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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灵先前看到那四张人皮,及四般兵刃,因为“九幽地阙新主人”,已在自己来此途中,弄过同样狡狯,故而并不怎的吃惊。但等撩起那面骷髅白骨红旗,看清旗下所覆的钟离老人遗体,及“西道东僧南笔北剑”等“乾坤四绝”人头,却不禁亡魂俱冒地,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闪电神乞”诸明赶过一看,也自惊心怵目,但他毕竟久闯江湖,比较沉稳,略定心神以下,俯身拾起足旁那颗“北剑”蒲琨的鲜血半干人头,反复细察,突然仰首对着这“九幽大殿”梁柱之间,所悬惨淡淡、绿荧荧的骷髅灯盏,纵声厉笑!
上官灵因钟离老人对自己太好,如今突然见他已离尘世,全身冰冷地僵坐椅中,正忍不住心头惨痛,珠泪泉流之际,听得“闪电神乞”诸明手捧“北剑”蒲琨人头,纵声厉笑,不由顿足叫道:“诸老前辈,这几位老前辈,一齐被人害死,我伤心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你还笑些什么?”
“闪电神乞”诸明冷冷说道:“上官贤侄,我们游侠东南的年余之间,变化太大,不知除了‘九毒书生’姬天缺、‘笑面阎婆’孟三娘、‘玉箫郎君,潘午以外,又出了什么罕见奇人,武林高手?你看这颗头颅,不独面目神似,连‘北剑’蒲琨的高傲刚愎的性格,都充分表现在雕塑之中……”
上官灵不等“闪电神乞”诸明说完,便即失声叫道:“诸老前辈怎讲?难道这几颗人头,竟是假的?”
一面惊叫,一面顺手拾起自己身前的“南笔”诸葛逸人头,果然发现这颗人头面目,虽酷似诸葛逸,眉宇之间,并含有“南笔”那种不凡器宇,傲世风神,但却只是软蜡所制,由高手巧匠,雕塑而成!
上宫灵看清以后,不禁破涕而笑,但目光忽然在钟离老人那既苍白,且滑稽,实则极其慈祥恺悌的面容之上一瞥,两道剑眉又复紧蹙,向“闪电神乞”诸明说道:“诸老前辈,‘西道东僧南笔北剑’等‘乾坤四绝’的头颅,虽然是假,但钟离老人的整具尸身,看来如此*真,难道也是蜡制不成?”
“闪电神乞”诸明眉峰微聚,伸手—抚钟离老人的冰冷面颊,却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触手便知钟离老人尸身,确是真人,并非蜡制!
上官灵看见“闪电神乞”诸明,这等神情,心头便已“腾腾”乱跳,急忙也自伸手一摸,只觉触处冰凉僵硬,两行痛泪,遂如断线珍珠般,忍不住地滚滚而落!
这座“九幽大殿”以内,本来静寂如死,毫无声息,但就在“闪电神乞”诸明,与上官灵发现“西道东僧南笔北剑”的头颅是假,钟离老人的尸身是真,触绪伤怀,双双垂泪之际,突然一股劲急疾风,自殿顶盖头压下!
诸明、上官灵二人,因自知身入凶险重地,虽在惊心怵目,感旧怆神以下,警觉仍高!故而当头疾风落得虽快,仍被他们施展傲视当世的无上轻功,一左一右地闪出五步!
那阵疾风,原来是只纯铜大罩,恰巧把钟离老人尸身,及那四颗蜡制“乾坤四绝”人头,罩在其内,罩外并密布无数蓝光闪烁的淬毒铜钩,与三棱毒刺!
上官灵见钢罩一落,认定那所谓“九幽地阙主人”,始终躲在暗中算计自己!遂提气厉声叱道:“自称‘九幽地阙新主’的卑鄙狗贼,怎的还不出头?专在暗处鬼鬼祟祟地,不敢见人,你简直比当世中最耻的‘九毒书生’姬天缺,更加无耻百倍!”
上官灵急怒以下,是提足真气发话,但徒自震得四壁嗡嗡,依然看不见有人现身,听不见有人答话!
这种阵仗,最是恼人,上官灵满怀悲痛怒愤,无处发泄,因身已退到东面壁边,遂伸手把壁上那张血淋淋人皮以上的一对“龙虎钢环”摘下,向“闪电神乞”诸明,气得咬牙叫道:“诸老前辈,这缘缩头乌龟似的所谓‘九幽地阙主人’,着实有些怪道,若说他不了解我们,偏偏能把‘乾坤四绝’的蜡制人头,雕得那么像?若说他了解我们,怎又把‘南笔’、‘西道’在罗浮山‘万梅谷’元霄大会之上,业已当着天下群众,自行毁去的‘惊神笔’及‘长尾云拂’,弄将出来?还有这一对昔日峨嵋金顶,曾与你那‘风磨铜夺魂宝旗’,硬砸硬拼,毫无所损,精钢百炼的‘龙虎钢环’,也禁不住我微运真力,便揉成了这般模样!”
说完,“当啷”一声,把那对已被自己内家真力,几乎揉成两块铁饼的“龙虎钢环”摔在“九幽大殿”地上!
但“龙虎钢环”落地以后,却听不见“闪电神乞”诸明的答话之声,上官灵诧然看去,只见诸明的双目神光,似乎凝注在大殿门口那张人皮顶端的“三指剑”上?
因殿中灯光太暗,上官灵遂肩头微晃,纵到“闪电神乞”诸明身旁问道:“诸老前辈,你又发现了什么怪异之事?我们要赶紧把这‘九幽地阙主人’,设法弄将出来,替钟离老人报仇雪恨才是!”
“闪电神乞”诸明脸色异常沉重地,皱眉缓缓说道:“上官贤侄,务须静摄心神,不可妄自冲动,报仇固属紧要,但我们是否能够生出这‘九幽地阙’,尚属未知,因为倘若据我所料,‘乾坤五绝’以内的遇害之人,可能并不仅仅只是‘逍遥老人’钟离哲一个!”
上官灵听得全身一震,急急问道:“诸老前辈,你这等说法,有何根据?……”
“闪电神乞”诸明,不等上官灵话完,便即沉声答道:“‘西道’天痴道长的‘长尾云拂’,与‘南笔’诸葛逸的‘惊神笔’,均在‘罗浮元宵大会’之上,当众毁去!这对‘龙虎钢环’,也经你以内家真力,试出是凡铁所铸!但你应该己得东海‘长生矶’一会,‘北剑’蒲琨曾经亮出他那柄震慑江湖的‘三指剑’,与‘东僧’醉头陀恶战甚久,怎的壁上这柄,会极似当日之物?”
上官灵闻言,微觉不信,略纵身形,把那张人皮顶上的“三指剑”取下一看,只见剑身阔逾三指,长约三尺七八,厚脊薄锋,弹之声作龙吟,尤其柄端所嵌三粒明珠,宝光夺目,简直可以赛过梁间所悬的那些骷髅灯盏,令人到眼便知,正是“北剑”蒲琨,当年在东海“长生矶”,仗以恶斗“东僧”醉头陀的“龙虎钢环”,几乎两败俱伤,及在“罗浮元宵大会”之上,连劈九根“百步乌风草”,使“鸠杖神翁”谈白水心悦诚眼,名满天下的,燕山蒲家神物!
