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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红衣女子失笑说道:“朋友倒真细心,请教尊姓高名?”

独孤策正欲答话,忽觉背后一阵疾风,遂略转身形,闪开数尺。

来人是位身着宽大黑袍,面罩黑纱女子,使人看不出她的年龄相貌。

红衣女子,见黑衣女子到来,含笑叫道:“小妹子,这位朋友是‘无垢寺’住持,‘邋遢上人’弟子,人品武功,均称不俗,我们要不要试他几手,把他选上?即或火候不够,也可以慢慢培植。”

独孤策听红衣女子夸赞自己人品武功,又说要把自己选上,不禁大吃一惊,暗忖:自己怎的连遇怪事?莫非对方又像“白发鬼母”萧瑛一般,要把自己选作他们的乘龙快婿?

红衣女子语毕,未听幂衣女子答话,不禁讶然转头,只见黑衣女子的两道目光,仿佛透过面纱射出,凝注在独孤策身上,一瞬不瞬。

红衣女子见状笑道:“小妹子,你认识他么?”

黑衣女子摇了摇头,用一种森冷得像冰山一样,丝毫不带感情的语音答道:“我不认识他,谁会认识什么邋遢和尚的弟子?”

独孤策暗想:这黑衣女子既被红衣女子称为“小妹”,年龄必不会大,怎的语音如此冷峻?

红衣女子笑道:“我见小妹子那样目不转睛的注视人家,还以为你认识他呢?”

黑衣女子依然冷冷笑道:“我是因姊姊要想选他,才看看他够不够格。”

独孤策越听越觉迷惑,正想寻问对方要选自己则甚?红衣女子又复笑道:‘小妹子,你看了半天,到底看上了他没有?“

独孤策因上次曾被“白发鬼母”萧瑛,目为东床之选,如今听了这两句话儿,自然也难免发生联想;脸上一红,耳根一热,暗忖:自己哪里是回寺谒师?简直成了回寺招亲,必将又有一番纠缠难以摆脱。

谁知他想法全错,那黑衣女子,听完红衣女子话后,摇头缓缓说道:“我看不上他,此人外表忠厚,内藏奸诈,不是个好东西。”

这几句话儿,骂得独孤策心头冒火,但因所遇太以怪诞,想听个水落石出,故而只好尽量忍耐地,含笑说道:“姑娘怎的如此鄙视在下?难道是怪我做这主人的,过分慢客了么?”

红衣女子也向黑衣女子笑道:;“小妹子,我们自己又不是好人,何必管他是面带忠厚,内藏奸诈?只要在武功方面,能过得去,便不妨略为将就。要知道‘天南大会’的会期已定,我们九人之数,必须在期前凑满,方足大振声威,把当世武林中的黑白两道豪雄,吓他一个心惊胆碎!”

这“九人之数”四字,听在独孤策耳中,委实大吃一惊,目注红衣女子,讶声发话问道:

“姑娘是姓丁么?”

“小妹子如何?我看此人不错,他居然猜出我姓丁,似乎还懂得一些诸葛神数?”

黑衣女子冷笑说道:“我不但看不上他,并还看见他就有些讨厌!”

独孤策听对方果然姓丁,再想起殿中所见半面白发,半面红颜之事,哪里还顾得计较黑衣女子的对自己鄙视之言,微抱双拳,又向红衣女子问道:“在下再冒昧请教一句,我对于尊驾,究应称呼‘婆婆’?还是称呼‘姑娘’?”

红衣女子笑道:“你叫我‘婆婆’,我不以为忤,但叫我‘姑娘’却也并不算错。”

独孤策听至此处,知道所料全对,自己业已遇上了绝世凶人,遂暗疑功力,防范突变地,“哦”了一声笑道:“这样说来,尊驾是三十年前,名震大江南北的‘九毒徐妃’丁玉霜了!”

红衣女子点头笑道:“放眼当今千万女,谁作徐妃半面妆?我正是‘九毒徐妃’丁玉霜,但你可知道这当面叫出我名号之举,是犯了我的大忌么?”

独孤策确知对方身份以后“心中反倒泰然,岸立如山地,含笑问道:”犯了你的大忌又便如何?“

丁玉霜始终神情平稳地,缓缓笑道:“凡属犯了我忌讳之人,便只有两条路走。”独孤策笑道:“你何妨说将出来,让我选上一条。”

丁玉霜笑道:“第一条路儿,是死在我‘九毒神功’之下,毛发齐化,骨肉全消,变作这‘无垢寺’中的一滩脓血黄水。”

独孤策剑眉微剔,摇头笑道:“蚂蚁尚且贪生,为人谁不惜命?这第一条路儿,太以可怕,大概无人愿走,我还是听听第二条路。”

丁玉霜笑道:“第二条路容易,只要服从我一桩命令。”

独孤策问道:“什么命令?”

丁玉霜一阵格格荡笑说道;“往昔我总是命令对方,好好伺候我一夜,但如今我有新交七妹在场,却不好意思这样做法。”

独孤策曾经沧海难为水,体会出“九毒徐妃”丁玉霜的“好好伺候我一夜”语意,不禁俊脸绯红,心头狂跳。

丁玉霜又复带笑说道:“何况我从你神情气宇,及适才所表现的轻功身法看来,分明具有上乘武学,故而只想命令你加入我们盟友之中,做我八弟。”

独孤策明知故问地,蹙眉说道:“你的盟友,都是些什么人物?”

丁玉霜“咦”了一声说道:“你既知我‘九毒徐妃’之名,总应该听说过三十年前,一跺脚使乾坤乱颤的‘寰宇九煞’!”

独孤策故作茫然地,点了点头。

丁五霜继续说道:“我们九兄妹之中,因有三人被昔年一干老贼所害,如今遍觅美材异质补充,只等补足‘九煞’之数,便召开‘天南大会’,当着举世群雄,向生平大仇,大悲头陀、‘三奇羽士’南门卫二人,一索旧债!”

独孤策故意问道:“大悲尊者,及‘三奇羽士’南门卫等‘释道双绝’,成名多年,迄今尚未飞升么?”

黑衣女子听得鼻中冷哼一声,丁玉霜也恨恨说道:“昔日强仇之中,只剩大悲贼秃,及南门贼道未死,但他们踪迹隐秘,一时难找,故决意召开‘天南大会’,传柬江湖,哪怕他们再藏头藏尾的不敢出世?”

独孤策心中暗叹,天下事往往奇妙无比,“九毒徐妃”丁玉霜她无处寻找恩师,但她哪里知道这“无垢寺”,便是恩师三十年来的参禅之所?

黑衣女子静听至此,冷然说道:“丁五姐,她并未答应参加我们盟约,你怎么竟对他尽倾机密?难道不怕在我们事未办妥之前,便把消息进入大悲和尚及南门道士耳中,使他们早作准备么?”

丁玉霜摇头笑道:“七妹太以多虑,他如果不服从这桩命令,我们能让他活着走出这‘无垢寺’么?”

说完,便对独孤策笑道:“能参加‘寰宇九煞’盟约,是武林人物梦想不到的极高荣誉,我想你总不致如我七妹料的那般不识抬举?”

独孤策知道惊天动地的一场恶斗,即在眼前,遂暗将功力,凝聚双掌,轩眉微笑答道:

“我倒被你七妹料中,真不愿受此抬举,把好端端的人儿,沾上一个‘煞’字!”

丁玉霜万想不到对方竟会如此答复,讶然问道:“你难道不怕在我‘九毒神功’之下,骨肉齐消,毛发尽化?”

独孤策毫不在乎地,微笑说道:“我认为你的‘九毒神功’,不见得便有这等厉害?”

丁玉霜勃然大怒地,冷笑说道:“你便尝尝滋味也好!”

语音方落,双掌疾推,一股极热如火,一股奇寒如冰,并均挟有微微腥味的两股劲风,便向独孤策排空涌现。

独孤策瞥见这“九毒徐妃”丁玉霜的右掌掌心,其赤如火,左掌掌心,其白如霜,便知对方果然练有极为歹毒的旁门掌力。

何况掌风以内,并还挟有严寒、酷热、奇腥,自然不肯贸然应接,遂施展了一式恩师大悲尊者近三十午来,独创精研,秘传自己的“大悲九式”之中,专门遇难脱险的“万劫皆空”

飘然脱出了对方两股掌风合击的威力圈外。

丁玉霜颇有怜才之意,这一掌并不曾施展威力,但也绝想不到独孤策竟能如此从容灵妙地,闪身避过。

她虽然认不出这“万劫皆空”身法,属于大悲尊者新创的“大悲九式”,却已看出似是禅宗绝艺、遂冷笑一声说道:“朋友身着儒衫,精兼佛学,确非庸俗之辈,你能报出你的姓名来历么?”

