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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副相貌衣着,钟离老人虽系初见,但“南笔”诸葛逸,与“西道”天痴道长,却看出与九华绝壁龛中,挨了诸葛逸一记“坎离指”力的那座神像,完全一样,知道可能就是“万相先生”百里独的本来面目。
双方虽系大敌,但在这岳阳楼头相会,尚未过手以前,均能够保持风度,相互深深一礼。
“万相先生”百里独首先微笑说道:“水烟迷蒙,晓雾未退,这八百里洞庭,在朦朦胧胧之中,别有一番凄迷空灵景色,与云开天朗广阔无边的壮观,显然不同,真可谓宜晴宜雾,宜雨宜风,而能各尽其妙!”
天痴道长呵呵笑道:“你在君山脚下,开了半个多月酒楼,我们这几日间,也把湖上风光,游赏殆尽!故而洞庭景色,不必再去提它,我痴道士却有一事,要想向你请教!”
百里独神色颇谦地,含笑说道:“天痴道长尽管请问,百里独知无不言!”
天痴道长笑道:“你那位与你在‘九幽地阙’之中的老搭挡呢?”
百里独见问,不禁微然一笑答道:“道长不必疑心百里独嘱咐‘九毒书生’姬天缺暗中埋伏,对诸位加以算计,那夜君山酒楼之前的水云深处,不过仅仅泊着百里独事先准备好的一叶扁舟而已!”
天痴道长见自己才一开口,心事便完全被对方猜出,正在有点由衷佩服之际,百里独又复笑道:“至于‘九毒书生’姬天缺的行踪,是被我派他去往‘玉门关’口,等候‘闪电神乞’诸明,回转中原之时,送还那杆‘风磨铜夺魂宝旗’……”
诸葛逸讶然接口问道:“你还旗则甚?”
百里独脸上,浮现一丝高傲笑容,缓缓答道:“我料定‘乾坤五绝’,必将对我低头,何况我要那‘风磨铜夺魂宝旗’无用,不如乐得表示大方,交个朋友!”这几句详说得直无所隐,傲不可当!
天痴道长听得不禁哂然一笑说道:“你是否话略说太满,有把握得过份一点?万一‘乾坤五绝’不肯向你低头,又待如何?”
百里独傲气更张地轩眉笑道:“就算你们不肯低头,百里独只要小计略施,那些什么‘夺魂旗’、‘惊神笔’、‘三指剑’、‘长尾云拂’,及‘龙虎铜环’等等,还不是全是我的囊中之物?”
钟离老人自上岳阳楼头,始终极其冷静地,含笑聆听,但诸葛逸却在听了“万相先生”百里独的这番话后,一双细目之中,神光闪动!
就在此时,“万相先生”百里独忽然转身,自桌下取出“北剑”蒲琨那柄上嵌三粒稀世明珠的“三指剑”来,双手递向诸葛逸笑道:“百里独命姬天缺远赴‘玉门关’,还‘夺魂旗’,自己则亲到‘岳阳楼’,还‘三指剑’,请诸葛兄转致蒲大侠……”
话犹未了,天痴道长失惊呼道:“蒲琨老儿,果然未曾分尸惨死?”
百里独傲然笑道:“中秋之夜,我不是曾说过要杀就杀尽所有列名‘乾坤五绝’之人,否则便设法使你们消尽壮志,磨尽雄心,令‘乾坤五绝’,不灭而灭!‘北剑’蒲顼,与我又无夙仇,自然不会单单杀他一人,他只是在‘九幽地阙’之中,略受小挫,愤然而去!我遂略开玩笑,将一颗蜡制人头,送到天台,一具矮胖尸身,送到雁荡,并戏题那两句:‘名排醉鬼穷酸后,尸在天台雁荡间’而已!”
钟离老人等这才知道无怪“万相先生”百里独口口声声,都是“乾坤五绝”,果然老友蒲琨,并未惨遭劫数!
诸葛逸听完,面容忽然一肃,接过那柄嵌有三粒稀世明珠的“三指剑”来,沉声说道:“蒲琨若死,诸葛逸愿收这柄‘三指剑’,转交他独子蒲铿,重振燕山‘悬剑谷’的‘北剑’家风!但如今蒲琨既然未死,以他纵横半世的‘北剑’威名,怎肯再用这柄曾入他人之手,而非自己夺回之剑!”
话音方顿,精光立闪,手中“三指剑”,居然化成一道长虹,越栏飞出,直投入烟迷雾笼的无际沧波以内!
钟离老人与天痴道长,默然相看,脸上一片严肃神色!
百里独却拊掌大笑说道:“投得好,投得好,这柄‘三指剑’,在尘寰享名半世以后,却作了洞庭湖中镇湖之宝!”
天痴道长冷冷说道:“百里独,你不必再笑,如今应该谈到正题,今日岳阳一会,我们是斗机智?还是斗武功?”
百里独想了一想答道:“若斗机智,普天之下,敢说无人胜得过我!故而非在武功以上,斗败你们,才能使你们心服口服!”
天痴道长眉梢方自一挑,百里独又复说道:“但我只一人,你们三人,是不是要我独战‘乾坤三绝’?”
天痴道长摇头说道:“你不要把‘乾坤五绝’中人,看得太轻,我们只选一人斗你,其余两人,作为见证!”
百里独大笑道:“那还用选?斗我的一定是真‘夺魂旗’,名满天下,威震乾坤的‘逍遥老人’钟离哲!”
天痴道长冷冷“哼”了一声说道:“百里独,莫夸聪明,这一回你却猜错!目前我们这三人之中,平心而论,应数钟离老儿最强,我痴道士最弱,故而不把你看得太高,也不把你看得太轻,由合乎中庸之道的诸葛穷酸斗你!”
百里独细目微眯,神光炯炯地,在那位潇洒出尘,高华冲朗的“南笔”诸葛逸上下一扫,点头笑道:“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未以本来面目示人之前,武林中果然群推‘南笔’,独秀乾坤!如今既承诸葛兄赐教,在此易惊世俗,百里独于楼下租有一只画舫,便请三位移步登舟,至湖上一决!”
天痴道长正在暗自猜测对方是否又有阴谋之际,百里独目中精光一射,朗声长笑说道:“我已说过今日之会,只凭实学,不斗心机,道长怎仍见疑?……”
话音未了,“乾坤三绝”袍袖齐展,轻若云飘地纵落楼下!
百里独随后飘落,揖客登舟,舟中盆景书画,陈设颇雅,并备精美酒肴,以供饮食。
“乾坤三绝”居然对他毫不生疑,随意饮啖,百里独也不禁为钟离老人等的妇云豪气,暗暗倾倒!
船到中流,四顾杳淼,百里独含笑向诸葛逸问道:“诸葛兄,人逢真对手,地在洞庭湖,我们在这好的环境之中,若不斗一个痛快淋漓,何以纪念今日之会?除了心机以外,无论软硬轻功,概由诸葛兄出题,百里独一一如命奉陪就是!”
诸葛逸目光在这画舫中所陈设的一盆“蟹爪黄菊”以上,轻轻广瞥,接口微笑说道:“软硬轻功,兵刃拳脚,不但俗不可耐,我们也委实懒得再动,百里兄既要诸葛逸出题,我们变换个新鲜花样可好?”
百里独拊掌大笑说道:“花样越新鲜越好,人家是不醉无归,我们今天是不尽兴无返!”