武林中人,对于惯用兵刃,向来视若第二生命,与本身共同存亡!尤其这柄柄端嵌有三粒罕世明珠,厚脊薄锋的“三指剑”,是代表举世剑术之尊,“乾坤五绝”中的“北剑”威名盛誉,越发应该人不离剑,剑不离人!如今“三指剑”即在这“九幽地阙”之中,难道那四壁所悬血淋淋的人皮以内,真有一张是“北剑”蒲琨?
诸明、上官灵二人,本对“乾坤五绝”,钦迟敬仰极深,但因业已目睹五绝中的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气绝僵坐殿中那只纯钢大罩以内,遂不由得捧着“三指剑”又为“北剑”蒲琨,掉下几滴伤心之泪!
就在他们空自悲愤万端,而无法找到对头,代两位平素极为自己所感恩景慕,而骤起风波,突然被害的盖世奇人,报仇雪恨之际,“九幽大殿”以内的二三十盏骷髅灯光,也自悄无声息地一齐熄灭!
灯光骤灭以下,随即发生一股强大无比吸力,上官灵手中的“三指剑”竟自把持不住,带着三点耀目珠光,斜行飞向殿顶,只听“夺”的一声,好似插入梁木以内!
上官灵莫明其妙地愕然惊呼,但“闪电神乞”诸明却因手中的“风磨铜夺魂宝旗”,丝毫未受吸力影响,悟出其道理,低声说道:“上官贤侄,不要惊疑,我们万勿分开,且各自镇定心神应变!这股奇异吸力,不过是对方在梁间装有极强磁铁而已!”
这时“九幽大殿”之内,除了梁间那柄“三指剑”的柄上明珠,宝光闪闪以外,一片漆黑,连殿门何在,都看不清楚!
“闪电神乞”诸明与上官灵二人,各自气聚丹田,功行百穴,背贴背地凝神卓立,静待对方施展灭去灯光以后手段,再行相机应付!
但又是一盏茶时过后,“九幽大殿”之中,居然毫无动静,只是漆黑无光,沉寂如死!
“闪电神乞”诸明生怕对方又用那些迷香毒雾等无形鬼蜮来攻,未免防不胜防,暗中记准自己与上官灵摘取“三指剑”所立之处,就在“九幽大殿”辨认后,遂一面伸手递给上官灵两粒“避毒灵丹”叫他含在口内,一面却故意高声叫道:“上官贤侄,我们既入‘九幽地阙’,总得闹它一个鬼哭神嚎!不管钟离老人遗体是真是假,且连四颗蜡制人头,一齐给他带走再说!” .说完,“风磨铜夺魂宝旗”在身前一展,“呼”然拂出破空锐响的劲气狂飙,似乎袭向殿中那具纯钢大罩,但旗风甫出,即暗地一扯上官灵,双双电疾飘身对着记忆以内的“九幽大殿”殿门方向纵去!
诸明拂出的“夺魂旗”风,无人抗拒,与上官灵纵退的身形,也无人阻挡,凭记所料的方向,更极其正确,居然轻轻易易,安安全全地出了“九幽大殿”门外!
在诸明与上官灵的意料之中,自己既已身入重地,那位自称“九幽发阙新主人”的对头,又是这等阴硷诡恶,情况委实不利,恐将历尽艰危,甚至因敌暗我明,处处设有埋伏,空怀一身超群武学,无法发挥,以致必难全身退出这座“九幽大殿”!
但事实竟与所料完全相反,除了灯光全灭,大殿内外一片漆黑,“三指剑”被强大吸力吸去以外,对方居然未下丝毫辣手,便听任自己退出那座阴森恐怖的“九幽大殿”!
上官灵平素聪慧绝伦,此时却也猜不透这位隐形对头的意旨所在。方把两道剑眉一剔,怒气冲冲地叫了声:“诸老前辈”,突然有片绿荧荧的光芒,在身后闪烁明灭!
二人骤见绿光,以为对方现身相见,遂真气暗提,回头一看,却哪里有人?原来只是来时所经的那条前道入口之处,现出了三个磷光大字“阎王路”,及四个奇亮小字“九幽之门”!
上官灵看完不禁狂笑说道:“任教长江后浪推前浪,未必新人胜旧人。‘九幽地阙’旧主人,‘幽冥神君,阎元景,光明磊落,豪迈无伦,不愧是位武林奇侠!至于这位自称‘九幽地阙新主人’的朋友,大概不是缺张人皮,便是缺口人气,才鬼鬼祟祟的见不得人,只仗着一些下流埋伏,贻笑大方!诸老前辈,你说我们是动手毁他这座‘九幽大殿’?还是闯他这条‘阎王路’呢?”
“闪电神乞”诸明暗忖一来“逍遥老人”钟离哲的遗体,尚在殿中,投鼠忌器,不便妄自动手!二来对方虽有“阎元景武夷遭劫,尸骨早寒”之语,但虚实难知,万一这位“幽冥神君”,尚在人间,必谋复夺“九幽地阙”基业,则何必于此时对这座深在地下与建不易的“九幽大殿”,硬用真气内加以毁损!三来那口柄嵌明珠的“三指剑”入目,“北剑”蒲琨的生死之谜太已惑人,不如早点退出“九幽地阙”,俟查明一切以后,再慎自筹划地,与这深沉阴险对方,放手一搏!
心中电转以下,把念头打定,接口纵声笑道:“上官贤侄,这座‘九幽地阙’,本是我老友‘幽冥神君’阎元景旧居,在他生死未明之前,何必加以毁损,我们来时既然闯得进‘九幽之门’,去时难道就闯不出这条‘阎王路’?”
上官灵亦因各种难猜难测,费人寻思的哑谜,汇集心头,亟待加以解析!遂只得暂忍胸中恶气,遵从“闪电神乞”诸明所云,双双闪身飘进那条号称“阎王路”,沉沉暗黑的甬道以内!
谁知二人身形甫入甬道,背后磷光立隐,一阵震慑心魂的“当啷”巨响起处,居然自壁内电疾似的现出两扇厚重铁门,往中一阖,遂把这条甬道的退路封死!
铁门一封,磷光一隐,甬道之中,便又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地狱般,并有一种阴森冰冷,真如地狱以内幽灵哭啸似的语声,自四面八方,透壁而出!
这种语声虽森寒冰冷,但却字字清晰,说的是:“诸明老贼与上官小鬼,别来无恙?”
上官灵一听这种语音,立即剑眉双轩地扬声叫道:“‘九毒书生’姬天缺,所谓的‘九幽地阙新主人’,原来是你?”
“九毒书生”姬天缺一阵得意已极的“哼哼”阴笑,笑完答道:“上官小鬼,你猜错了,‘九幽地阙新主人’,并不是我,我因事外出,晚回一步,不然你们早在‘九幽大殿’以内,魄散魂飞,留下两张人皮,钉在殿壁之上,作为点缀!”