独孤策此时哪里肯吐露自己的真实来历,遂随口答道:“我叫慕容碧,武学系自行研创,无甚师承。”

丁玉霜双掌一场,正欲再度出手,黑衣女子忽然说道:“丁五姊,你用‘九毒神功’杀人,容易留下痕迹,惊世骇俗,甚至泄露了我们的来历企图,不如由小妹动手,把这不识抬举,并已知机密的慕容碧,打发了吧!”

丁玉霜缓缓收掌,点头笑道:“这样也好,七妹所练的绝世神功,杀起人来,确实不会留下任何迹象!”

独孤策心中突然又起疑云,因为听出那黑衣女子的语音,除了使人感觉特别森冷以外,并含有少许熟悉成分,似在何处听过?

黑衣女子见“九毒徐妃”丁玉霜表示赞同,遂缓步走向独孤策,黑衣女子袖徽抬,露出了一双雪白玉手。

形容得丝毫不错,这双手儿,真是白的像雪,异于常人,看不见丝毫血色。

独孤策目光一注,心头震惊,不由惘惘出神!

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心中对她最怀念,也对她最歉疚的温冰姑娘。

温冰的皮肤太白,白得如冰、如雪,如玉,毫无血色,自己才在大汉阳峰谷下,向表姊“流云仙子”谢逸姿说明,送了她一个“玉美人”的外号。

如今眼前又复出现了一双无血色白手,难道这位被“九毒徐妃”丁玉霜称为七妹的黑衣女子,竟是温冰不成?

怪不得自己觉得她的语音,在冰冷中,略感熟悉,想当初大汉阳峰峰顶,彼此促膝深谈……

绝世名家的相互动手之间,哪里容得丝毫疏神?谁先予敌可乘之机,谁就将落于败面。

黑衣女子纤手微扬,动作如电。

独孤策则缅思往事,凝目失神。

他念犹未了,眼前宛若惊鸿舞燕般的人影一飘,一只毫无血色雪白玉手的纤纤指尖,已向胁下点到。

独孤策蓦然警觉,吸气飘身。

但黑衣女子既能跻身“九大凶邪”之列,武功定已到了相当地步,哪里还会让独孤策在这种惊慌失措,身法散乱的情形之下,轻易走开?

独孤策刚刚吸气缩胸,退出三尺,黑衣女子也单足点地欺身迫近三尺,右手食、中二指,带着极强功劲,点中了独孤策的胁下要穴!

独孤策的“大悲禅功”,本是极好护身绝学,但既已疏神失措,行功调气,自然难匀,抵不住黑衣女子的内家重手!

胁下刚一着指,便感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但心中尚颇明白,若非自己拚命退后,闪开半寸,则将被黑衣女子,点中“天残重穴”,不仅一身功力,全付东流,并将在半个时辰之后,全身血脉滞塞而死!

独孤策一面心中暗觉好不侥幸?一面却又暗觉好不悲惨?

因为自己若被点中“天残重穴”对方必将得意而去,倒可以使自己死得干干净净。

如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则这两个红粉魔头,怎肯放过自己?还不知要遭受什么样的难堪折辱?

独孤策在这万念皆灰之中,只有一念不死!

这一念,就是希望黑衣女子在动手杀他之前,先行摘下面罩,看看是否被自己料中,真是温冰姑娘?

若是温冰?则自己对她原感万分歉疚,如今死在她的手内,心头也略为好过一些!

但独孤策这唯一愿望,也终于采曾实现!

黑衣女子哪里摘甚面罩?她在点中独孤策后,便即敛手回身,向“九毒徐妃”丁玉霜笑声问道:“丁五姊,我这‘七巧天魔指法’如何?一照面间便点了他的‘天残重穴’!”

“九毒徐妃”丁玉霜目光凝注独孤策,冷然叫道:“慕容碧,你到底愿否听我命令?要知道‘天残重穴’被点,将身受无边痛苦而亡,再过上盏茶时分,血脉一闭,我们便想救你也救不成了!”

独孤策虽然口不能言,但却从目光之中,表现出宁死不屈的倔强神色。

黑衣女子见状,冷“哼”一声,说道:“丁五姊,这厮业已魂游墟墓,何必再复对牛弹琴?我们在此等候的讯息已来,江六哥要我们赶往太湖去呢!”

“九毒徐妃”丁玉霜笑道:“七妹适才获得江六弟的讯息了么?”

黑衣女子点头说道:“他要我们立即赶往太湖,说是业已发现适当人选。”

丁玉霜闻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立刻起身,任凭这不识抬举的东西,死在‘无垢寺’中便了!”

黑衣女子拉着丁玉霜的手儿笑道:“丁五姊,我在这‘九华山’中等讯息等得已不耐烦,如今正好前去一览太湖无限波光,及三十六峰之胜。”

丁玉霜点头举步,两人遂双双飘身,纵到了寺墙之上。独孤策见状,心中不由又产生了一丝希冀!

因为对方只要以为自己被点中“天残重穴”,双双离去,则便可倚仗一身绝学慢慢流动气脉,自行解穴。

但天下事哪能尽如人意?黑衣女子忽然又从墙上纵落,向独孤策缓步走去。

丁玉霜讶道:“七妹,你怎又不走,要做什么?”

黑衣女子冷笑说道:“我一见这慕容碧时,便觉得非常讨厌,如今还要赏他几记耳光,以便发泄这几日索居闷气。”

独孤策闻言,不禁愤懑欲死,知道仍是难免遭受难堪辱!

黑衣女子说到做到,毫不客气,俏立独孤策身前,左右开弓地。掴了他四记耳光。

这四记耳光,记记均是内家重手,岂同等闲?独孤策冠面双颊,立时红肿好高,并顺着嘴角,直流鲜血!

独孤策在挨第一记耳光之时,因生平从未受过这等折辱,若非穴道被点,不能动转,真将羞愧立即自尽!

但四记耳光挨过。反倒心平气和起来!

因为他目光疑注禅房,想起恩师大悲尊者对自己经常提及的“忍让为怀,慈悲度世”训示!

大悲尊者未成绝学以前,为了度化一位恶根极深之人,任凭对方鞭打体无完肤,奄奄一息,终于达到目的,使一位江洋巨寇,幡然觉悟地,变成了一代大侠。

独孤策想起恩师这桩故事,心中立即一片清凉,决定了无论这黑衣女子,是否温冰;自己今日挨了她四记耳光,日后尽心竭力地,救她四次。

四记耳光打完,黑衣女子还想再打,“九毒徐妃”丁玉霜却在墙头笑道:“七妹,对方‘天残重穴’被点,已如死人一般,你何必再死人发威?我们且去太湖,斗斗活人,定然比较有趣。”

黑衣女子闻言,方对独孤策冷笑几声,娇躯微闪,化成一缕黑烟,飞上寺墙,与丁玉霜相偕而去。

独孤策静听对方确已走远,方慢慢凝聚真气,流转周身,解开了被点血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始觉全身渐可活动。

独孤策手抚红肿双颊,面含苦笑地,走入殿内。

根据殿房禅室以内的尘灰厚积情形看来,独孤策确定判断恩师大悲尊者,离开这“无垢寺”,已有不少时日。

恩师三十年来,足迹未出“九华山”,如今怎会恰在自己有事参谒之时,突然不知去向?

难道他老人家已具有慧觉,知道“六大凶邪”复活之事,去找“三奇羽士”南门卫商讨对策?

独孤策感觉自己这种判断,颇有可能;但可惜的是连“三奇羽士”南门卫住在何处,也不知道!

殿宇沉沉,人踪寂寂,独孤策何去何从?

忽然间,他想起一事,自己何不亦复赶奔太湖?

一来可以追踪“九毒徐妃”丁玉霜,及黑衣女子,暗察她们举措。

二来看看太湖以内有甚武功卓越之人,被“金扇书生”江子奇看中,要想邀他参与“九大凶邪”组织。

独孤策心意既定,遂星驰电掣地,赶奔太湖。

但他因吃过这次苦头,不好意思再以本来面目,与“九毒徐妃”丁玉霜等相见,遂挽髻椎簪,身穿八卦长袍,扮成了一位游方道士。

赶到太湖,因地域过广,一时自难寻见丁玉霜等人,遂镇日买舟携酒地,游遍湖光山色。

游来游去,未曾遇上丁玉霜、江于奇等绝世凶邪,却遇到了“绿衣幽灵”田翠翠!