诸葛逸举杯就唇,缓缓笑道:“我们分七阵见输赢,题目是:‘书画琴棋诗酒花’,每阵以其中一种,互相比赛!”
百里独眉头微挑,含笑说道:“书画琴棋诗酒花,的确不但新鲜已极,并还雅致绝伦!但我们今日,主题在考较武功……”
诸葛逸接口微笑说道:“我原意就是要彼此把数十年所练功力,在这七件事物之上,充份加以表现!”
钟离老人与天痴道长,因事先讲好,由诸葛逸代表“乾坤五绝”,与百里独相斗,自己仅在旁作公正评判,故而登舟以后,只顾倾杯对饮,展眺湖光,对其他诸事,一概不闻不问!
百里独听诸葛逸要把武功溶化在“书画琴棋诗酒花”中,加以表现比赛,不由点头笑道:“有趣,有趣,诸葛兄真是雅人,文武兼资,风流绝世!我们且按这七字,顺序而行,诸葛兄请自施为,百里独不揣鄙陋,勉强学步!”
既然顺序而行,“书画琴棋诗酒花”中,第一个便是“书”字,诸葛逸遂含笑向那在船尾摇橹的船家问道:“船上可有文房四宝?”
租用这种画舫游湖者,多半都是文人墨客,故而船上不但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连琴棋箫笛之属,俱有准备,且质料均不俗劣!
船家把文房四宝安排以后,诸葛逸拈起一枝羊毫巨笔,在笔上拔下一根笔毫,微蘸墨汁,又取了自己面前的一双牙箸,分书了代表“南笔”的那联表记:“名排西道东僧后,家在天台雁荡间!”
天痴道长知道诸葛逸自误认“北剑”蒲琨死后,这两句表记,已不再用!今天大概自百里独口中得知老友未死,高兴之下,又把这两句为武林传诵的表记写出!
诸葛逸写完,把这双牙箸,先交由担任评判的钟离老人,及天痴道长过目以后,再递与百里独笑道:“百里兄,今日不论谁胜谁败,诸葛逸均对你这位惊才绝代人物,异常钦佩!谨以这双牙箸相赠,俾留作他年雪泥鸿爪之迹!”
百里独接过一看,上联草书,是写的米南宫十七帖,下联隶字,则似综张骞碑,石门颂之妙,笔划奇细,字体极小,但看出不但龙蛇飞舞,苍劲古朴,每一笔均如绝利尖刀,镌入牙箸,足有半分深浅!
区区一根羊毫,能写出如此佳字,并贯注真力,镌入牙箸,委实不仅见所未见,亦属闻所未闻!百里独触目心惊,自知第一阵却将相形见绌,无法学步!
但百里独心机盖世,绝顶聪明,接过牙箸,略一审视之后,便即哈哈笑道“诸葛兄,果然不愧‘乾坤五绝’中‘南笔’之称,你这笔下神功,敢推绝世无敌!但百里独至此厚赠,恐怕无以为琼瑶之报呢!”
话完,持笔濡墨,取过一张船家所备宣纸,以真草隶篆四体,大书“笔力无双”四字,还赠诸葛逸。
诸葛逸在他最后一个“双”字,刚刚写完之际,便即哈哈笑道:“百里兄,真法‘龙颜’,草宗‘怀素’,隶出‘曹全’,篆仿‘泰山’,不但诸家之‘疏秀、飞逸、绵密、奇纵’神韵,跃然纸上,最难得是意达四梢,把一个‘敛’字诀用到极其高明地步!我料你这‘笔力无双’四字,虽然银钩铁画,雄健无伦,但墨迹可能尚未尽透纸背!”
宣纸最易吸墨,百里独又是浓墨而书,除了真书隶书篆书,自然笔笔到头以外,连草书也毫无飞白之处,故而诸葛逸夸他意达四梢,笔端敛劲,墨迹未曾尽透纸背,连钟离老人及天痴道长,也均觉存疑未信!
但等诸葛逸接过宣纸,含笑递与钟离老人天痴道长看时,果然纸背一片洁白!即墨迹最浓,着笔最重之处,也不过仅属依稀隐约而已。
天痴道长与钟离老人略一计议,便向“万相先生”百里独笑道:“第一阵以书法较功,你们两位是鹤舞鸿飞,各尽其妙!虽然诸葛穷酸一毫镂箸,更觉难能,但他半生以‘笔’成名,在题目上先占便宜,故天痴道长与钟离老儿,评为平局,不分胜负!”
百里独闻言失笑说道:“我这‘凝劲敛墨’,只要内功稍有修为之人,均可举步,怎能比得上诸葛兄‘一毫镂箸’的绝顶神功?故道长及钟离老人此评,未必算得上是不偏不倚的持平之论呢!”
“万相先生”百里独,与“乾坤五绝”,均系当世武林中至高无上的宗师身份,故尽管相互视为死敌,钩心斗角,各逞机锋,但如今既然约定时地,明面较功,彼此间却依然保持了个光明磊落风度!
诸葛逸听完百里独这几句话后,不禁暗暗点头,微笑说道:“既作评人无不平!百里兄不必再谦,第二个是‘画’字,诸葛逸敬观妙笔!”
百里独知道诸葛逸与自己一般高傲,第一阵既已出题,第二阵决不肯再占便宜,遂含笑说道:“诸葛兄既然见让,百里独只得抛砖引玉!”
说完,又取过一张宣纸,裁下半幅,提笔画了两只五指微钩,右掌在前平伸,左掌在后侧立的瘦骨嶙峋鬼爪,向诸葛逸微微一笑!
诸葛逸见百里独所画的这两只鬼爪,传神已极,栩栩若生,遂肩头微蹙,略一凝思,也在另半幅宣纸之上,画了两只脚印!
画完把两幅宣纸,递给钟离老人及天痴道长过目。
钟离老人目光略瞥,便向百里独、诸葛逸笑道“你们两位画法,似全宗唐人吴道子?故高下无法置论,胜负之分,当在画意!如今请将画意,各自写在掌中,顺便也考考我们这两个评判人的眼力!”
百里独、诸葛逸如言照做,钟离老人与天痴道长则相视一笑,由天痴道长,先行发话说道:“百里兄所画这双鬼爪,五指微屈,真力暗聚掌心,右掌在前,似实却虚,左掌在后,似虚却实!加上骨瘦于鹤,爪利如钩,极似武林绝传数十年之久的‘罗喉鬼爪’!假如天痴眼力不差?这应该是‘罗喉十三式’中的第七式‘十指抓魂’。百里兄,请舒手掌!”
百里独由衷佩服地,一阵哈哈长笑,笑声中舒开手掌,所书赫然正是“十指抓魂”四字!
钟离老人点头赞道:“这一招用得颇见巧思,前掌虽虚能实,后掌虽实可虚,虚实之间,探藏妙谛!任凭武学再高,只一接架,便难免失去先机,落后于手!”
话音到此一顿,又向诸葛逸偏头笑道:“但诸葛穷酸,也是当代霸才,居然识透厉害,不肯硬接!你所画的这两只脚印,前后部位,暗合七星,墨色深浅,又隐含醉意,是不是遇见强敌的脱身妙术‘醉纯阳游仙步法’?”
诸葛逸微笑舒掌,果然是“游仙步”三字草书,四位武林奇客,不禁均自纵声狂笑,举杯相属!
此日湖上雾影极浓,始终未开,百里独笑道:“这场大雾,倒颇凑趣,否则少时诸葛兄琴音一鸣,俗人麇集,岂不大煞风景?”