“闪电神乞”诸明知道“九毒书生”姬天缺虽然凶毒无伦,但倒还自矜身份,不会编造谎语!“九幽地阙新主人”竟不是他,未免越发令人难以猜测!
“九毒书生”姬天缺又复怪笑几声说道:“我方才在‘九幽大殿’以内,不制你们死命之故,是因投鼠忌器!如今这‘阎王路’两边壁上的无数小洞,中藏‘毒针’、‘毒粉’、‘毒液’、‘毒刺’、‘毒钉’,号称‘五毒蜂巢’,一经发动,宛如万蜂飞舞,群蜇人身,半丝见血,肝肠立断!我且开放甬道尽头的几处‘五毒蜂巢’,让你们听听厉害!”
话音才住,崩簧立响,果然沉沉暗影以内,有无数“丝丝”“叮叮”的破空之声,内行人一听便知是极多细微暗器,漫空飞射!
诸明、上官灵心中好生疑惑,因为“九毒书生”姬天缺所说的“不在‘九幽大殿’以内下手,是为了投鼠忌器”之语,不知怎解?以及这条“阎王路”中的两壁小洞,原来并非凿作通风,内藏如此众多的有形无形毒器,若在暗中万窍齐发,自己等委实任凭功力再高,决难逃死!何况“九毒书生”凶名久著,两手血腥,杀人无算,他因甚迟迟不下最后辣手?难道要把身落人手,处处受制的自己们,戏弄个淋漓尽致,才足泄恨!
正自思忖之间,“九毒书生”姬天缺的奸笑声音,又自壁间透出,阴森森地问道:“诸明老贼与上官小儿,你们虽在黑暗之中,一无所见,但仅凭耳力,自应听出厉害,我只要一按‘五毒蜂巢’总弦,你们便是肋生双翅的不坏金刚,也必无从逃死!如今你们心中所想,是不是诧异我这杀人向不眨眼的‘九毒书生’,何以突异往昔,迟迟未下辣手?”
“闪电神乞”诸明钢牙微锉,闷声不答,上官灵却恨得重重“哼”了一声!
“九毒书生”姬天缺“嘿嘿”连声阴笑说道:“你们便猜上三天,也决猜不出,不如还是由我来揭开这桩哑谜!诸明老贼,我想要‘逍遥老人’钟离哲,送你的那面‘风磨铜夺魂宝旗’。你若从我所愿,乖乖献上,姬天缺便特降殊恩,放你毫发无伤地,生出‘九幽地阙’!”
“闪电神乞”诸明,怒声答道:“姬天缺,你半生行径,虽然血腥太重,恶孽无边,为正人君子所弃,但艺业名头,总还是当代武林中的有数人物,今日怎的不敢明面现身!与诸明各凭所学,放手一拼,连言语也变得这般幼稚!诸明蒙钟离老人,传旗赠号,自然旗在人在,旗亡人亡,你想要这面‘风磨铜夺魂宝旗’,大可乘着我们身入埋伏,开动机关!否则诸明只要皮肉未成血水?形神不化灰烟,我宁可自毁这面‘夺魂宝旗’,也不会让此物流入你这万恶贼子手中,有辱原主人钟离哲,望重江湖,名冠‘乾坤五绝’的神威令誉!”
“九毒书生”姬天缺笑声变得更阴更冷地说道:“诸明老贼,你怎的不知轻重,还敢如此倔强?在这条‘阎王路’之中,我要叫你皮肉成为血水,形神化作飞灰,岂非易于反掌?‘风磨铜夺魂宝旗’更是垂手而得!所以我要的不仅是这面宝旗,还要你在旗上沥血书写‘闪电神乞恭献’六个大字!”
话音到此略顿,又复一阵慑人心魂地狞笑说道:“至于你若胆敢自行下手,毁弃这面宝旗,则姬天缺杀你以后,再在上官灵身上报复,我要把他弄得不死不活,每天削肉一方,磨骨半寸!”
这一席话,简直令人听得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栗。尤其是“闪电神乞”诸明,见“九毒书生”姬天缺不仅企图攘夺“风磨铜夺魂宝旗。,并还要自己在旗上血书姓名奉献,委实太已欺人,不禁胸中热血沸腾,须发皆指!
不过目前形势,却只有束手待毙,似乎毫无还击及闪躲余地!本想暂置性命于度外,先毁“夺魂宝旗”,免使姬天缺称心如愿,并有辱“逍遥老人”钟离哲清名,但听了“九毒书生”最后数语之后,却又心惊对方手段过份狠辣!自己倘若真毁此旗,从姬天缺平素所行判断,定然说到做到,上官灵岂非要惨受酷刑,每日削肉一方,磨骨半寸地,吃尽无边楚毒!
就在“闪电神乞”诸明空怀一身绝世武学,竟弄得进退不得,左右为难之际,“九毒书生”姬天缺的语音又作,说的是:“上官小鬼,我想要诸明老贼的‘风磨铜夺魂宝旗’,业已告诉你们,你平素颇有些鬼聪明,且猜猜我在你身上,想些什么!”
上官灵早就气得七窍生烟,但对方始终藏在暗中,令自己空怀急怒,而无可如何,故在听了“九毒书生”姬天缺问话以后,只是功聚双掌静待机缘地,咬牙不答!
姬天缺微候片刻,听不见上官灵回话,又复嘿嘿笑道:“上官小鬼,我自从在玉门关内,见你以后,团你胆大聪明,早有垂青之意!如今江湖奇人四出,情势大变,‘乾坤五绝’,无异尘沙!你若识时达务,只要高呼三声‘九毒书生’,我便有术使你脱出‘阎王路’的修罗死域以外,收为弟子!否则再有一盏茶时,姬天缺宁愿令你与诸明老儿玉石俱焚,‘五毒蜂巢’的总弦一按,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万劫不复的了!”
上官灵默默听完,剑眉双轩,向“闪电神乞”诸明,朗声说道:“诸老前辈,慢说你先前居‘穷家帮三异丐’首席,如今获‘夺魂旗’美称,身经百战,名满江湖!就是我上官灵,亦曾见识过不少惊险艰危场面,一样不为威武所屈!‘九毒书生’姬天缺下流无耻到这等地步,我们何必呆立此处,听他嘲笑?不如硬往前闯,即令死在他‘五毒蜂巢’以下,也落—个干脆痛快!”
“闪电神乞”诸明暗为上官灵的英风豪气心折,“风磨铜夺魂宝旗”一展,护在左面,上官灵则双掌凝功,护住右面,小心冀冀地,在那沉沉黑暗之中,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他们才一举步,暗影中便又传出“九毒书生”姬天缺的冷峻声音,阴阴道:“诸明老贼与上官小鬼,既然不识好歹,妄自逞强,只要再往前行十步,姬天缺便令你们知道厉害!”