独孤策虽与田翠翠有过合体之缘,但因是在中了“西施舌”奇毒,神智恍惚下所为,故而根本认不出这位凶刁淫女子。

田翠翠自然也认不出这位游方道士,就是“西施谷”内,与自己共赴巫山云雨之会的独孤策。

他们虽然谁也认不出谁来,但女的天人颜色,男的绝代精神,既然蓦地相逢,谁又不会向谁多看几眼?

独孤策徜样烟水,独棹孤舟,忽然看见一位绿衣美妇,架着一只梭形小艇,在水云漠漠之中,如飞冲出,几乎和自己的船相撞。

尚幸独孤策*舟手法尚精,双桨一掉,船身遂横,使那绿衣美妇所驾的梭形小艇掠波而过,来曾撞上。

绿衣美妇掩口葫芦,螓首微回,向独孤策流波一笑。

独孤策心中暗道:这绿衣少妇好美!今日在这太湖水面上,仿佛已是第三次见面,屡屡相逢,究是巧合,抑或……

念犹未了,绿衣美妇蓦地曼声作歌,唱的是:

“朝为行云。暮为行雨,

朝朝暮暮,马迹山下!”

独孤策听得双眉一皱,暗想:这是巫山神女会襄玉时的“云雨之词”,如今绿衣美妇略易数字,曼声而歌,岂不是暗示自己去往“马迹山”中幽会?

刚刚想到此处,绿衣美妇的歌声又变得更为蔼逸地,绸伥的唱道:

“马迹山旁湖水滨,月华朗处降仙人,

好将寂寞风萍会,化作巫襄一段春。”

歌声犹在湖面飘扬,绿衣背影,与那梭形小舟,却已隐入了水云深处。

独孤策听了绿衣美妇如此明显露骨的挑逗歌词,不禁有些面红心跳,暗忖:这绿衣美妇,容光虽届倾城绝代,但举措却也大胆惊人,自己所扮是位出家道士,她在萍水相逢之下,怎地竟敢唱出这等淫词艳语?

对于淫娃密约,独孤策自然不会在心,但始终却又觉得这绿衣美妇,像在何处见过,极为面熟!

一想再想,终于被他想出绿衣美妇来历。

独孤策对于“括苍山西施舌”内那段荒唐经过,一向认定对方是慕容碧,故而根本未曾想到此处。

他所想出来的,似乎觉得湖上相逢的绿衣美妇,有些像是在庐山大汉阳峰,曾向“玉美人”温冰,出手暗算的‘绿衣美妇’田翠翠。

有了这种想法,独孤策却又不能不赴那“马迹山旁湖水滨,月华朗处降仙人,好将寂寞风萍会,化作巫襄一段春。”的幽会密约!

因为他突然发生联想,联想到“九毒徐妃”丁玉霜,“金扇书生”江子奇,以及那黑衣女子,赶来“太湖”相寻之人,莫非就是这“绿衣幽灵”田翠翠?

自己既知此事,决不能再让田翠翠和那干凶人,同流合污,不如赶往“马迹山”,一面向她虚与委蛇,一面甚至随机应变地,做些反间工作。

主意既定,遂催舟直赴“马迹山”而去。

这“马迹山”,坐落太湖之中,四面皆水,岩壁间马迹隐然,相传是秦始皇游幸时,马蹄所践。

田翠翠既有“月华朗处降仙人‘之语,自然是约独孤策前来相会。

但独孤策为了预先察看地势,竟提前于黄昏时分,便赶到了“马迹山‘下。

如今正是元宵前夕,良辰美景,应该游人极多,但独孤策却发觉湖中绝少游船,尤其在这“马迹山”左近更是毫无人迹。

夕阳在山,云红似血,万顷湖水,齐映奇光,仿佛这名闻天下的灵景奥区之间,竟笼罩了一层杀气!

独孤策博览群书,也略为懂得一些望气之术,一见这种悲惨景色,心中警觉立生,暗忖:

今夜必须特殊谨慎,千万莫如“括苍山”那般,又复糊里糊涂地,坠入风流劫数!

将船拢岸,岸上阒然无人,独孤策索性右绕数丈,把自己所乘小舟,藏在芦苇丛中,再行飘身登陆。

马迹山范围不小,独孤策也弄不清“绿衣幽灵”田翠翠究竟是约自己在何处相会?遂沿岸缓步,一面眺览日落之前的无边百变云光,一面观赏岩壁之间那些状若马蹄的圆形洞穴。

夕阳已落,夜色四起,湖面上忽然有人作歌,并有一点舟影,缓缓驶来。

独孤策功凝双耳,静心细听,听出来人唱的是:

东吴市中逢醉樵,铁冠欹侧发飘萧,

两肩——何所负?青松一枝悬酒飘。

自言华盖峰头住,足迹踏遍人间路,

学书学剑总不成,唯有饮酒得真趣;

管乐幸是王霸才,松乔自有烟霞具,

手持昆冈白玉斧,曾向月里砍桂树!

月里仙人不我嗔,特令下饮洞庭香,

兴来一吸海水尽,却把珊瑚樵作薪!

醒时邂逅逢王质,石山看棋黄鹄立,

斧柯烂尽不成仙,不如一醉三千日!

歌声苍劲,词意豪雄,听得独孤策好不讶然?暗忖,这作歌之人,又是何等人物?

船影渐近,歌声渐收,但另一面的漠漠水云之中,却又传来悠扬笛韵!

独孤策雅精乐律,原是知音,一听便知这吹笛之人,真气极强,是位内家好手,但笛韵之中,霸气多于逸气,似非正人君子而已!

双方来人,时间极巧,颇像事先订约,独孤策心中一动,提气飘身,隐入岩壁上圆形洞穴,立意且作旁观,静看究竟。

作歌之人先到,是位白松飘萧的短衣老人,芒鞋赤足,腰间插着一柄板斧,但非铁铸,好似玉石之质,手中并抱着一只大酒葫芦,不时对口畅饮。

独孤策一见此人形象,蓦然想起一位驰誉江南的武林奇客。

据闻太湖西洞庭山之中,隐居着一位“玉斧醉樵”董百瓢,此人武功程度,不过中人以上,但酒量之宏,却是罕世所有。

如今这弃舟登陆老人,腰插玉斧,手抱葫芦,分明嗜酒如命,莫非就是“玉斧醉樵”董百瓢么?

这时另一面传来的笛韵也收,自水云之中,穿出一只小艇,艇上坐的是位黄衣书生。

离岸四丈有余,黄衣书生便提气纵身,不但人如坠絮飞花,轻落岸上,连那小艇,也被他足下暗劲带得宛如急箭般的随同驶来,恰恰好地泊在岸边水草以内。

就这一手功力,业已显示出这黄衣书生,是位身负绝艺的武林高手。

独孤策内心一惊,暗中打量这黄衣书生,见此人年龄约莫四十四五岁,左手执着一根湘妃竹笛,腰下却悬着一柄比寻常折扇略为长大的金色折扇。

由于对方所显功力,以及这柄金色折扇,独孤策已可断定!

这黄衣书生,便是在复活六凶之中,排行第六的“金扇书生”江子奇。

黄衣书生一到岸上,便对那白发老人抱拳笑道:“董兄真个信人,居然比我还早到一步!”

这一句“董兄”便使独孤策知道自己所料不差,白发老人果是以酒量逞雄于世的“玉斧酒樵”董百瓢。

董百瓢也自抱拳笑道:“董百瓢生平别无他长,但颇不轻然诺!尊者如今可以见示姓名,及约我到此的来意了吧?”

黄衣书生含笑说道:“小弟江子奇。”

“江子奇‘三字,使董百瓢愕然有顷,两道目光凝注在对方腰间所悬金色折扇之上,一瞬不瞬。

江子奇见状,微微一笑说道;“董兄是老江湖,经验多,见识广,大概认出小弟的来历来了?”