诸葛逸知道百里独已在催促自己,在第三阵的“琴”字出题,不由饮尽杯中余酒,回头向船家笑道:“船家,几上那具七弦琴,可否暂借一用?”
船家笑诺,送上瑶琴,诸葛逸略一拂拭,百里独并凑趣替他燃上了一炉妙香,遂与钟离老人、天痴道长等,含笑举杯,准备于淡香飘渺之中,静聆琴音妙韵!
诸葛逸指尖轻抚,琴韵遂起,细逾蝉声,清于鹤梦,松间风入,石上泉流,闻之委实令人俗虑全除,心神皆寂!
曲方罢,百里独拊掌赞道:“巍巍荡荡,诸葛兄所奏,似是伯牙之音,志在高山流水!”
诸葛逸目光一注百里独,点头笑道:“指尖辛苦,每嫌识曲之稀,,烟水苍凉,忽有知音之遇!但高山流水,白雪阳春,此事毕竟真赏微微,诸葛逸还是以俚俗不堪的自度曲求教,请百里兄注意舷右七尺的湖波以下!”
话完琴音又作,这次五行操缦,七政寻衡,丝弦玉轸之间,宛如无数水龙齐吟,果然别是一番醉人韵调!
这时钟离老人、天痴道长及百里独,吩咐船家停舟缓进,相互耳听妙音,并如诸葛逸所嘱,目注舷右七尺的湖波之内!
琴音越觉曼妙,奇事亦生,先是舷右七尺的湖波轻漾,起了一层颤动不已的薄薄水纹,然后突有大大小小的无数鱼儿,群自远近而来,就在这约莫方圆三尺的水纹之下,徘徊不去,仿佛也懂得欣赏琴韵!
诸葛逸见自己所奏琴音,果能聚鱼,脸上也不禁浮起一丝安慰微笑,潜以无上神功,把生平绝学,威震江湖的“坎离指”力,凝化在琴音之中弹出,“铮”的一声锐响,一尾青色巨鳞,便自水纹以下,凌空跃起数尺!
琴音七响,接连自波下跃起七尾巨鱼,诸葛逸含笑收手,嘴角微动,尚未开言,神色忽然一愕,便听得一缕既不宽洪,也不高亢的清细奇异啸声,发自“万相先生”百里独的口内!
换了常人,定然疑诧百里独何以不如约操琴,比赛功力?但这“南笔”、“西道”、“夺魂旗”等“乾坤三绝”,何等耳力?何等见识?听出“万相先生”百里独啸声,乃“先天罡气”所化,足可远传数里之外,知道必有花样,遂一齐默然凝神地,向周围天空注目。
果然啸声连续半盏热茶之久,便有不少鸟儿,自南北东西等不同方向飞来,在这只画舫上空的数丈高处盘旋!
百里独口中啸声不断,但目光微瞥钟离老人,伸手以“金刚指力”,在几上写了“一鹰二鹭”四字!
钟离老人见字,方含笑点头,百里独长啸忽收,当空群鸟也立即向东南西北来路,分飞四散!
蓦地,一声较先前略高略尖,但仍不太刺耳的啸声,又发自“万相先生”百里独口中,北飞群鸟,安然无恙,南飞群鸟,落下一只苍鹰,飞向东西方的群鸟以内,却羽毛觳觫地,各自落下一只白鹭!
天痴道长高翘右手拇指,“呵呵”一笑,但百里独不等他发言,便先挡在前面,摇头说道:“我这‘空中集鸟’及‘长啸落禽’粗看似与诸葛兄的‘水内聚鱼’及‘弹琴跃鲤’,不相上下,其实差得极远,不可同日而语!因为啸声可直接以内家罡气控制,无须以渊深功力,化作琴音……”
钟离老人截断百里独话头笑道:“百里兄风度可佩,但我与痴道士,既为评人,必须将双方优劣,予以公平论断!诸葛穷酸将毕生功力,凝化琴音,是为一隔!波下聚鱼,水内击鳞,有湖水相阻,自然较空中毫无阻碍为难,是为二隔!有这两重隔阂,故而诚如百里兄所云,粗看起来,确似让也稍胜?但百里兄所施力,亦有两层妙处,先天罡气化作啸音,绵延不断之下,仍能以‘金刚指力’,镌木为字,一心二用,‘气’‘力’无妨,是为一妙!最后‘长啸落禽’,不但事先指明‘一鹰二鹭’,并能空出北飞群鸟,丝毫无伤,可见真气玄功已可由心所欲,加以控制,是为二妙!两妙两隔,恰好抵消,这一阵我又评判你们是春华秋实,各擅胜场,高下之间,难分轩轾!”
说到此间,见百里独及诸葛逸面上,全是一片心悦诚服神色,不由灵机一动,微笑说道:“我记得唐人王摩诘有诗云:‘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如今你们诸葛弹琴,百里长啸,只要将摩诘此诗,略易数字,岂不恰是目前光景?”话完,目注“万相先生”百里独,举杯微笑吟道:“泛舟水云里,弹琴复长啸。惺惺惜惺惺,肝胆互相照!”
天痴道长及诸葛逸闻言均知“逍遥老人”钟离哲,已深动爱才之念,要想感化这位诡异无俦、多艺多才的“万相先生”百里独!
但百里独却佯作不曾听懂钟离老人语中深意,只是淡然一笑,向诸葛逸说道:“诸葛兄,‘书画琴棋诗酒花’中,前三字侥幸未分胜负,如今应该轮到‘棋’字,但你我在君山酒楼,相聚半月,不过才下了三盘围棋,而且局局成和。黑白之道,极费神思,倘欲当场较胜?恐怕时间方面,略嫌仓促!”
诸葛逸笑道:“百里兄如此说法,定有高见!这一阵本来该你出题,诸葛逸敬从所命!”
百里独沉思片刻,微笑说道:“我们可否来个‘预测落子,盲目弈棋’?”
诸葛逸大笑说道:“盲目弈棋,古来犹有传说,预测落子,却是闻所未闻,新鲜有趣,百里兄此题,着实妙极,诸葛逸愿闻其详!”
百里独笑道:“我们预测对方心思,各着五十子,以笔书于纸上,一式两份,一份互相交换,另一份交与钟离老人,均暂时封藏,不必当场开拆,可约定时日,再由钟离老人,照书落子,评判胜负!”
诸葛逸点头笑诺,两人遂各自握管沉思,预测对方着法,布局因应,细运深谋,一步一步地,书写于素纸之上!
仅仅五十子数,却花费了这两位盖代奇人的约莫半日光阴,方誊成一式两份,互换之后,并各将一份,交与钟离老人收存,以备他日评定胜负!
此时,业已过午,百里独吩咐船家,送上精美菜肴,准备在饭后与诸葛逸继续比赛那尚未斗完的“诗、酒、花”三字!
诸葛逸也在一面饮食,一面筹思,暗想自己代表“乾坤五绝”,出斗“万相先生”直到如今,尚丝毫胜负未分,究竟怎样才能出奇制胜?利用“诗、酒、花”三字,使这生平仅遇强敌,略受挫折!
“诗”字无法出奇,彼此均平平而过,故而胜负唯有在最后的“酒”“花”二字之上,拚力一搏!
轻重既明,诸葛逸遂向百里独含笑说道:“这‘书画琴棋诗酒花’七字之中,只有‘诗’字,最难揉入武功,亦最难分出胜负,我们不如随意略作问答,就算点题交代,且留点精神,以便在‘酒’‘花’二字之上,作最后一决!”