说完以后,竟然阴沉森厉地,替诸明及上官灵计起步数,一声声慑人心魂地数道:“一……二……三……四……”
“闪电神乞”诸明,身经百战,名满江湖,上官灵更是胆大包天,目无余子,心雄万夫,气吞全牛!既已相率举步,哪里会受“九毒书生”姬天缺威胁停止?仍自昂然无惧,毫不迟疑地,向前走去!
这时“九毒书生”姬天缺阴沉森厉的计数之声,业已到了“……六……七……八……”
诸明、上官灵知道对方决非虚言,再往前走两步,杀手必然立发,遂齐把功力提到十二成,一面依旧从容举步,一面纳气凝神,静待意料中两壁“五毒蜂巢”扫数齐发,“毒针”、“毒液”、“毒刺”、“毒粉”、“毒钉”万毒攒身,几乎无法防御的惊心巨变!
两步时光,自然一闪即逝,就在“九毒书生”姬天缺的语音,数列“九……十”之时,音影沉沉以内,果然一片机簧响动声息!
人处危境,虽知无从逃死,也必穷尽一切心力,以期死里求生!诸明、上官灵何独不然?在“九毒书生”姬天缺“十”字才出之际,便有所动作,并且两人不约而同,全是一般心思,一般举措!
“闪电神乞”诸明是右手“夺魂旗”,先卷向右面壁上的“五毒蜂巢”,再加上左手一记劈空掌力,想把这几处正对准自己与上官灵攒射的毒药暗器震飞,或是封死!
上官灵是凝足神力,双掌猛推,排山倒海般罡风劲气,往右面壁上涌去!但谁知那片机簧声息,并非两壁的“五毒蜂巢”发动,竟是从地下及顶上,各自冒出一片纯钢铁板,“当”的一声,上下相合,恰好把“闪电神乞”诸明,及上官灵分作两处!
纯钢铁板“当”的一合,甬道中两壁暗灯齐亮,绿火荧荧,铁板上竟有无数小孔,可以使诸明与上官灵二人,隔板互望。
这时“九毒书生”姬天缺得意已极的狂笑之声又作,阴沉沉、冷冰冰地说道:“诸明老贼与上官小鬼,你们只知我这‘阎王甬道’两壁,凿有‘五毒蜂巢’,可以倚仗真气内力,暂时抵御那些‘毒针’、‘毒刺’、‘毒液’、‘毒粉’、‘毒叮’之袭!但却不知左右壁上,还各有一个烟洞与一个水洞,人困其中,若加开放,不仅烟薰水浸,而且烟中有毒,水内有虫,任凭你一等一的英雄,铁铮铮的汉子,也无需姬天缺浪费半丝气力,片刻以后,便自生死由命地听我摆布!我先开放其寒于冰,及中含无数毒虫的水洞,让倔强不肯听话的上官小鬼,尝点滋味,并使诸明老贼,懂得厉害!”
话音了后,果然听得淙淙流水之声,“闪电神乞”诸明心悬上官灵安危,忍不住伏在纯刚铁板以上,利用那些半寸方圆的小孔看去,只见上官灵呆站当地,双眉紧皱,不住搓手,仿佛莫知所措,淙淙水声,则是从甬道顶上一个洞穴之中,缓缓流出,至于水内是否如“九毒书生”姬天缺所云,藏有无数毒虫?却因孔穴太小,灯光又暗,无法看见!
但少时过后,上官灵突然惊叫一声,扬掌发力向足下击去,仿佛水已淹到脚面,并似真被水内毒虫叮了一口!
“闪电神乞”诸明不由得隔着那层铁板急声问道:“上官贤侄,姬天缺所说,难道真是实言?水内毒虫,是何形状,伤处有什么感觉?”
上官灵皱眉叫道:“这种毒虫,又多又细,宛如牛毛,看不清是何形状。我脚上适才因不曾运气,被叮了几口,又疼又痒的好不难过呢!”
上官灵的话音方了,“九毒书生”姬天缺的话音又起,阴笑连连地说道:“诸明老贼,不必担心,这上官小鬼刁钻古怪,胆大聪明,太已对我脾胃,非到万不得已之时,决不会把他弄死!但倘若令我对他死透心肠,恨到极点,则处置之惨,必然无与伦比!如今我再说他一声,上官小鬼,你且先吃些小苦,尝尝各种滋味,等到禁受不住之际,只要心悦诚服地三呼‘九毒书生’,便可脱出苦海,随我永为弟子!”
姬天缺发话之际,水停不流,话音一停,那淙淙流水之声,便即又复响起!
上官灵生平还是第一次受人家如此反复作弄,怒声破口骂道:“姬天缺休要乱放狗屁,方才我一时疏忽,致被幺么小虫,叮了几口,如今业已气贯周身,皮坚似铁……”
话犹未了,姬天缺的语言,又复阴森森地透壁而出,怪笑说道:“上官小鬼真个倔强得令人可爱,不让你吃足苦头,大概决不肯服!反正我在‘九幽地阙’之中,闲得无聊,无妨拿你们慢慢消遣!你既然自诩气贯周身,皮坚似铁,我便慢慢加水,慢慢放烟,到看你随谢东阳,及‘南笔西道’等几个老鬼,学了多少门道?这口内家真气,能提多久?”
话音一寂,水声即由“淙棕”细响,变成“哗哗”狂流,鼻中也闻得一股辛辣气息,双目之中,立觉奇酸无比,似欲垂泪!
“闪电神乞”诸明知道“九毒书生”姬天缺这种暂时对自己放手,专向上官灵一人施威酌手段,着实毒辣高明!使得自己肉体上虽无痛楚,但眼看上宫灵受罪,精神上却无法支持,念头连转,对策毫无,只得长叹一声叫道:“‘九毒书生’姬天缺请听一言,暂时且莫放烟放水!”
果然诸明这一发话,水声立停,姬天缺以一种极其尖酸挖苦的语音,狂笑说道:“姬天缺真个该打,只顾想收徒弟,却冷落故人!诸明大侠,你昔日是‘穷家帮三异丐’之首的‘闪电神乞’,如今又成了名满天下的真‘夺魂旗’,对我这十恶不赦的‘九毒书生’,有何话说?”
“闪电神乞”诸明双眉猛剔,正待答话,“阎王甬道”之中,却突然传出一声巨响,及有不少碎铁纷飞的“叮当”声息!
原来上官灵哪肯屈服?随时随地,均在寻觅机缘,如今乘着“九毒书生”姬天缺与“闪电神乞”诸明?互相答话之际,料他一时来不及发动壁上的“五毒蜂巢”,遂蓦然施展“逍遥老人”钟离哲所传的“云飘电闪”绝顶轻功,略一晃身,便抢到“阎王甬道”的出口之处,功聚双掌,向门上猛力劈空击去!
哪知甬道铁门,居然奇厚无比,上官灵那强的内家劈空掌力,竟只把门上所设的淬毒锐利狼牙,撞折不少,门却丝毫未损!
“九毒书生”姬天缺本人不知藏在何处,但对这“阎王甬道”的一切动静,却仿佛事事如见,阴森森并极含晒薄之意的笑声,透壁而出说道:“上官小鬼,你最好老实一点,不要枉费心机,才免得多吃苦头!这‘阎王甬道’中的一切装置,都是‘九幽地阙新主人’为了对付‘逍遥老人’钟离哲、‘南笔’诸葛逸、‘西道’天痴所设,你自忖能比得上这几个老鬼么?”