董百瓢举起葫芦,饮了一大口酒,点头大笑说道;“金扇书生江子奇,昔年在这太湖之中,半夜光阴,连屠江湖十三侠,威风杀气,震慑武林,我这老迈樵夫;一见那柄金色扇儿,便有些心惊胆战了呢。”

江子奇眉宇之间,好像充满得意神色,淡然一笑地,摇头说道:“董兄所说,是三十年前旧事,如今不必提了。”

独孤策暗想若照“金扇书生”江子奇三十年前便享成名,跻身“九大凶邪”之列看来,此人年岁最少也当在花甲以下,但相貌却如四十四五岁,可见驻颜有术,功力修为,必到炉火纯青境界。

董百瓢又复仔细看了江子奇几眼,含笑说道:“江兄久隐之后,突来找我,却是何事?”

江子奇选块青石坐下,一面玩弄手中湘妃竹笛,一面微笑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董兄不妨猜上一猜。”

董百瓢略为思索,摇头说道:“这事难猜,因为我与你们几位未结仇,三十年前的‘野人山离魂谷’之役,又复对我丝毫无涉!”

江于奇大笑说道:“董兄放心,我找你相会目的,不是为仇。”

董百瓢摸摸腰下玉斧,惑然说道:“不是为仇,当是为利!但是我董百瓢穷愁半生,身无长物,虽有‘玉斧醉樵’之名,仍属虚号!因为这柄斧头,并非美玉,只是片斧形白石而已!”

江子奇连连摇头,失笑说道:“董兄不必担忧,谁会动你那柄斧头的脑筋?我寻你之故,一不为仇,二不为利,却是为了一个‘名’字,而有事相求!”

董百瓢诧异得跳将起来叫道:“金扇书生江子奇会对‘玉斧醉樵’董百瓢,慕名有求?

莫非你隐居之处,野树太多,要我施展樵夫手段,替你砍除一些么?“

江子奇眼望东方湖面的才升明月,含笑说道:“董兄,我先告诉你一件消息!”

董百瓢饮了几口美酒,点头笑道:“愿闻,愿闻!”

江子奇用手内湘妃竹笛,在一方质地极坚的青石上,随意乱画,口中缓缓说道:“三十年前的‘野人山离魂谷’之役,世人皆道‘九大凶邪’全死,其实大谬不然,除了我大哥及七弟、九弟,确被大悲贼秃、南门贼道所害以外,老二、老三,直至老八,迄今均仍然健在。”

董百瓢脸色微惊,“哦”了一声,不知应该怎样答对,只好随口答道:“恭喜恭喜!”

江子奇继续说道:“我们这劫后重生的兄弟姊妹之间,为了向大悲贼秃及南门贼道,索还‘离魂谷’血债,准备召开一场聚集天下豪英的天南大会。”

董百瓢笑道:“这是武林人物常情。”

扛子奇微笑说道:“但我们召开‘天南大会’之前,必须先把‘九大凶邪’的人数补满,才足壮颜面声势。”

董百瓢微微听出对方语意,失惊说道:“江兄,你总不至于是找我去补充你们‘九大凶邪’之位吧?”

江子奇看着董百瓢,点头微笑说道:“董兄总算猜对,我就是想请你加盟补数,成为‘九大凶邪’的弟兄之一!”

董百瓢方自摇头蹙额,江子奇又复说道:“董兄不要嫌这‘九大凶邪’之名,不甚好听,须知八荒四诲,五岳三山的武林人物,何止千万?其中仅仅出了惊世骇俗的‘九大凶邪’,你能占上一席,岂不比什么‘玉斧醉樵’,强得多么?”

董百瓢苦笑说道:“江兄,你‘有眼须觅金镶玉,莫把茶壶配夜壶’!我董百瓢所会几手的平庸凡俗功夫,连替你们提提鞋儿,都不配呢!”

独孤策藏在壁上,静听至此,心中也极疑诧,认为“金扇书生”江子奇倘若邀约“绿衣幽灵”田翠翠,参与“九大凶邪”,倒还可说,却不知他邀约“玉斧醉樵”董百瓢之举,含有什么作用?

江子奇用湘妃竹笛,在那青石上,画出“江南第一侠”五字,缓缓站起身形,含笑说道,“董兄,我邀你共为兄弟用意,并非慕你之艺,只是慕你之名,常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董百瓢摇头接口说道:“我董百瓢除了倾杯畅饮,不甘后人之外,别无寸长。”

江子奇悬起湘妃竹笛,抚掌笑道:“董兄越猜越对,我就是慕你‘百瓢不醉’之量,才请你参与‘九大凶邪’,结为金兰兄弟!”

董百瓢简直听得不敢相信地,苦笑说道:“江兄,你是否闲得无聊,才来拿我开心?难道就凭几杯酒量量,也配……”

江子奇摇手笑道:“董兄不要惊奇,你的‘百瓢不醉’之量,对我们颇有大用,不下于震世神功,旷代绝艺。”

董百瓢满面疑色,目注江子奇问道:“江兄,莫弄玄虚,你能不能说得明白一些?”

江子奇微微一笑,反向董百瓢问道:“董兄,‘野人山离魂谷’之役,是谁领头对我们‘九大凶邪’下手?”

董百瓢因此事并非秘密,遂应声笑道:“大悲尊者,及‘三奇羽士’南门卫等‘释道双绝’!”

江子奇目射凶光,狞笑说道:“大悲贼秃不谈,董兄可知南门卫贼道,为何获得‘三奇羽士’之号?”

董百瓢点头答道:“这点武林掌故,我还知道,南门卫是以‘卜、酒、睡’,得‘三奇’,江湖中并有四句‘一睡能教天地宽,一醉能令乾坤窄一卜能使鬼神惊,三奇羽士声名赫’歌谣,到处传诵!”‘江子奇笑道:“用兵之道,贵能料敌,并须智勇兼备,南门卫既然以”酒“

称奇,我们便想使他在‘酒’字之上,把一世英名丧尽。“董百襄恍然说道:“江兄,邀我加盟之意,是要我与‘三奇羽土’南门卫,比比酒量!”

江子奇点头笑道:“天南大会之上,若能使南门贼道先与董兄互较酒量,后和我们恶斗神功,则不论南门贼道是否沉醉如泥,必然减去相当功力,要将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独孤策听得好不骇然,暗想这干凶邪,不仅武功惊人,连心思也恶毒到这般地步!董百瓢静静听完江子奇话后,双眉微剔说道:“江兄,你就准知道董百瓢肯参与你们的兄弟盟么?”

江子奇笑道:“照说嗜酒之徒,倘遇旗鼓相当对手,当属生平至乐,无不逞豪苦斗,一醉方休。但董兄若不愿意,我也毫不勉强。”

说到此处,手指青石上的“江南第一侠”五宇,阴森森地,冷笑问道:“董兄见闻甚博,你既知我昔日曾于半夜之中,在此连屠‘江南十三侠”,则应该知道这,“江南第一侠’是怎样死法!”

董百瓢摇头叹道:“江南第-侠遭遇最惨,他伤在其余十二侠之前,死在其余十二侠之后,是被你点了‘五阴绝脉’,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他人又无法相救,非等肝肠寸裂,方才气绝,最后还是次日赶来探视的少林禅师,看不过意,加上一记‘金刚掌’力,才把这”

江南第一侠“,超脱苦海!”

江子奇点头傲笑说道:“董兄说得一点不错……”

话犹未了,脸色一沉,目中凶芒厉射地,冷然笑道:“本来董兄愿不愿意和我们结为兄弟,应该全听自便,但你既已把机密问去,却*得江子奇,只能使董兄在两条路儿中,选择一条路走!”

董百瓢眉头一蹙,应声问道:“哪两条路儿?江兄不妨说出,让我考虑考虑。”

江子奇道:“第一条路儿便是应我所请,彼此同盟,结为兄弟。”

董百瓢淡笑几声,又复问道:“第二条路儿呢?”

江子奇摇头谲笑说道:“我不愿董兄选择这惨绝人寰的第二条路。”

董百瓢闻言,目光一注石上镌出的“江南第一侠”五字,禁恍然说道:“我明白了,倘若董百瓢不允参加‘九大凶邪’盟约,江兄便将使我与昔年的‘江南第一侠’,遭遇同样不幸?”

江子奇双眼一翻,纵声狂笑地,点头答道:“董兄真是明白人,我料你未必会选那第二条糊涂路吧!”

董百瓢目注湖波,默然不语。

这时,明月已高,“绿衣幽灵”田翠翠独自驾着一叶扁舟在月光如水水如天的美好境界之中,向马迹山缓缓驶近。

独孤策则仍伏在暗中不动,想听这“玉斧醉樵”董百瓢面对绝世凶人,及生死威胁之下,究竟作怎样选择?