百里独点头应诺,诸葛逸继续说道:“如此我们仍以联句方式,每人四句作结,诸葛逸有僭占先!”
说完便自朗声吟道:“武学由来汇百宗……”
百里独接口吟道:“静如处子动如龙。浊世争名真碌碌……”
诸葛逸听对方居然有“争名碌碌”主语?不禁与钟离老人对看一眼,眉梢略挑,用意颇深地,缓缓吟道:“灵山葆命太雍雍!雄图霸业谁千古?……”
百里独向诸葛逸微微一笑,朗声吟道:“竹杖芒鞋踏万峰。遍觅英毫拼一战……”
诸葛逸听了“竹杖芒鞋踏万峰”,脸上神色益发慰然,但百里独下面这句“遍觅英豪拼一战”却使得他长眉深蹙,废然一叹,接口作结吟道:“庸人原是自庸庸!”
百里独目注“乾坤三绝”大笑说道:“百里独‘遍觅英豪拼一战’之志,郁积胸中,久达数十年,便是此次‘九毒书生’姬天缺,不来怒山百盘岭,我也将重出江湖,以一身机智武功,与诸位贤豪,周旋一二!故而三位切莫再枉费拳拳深意,对牛弹琴,‘庸人’也好,‘超人’也好,百里独非与你们‘乾坤五绝’,分出高低,决不甘心罢手!”
人家如此说话,钟离老人、天痴道长、及诸葛逸等,也只得相顾默然,百里独灵机一动,命船家取过两缸每缸十斤,原封未动的美酒,向诸葛逸笑道:“诸葛兄,我们且借这两缸美酒,一试彼此功力!”
说完,便把两缸美酒封泥,一齐打开,分置自己与诸葛逸座前,复凝真气,张口一吸,即见缸中美酒,化成一线浓香酒泉,飞投“万相先生”百里独口内!
诸葛逸以为他是要以“运气吸物”功力,及“酒量”两者,合并相较,虽然觉得百里独这种花样,不够新鲜,似乎稍嫌落俗?但既该人家出题,也只得照样施为,“坎离真气”凝处,把座前美酒,吸得凌空飞入口内!
片刻以后,两缸美酒,全告空空,诸葛逸丰采依旧,酒意毫无,但百里独脸上,却是一片酡然醉色!万事多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钟离老人因知“万相先生”百里独既然以“酒”挑战,其量必宏,怎会才饮十斤,脸上便深有醉色,岂非怪事?
微一思索,眉头立皱,心中暗叫不妙!但自己身为评判之人,不能意存偏私,向诸葛逸提醒,只得用第三人无法听得的内家绝学“蚁语传声”,对天痴道长说道:“痴道士,大事不妙!‘书画琴棋诗酒花’,七阵之中,除了一局‘盲目弈棋’,胜负留待他日揭晓以外,其余已赛各阵,阵阵成和!这一阵诸葛穷酸显然大意失算,必落下风,若不能在最后一个‘花’字以上,平反败局,‘乾坤五绝’声名,岂非即将随这洞庭湖水而逝?”
天痴道长瞥了正在凝气吸酒的百里独及诸葛逸一眼,脸色亦复沉重异常,但只有空自着急,无法相助!这时缸内美酒,已被吸完,百里独突然双目一睁,目中精光如电,脸上的酡然醉色,也越发加深,张口一阵“哈哈”狂笑,随着笑声,一线酒泉,又自口内飞出,直投坛内!
诸葛逸这时因想起自己“盲目弈棋”中,所着的一手妙棋,颇有制胜之望,故而心头微觉得意!但就这丝毫得意情绪,竟使名满乾坤的“南笔”,略为疏忽,未能细判敌情,误认百里独只是要在“凝气吸酒”以上,还要加上一手“归本还原”,不由冷笑一声,丹田真气凝处,竟又把所吸美酒,自口中逼出,飞回坛内!
一面逼酒,一面尚在暗自思忖,这次“吸酒”、“逼酒”,两两持平,但自己未现醉色,百里独却有酡容,不知钟离老人及天痴道长,是否可判自己获胜一阵?
思忖未了,双方口中酒泉已罄,钟离老人、天痴道长齐声叹道:“这一阵诸葛穷酸失察,应判百里独获胜!望你们好好再比一个‘花’字,便可结束今日之会!”
诸葛逸闻言不禁全身一震,目光注向那并排摆在座前的两只酒坛,只见自己这边坛中,盛满九分美酒,百里独那边坛中,酒量却只有六分声但酒香四溢,芳醇无比!
这时诸葛逸方自恍然大悟,暗暗叫苦!
原来百里独脸上满布酡色之故,是在一面吸酒,一面暗聚内家真火,把酒中水质,全数炼尽,等到喷回坛中,便已缩减三成,成了毫无水分的香醇纯酒!
这种功力,诸葛逸自然可以照样施为,但因一时失察,无法从头作起,只得满面愧色地,起身在几上摘下两朵几乎一般大小的“蟹爪黄菊”,放在掌中,递给百里独,请他任选一朵!
百里独面含微笑,随意取了一朵,诸葛逸将自己那朵“蟹爪黄菊”,放在桌上,回手自怀中取出一本绢质小书,递与钟离老人,神色隐蕴凄凉,但仍傲岸无比地朗声笑道:“‘书画琴棋诗酒花’七阵之中,只剩这最后一阵,倘若诸葛逸今日有辱‘乾坤五绝’威名,便请老人将此书转赠上官灵,我生平三桩精研绝学,‘坎离真气’、‘坎离指’,又‘生花七笔’的秘奥精微,全载其上!”
钟离老人听出诸葛逸竟有若在这朵“蟹爪黄菊”以上,不能挽回败势,便即自尽谢罪之意?不由眉头双蹙,摇手不接那本上载“坎离真气”、“坎离指”、“生花七笔”等三种武林绝学的绢质小书并目注诸葛逸,正色沉声说道:“诸葛穷酸,你也是身经百战之人,怎的把‘胜负’二字,看得如此重法?王阳明说得好:‘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乾坤五绝’四字,便如身外浮云,能算什么?你且把最后这个‘花’字,好好施为,其他—切,毋挂毋念!”
诸葛逸一双细目之中,精光电射,仰望舟外碧空浮云,脸上闪现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异神情,伸手拈起桌上那朵“蟹爪黄菊”轻飘飘地,便向相距约莫一丈左右的舱壁右侧打去!
这朵“蟹爪黄菊”,初开未久,诸葛逸又是连梗摘下,但才—出手,所有花瓣,便立告脱蒂分飞,漫空一片黄色花光,飘飘乱舞!
内家真力,练到绝顶,便讲究的是控制自如,能发能收!诸葛逸一朵完整黄菊,化作分飞花办,飘出五六尺远,果然倏地往里一合,仍旧附集在那照直前飞的花蒂之上,还原成一朵完整黄菊,半嵌入舱壁右侧!
百里独对诸葛逸这等出神入化手法,也不禁看得失声赞好!
诸葛逸淡然一笑说道:“百里兄不必谬赞,诸葛逸在心机方面,远逊阁下,想不出什么新奇花样,这种手法,只能吓吓俗人,怎会难得倒你?”
百里独听出诸葛逸暗中讽刺自己适才在“酒字”以上,取巧之事,遂佯作不知,伸手也自取起那朵“蟹爪黄菊”,向船舱板壁发出!