上官灵嗒丧之余,闻言不禁心中一动,正在暗自思忖“九毒书生”姬天缺口中的“九幽地阙新主人”,究竟是谁?“闪电神乞”诸明却已发话说道:“‘九毒书生’,常言说得好:‘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诸明如今愿意把这杆‘风磨铜夺魂宝旗’,暂时交你……”
话方至此,隔着一层奇厚钢板的上官灵,不禁失惊大声叫道:“诸老前辈,我们宁可骨肉成灰,也不能让‘九毒书生’姬天缺这万恶贼子,有辱‘风磨铜夺魂宝旗’前主人,‘逍遥老人’钟离哲的清名令誉!”
倘若这“阎王甬道”以内,被困的只是“闪电神乞”诸明一人,他无疑必将不为任何威势所屈,与这杆代表钟离老人清名盛誉的“风磨铜夺魂宝旗”,誓共存亡!但如今因有上官灵在旁,诸明遂不得不衡情度势,暂时忍辱,以图保存这朵绝世奇葩,前途似锦,武林中的后起之秀!
所以诸明根本不顾上官灵发话阻止,依旧继续说道:“……但旗上书字之举,却无法从命!你如同意,便请先将上官灵放出‘九幽地阙’,让他恢复自由,然后诸明立弃‘夺魂宝旗’,并将一身皮肉,听你摆布就是!”
上官灵静静听完,不由深为“闪电神乞”诸明甘舍威名、甘舍性命,而一心维护自己的拳拳深情,感动得心头奇酸,泪珠儿在大眼眶中,盈盈欲滴!
这时“九毒书生”姬天缺阴森森的笑声又起,得意说道:“到底还是诸明老儿,比较识时达势!但‘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我放走上官灵,你却拼死毁去‘风磨铜夺魂宝旗’,岂不令我两头落空?纵然把你捣成肉酱,亦复何益?”
“闪电神乞”诸明见“九毒书生”一口道中自己心事,不由皱眉暗觉对方太已刁恶难缠!只得应声问道:“‘九毒书生’,你既信不过我,难道我就信得过你?”
“九毒书生”姬天缺狂笑答道:“我们最好谁也不必信谁,且以这‘九幽地阙’之内的‘警魂钟’为号,但等钟声三响,彼此同时动作,你将‘风磨铜夺魂宝旗’,投进左壁上近顶处的一个方形洞穴的中,我则按动机关,把上官小鬼安全无损地送到‘万姓公坟’以上!”
“闪电神乞”诸明纵然明知这样做法。仍有不妥之处,但舍此别无他术,能替上官灵寻出一线生机,遂只有咬牙沉声说道:“‘九毒书生’,彼此一言为定,你且开始击钟!”
发话之间,右臂微翻,“风磨铜夺魂宝旗’上绣“红粉骷髅、王侯白骨”的红绸,便卷向旗身,耳边也听得那所谓“警魂钟”第一声的“当”然悠长钟韵!
这时上官灵也伏在铁板孔穴以上,探视这边动静,见“闪电神乞”诸明真将“风磨铜夺魂宝旗”卷好,目光注定壁上近顶处的方形洞穴,似等“警魂钟”声三响,便即如言脱手掷入!不由急得低声说道:“诸老前辈,你何必听信‘九毒书生’姬天缺那万恶贼子之言,就算他真肯放我,我能任你留在‘九幽地阙’以内,而自己走么?”
上官灵话完,第一声“警魂钟”韵,尾音已渺,第二声又复“当”然敲响!
“闪电神乞”诸明知道时机不再,赶紧暗凝真气,练语成丝地,专向上官灵耳边说道:“上官贤侄,兵不厌诈,人贵通权!你等姬天缺一开门户,便立即遁走,我则掷旗稍偏,不使入穴,然后倚仗‘闪电身法’,抢回手中,能战则战,不然立意人旗同亡,亦不使钟离老人的清名令誉,有所玷辱!你脱身后,可以寻访‘乾坤五绝’,查明钟离老人是否被害,及设法为我报仇,岂不比在这‘阎王甬道’之中,玉石俱焚地来得有益。”
“闪电神乞”诸明这种想法,原是无可如何中的最佳处置!但上官灵却不知怎的犯了牛劲,剑眉直扬地怒声喝道:“诸老前辈,我决不向姬天缺这狗贼低头,要走我们同走,上官灵不愿独自一人,生出‘九幽地阙’!”
他最后所说的“九幽地阙”四字,恰好与第三声“警魂钟”声同响!但这语音钟声同响之下,居然还有另外一种人语之声,也在同一时间发出,说的是:“‘阎王甬道’的各项机关消息,业已暂时停顿,你们还不快……”
“还不快走”的“走”字,尚未出口,便又听得“九毒书生”姬天缺的一声怒叱,及那人的一声惨哼!
这些声息,几乎是在同一刹那发生。“闪电神乞”诸明本照预定计划,听见第三响“警魂钟”声,便将手内卷好的“风磨铜夺魂宝旗”,向那方形洞穴略为偏右之处投去!
哪知就在“闪电神乞”诸明,“夺魂宝旗”出乎之际,耳中忽然听见另一人语音,说是“‘阎王甬道’的各项机关消息,业已暂时停顿”,不由心头狂喜失神,准头略偏,竟自把那一杆“风磨铜夺魂宝旗”,恰好投进方形洞穴以内!
“夺魂旗”进洞,那隔断诸明、上官灵的铁板,也自上下忽分,上官灵哪里知道这边情形,狂喜之下,闪身拉着“闪电神乞”诸明衣袖叫道:“诸老前辈,既然有人暗助我们,怎的还不快走?”
—面说话,一面扬掌发出劈空劲力,击向甬道出口铁门,这次果与先前大不相同,那厚的铁门,居然应掌立开,阳光夺目!
“阎王甬道”既开,上官灵自然拉着“闪电神乞”诸明,一闪而出!
果然时机稍纵即逝,奇险已极,二人身形刚出甬道入口,铁门又自动闭死,并把上官灵的衣襟,夹在门内!
上官灵回手一掌,自行截断衣襟,身形展处,又与“闪电神乞”诸明,连纵出十来丈远,才停步诧然问道:“诸老前辈,适才好容易有人暗助,‘阎王甬道’铁门,被我一掌震开,怎的老前辈却似尚不愿走?”
“闪电神乞”诸明惭愧得无言可对,长叹一声,竟然翻掌向自己的天灵击去!
上官灵见状,不禁大出意外,急忙纵身伸手,扣住“闪电神乞”诸明的右掌脉门,讶然叫道:“诸老前辈,你这算何意?”
“闪电神乞”诸明只得赧然告知上官灵,自己困在万分绝望之中,骤闻有人暗助,以致惊喜失神,竟把钟离老人所赠得那杆“风磨铜夺魂宝旗”,无巧不巧地,投入了壁上方形洞穴之内!