过了片刻,董百瓢开始答话。

但他所答话儿,却不仅出了独孤策的意料,也出了江子奇的意料。

江子奇是猜董百瓢既知“江南第一侠”死状之惨,必然择第一条路。

独孤策是猜董百瓢侠名久著,不至于怕死贪生,必然不辞一战地,选择第二条路。

董百瓢的答话则是:“江兄,你所说的第一条路儿,及第二条路儿,董百瓢全不想走,我想走第三条路。”

江子奇“咦”了一声说道:“我并未答应董兄有什么第三条路儿!”

董百瓢饮了两口酒儿,豪情万丈地,狂笑说道:“江兄既要邀我参与你弟兄之列,难道对这增加一条路儿的区区权力,都不给我么?”

江子奇眉头略蹙,勉强笑道:“董兄,且把你想走的第三条路儿,说来给我听听。”

董百瓢笑而不答,反向江于奇问道:“江兄,以你的绝世神功,对我的江湖末艺,互相比较,大概董百瓢几招必败?”

江子奇又出意外,目光凝注董百瓢有顷,伸出左手三指,神情傲慢,语气阴森地,缓缓说道:“三招。”

董百瓢闻言,轩眉微笑。

独孤策在暗中看出董百瓢笑意之内,含有极其宽慰神色。

江子奇愕然问道:“董兄为何发笑?你所想走的第三条路儿,怎地尚未说出?”

董百瓢微笑说道:“第三条路儿简单,就是一般武林人物惯走之路。”

江子奇“哦”了一声,恍然问道:“莫非董兄是想和我动手?”

董百瓢点头笑道:“适才江兄自诩,在三招之内,必能胜我……”

江子奇傲气十足地,接口说道:“这不是自诩,江子奇既能说出,便可做到。”

董百瓢放下酒葫芦,缓缓拔出腰悬玉斧,含笑说道:“既然如此,董百瓢想请教三招,江兄若能在三招以内我,董百瓢愿从所命,否则便两不相涉。如何?”

江子奇冷然笑道;“这是董兄自己提的主张,大概不会再行反悔?”

董百瓢笑道;“我们一言为定,江兄请摘金扇。”

江子奇目光冷瞥对方,哂笑说道:“不必取用金扇,我便空手相接,大概在三招之内,也可使董兄的玉斧出手。”

董百瓢心中暗喜,应声说道:“九大凶邪,威震宇宙,江兄既出狂言,定有绝学,董百瓢恭敬不如从命,便请江兄接我三招。”

话完,招发,第一招“沉香救母”,玉斧光卷狂涛,觑准“金扇书生”江子奇,连肩带背地,猛劈而落。

独孤策看得大吃一惊,暗想:万事必须眼见事实,人言不足凭信!据自己所闻,这‘玉斧醉樵“董百瓢,一身武学不过平平,怎的玉斧一挥,居然威势难当,招术之中,蕴有无穷神妙。

独孤策惊心董百瓢的斧招神妙,江子奇又何独不然?双眉略蹙,施展出“移形换影”绝顶轻功,连闪身躯,方算是逃出这招“沉香救母”之下。

董百瓢-招得手,绝学连施,招化“吴刚伐桂”、“五丁开山”斧光幻化作一大片风雷,竟比起手一招,还要威猛!

江子奇惊讶万分,把在“野人山离魂谷”中,苦练近三十年的功力身法,尽量施为,才未为董百瓢玉斧所伤,但却毫无还手机会!

他是绝代凶人,除了昔年败于大悲尊者及“三奇羽士”南门卫手中以外,何曾受过这种挫折?遂恼羞成怒地,冷哼一声,把腰悬金扇,摘在手内。

董百瓢所发斧招,虽具那等威势,但却见好即收,把玉斧插回腰,向江子奇抱拳笑道:

“江兄想是因我老迈昏庸,见让三招,我们便从此别,后会有期如何?”

江子奇吹了大话,却在三招之中,未能还手,自然觉得难堪之极,无法甘心,但又偏偏说不上不算来,正感左右为难,突然听得漠漠水云以内,传来一阵银铃娇笑。

随着银铃娇笑,自水云中冲出一条梭形快艇,艇上乘着一位绿衣飘拂的绝色女子。

“金扇书生”江子奇隐居苗疆甚久、既不知“绿衣幽灵”田翠翠之名,也不识其人,但从对方的风华气势以上,一眼便可看出此女不俗。

田翠翠稳住小舟,缓步登岸,目光微注“玉斧醉樵”董百瓢,俏生生、笑吟吟问道:

“董老头,你在此则甚,莫非想和我饮上几杯酒么?”

董百瓢却不仅认识这位“绿衣幽灵”并还尝过厉害,见她忽然在此现身,不禁蹙眉苦笑道:“田姑娘莫要说笑,董百瓢这把老骨头,哪里还配和你饮酒?”

原来“绿衣幽灵”田翠翠天性奇淫,这“陪我饮酒”隐语就是要与对方好合之意,自然听得“玉斧醉樵‘董百瓢冷汗直冒,急忙敬谢不敢。

田翠翠无非故意做作,哪里会对董百瓢这等白发老翁动情?闻言之下,面容一冷说道:

“董老头,你既不敢陪我饮酒,怎的还不快走?莫要等我约的意中人儿赶来,败了我们兴致!”

董百瓢灵机一动,暗想跟前两人,“金扇书生”江子奇是三十年前的有名凶人,“绿衣幽灵‘田翠翠是如今有名恶女,自己何不从中略加挑拨,使他们互生嫌隙,以魔降魔!

主意一定,便自苦笑说道:“董百瓢倒可敬遵田姑娘芳命,立时就走,但这位江朋友却未必肯买你的帐呢?”

田翠翠双眉一挑霍然转身,目光凝注在昔日威震乾坤的“九大凶邪‘中列名第六的”金扇书生“江子奇脸上,晒然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姓江的,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不听我的话么?“

江子奇正自深为董百瓢的三招斧法所惊,暗忖:这位嗜酒如命的老樵夫,怎么有这高功力?

如今忽见田罩翠又对董百瓢如此颐指气使,不禁更觉惊奇,心想:自己三十年来未履中原,居然能人辈出,这骄得出奇,美得可怕的绿衣美妇,不知又是什么来源?

若换别人对他这等发话,江子奇辣手早施,但田翠翠那宛若天人的仙姿国色,却看得他有点魂飞魄荡,谈笑几声,缓缓说道:“我这姓江的,是埋名‘野人山离魂谷’三十年,被中原人物淡忘已久的武林逐客,难怪田姑娘……”

话犹未了,田翠翠便已满露笑容地,失声问道;“你既称埋名‘野人山离魂谷’三十年,又复腰悬金扇,难道竟是昔日九大凶邪中的‘金扇书生’江子奇么?”

江子奇“咦”了一声,点头笑道:“姑娘居然知道我的微名贱号,难得难得!”

语音方落,右手襦衫大袖忽扬,三线金芒,破空飞出。

原来,“玉斧醉樵”董百瓢趁着田翠翠与江子奇答话之际,便想悄然脱身,但刚刚纵上船头,便被那三线金芒打中,低哼一声,跌入舟内!

江子奇轩眉狂笑道:“董百瓢听着,你中了我的‘绝命金芒’,最多只能活到明日午正;但若肯如我所言,则可于明日卯辰时分,在所居室外,高悬白幡,江子奇即来解救,饶你一命便了!”

董百瓢咬牙不答,独驾小舟,冲波而去。

田翠翠既知江子奇来历,神色便和缓好多,目光微瞥董百瓢船影。含笑问道:“江朋友,你要董百瓢替你去做什么事儿?这老废物竟敢不遵命么?”

江子奇自然不愿轻易透露秘密,只是摇头说道:“田姑娘莫要小看了他,这董百瓢不是废物,一身功力,颇不弱呢!”

田翠翠笑道:“江朋友已经和董老头过手了么?”

江子奇答道:“我空手接了他几招玉斧,威力之强,居然出人意料!”

田翠翠似笑非笑地,看着江子奇问道:“江朋友,你和董老头是否仅仅斗了三招?”

江子奇讶然说道:“田姑娘当时尚未到达这‘马迹山’中,你是如何知道?”

田翠翠闻言,忽然忍俊不禁地,格格荡笑起来,真笑得如媚花娇,风情万种!