黄菊出手,照样花瓣分飞,漫空一片花光,飞出五六尺远之后,也由分而聚,往中一合,仍附集在那照直前飞的花蒂以上,还原成一朵完整黄菊,“夺”的一声,嵌入舱壁左侧,果然与诸葛逸适才所为,一般无二。
这朵“蟹爪黄菊”,刚刚嵌入舱壁,舟中蓦起悲凉长啸,名列“乾坤五绝”中的“南笔”诸葛逸,儒衫飘处,化成一条电疾白影,斜空射出五丈有际,自沉洞庭湖水以内。
钟离老人适才因既已宽劝“南笔”诸葛逸,如今又另有看法,而决想不到,诸葛逸会如此珍惜声名,刚烈得立时投湖自尽?故而任凭他“云飘电闪身法”,罕世无俦,仍未能阻住老友“南笔”,只接到他抛来那册上载“坎离真气”、“坎离指”,及“生花七笔”的绢质小书而已!
但怪事绵延而来,就在钟离老人、天痴道长,目注湖波,胸中沉痛无已地浩然兴叹之余,“万相先生”百里独目光往那嵌在舱壁上的两朵黄菊,死盯几眼,也自带着一脸废然神色,纵出舟外,依旧像中秋之夜般地,踏波而行,走往雾气迷漫的水云深处!
边行边自作歌,但歌声却颇为失意地,只是颠来倒去的:“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以及:“虽有深谋盖海宇,恨无神力拗苍天!”等语!
钟离老人闻声惊顾,只见百里独的身形,已在水云飘渺之间,遂微凝真气,传声问道:“百里兄,我们之间的下一次约会,定在何时何地?”
此时百里独的身形,业已完全隐入水云,但仍应声答道:“明年正月十六,也就是‘笑面阎婆’孟三娘第二次元宵大会的过后一日,我们在罗浮山‘子午峪’口相会!”
声渺人杳,钟离老人的目中,方垂落两行珠泪,恨声自语说道:“诸葛穷酸,你往日聪明,今日怎这等懵懂?……”
话音未了,天痴道长悲凉意味极浓的凄声长笑,震荡湖波,目注钟离老人,接口说道:“诸葛穷酸并不见得十分懵懂,他这一投湖自尽,替我们‘乾坤五绝’,挣回了不少光荣……”
钟离老人也截断天痴道长话头道:“诸葛穷酸倘若败阵投湖,犹有可说,但他根本未败……”
天痴道长狂笑说道:“这—阵虽然平分秋色,未曾落败,上一阵‘酒’字,却是诸葛穷酸……”
钟离老人苦笑说道:“上一阵确是诸葛穷酸疏神失算落败,但这以极高明的无形真气,散花聚花,凝劲嵌壁的最后一阵,谁敢判断百里独能与诸葛穷酸平分秋色?”
天痴道长闻言,不由向舱壁上那两朵左右并列的“蟹爪黄菊”,茫然注目!
钟离老人摇头一叹说道:“痴道士,你大概一来为诸葛穷酸伤心悬忧过甚;二来座位稍偏,所能看到的角度稍差,以致失眼!”
天痴道长内心犹自存疑地,走近舱壁细看,这才看出,诸葛逸所发嵌在右边的那朵“蟹爪黄菊”,齐齐整整,完好无恙!而百里独所发嵌在左边的那朵,却似用力稍过,劲有未匀,致令其中一二片菊瓣,瓣尖微折!
既然看到这种情形,天痴道长便立聚“太玄真气”,向烟火苍茫的洞庭湖波,凝劲传声叫道:“诸葛穷酸,你并未落败,不必轻生,最后一阵‘散花聚花,凝劲嵌壁’,是你胜的!”
这种真气传声,虽能远达数里,但沧波寂寂,烟水茫茫,哪里有丝毫回响?
钟离老人目光一注手中那册绢质小书,痛失老友,伤感已极的泪珠,二度垂落,凄然摇头说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诸葛穷酸那等高傲性格,既已投湖自尽,绝不可能再复舰颜偷生,以致贻羞‘乾坤五绝’,留为武林笑柄!故而我料他入水之后,定即自行绝脉,此刻尸身,已不知随水漂流到了这八百里洞庭的何方何地?”
天痴道长知道钟离老人所判断之语 全系实情,伤心悲痛得欲哭无泪地,目光又往那两朵黄菊以上一瞥,脸上微现怀疑神色!
钟离老人暂抑悲怀,一面命船家不必惊讶,依旧顺着风势水流,寻觅“南笔”诸葛逸尸身,一面向天痴道长问道:“痴道士,我看你脸上神情,似乎对这两朵黄菊,尚有疑问?”
天痴道长点头说道:“我认为左边这朵菊花,既有一、二片花瓣,瓣尖微折,分明用力稍过,劲有未匀,照百里独那身功力,似乎不应有此现象?”
钟离老人又是慨然一叹说道:“痴道士,你讲得不错,以百里独那身功力,怎会劲有未匀,用力稍过,而使一二菊瓣,瓣尖微折?但要知究竟,且察根源,我请你回思前一阵‘酒’字之拼,百里独是如何得胜?”
天痴道长想了一想答道:“先一阵是百里独运气吸酒入腹,再暗聚丹田真火,炼尽水分,化成纯酒喷出!诸葛穷酸那时心中不知突然想起何事?以致分神失察,未曾照做,才被对方占了胜面!否则以诸葛穷酸那身功力,炼酒何难?最多也不过像百里独那等脸上现出一片酡然醉色而已!”
钟离老人点头答道:“这一片酡然醉色,就是因果根源,百里独种因得果,前一阵赢在此处,后一阵亦复败在此处!”
天痴道长听得如梦方醒,长叹说道:“老头儿,你委实心细如发,明察秋毫!百里独前一阵因炼酒微醺,后一阵自然真力难匀!而且已有醉意之人,用力每每稍过,以致‘散花聚花’,虽仍如意施为,但‘凝劲嵌壁’之时,却使一、二朵花瓣瓣尖,略受损折!”
钟离老人留神舟外的浩渺烟波,始终未曾发现“南笔”诸葛逸尸身浮出,听得天痴道长话完,遂应声说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今天这桩报应,却来得太快,百里独自作自受,悚然而退,但却把个心比天高,一身傲骨的诸葛穷酸,极其冤枉地,葬送在洞庭湖内!”
天痴道长眉峰略聚说道:“诸葛穷酸,真该倒霉,前一阵心中不知想的甚事?反应太慢,落了下风!这一阵又反应太快,以为百里独照样散花聚花,凝劲嵌壁,自己败势难回,愧然自尽……”
说到此处,目光凝注舟外烟波,又向钟离老人问道:“老头儿,人生自古谁无死?奄然物化,撒手尘寰,并没有什么大了不得,但诸葛穷酸,倘若就这样的浮尸洞庭,却未免太为冤枉?他会不会……”
钟离老人知道天痴道长是想问诸葛逸是否能逃不死?遂浩然一叹,反向天痴道长问道:“痴道士,诸葛穷酸之死与不死,其理易明,假如易地相处,换了你或我与百里独相互较武功,不知真实情况,相互持平,而误认自己落败,弱了‘乾坤五绝’名望,愧愤自尽,投入水中以后,好不好意思再复苟活贪生,贻留笑柄?”