这样一来,“九毒书生”姬天缺岂不洋洋得意地,称傲天下?使“夺魂旗”三字,贻笑江湖,连“逍遥老人”钟离哲的盛名清望,也将因而受辱!
上官灵听完,不由也觉皱眉,但旋即向“闪电神乞”诸明,正色说道:“诸老前辈,你一时惊喜失神,误将‘风磨铜夺魂宝旗’,落入‘九毒书生’姬天缺手内之事,虽甚重大,但也不过将来设法再入‘九幽地阙’把此旗夺回就是!目前我们好不容易得人暗助,脱离虎口以后,似乎应该先探知钟离老人是否遇害?代表‘北剑’蒲琨一生盛名的,那柄上嵌稀世明珠的‘三指剑’,怎样落在‘九幽地阙’之内,‘九毒书生’姬天缺口中所谓的‘九幽地阙新主人’,究竟是谁?暗中停止‘阎王甬道’机关消息的,又是哪个?才好知己知彼,对症下药地,与这万恶奸邪,放手一搏!”
“闪电神乞”诸明听上官灵说得有条有理,不禁连连点头,上官灵又复说道:“钟离老人住在西昆仑绝顶小琅环仙境,‘西道’天痴道长远居阿尔金山,‘东僧’醉头陀经常卓锡的东海‘长生矶’,早已陆沉,不知禅踪何处?‘南笔’诸葛逸的雁荡大龙湫,及天台山吟风嶂弄月坪,我们又刚刚去过,不曾得遇!所以要想找‘乾坤五绝’,还是先奔河北燕山,拜访‘北剑’蒲琨老前辈,比较最为方便!”
“闪电神乞”诸明虽因骤失“夺魂宝旗”,有点心神恍惚,但听了上官灵一席话后,知道这未明身份的“九幽地阙新主人”,与“九毒书生”姬天缺联手之下,委实太已厉害!自己倘若步骤一乱,可能导致满盘皆输,甚至酿成武林中的无边浩劫!
所以利害一明,心神立定,暂把本身的荣辱,置诸度外,与上官灵奔向燕山,求谒“北剑”蒲琨,探询一切。
燕山在河北蓟县东南,峰壑幽深,景色清丽,“北剑”蒲琨所在地名“悬剑谷”,是因北五省武林人物,群尊蒲家剑术,冠绝江湖,才仿效“武当解剑岩”之意,推定此名!并互相约定,凡欲进谷拜谒蒲琨的江湖同道,若是用剑之人,必须将佩剑悬在“悬剑谷”口,等告辞以后,再行取回,以示尊敬!
“闪电神乞”诸明与上官灵到燕山,老远便看见“悬剑谷”口的一片峭壁之上,刻着两行大字,写的是“蒲家剑术冠江湖,悬剑谷口请悬剑!”
旁边并有“北五省英雄武林同道公立”字样。
上官灵看完不禁冷笑一声道:“虚名二字,误尽苍生!连蒲老前辈,位列‘乾坤五绝’,居然依旧未能免俗?蒲家剑术倘如真个冠绝江湖,那柄‘三指剑’,却怎会到了‘九幽地阙’以内?”
上官灵虽然感慨发话,因心中闷葫芦,急于打破,足下却未稍停,已与“闪电神乞”诸明,驰进“悬剑谷”口!
他们以为谷口业已如此气派,谷内定然更甚!哪知进谷一看,却大谬不然,谷内拢共只有二三十丈宽阔,除了在一条飞泉右侧的松竹荫下,建有三间茅屋以外,别无其他厅房园林之属!
“闪电神乞”诸明自揭开本来面目以后,对“乾坤五绝”,均甚恭敬,既知这三间茅屋,是“北剑”蒲琨父子所居,遂与上官灵在三丈以外,便即止步扬声笑道:“蒲大侠恕冒渎惊扰,江湖末学诸明,与上官灵因事特来拜竭!”
他们在“九幽地阙”以内,“夺魂旗”骷髅白骨红绸覆盖的钟离老人尸身之旁,所见“西道”、“东僧”、“南笔”、“北剑”的四颗人头,虽经发现是用蜡所制,但因貌相神情,太已惟妙惟肖,甚至连“乾坤四绝”的性格,都流露在塑像之中,再加上那柄“三指剑”,曾经入手,故而“闪电神乞”诸明向茅屋发话以后,却不禁与上官灵暗同为“北剑”蒲琨担心,不知这位“乾坤一绝”,是否已为宵小所害,抑或无恙健在?……
诸明话音才停,茅屋以内,立有一阵洪钟似的笑声传出,并有人发话答道:“罗浮一别之后,诸兄承袭钟离老人盛誉,正名真‘夺魂旗’,年余以来,造福东南,功德累累,蒲琨委实钦迟!今日怎的突降燕山,难道“九毒书生”姬天缺未灭?还是‘笑面阎婆’孟三娘、‘玉箫郎君’潘午,业已再度出世?”
这洪钟似笑语之声入耳,“闪电神乞”诸明与上官灵心头的多种疑虑,立有一桩解除,跟着便在茅屋门前,闪出了“北剑”蒲琨的矮胖身影!
诸明、上官灵抢前几步,恭身为礼“北剑”蒲琨伸手相拦,呵呵笑道:“钟离老人在‘罗浮元宵会’上,当着天下群雄,传旗赠号,诸兄业已继续位列‘乾坤五绝’,怎的对蒲琨如此谦抑?上官灵也不必多礼,一年未见,你猿臂蜂腰,长身玉立,竟然长成大人,是否还像以前一般的调皮捣蛋?”
上官灵闻言不禁脸上微红,随同入室以后,便即向“北剑”蒲琨问道:“蒲老前辈,你与钟离老人何时分手?他是否仍在西昆仑绝顶小琅环仙境以内?”
“北剑”蒲琨笑道:“‘罗浮元宵会‘后,我们全受钟离老人邀请,到他西昆仑小琅环仙境,作客一月以后,也就风流云散!只是你师傅谢东阳,决定不回南疆,就此长隐昆仑,还有‘南笔’诸葛穷酸,因与钟离老人连下十局围棋,未曾分出胜负,竟然斗起气来,磨定钟离哲每日一局,非见输赢,不回天台雁荡!但我返燕山闭谷潜居,已有九月之久,却不知诸葛穷酸与钟离老人的相互棋战,可曾结束,以及行踪何在。”
上官灵听完与“闪电神乞”诸明对看一眼,眉头不禁微皱,暗想自己等两登天台雁荡,寻不见“南笔”踪迹,但愿是如“北剑”蒲琨所言,尚在西昆仑小琅环与钟离老人棋战方酣,则“九幽地阙,之中的触目惊心所见,便可尽成虚幻!
“北剑”蒲琨看出两人神色,似含极大仓皇忧虑,不禁讶然问道:“‘八指飞魔’司空曜身遭惨死,‘鸣杖神翁’谈白水觉悟回头,‘玄阴教,已在罗浮会后,瓦解冰消!孟三娘师姊弟重出江湖,以翠鸟传书,邀集天下豪英,重会罗浮,争夺‘武林盟主’的三年之期,也还未到!怎的你们面色埋忧,颇似遇了什么异常棘手的拂逆之事?”
