头来,还想叫李存信和他一起走,但是李存信已经昂着头,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来到了营地之外,自然有他们各自带来的亲兵,迎了上来,簇拥着回营去了。

  第二天,康君利一早就到了李存信的帐中,李存信虽然一夜未睡,他的双眼之中,布满了红丝,帐中杯盘狼藉,康君利一掀帐进去,便看到几个女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尖声笑着,奔了出来。

  康君利看了李存信帐中这种情形,苦笑了一下,道:“四哥,我们兄弟之中,一直是你武艺最强,立功最多,现在……却这样,我真替你不值!”

  李存信“飕”地拔出佩剑来,用力一剑,向面前的长案上砍去,“叭”地一声响,剑身深深陷在案面之上,他倏地抬起头来,眼中像是要喷火一样道:“十二弟,若不除了牧羊儿,只怕我们兄弟两人,迟早性命不保!”

  康君利听了,陡地一惊,面色也白了,他连忙后退了一步,向帐外看了看。

  等到也看到帐外并没有人,只有自己一个人听到李存信的话,他心头才松了一松,但是一颗心,仍然怦怦跳着道:“四哥,别那么大声嚷叫!”

  李存信怒道:“怕甚么,我和牧羊儿,是誓不两立,为甚么不说?”

  康君利沉声道:“这事得从长计议!”

  李存信瞪住了康君利道:“十二弟,你一向足智多谋,有甚么妙计!”

  康君利的眼珠转动着,来回踱着步,过了半晌,才道:“四哥,这事非同小可,若我们做成功了,如何谋退路,你想到没有?”

  李存信呆了一呆,他只是心中将李存孝恨之切骨,只想将李存孝杀死,但是杀死李存孝之后,如何善后,他却想也未曾想到!这时,给康君利一提,他才想起了这个问题来,他心知死了一个史敬思,尚且如此,而且史敬思还不是自己害死的,若真是杀了李存孝,那会引起李克用如何天翻地覆的震怒,实在是难以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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