江子奇看了她这种媚态,一阵心荡,耳根微热地,诧声问道:“田姑娘如此发笑则甚?”

田翠翠笑声未绝,掩口葫芦说道:“我笑你这名驰天下的‘金扇书生’,居然会上了那异常狡猾的董百瓢老儿一个莫大恶当!”

江子奇讶然问道:“我上了他什么恶当?”

田翠翠笑道:“董百瓢一身武学,极为稀松平常,但他壮年砍樵深山之时,曾遇绝世异人,传了三招‘咬金斧法’,却是厉害无比,江朋友与他仅斗三招,不知底细,自然难免心惊,倘若等到第四招时,便可知道对方黔驴技穷,根本不堪一击的了!”

江子奇闻言之下,这才恍然大悟地,知道了何以董百瓢斧法那等凌厉,却逃不过自己“绝命金芒”一击之故。

田翠翠说完以后,目光扫视湖水,蛾眉紧蹙。

江子奇含笑说道:“田姑娘在看什么?”

田翠翠“咦”了一声答道:“我方才不是便已说过,我约了一位朋友,在此陪我饮酒么?”

江子奇原是色欲中人,如今业已颇对田翠翠的绝代容光,存有非非之想。遂接口笑道:

“田姑娘的贵友,既然爽约未来,便由我江子奇陪你饮酒,不也一样?”

田翠翠双眉略轩,荡笑说道:“我所谓的‘饮酒’,与一般饮酒,大不相同。”

江子奇颇感兴趣地,含笑问道:“怎样不同?”

田翠翠秋波流媚瞟了江子奇一眼,银牙微咬下唇,搔首弄姿地,荡声笑道:“一般饮酒,是着重‘酒’字本身,我所谓的‘饮酒’,却是着重酒后之兴。”

独孤策藏身壁上,都听得俊脸发烧,暗骂此女真个淫荡无耻已极!

江子奇也对田翠翠的大胆作风,颇为吃惊;但因内心早存邪念,反倒正中下怀地,微笑说道:“田姑娘若是这等说,则江子奇陪你饮酒及共尽酒后之兴,倒更是当行出色!”

田翠翠嘴角微披,晒然笑道:“你最多‘当行’,不会‘出色’。”

江子奇颇为不服问道:“田姑娘此话怎讲?”

田翠翠媚笑说道:“江朋友成名于三十年前,虽仗精湛功力,略可驻颜,但实际上已是花甲老翁!我所约会之人,则比你年轻潇洒多多,你自然谈不上‘出色’二字!”

江子奇无词可辩,只好涎着脸儿笑道:“我江子奇昔日倚红偎翠,到处留情,脂粉阵中,闯荡不少,田姑娘莫嫌我年老,应该听说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及‘甘蔗老头甜,生姜老的辣’等语?”

田翠翠笑道:“你说来说去,仍不过是‘当行’二字,却永远‘出色’不了了!”

江子奇暗中看出田翠翠的眉黛之间,业已深笼春色,遂逾加挑逗说道:“外行人爱‘出色’内行人重‘当行’,田姑娘天人颜色,绝代娇姬,你是个大大内行,难道不懂‘当行’要比‘出色’实际的多么?”

田翠翠媚眼如丝地,看着江子奇,荡笑说道:“你不‘出色’已定,‘当行’不‘当行’,则尚未可知?我会的那个人儿,则‘出色’已定,或许亦自‘当行’,两者相较之下,我几乎怎样也选不到你呢!”

江于奇耐着性儿,柔声笑道:“田姑娘说得不错,但一个是‘未至约’,一个是‘眼前已至’你难道愿意等尽迟迟更鼓,望穿耿耿星河,而听任春光流逝么?”

这几句话儿,听得田翠翠心中微蔼,双手扭弄着一方丝巾,星目双-,以一种腻煞人的眼光,斜睨着江子奇,媚笑道:“我看你馋得可怜!”

江子奇知道鱼儿已快上钩,索性涎脸长揖笑道:“老生敬求田姑娘结一段欢喜姻缘,布施几滴杨枝甘露!”

田翠翠掩口笑道:“你这‘老生’二字,倒还用得诚实可爱,倘若自称‘小生’,便会使我觉得肉麻了呢!”

江子奇见田翠翠已有允意,便心中狂喜地,凑近身来,田翠翠忽又闪身退出几步,摇手叫说:“且慢,我还有话说。”

江子奇欲火难禁,恨得牙痒痒地。强自忍耐,苦笑说道:“田姑娘,有话快讲,如今时令正属春宵,要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田翠翠笑道:“我今夜肯与你这等‘老生’结缘,一来是等人不至,不愿虚度春宵;二来是看你昔日名头份上,彼此共赴阳台,也不算辱没了我!”

江子奇如今只有顺着田翠翠的话儿答道:“是!是……”

田翠翠又复说道:“但江湖传言,‘九大凶邪’于三十年前‘野人山离魂谷’之役,尽死大悲尊者,及‘三奇羽士’南门卫手中!我又怎会知道你这‘金扇书生’江子奇,不是假冒的呢?”

扛子奇想不到田翠翠会有此一问,不禁苦笑说道:“田姑娘太多心了……”

田翠翠不等江子奇话完,便自摇头笑道:“不是我多心,因为三十年前,自以你们‘九大凶邪’,名震八荒,如今却得数我‘绿衣幽灵’田翠翠威慑寰宇。我若被个冒牌货色,糊里糊涂地,占了便宜,哪里还有颜面在武林立足。

江子奇听她说得颇有道理,遂只好暂忍欲火,双眉深蹙道:

“田姑娘这样说法,是要我自行证明我不是假冒么?”

田翠翠点头说道:“这种证明方法,极为容易,我们彼此印证一下功力,便知分晓。“

江子奇轩眉说道:“我若胜了田姑娘……”

田翠翠一阵傲笑,截断对方话头说道:“你便是真的‘金扇书生’江子奇,也未必胜得了我,只是武功程度,能够与我仿佛,再无别话,立结善缘!”

江子奇见对方如此骄傲,不禁双眉一剔,但旋又平抑情绪地,含笑说道:“田姑娘这种提议极好,请画个道儿,江子奇奉陪就是!”

田翠翠指着身前石壁,微笑说道:“我们不是比斗,应该力求简单,同时向这山壁,各自发一掌,便可从印石掌痕的深浅之上,看出功力来了。”

江子奇点头一笑,两人遂同时凝聚内家神功,向身山壁,各发一掌。

两位绝代凶人,各具罕世功力,这一击之威,岂同小可然因欲印石留痕,用的是阴柔掌力,但也使藏身壁上的独孤策,感觉心神剧震!

掌力发后,田翠翠与江子奇双双向壁上凝目。

只见壁上果然出现一男一女两只掌印均达寸许深浅,不分上下。

这种结果,使田翠翠知道面前这位“金扇书生”江子奇,正早昔年“九大凶邪”中人,并非假冒。

但也使江子奇惊佩田翠翠功力,除了色欲之心以外,并想乘机把她拉入同盟,填补九人之数。

田翠翠指着那两只掌印,荡笑说道:“江兄,这山壁上因有一些马蹄型圆洞,故名‘马迹山’,如今我们留下这两只掌印,若被凡夫俗子发现,岂不要改叫‘仙迹山’!”

江子奇听她业已叫自己江兄,分明好事即谐,不禁心荡神迷地,点头笑道:“田姑娘天上神仙,小谪尘世,又与江子奇在此成就了一段旎旖良缘,确实应该叫做‘仙迹山’呢!”

田翠翠天生淫女,此时春兴也动,扬着两道勾魂摄魄眼风,眼态懒洋洋地,向江子奇媚笑说道:“江兄,你带得有酒么?莫负好春光,良宵苦不长……”

就在这两位男女凶人。一个淫情狂炽,一个欲火中烧,眼看一拍即合之际,突然听得山壁以上,有人朗声吟道:

“马迹山旁湖水滨,月华朗处降仙人,

好将寂寞风萍会,化作巫襄一段春!”

田翠翠一听壁上吟声,立时便对江子奇胃口缺缺,向这正眯着一双色眼,凑近身宋的“金扇书生”,摇手笑道:“江朋友听见没有?襄王业已驾临,神女分身乏术,我和你的这段露水姻缘,结不成了!”