“闪电神乞”诸明长叹一声,目光盯住“北剑”蒲琨问道:“江湖多鬼蜮,世事太无常!蒲兄那柄威震武林,成名天下的‘三指剑’呢?”
“北剑”蒲琨听出几分“闪电神乞”诸明话意,神色突然一震,急声答道:“我自西昆仑归来以后,便立意除了接获孟三娘师姊弟翠鸟传书之外,决不再入江湖!遂把所用‘三指剑’,传给劣子蒲铿,命他仗剑游侠,济人积德!如今诸兄突问此言,难道‘三指剑’已毁,或是落于人手了么?”
“闪电神乞”诸明饮了一口热茶,便把“九幽地阙”以内所见所经,详对“北剑”蒲琨叙述一过。“北剑”蒲琨先还神色镇定地静静倾听,但“闪电神乞”诸明说到在“九幽大殿”四壁,钉挂人皮时,他却不禁起立负手,在茅屋中往来蹀躞!
“闪电神乞”诸明说到发现“三指剑”,并鉴定确是“北剑’成名之物,蒲琨色一惊,说到“三指剑”被强大磁力吸去,蒲琨神色又是一惊,等把整段叙述听完,不但三间茅屋的坚硬土地以上,密布这位“乾坤一绝”纵横足印,连面颊之间,也挂满了忧伤泪迹!
上官灵见状惊得失声叫道:“蒲老前辈,你莫非认为钟离老人真已遭了‘九毒书生’姬天缺与那‘九幽地阙新主人’毒手,陈尸‘九幽大殿’以内么?”
“北剑”蒲琨沉声摇头答道:“钟离老人武功超凡入圣,智计超群绝伦,高我何止千倍?什么‘九幽地阙新主人’,及‘九毒书生’姬天缺,想对他图谋,决难如愿!”
上官灵因对钟离老人崇拜已极,自然关心特甚!故而初见“北剑”蒲琨伤感神色,不禁忧心如焚,此时听了这等判断,又不禁喜心翻倒!但看出蒲琨眉梢眼角,极支含愁,脱口讶然问道:“蒲老前辈,你既认为钟离老人不致遇害,为何如此忧伤悲戚?”
“北剑”蒲琨颊上,又垂落两行老泪说道:“我在劣子蒲铿仗剑行侠江湖之际,曾一再嘱咐他凡事小心谨慎,毋骄毋暴,善用‘三指剑’锄非去恶,永保‘北剑’令名!劣子亦对剑立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如今‘三指剑’居然流落‘九幽地阙’之中,姬天缺等,又是那样穷凶极恶,只怕大殿四壁所悬人皮以内,有一张为我劣子所有……”
“北剑”蒲琨话说至此,业已老泪纷披,语不成声,勉强镇定心神,又复说道:“蒲琨年近百岁只此独子,骤闻噩耗,自然难免舐犊情深,诸兄不要笑我才好!”
“闪电神乞”诸明想不到自己千里远来,忽传噩耗,竟引得“北剑”蒲琨这等难过,只得低声慰道:“蒲铿世兄,人中麟凤,未必早夭?‘三指剑’虽似无讹,但未经原主人过目,焉知不与那蜡制人头一般,是对方精工仿造?”
“北剑”蒲琨虽然觉得如此解释,颇为牵强,但心中极度悲戚之余,也只好同意这种万一之想,勉强收泪说道:“诸兄说得也对,无论劣子的吉凶如何?蒲琨也当立赶‘万姓公坟’以下的‘九幽地阙’之中,一探虚实!”
“闪电神乞”诸明应声说道:“蒲兄既然如此决定,小弟与上官贤侄,立即奉陪动身前往……”
“北剑”蒲琨闻言,虎目忽张,一阵震天狂笑说道:“那所谓‘九幽地阙新主人’的身份,虽然未明,又有‘九毒书生’姬天缺为虎作伥,但不是蒲琨卖句狂言,凭我一身所学,进得了‘九幽地阙’,也出得了‘万姓公坟’!不过对方似乎意在向整个‘乾坤五绝’挑战,再加上钟离老人的尸身之谜,故请诸兄与上官灵,不必陪我前往,你们最好由我致函住在蓟县一位退隐武林的豪富,‘宝马神刀’万子苍,借他那一老一少两匹千里追风神驹,分向西昆仑及阿尔金山一行,因钟离老人与‘南笔’诸葛穷酸,可能尚在小琅环仙境互相对局未终,而‘东僧’醉和尚在‘长生矶’陆沉以后,也可能随同‘西道’天痴,于阿尔金山结庐同隐,你们把对方‘九幽地阙归新主,五绝声名化野烟’之语,及一切情节告知,叫他们为了保持‘乾坤五绝’四字的全始全终,赶紧再履中原,也不必再存什么宽仁厚德胸襟,干脆给这干无耻宵小鬼蜮,来一次斩草除根的彻底痛剿!”
诸明、上官灵也知凭“北剑”蒲琨一身绝世武学,虽然未必能铲除那躲在暗中、大占地利的“九幽地阙新主人”,及“九毒书生”姬天缺,但自保委实有余,自己何不如他所言,跑趟西陲,看看怀念甚久的钟离老人,究竟是否遇害?并邀来“西道东僧南笔”等人,共同协力荡平目下为凶邪所据的“九幽地阙”!
彼此同意之下,“北剑”蒲琨遂致函“宝马神刀”万子苍,请他把所豢一老一少两匹千里神驹,暂借诸明、上官灵一用,自己则立即略为收拾随身用物,赶往湖北江西安徽三省交界之处的“万姓公坟”,探查那柄失落在“九幽地阙”之中的“三指剑”,是否系自己的兵刃,以及爱子蒲铿是否已为凶邪所害?
“北剑”蒲琨去往“万姓公坟”以下“九幽地阙”的探查结果,究竟如何?“闪电神乞”诸明与小侠上官灵,各借宝马,间关万里,远赴西陲,分向西昆仑绝顶,及阿尔金山,搬请其余“乾坤四绝”的结果,又复如何?均暂时慢提,作者笔尖略掉,时光倒流半月有余,地点也改到本书第一章开始时的玉门关外“库穆塔漠”,又名“白龙堆”的左近!
星月沉光,夜黑如墨,这一片无垠无际的漠漠黄沙以上,居然自西而东,电疾般的驰来一条白影,直奔玉门关方向而去!
玉门关的雉堞,隐隐在望之时,白影南方的廿余丈外,似乎也有一条人影,倏然一闪!
白影目光瞥处,立时微愕驻足,声如莺凤般地仰首高吟,吟的是:“名排西道东僧后,家在天台雁荡间!”
南方那条人影,一闻吟声,立即呵呵笑道:“诸葛穷酸,怎出此时还在西陲?难道你与钟离老人,每日构思苦战的一局围棋,直到如今,才分胜负?”