天痴道长也知诸葛逸—生高傲,从不服人,此番代表“乾坤五绝”,失手受挫,并当众自尽,哪里再会出尔反尔地苟活贪生?遂凄然泪落地,悲声说道:“凡是英雄总惜名!我何尝不知诸葛穷酸,绝无生望?但好不容易才从百里独口中,得知蒲琨老儿与醉和尚未死,却又立即葬送了个诸葛穷酸! ‘南笔’沉波,‘北剑’‘东僧’不知匿居何处?威震江湖,轰轰烈烈的‘乾坤五绝’,目前只剩下我这痴道士,与你这‘风磨铜夺魂宝旗’已失的‘夺魂旗’二人,委实好不令人为之惭惶伤感!”
钟离老人心中自然也是一片凄惶,但他深知事已至此,凄惶何益?只有赶紧设法找到“北剑”蒲琨及“东僧”醉头陀,劝他们莫灰壮志,且振雄心,在“第二次罗浮山万梅谷元宵大会”及次日“子午峪”口,同心协力地击败“笑面阎婆”孟三娘及“万相先生”百里独,使“乾坤五绝”威名,重震天下,方是能令诸葛逸在泉下安心的最好悼念老友之道!
但他们在洞庭湖八百里烟波之间,泛舟七日,始终未能寻得“南笔”诸葛逸尸骸,钟离老人不禁目注诸葛逸遗赠上官灵那册上载“坎离真气”、“坎离指”、“生花七笔”等三种绝学奥秘的绢质小书,向天痴道长苦笑说道:“痴道士,诸葛穷酸尸骸,既未寻得,我们似不宜在这洞庭湖上,多作勾留?好在生前声誉,毕竟重于死后皮囊,不如赶紧分头寻找‘北剑’蒲琨老儿,及‘东僧’醉和尚,合手对付孟非烟、百里独,重振‘乾坤五绝’威名,一样可使诸葛穷酸,在泉下安心瞑目!”
天痴道长叹息一声说道:“老头儿话虽不错,但‘北剑’蒲琨老儿,一生狂傲,突在‘九幽地阙’受挫,可能灰心遁世,‘东僧’醉和尚则误认老友惨死,赶到‘九幽地阙’以后,不是不得其门而入?便是也在‘万相先生’百里独诡计阴谋之下,碰了钉子,寻一个人迹不到所在,终日烂醉如泥,不知人事!茫茫海角,莽莽天涯,便叫我们踏破铁鞋,也……”
钟离老人不等天痴道长说完,便即接口说道:“我记得有首诗云:‘整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岭头云,归来试对梅花问,春在枝头已十分’。天下事往往可遇难求,我们目前虽遇艰难困厄,但总不能束手垂头,不尽人力?常言道:‘天涯虽大,咫尺便是灵山’,或许机缘巧合,否极泰来,重整乾坤,共诛丑类!”
天痴道长苦笑说道:“我如今主见尽失,完全听你之命就是!但目前我们共只两人,却怎样分头找法?”
钟离老人微一寻思说道:“今日至元宵之间,不过仅有四月光阴,自然无法细搜,根据百里独所示,‘闪电神乞’诸明,已自昆仑返来,则西北一路,有他经过,暂时不必跋涉!我们可把整个心力,专注东南,你由此北上转东,观察湖北、安徽、江苏、浙江四省,我则负责江西、福建、广东、广西,不论是否寻得‘北剑,蒲琨老儿,‘东僧’醉和尚踪迹,均于元宵正日,赶到罗浮,把‘乾坤五绝’数十载声名,孤注一掷地,与孟非烟、百里独一决胜负!”
商议既定,“乾坤双绝”遂黯然分袂,钟离老人越过江西,直奔福建武夷,想一面接应上官灵,并把诸葛逸所遗绢册小书转赠,一面顺便察看武夷附近,可有失踪老友,“北剑”、“东僧”踪迹?
钟离老人此去,不但与上官灵巧遇,其间并还惊奇百出,妙趣横生,但暂须缓叙,目前先容笔者描述远自昆仑归来的“闪电神乞”诸明,一路所遭所遇。
诸明自在陕西境内,失去上官灵踪迹以后,权衡轻重,只得暂时放弃寻觅上官灵,依旧策骑横穿大漠,直奔昆仑!但才过“白龙堆”,那匹千里良驹,便半因过度劳累,半因疫病的突然倒毙!
良驹既失,诸明只可徒步而行,等他千辛万苦地,到了西昆仑绝顶,但小琅环中,石上残局犹存,人踪却早已渺渺!
诸明找不到诸葛逸及钟离老人,失意之余,再奔阿尔金山,谁知“西道”天痴道长的茅庐以内,照样蛛网尘封,杳无人迹!
两处均已扑空,诸明不得不大失所望地,折返中原,但走到那片又名“白龙堆”的“库穆塔格沙漠”之时,却有物触目惊心,是三面七寸来长的骷髅白骨红旗,插在一堆马骨以上!
诸明认得这堆马骨,就是自己来时所乘,因疲病交袭,倒毙于此的千里良驹,但三面“夺魂旗”,却从何而来?是“逍遥老人”钟离哲?“幽冥神君”阎元景?抑或“九毒书生”姬天缺?
面对“夺魂旗”,细加研判以下,诸明觉得所怀疑的三人之中,最不可能是钟离老人,最可能是“九毒书生”姬天缺!
但姬天缺尾随自己,插旗何意?却始终猜不出来!诸明眉梢双剔,傲然冷笑,伸手拔旗,分沙葬马,依旧往“玉门关”内进发。
一路无事,但到了“哈拉湖”边,上官灵昔日初遇“夺魂旗”的那片密林以外,却“刷”的一声锐啸,林中飞出一道红光,直向“闪电神乞”诸明胸前,疾袭而至!
诸明身形微闪,功力凝聚右手五指,撮住红光一看,又是一面小“夺魂旗”,不禁“哼”了一声,发话叫道:“林内何人?是不是‘九毒书生’姬天缺?”
林中人并不答话,只传出一阵阴森森的冷笑,诸明默运自己成名轻功绝技,“闪电身法”,一式“飞鸿戏海”,双掌交护前胸,甘冒奇险地冲入林内!
他这种轻功身法,除了尚略逊钟离老人一筹以外,几乎已告罕世无俦,但因对方发笑之后,立即退身,动作又复太快,故而也不过仅仅瞥见密林深处,有条瘦长黑影,向左方一闪而没!
就这匆匆一瞥,诸明已断定对方确是“九毒书生”姬天缺!遂立意与这强仇大敌,在西北道上,一决生死。暗在掌中扣了七八根“夺魂金针”,向黑影闪没之处,直接追踪,但心头却根据姬天缺一向惯例,早巳判断他,虽然向左微闪,实则往右方纵出,藏在树影之中,等待自己追到,再复突加袭击!
诸明既已如此料敌,自然纵身追扑之举,只是将计就计,半空中一式“覆雨翻云”,左掌以阴把甩出暗藏的七八根“夺魂金针”,化成纷飞光雨,出其不意,攒袭右方重重树影,然后双足微登,身形一屈一伸,潜聚内家神功“七禽掌法”之中的“鹰翻雕击重手”准备在姬天缺闪避“夺魂金针”之际,与其拼力一搏!
不过诸明既料出对方习性,对方自然也深知这位“闪电神乞”不大好斗。故而“夺魂金针”,所化精光,空自击得枝叶纷飞,姬天缺的身形,却在十步以外出现,但并不近前应战,只扬手飞出一物,“呼”然袭向诸明,本人反往林深树密之处,狂笑遁去!