江子奇见自己不但在田翠翠口中又由“江兄”变成“江朋友”,并把将成好事,完全推翻,自然狂怒难遏地,目注发出吟声的岩壁暗影之中,厉声叫道:“藏在壁上,鬼鬼祟祟窥人隐私的,是哪个鼠辈?”

岩壁间一声龙吟长啸起处,独孤策那长身玉立的装身影,宛如天外飞仙,垂空疾落。

原来独孤策旁观者清,知道若容田翠翠与江子奇互相结合,则不仅“六大凶邪”中,增补一名荡妇淫娃,甚至可能因田翠翠的关系,会把“白发鬼母”萧瑛,也拉入江子奇等人盟约以内!何况干柴已近烈火,以下情形,眼看即将不堪入目,自己不如干脆现身,先利用微妙关系,使田翠翠与江子奇成为仇敌,然后再设法应付这绝世淫娃,跳出脂粉罗网。

主意打定后,遂在壁上朗声高吟田翠翠曾对自己唱出情意的那首诗句!

等到“金扇书生”江子奇妒火难遏,出口叫骂之际,独孤策一声长啸,凌空纵落。

身形猛在半空,便见江子奇衣袖猛翻,十道极细金芒向自己猬集飞袭。

独孤策暗有准备,“大悲禅功”早已凝聚待用,静等金芒临身之际,再以无形潜力,向外反震。

但他这种准备,居然未曾用上,“绿衣幽灵”田翠翠在江子奇发话叱责独孤策时,即已不悦,再见他施展“绝命金芒”愈发把脸一沉,翠袖微挥,劲疾罡风拂处,震飞了所有金芒,打得山壁之间,一片叮叮脆响。

江子奇愤然作色,尚未发话,田翠翠已先冷冷说道:“我又不相信你是‘金扇书生’江子奇了,因为既属旷世凶邪,便应有旷世凶邪气派,以你名头,好意思这等暗中袭人的么?”

江子奇又窘又气,语音微颤说道:“田姑娘,适才你还一口一声江兄,对我说什么‘莫负好春光,良宵苦不长’,如今怎的立即翻脸?”

田翠翠蹙眉失笑说道:“世间万物万事的美丑贵贱,全由‘比较’二字而出,你先看看他长的是什么样儿,再向湖水之中,去照照你长的是什么样儿,他未来时,我寂寞无聊不得不暂时拿你开心,如今他已赶来,我又怎能对你不翻脸呢?”

江子奇气得全身皆颤,蓦然厉啸一声,黄衫疾飘,一掌便向田翠翠当胸按到。

田翠翠娇笑起处,身形微闪,避开江子奇掌风,翠袖疾挥,还了一招“流云出岫”。

江子奇见田翠翠身法灵妙无匹,不禁暗起戒心,凝足生平功力,拆解来招以后,又复连攻五掌。

田翠翠那甘示弱,掌掌硬架,劲气罡风,捧空四溢,沙飞石走,地裂天崩!

独孤策则索性退后几步,寻块大石坐下,神态悠然地,含笑观战!

江子奇黄衫飘舞,田翠翠翠袖翻飞,两人都是一般攻得急,闪得快,刹那之间,便化成绿黄相杂的一团光影。

斗到百招左右,胜负兀自难分,江子奇怒啸连声,奇招迭发,略为*开田翠翠,纵身跳出圈外。

田翠翠悄然挺立,抬手微掠云鬟,目光凝注扛子奇,格格娇笑说道:“昔年威震乾坤的‘九大凶人’,不过如此?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既肯认败服输,总算……”

江子奇凶睛一瞪,截断田翠翠话头说道:“哪个认败服输?”

田翠翠“咦”了一声问道:“你既不认败服输,却为何停手怯战?”

江子奇杀气腾眉,伸手腰间,取下那柄金色折扇。

田翠翠见状,不禁笑得柳媚花娇,弯腰捧腹。

扛子奇右手持着金色折扇,轻敲左掌说道:“你为何如此发笑?”

田翠翠满面哂然不屑说道:“我以为你停手怯战,原来你是想取这柄扇儿!”

江子奇“刷”地一声,展开手中折扇,傲气十足,轩眉狂笑说道:“江湖英杰,武林豪雄,死在我这柄金扇下的,至少也有七八十个!”

田翠翠冷哼说道:“英雄不道当年勇,也许这七八十人,全像那‘玉斧醉樵’董百瓢般,只是酒囊饭袋,才容容易易地,被你打发,如今遇上你田姑奶奶,这柄扇儿,大概便将保不住了!”

江子奇闻言,气得目射凶芒,厉声叫道:“你莫出狂言,快亮兵刃!”

田翠翠一面伸手肩头,攒住剑柄,一面傲笑说道:“我的兵刃一取出来,你的扇儿,恐怕便不姓江了?”

语音方落,夜空中突起清越龙吟,一道如电青芒,灿然出匣!

独孤策心内一惊,暗想这剑光好熟!

江子奇满面惊容地。往后退了两步。

田翠翠手横长剑,冷然叫道:“江子奇,你盖负盛名,应该识货,认得我这柄剑么?”

江子奇双眉深蹙,向田翠翠手中,盯了几眼,略作寻思,然后发话问道:“这柄剑儿的剑音、剑式、剑芒,均不寻常,莫非是久未出世的‘青萍古剑’么?”

田翠翠点头笑道:“认得出我这柄‘青萍古剑’,便总算你还有点见识!”

独孤策听说田翠翠手内所执,竟是“青萍古剑”,不只惊讶欲绝!

暗想:“括苍山西施谷”荒唐一梦以后,慕容碧留书曾说:“青萍剑飞,绿衣人远!君如思剑?则去‘勾漏山天魔谷’,君如思人?可于明春元宵前后,泛舟太湖可也!”自己因不敢再复招惹这等荡妇淫娃,遂重剑轻人地,径奔“勾漏山”,但在“勾漏山”中,除了遇见“白发鬼母”萧瑛以外,并未看见“青萍剑”,为何却在太湖发现这前古仙兵,而时间又恰好是元宵左右?

独孤策哪里知道田翠翠淫凶狠毒无比,当日留书用意,便是要使独孤策只一重剑轻人,赶赴“勾漏魔谷”,便将死在“白发鬼母”萧瑛手下!

他心内疑思未毕,江子奇便已狞笑说道:“一柄‘青萍古剑’,虽具绝世锋芒,但要想削断我江子奇的成名金扇,却是痴人说梦!”

田翠翠娇笑说道:“不信你就试试!”

语音方住,青虹即涨,飞洒出万朵剑花,向“金扇书生”江子奇,迎头罩去!

江子奇哈哈大笑,手中金扇一收一挥,也自幻来了漫天扇影!

漫天扇影,恰好接住了万朵剑花,一阵叮叮脆响,两位绝代凶人,各感手腕剧震,不约而同地,各退三步!

田犟翠首先一看手中“青萍古剑”,只见精芒夺目,冷气森肌,并无有丝毫毁损之处!

江子奇则双眉微蹙,心内一寒,发现他那柄以五金之精铸造,一般宝刀宝剑所不能伤的独门金扇,竟被“青萍古剑”的绝世锋芒,削去了小小一块!

但这种情形,除了他自己知道之外,田翠翠无法发觉,江子奇遂不愿示人以弱地,故意狂笑说道:“号称锋芒无匹的‘青萍古剑’,原来也不过如此?田姑娘且接我三招‘修罗扇’法!”

一面说话,一面舞动手中金扇,“万松起籁”,“书云纪雪”,“诸葛挥军”,三招玄诡无比的精奇绝学,回环并发,电疾攻出。

田翠翠真不信自己的前古神兵,竟削不动对方的小小金扇?柳眉微剔,真力全贯剑身,一招“金轮涌镜”,青萍剑精芒电漩,幻成一片青色剑幕,硬接江子奇凌厉无俦的连环三式。

江子奇一来自剑风锐啸之上,听出田翠翠的真力已加,来因适才一招硬接,心爱金扇已有微微伤损,哪里还敢再踏覆辙?只好顾不得施展自己连环三式中的精微变化,金扇疾收,滑退八尺。

他这一收扇滑退,却被心细如发,凶狡无比的田翠翠看破端倪,一阵格格荡笑说道:

“江子奇,你的成名金扇,不是不怕我宝剑锋芒么?且再尝尝我田翠翠独剑精研的七七四十九手‘幽灵鬼影剑法’滋味!”

独孤策早就听说“绿衣幽灵”田翠翠研创出七七四十九式“幽灵鬼影剑法”,称绝武林!