诸明何等眼力?看出“九毒书生”姬天缺第二次掷向自己之物,决非寻常!生恐有甚诡计,遂不敢恃强硬接地,飘身向右,闪退丈许!
“铮”的一声,这件东西,插入一株古树干中,约莫尺许深浅,摇颤不已!
几度追逐,入林已深,天光虽然刚近黄昏,林内却是一片昏黑!诸明目聚神光,向丈许以外,树干上颤摇未定的那根黑影,细一扫视,面上立布惊容。转身看时,却听出“九毒书生”姬天缺那种含讥讽刻薄意味的“嘿嘿”冷笑之声,业已虚幻飘渺,似有似无,到了极远极远之处!
原来树上那根黑影,竟是“逍遥老人”钟离哲所赠,失落在“九幽地阙”以内的“风磨铜夺魂宝旗”!这等重要之物,“九毒书生”姬天缺竟肯掷还,令“闪电神乞”诸明心中,怎得不惊?怎得不诧?
他第一个判断,是姬天缺用旗诱敌,等自己喜出望外地,上前拔取之际,辣手立施!第二个判断,则是旗上蕴毒,想使自己死在不知不觉之下!
无论这两个判断,哪一个可能性较大,“闪电神乞”诸明均不敢冒然伸手拔旗,只是暂遏心头激动情怀,静虑宁神,把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家功力,齐聚双耳,冥心细察周围,可有异状?
内功既凝,耳音自较平时聪敏多多,诸明又是当世一流好手,几乎十数丈方圆以内的风吹草动,无不了然!但静听约莫顿饭光阴,仍不过只听得一些风树萧萧之声,别无其他异响!
诸明疑诧莫解以下,肩头略晃,人化一缕轻烟,扑向“风磨铜夺魂宝旗”所插古树,但手还不曾触及旗杆之际,蓦然收势,电疾旋身,目光朗扫周围,只见微风飒飒,树影摇摇,依然是一片沉沉静寂!
诸明一面依旧凝神防范“九毒书生”姬天缺,暗中对自己突下辣手,一面拔下头上一根挽发银簪,反手在“风磨铜夺魂宝旗”旗身之上,来回一擦!
这时密林以内,依旧毫无异状,诸明取回银簪看时,簪身并未发乌,足见“风磨铜夺魂宝旗”之上,也出于自己意料的根本无毒!
两桩猜测全告落空,诸明不禁惭惶交进,一式“黄龙掉尾”,电疾般拔出那杆“风磨铜夺魂宝旗”,旗影展处,一片“呼呼”劲风,周围林木,纷纷枝摧叶落!
但旗影之中,却飘飘荡荡地,落下一张纸柬,诸明因对手已太好刁诡恶,丝毫不敢懈怠,必神依旧注意四外,对那纸柬,只微微闪目一瞥,便已瞥见柬上仅有四个大字,写的是:“还君打狗!”
诸明也是聪明绝世之人,一看便体会出这区区四字,所具讽刺意味,却极其强烈!威震乾坤,独迈武林的“风磨铜夺魂旗”竟变成了“打狗棒”?再配上“还君”二字,委实挖苦到尖酸得不能再复尖酸,刻薄得不能再复刻薄!
但不管怎样尖酸,怎样刻薄,姬天缺追踪万里,还给自己这杆罕世宝旗,难道仅仅为了略示挖苦而已?诸明越想越弄不清对方葫芦之中,究竟卖的甚药?遂索性穿林而出,免得在这种周围俱是幢幢树影,草木皆兵的环境以内,容易遭受暗算!
他出林既未遭遇阻拦,一路也无丝毫意外,奔驰千里,直下甘凉,等到了陕西境内,这位“闪电神乞”诸明,方仰天长叹,衷心佩服对方高明沉稳到了极处,动机诡不可测!不仅使自己在这一路之间,疑神疑鬼,朝夕不安,并直到洞明姬天缺还旗真意以前,心中疑念,始终难释!
上官灵既已失散,“乾坤五绝”又复不知去向,故而诸明虽返中原,一时却想不起究应先奔何处。往燕山“悬剑谷”,则“北剑”蒲琨,未必会在?往“九幽地阙”,则自己人单力薄,去亦何益?
游移不定以下,因目前身在陕中,遂决意先行一览桥山之胜,瞻拜黄陵,然后再定行止!
桥山又名“子午山”,沮水穿山而过,故以“桥”名,诸明拜罢黄陵,略为登临眺览,胸中仍因姬天缺突然还旗之事,疑怀郁郁难开,遂向山民买了一只梭形小艇,并备了不少美酒佳肴,独自操舟,在月夜之间顺流穿山,欲藉寻幽探险,消愁解闷!
月朗波光,波摇月影,空山静夜,幽绝人间,诸明手执双桨,缓缓荡舟,到了一个两面均是摩空峭壁,排青千尺,水流则顺着山势的迂回转折所在,觉得景色太好,遂停舟傍壁不进,打开一坛美酒,举杯独酌,仰眺晴空,自言自语说道:“李青莲曾有句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今日居然有以过之,空中之月,水中之月,舟内之影,波内之影,加上这具臭皮囊,竟达‘五’数之多?可惜水月镜花,均属泡幻,而‘乾坤五绝’,却如今安在?……”
诸明满怀抑郁,藉酒浇愁,语音沉痛悲凉,山水回声,“嗡”成一片!
就在这种幽幽静静的环境之中,抑抑郁郁的情怀之下,诸明忽然听得“呱呱”两声异响,依稀隐约的,发自身后。
诸明擎杯回首,只见身后峭壁接水之处,有一尺许小洞,遂以为适才那“呱呱”异响,只是水洞蛙鸣,未怎在意。
但他举酒浇愁,连尽数杯以后,却听得那小洞之中,“呱呱”不息,绝非蛙鸣,竟似有人在内馋得自咽口水?
这等崖旁小洞,怎会藏人?诸明半信半疑地,目注洞口,发话问道:“山底水洞以内,难道别有洞天?……。
话音未了,洞中果然有人应声,但并非答话,只是一声悠长叹息,仿佛含有无穷悲愤之意?
诸明愕然问道:“洞内何人?”
水洞之中,传出一种苍凉悠长的语音答道:“断……肠……人!”
这语音难与水洞潺潺流水之声含混,极不易辨,但诸明听来,依旧略觉耳熟?
正自心头微起疑云,欲加探询之际,水洞以内,又传出那种含含混混的语音,缓缓说道:“你能不能在彼此问答以前,先向水洞之中,浇上十杯美酒,让我闻闻酒昧?”
诸明这次因对方说话稍多,听得较清,忽然想起一位老友,不禁悚然一惊,眉梢双轩,嘴皮一动!但终于暂时忍耐,保持冷静,如言暗以内家功力,遥向洞中,连落十杯美酒!
十杯美酒,化成一线飞泉,凌空斜注水洞之中,但酒泉刚到洞口,洞中突然推出一股无形劲气,击得那股酒泉,变作无数寒星,洒落沮水以内!
洞中自称“断肠人”之人,既馋得索酒闻香,却在酒泉即将飞到之时,又复以无形劲气击散酒泉,拒其入洞,岂非出尔反尔的异常举措?
诸明见状,颇觉愕然,但那水洞之中,随即传出一阵伤心已极的嚎啕大哭!
诸明由愕转惊,因为先前所听语音,既颇含混,又有掩饰,如今这阵嚎啕大哭,却系发自内心,直率已极,使自己听出果然十中有九,定是心头所猜老友!
心头既已猜出对方身份,知道必然出了天大岔事,诸明遂暂定心神,光打量水洞,觉得范围太小,决非由此出入,定然另有其他洞口。
但壁高千尺,一峭干云,除了略生藤蔓松萝以外,哪里有其他洞穴?
就在诸明打量四外之时,水洞以内的嚎啕大哭声息,业已渐渐趋弱,诸明遂暂作不知对方身份,微凝真气,向水洞之中,传声问道:“‘断肠人’,你为何在索酒以后,又复拒酒?”
小洞中哭声一歇,依旧换了那种喑哑悲凉的口音,颤然答道:“酒……酒……这个‘酒’……字,害得我伤……心……断……肠……”
诸明眉峰一蹙,截断对方话头,又复问道:“为何断肠?”
水洞中人语音益发悲凉凄切地,叹息道:“为老……友……分……尸……而……断……肠!……”
诸明听得心头怦然一震,急声问道:“何人分尸?”
水洞中长叹一声,接口答道:“‘北剑’分尸,‘东僧’遗恨!”
这八字听在“闪电神乞”诸明耳中,简直宛若骤闻晴空霹雳,震惊得有点心神皆悸!目光暴射水洞,沉声发话说道:“醉和尚,你再这样语无伦次地卖傻装疯,不好好出来见我,休怪诸明毁去你这藏身水洞!”
话完,霍然自舟中起立,足下子午站稳,双掌聚集神功,照满水洞洞口的波面之上,劲风生啸地,劈空击去!
诸明本具一身上乘武功,在“穷家帮”内,便与“独脚追风仁心神丐”方琦、“阴阳手”莫平,合称“三异丐”,后来巧得“幽冥十三经”中第“四、六、八、十”四篇经文,苦心潜修,功力更进,化身好“夺魂旗”,除了火候方面,尚自略逊以外,几已与“乾坤五绝”,互相伯仲,如今他因昔日在东海与醉头陀交好,朝夕过从,既听出藏身水洞,自称“断肠人”之人,就是“东僧”醉头陀,又惊闻“北剑”蒲琨的分尸噩耗,急怒交并以下,聚力发掌,威势自非小可,不仅疾风劲气,把水波冲激成大片浪涛,倒卷入洞,并将洞口崖石,也击得纷纷碎裂!
但掌风过后,洞内依旧寂寂,诸明喷然叫道:“醉和尚,你生平以‘醉’自遣,我真弄不懂怎样会在‘酒’字之上遗恨?曹孟德说得好,‘……慷当以慨,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你再若不出来时,我连这只酒坛,都摔进你那水洞以内!”
诸明心头疑急难释,越说越气!俯身抓起自己舟中那只酒坛,便照准水洞,奋力掷去!
酒坛刚刚出手,水洞之前,波浪忽翻,一条人影,水淋淋地窜起七八尺高,凌空接住酒坛,再复微一屈伸,便自纵落诸明所乘小舟以内,半语不发,只顾双手紧抱酒坛,口对口“咕咕咕”地一阵鲸饮!
诸明目光微瞥,看出来果然是自己好友,“乾坤五绝”中的“东僧”醉头陀,但形容业已憔悴不堪,哪里还有当年东海“长生矶”上那种超群脱俗的丰采?
人由水中跃起,则水洞的另一出口宅然便在水底,醉头陀怎会找到这等所在,藏身遁世?
一面心中暗自诧异思索,一面任凭“东僧”醉头陀举坛狂饮,暂时不与答话,但说也奇怪,平素以酒名世,其量如海的醉头陀,刚刚把坛十来斤美酒喝完,便即长吁一声,颓然醉倒!
诸明见状,知道这位老友,定必遭遇极大痛苦,备受折磨,不禁目中含泪,惨然摇头,不愿醉头陀酒醒,再看见这座水洞,勾惹悲怀,遂悄悄荡舟,顺流而下!
舟行缓缓,夜色沉沉,诸明眼看醉头陀醉仆舟中的那等颓废神情,暗嗟难怪自己在西昆仑、阿尔金山两地,徒劳往返,原来“乾坤五绝”本身,已出了奇异的祸事!
直到长夜消逝,曙色迎人,醉头陀才倦眼微睁,酒气薰薰地,撑身坐起,举袖一揉两只血红醉眼,凝视诸明,一语不发!
诸明知道人若过份伤心,根本无法劝慰,倒不如让他把伤心之事,尽情倾吐,一泻抑郁!
遂面含微笑,语气乎和地,慢慢说道:“醉和尚,不要伤心,你能不能把遭遇之事对我叙述一遍?”
醉头陀喃喃说道:“蒲琨老儿,死得太惨!”
诸明心中一震,但仍极力保持镇静,接口问道:“数月之前,我与上官灵小鬼,曾到河北燕山‘悬剑谷’,拜会蒲琨,他仍朗然健在!怎的……”
醉头陀不等诸明话完,便即高声叫道:“你怎的还不相信?我在诸葛穷酸所住的天台山弄月坪和雁荡大龙湫前,亲眼看见蒲琨老儿矮胖尸身,与他那颗大头,故而气愤得猛施‘罗汉劲’,击碎盛酒葫芦,谁知劲气罡风的余威所及,竟把蒲琨老儿的人头,扫得如同龙湫大瀑,飞坠入千丈深渊!”
诸明听醉头陀这等说法,不由心头愧咎万端,知道“北剑”蒲琨那身绝世剑术,何人能伤?极可能就是被自己同上官灵请出燕山,而致丧身在“九幽地阙新主人”的阴谋毒计之下!
醉头陀瞪着一双血丝满布的赤红醉眼,又复说道:“我既痛老友惨死,又无意中将他头颅弄失,自然悲痛万分,遂将他遗体送到天台山吟风嶂弄月坪旁,一处‘双龙抱珠’的绝好佳城,入土埋葬……”
诸明听到此处,插口道:“蒲琨既遭意外,你设法查明害他之人,代报深仇就是,怎会把自己也弄得这般模样?难道……”
醉头陀眼一乜,垂头答道:“害他之人,留有暗记,根本不查可知,就是住在‘万姓公坟’以下,‘九幽地阙新主人’,与‘九毒书生’姬天缺!”
诸明心头一惨,暗嗟好好一位“乾坤五绝”之中的剑术名家,在燕山闭门啸傲清福无边,却跑到“万姓公坟”下的“九幽地阙”,把性命断送在那两名诡异无伦的恶贼之手,此事自己与上官灵确实要负担相当道义责任!
醉头陀牙关一咬,继续说道:“我埋完蒲琨老儿遗体之后,再立自天台赶奔‘万姓公坟’,欲寻‘九幽地阙新主人’,及‘九毒书生’姬天缺,一拼生死!谁知披星载月,朝夕飞驰地,赶到‘万姓公坟’,却只见满目荒烟蔓草,巨骨青磷,哪里找得到‘九幽地阙’所在?”
诸明深知“九幽地阙”幽秘难寻,除非地阙中人有意开放门户延宾,否则委实空对高低上下的满目坟头,无门可入!遂眉梢略聚,怀疑问道:“醉和尚,你既找不到‘九幽地阙’,怎会藏身水洞?”
醉头陀脸上浮现一种愤愧交集神情,双眼之中,红丝满布,往下说道:“我因痛伤蒲琨老儿之死,而弄得他死无全尸,想报仇却寻不见仇人。本想找到‘北剑’之头,却寻遍了所有江湖,只好栖身水洞,以伴蒲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