如今见她即将施展,遂聚精会神地,细心观察,欲与自己师门绝学“十八罗汉剑法”,作一比较。

田翠翠话音一了,“幽灵鬼影剑法”即施,果然人疑百变鬼影,剑化天矫精虹,招招狠辣无比、式式奇诡绝伦,硬把一位名列“九大凶邪”中的“金扇书生”江子奇,圈入一片精芒剑气以内!

独孤策看得好不惊心?暗想莫怪“三奇羽士”南门卫师叔,曾有“白发好斗,绿衣难当”

之话,这田翠翠的“幽灵鬼影剑法”

除了雄浑沉稳方面,尚不及自己师门绝学“十八罗汉剑法”以外,狠毒诡辣之处,竟或尚有过之,再加上一柄“青萍古剑”,助长威风,恐怕“金扇书生”江子奇,难免要吃大苦!

江子奇委实想不到田翠翠的“幽灵鬼影剑法”,能有这般厉害,招术既精,锋芒又利,自己真弄得有点招架为难,根本无法还手!

三十年南荒匿迹,苦练神功,二度出世以来,实指望报仇雪恨,重振声威!倘若竟败在这“绿衣幽灵”手下,还想去找什么大悲头陀,及三奇羽士?

江子奇想到此处,把心一横,竞欲拼着毁去成名金扇,也要施展杀手绝学,转守为攻地,与田翠翠一决胜负!

就在他一声厉吼;振腕凝力,幻出一片扇光,连身抢入田翠翠精虹剑影,欲待施展杀手平反败势,夺回先机之际,突然水云探处,传来三声女子清啸。

这三声女子清啸入耳,江子奇顿改初衷,手中金扇连施“钟离拂暑”,“曹植留诗”两式凌厉精奇无比的绝妙招术,把田翠翠漫天飞洒的朵朵剑花,排荡出少许空隙。

田翠翠惊心于江子奇这两招的威力太强,正自也待凝神增功,却见江子奇不进反退,一式“春城飞絮”,横飘三丈有余到了芦丛中的小舟之上!

田翠翠娇笑叫道:“江子奇,你是堂堂‘九大凶邪’中的‘金扇书生’,难道也会怯阵逃走么?”

江子奇一面荡桨催舟,一面轩眉笑道:“谁会对你怯战?我是忽有要事,不得不暂时住手,明夜再在此地,决一胜负如何?”

田翠翠点头笑道:“希望你说话算话,田翠翠恭候指教!”

江子奇冷笑一声,小舟其疾如箭地,冲入烟波,隐去踪迹独孤策心中明白,那三声女子清啸,可能便是“九毒徐妃”

丁玉霜,或黑衣女子所发。

田翠翠目送江子奇船影消失以后,抬头一看天时,向独孤策意兴阑珊地,苦笑说道:

“星河渐隐天渐曙,难梦巫山一段春!今夜已被他们搅得辜负春光,我们明夜再在此间相会如何?”

独孤策本来以为必有一番缠绵旖旎的风光,要由自己想法摆脱,闻言之下,不禁喜出望外地,点头笑道:“贫道敬遵芳命,田姑娘绝艺神功,令贫道叹为观止。”

田翠翠含笑说道:“你的功力也不弱呢!”

独孤策讶道:“田姑娘,贫道又未出手,你怎会知道我功力强弱?”

田翠翠抿嘴凝眸,媚态撩人地,笑道:“我又不是外行,你在壁上隐身甚久,竟能使我与江子奇毫无所觉,分明已具一流身手!何况下壁之时,又复施展的是极上乘的轻功身法!”

说到此处,语音微顿,膘了独孤策一眼,荡笑说道:“你已经知道我是‘绿衣幽灵’田翠翠了,我却应该怎样称呼你呢?”

独孤策随口答道:“贫道法号灵通!”

田翠翠闻言笑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你这个法号,起得倒颇风流。

如今天光已曙,我要走了,你千万莫忘记明宵之约!”

话完,又复流波一笑,飘身纵上来时所驾小舟,独荡双桨冲波而去,口中并曼声唱道: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风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

歌声渐远,船影渐杳,这位红粉魔头,终于也消失在黎明之前的浓浓水雾以内!

独孤策透了一口长气,暗想:明夜若是“九毒徐妃”丁玉霜,及那黑衣女子,偕同“金扇书生”江子奇,一齐赴约,则“绿衣幽灵”田翠翠却是如何以寡敌众?

双方是绝代凶邪,自己不管谁胜谁败,只要能设法阻止他们同流合污,便算达到目的。

独孤策颇觉高兴,独坐石上,静对水云,观赏凌晨湖景。

但目光偶然微扫,瞥见地上一根江子奇用来向自己暗袭却被田翠翠掌力震飞的“绝命金芒”,不禁又想起一事。

他想起那位“玉斧醉樵”董百瓢来,更想起江子奇所说董百瓢难以活过午时之话!

这位“玉斧醉樵”董百瓢,既能坚拒江子奇同盟之约,总算是位正人侠士,自己何不赶去寻他,试试能否救他一命。

独孤策既然这样想法,便独驾小舟,向“玉斧醉樵”董百瓢所住的“西洞庭山”赶去!

到了“西洞庭山”,弃舟登岸,只见董百瓢所居茅屋之外,并未如“金扇书生”扛子奇所言,悬幡乞命!

独孤策因亲见董百瓢中了“绝命金芒”,不禁暗佩此老的倔强骨气,遂走到茅屋之前,叩门求见。

应门而出的,是身穿重孝的十三四岁小童,带着满面悲伤神色!

独孤策大吃一惊,蹙眉问道:“小兄弟,你是替谁戴孝?‘玉斧醉樵’董百瓢老前辈可在家么?”

小童含泪答道:“玉斧醉樵董百瓢是我爷爷,他老人家昨夜受伤回家,在天光刚亮之时,便去世了!”

一面说话,一面揖请独孤策入室,指着陈设在室中的白皮棺木,凄然垂泪!

独孤策在灵前拈香行礼,长叹说道:“董老前辈,昨夜我在马迹山中亲眼见你为‘金扇书生’江子奇的‘绝命金芒’所伤,如今才特地赶来相救,谁知老前辈业已含恨九泉……”

话犹未毕,旁立小童,忽然插口问道:“请问道长,是何宗派?”

独孤策不愿欺骗小童,据实答道:“小兄弟,我叫独孤策,并非三清教下,乃因事故意改装,我是佛门圣僧大悲尊者的记名弟子。”

这一个冠冕堂皇的旗号,刚刚打出,一阵哈哈大笑入耳,棺盖忽开,那位“玉斧醉樵”

董百瓢,怀抱酒葫芦,酒气醺人地,突自棺中坐起。

独孤策先是一惊,后是一喜,抱拳含笑说道:“原来董老前辈安然无恙,可喜可贺!”

董百瓢自棺中走出,把独孤策拉进内室,含笑问道:“独孤老弟,你昨夜也在‘马迹山’么?”

独孤策点头笑道;“晚辈是藏在壁上的圆洞之中,窥见‘金扇书生’江子奇对于老前辈所施的凶毒无耻举措。”

董百瓢叹道:“与江子奇这等凶人相处,必须时刻小心,否则便可能遭逢毒手,昨夜我在田翠翠来时,趁机脱身,就防到江子奇不肯甘心,会加暗算!”

独孤策笑道:“老前辈既有预防,定然未被‘绝命金芒’打中?”

董百瓢愧然笑道:“以我这等唐俗身法,尚逃不出江子奇的猝然袭击,只不过事先在贴身穿有一件能御刀剑暗器的人发金蓑而已!”

独孤策恍然大悟地,微笑问道:“老前辈既未被‘绝命金芒’所伤,却设棺诈死之故,莫非想使那江子奇获讯以后,死了这条心么?”

董百瓢点头笑道:“独孤老弟猜得不错,董百瓢既然愧无除恶兼善天下之力,遂只好退求其次的,设棺诈死,独善己身!”

独孤策双眉一轩,目闪神光问道:“老前辈认为除恶可以兼善天下?”

董百瓢正色答道:“除恶即系济善,尤其歼除一名像‘金扇书生’江子奇这等万恶不赦之凶徒,更为江湖之间,造福无量!”

独孤策目光一闪,含笑扬眉说道:“如今仿佛倒有一个歼除‘金扇书生’江子奇的极好机会,可以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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