沉云微开,月光稍露,一南一北两条人影往中一合,正是“乾坤五绝”,以内,身材瘦小的“西道”天痴道长,与神采飞扬,飘逸出群的“南笔”诸葛逸!
诸葛逸听了天痴道长问话,晒然答道:“自从‘乾坤五绝’在西昆仑绝顶,风流云散以后,我与钟离老人,每日一局的黑白手谈,直到十日以前,何曾分出胜负。但钟离老人忽然有事外出,言说两日即归,却不知怎的迄今未返?我在小琅环仙境,一等七日,太已先聊,才决意回转中原,并请谢东阳兄,转邀钟离老人,到雁荡龙湫大瀑以下,再续未竟之战!痴道士,你也怎的不在阿尔金山静修,又动什么尘心?要到中原走走!”
天痴道长含笑答道:“我本因醉和尚所居的东海‘长生矶’,业已陆沉,成了一名无家可归的野头陀,遂留他与我同在阿尔金山结茅作伴!哪知醉和尚住了一年以后?忽然大叫‘不通’,说是‘东僧’应该住在东边,怎可跑到西陲来,长期投降我这‘西道’?……”
诸葛逸听得不禁失笑说道:“醉和尚这话说得倒颇天真有趣!”
天痴道长也自呵呵失笑道:“醉和尚当日夜间,说了这两句醉话以后,第二天居然真个不别而行!我起初自然一笑置之,但接连几日,有点坐立不安,心惊肉跳,仿佛醉和尚有甚祸事似的?竟自无法清修,才想到中原看看是否又有甚狐鼠逞凶,蛇蝎作祟!”
说到此处,忽似想到甚事,向诸葛逸笑道:“诸葛穷酸,你那‘诸葛武侯袖中神课’,不是素称灵验,且为那不别而去的醉和尚,占上一课如何?”
诸葛逸笑道:“卜筮之术,固然若得真传,或有微验,但‘祸福’两字,仍系一心!我们平素言行,无愧良知,故而我虽擅‘武侯神课’,却数十年间,难得一用……”
他是一面含笑说话,一面在袖中,屈指占卜,但说到这“难得一用”之时,脸上笑容忽敛,双目神光,勃然四射!
天痴道长看得心头一惊,失声问道:“诸葛穷酸,你怎的这种神情?难道卦象之中,真显示出对醉和尚有什么不利迹象么?”
诸葛逸长眉双蹙,摇头缓缓说道:“卦象非但不吉,并还凶险到了极处!我们‘罗浮元宵会’后,在西陲勾留,不过年余,中原道上,会在这段时期之内,出了什么凶邪,能闹得天翻地覆?”
天痴道长也想不出所以然来,皱眉说道:“‘笑面阎婆’孟三娘师姊弟,再出江湖之期,似还未到?‘九毒书生’姬天缺一人也未见得能闹出多大风浪,怎会突生凶险,委实太已令人难测!我们不必在此凭空臆断,还是联袂同入中原,察听察听有甚异乎寻常的风吹草动?”
诸葛逸长眉轩动,微一点头,两位盖代奇人,身形微晃,便即一同驰向玉门关口!
入玉门关直达中原的漫漫长途之上,“南笔”诸葛逸与“西道”天痴,两位“乾坤双绝”人物,暗暗察听以下,江湖中并无任何风吹草动迹象,哪里有什么盖世魔头,肆虐逞凶?也听不见“东僧”醉头陀的半丝噩耗,与在西昆仑小琅环仙境突然失踪“逍遥老人”钟离哲的半点消息!
这样一来,倒使得天痴道长眉头双蹙,向诸葛逸苦笑道:“诸葛穷酸,想不到中原武林,安然无事。我的心惊肉跳不验,你的‘武侯神课’不灵,这一趟万里奔波,着实跑得有点冤呢!”
话音到此略顿,想了一想又道:“本来顺便看看那位由假‘夺魂旗’,变成真‘夺魂旗’的‘闪电神乞’诸明,与刁钻古怪的上官灵小鬼也好!但茫茫尘世,莽莽江湖,又知道他们海角天涯的落足何处?”
诸葛逸闻言失笑说道:“痴道士真个有点发痴,我们找不着他们,他们却容易找我!何必东西南北,流转江湖?且到我雁荡大龙湫听泉小筑以内,暂住些时,或许诸明、上官灵游侠路过,自会寻来?我这次见了上官小鬼,只要他年来不会犯了什么重大过失,便想把‘坎离气功’,与‘生花七笔’,一齐倾囊相授呢!”
天痴道长听了这番话后,因深知‘南笔”诸葛逸“坎离气功”,与“生花七笔”,是他震压当世的成名绝学,不由暗为上官灵额手称庆,点头赞同诸葛逸所说,一开往那东连温岭,西接白岩,南跨玉环,北控苍岭,盘曲数百里,无泉不飞,无峰不峭,灵幽险怪,奇秀莫名,为古往今来游人称道不绝的“雁荡”行去。
二人一路缓缓行来,刚入雁荡山境,时已半夜,清风拂袂,明月当头,云带微舒,景色清绝!
“南笔”诸葛逸年来久居西域,一旦重睹旧居景物,自然逸兴遄飞,对着那些岩间天上,随风飘荡的如絮白云,朗声吟道:“云来万里动,云去天一色,长笑两三声,空山秋月白!”
但吟声犹在夜空袅袅,摇曳生姿之际,天痴道长忽然以一种深为吃惊的口气叫道:“诸葛穷酸,你那‘诸葛武侯袖中神课’,此刻才灵,想不到真个有人敢向‘乾坤五绝’挑战?”
诸葛逸本在仰首长空,骋怀游目,忽沂天痴道长这等说法,不禁愕然却顾!
天痴道长眉头深蹙,不发一言,只月手往一株参天古木的树杆之上一指!
诸葛逸顺着天痴道长手指看去,只见那株古木,参天矗立,高约八丈有余,在离地四五丈的树杆之上,仿佛刻有两行字迹?
他因所立之处,背着月光,看不真切,遂把儒衫大袖,猛然—抖,人便像只大白鹤般,冲天直上四五丈高,然后飘然落地!
就在这一上一下之间,诸葛逸业已看清树干所书字迹,是副对联,不但口气仿效自己,连书法也是上草下隶,用极强指力,葫镌树杆以上,瘦硬通神,龙蛇飞舞!
不过口气虽然仿效自己常用的那两句:“名排西道东僧后,家在天台雁荡间”,但因其中改了数字,含义却大不相同,变成了满含讥讽恐吓的挑战意味!写的是“名排醉鬼穷酸后,尸在天台雁荡间!”
天痴道长因立处迎光,不用纵身,已把树杆之上,所镌字迹,看得清清楚楚!向诸葛逸讶然说道:“这两句联语,简直狂妄绝伦!醉鬼分明指的是我你正为他悬心的醉和尚,穷酸则指的是你!江湖中为求念得顺口,把我们‘乾坤五绝’,排成‘西道、东僧、南笔、北剑、夺魂旗’,上联‘名排醉鬼穷酸后’,说的正是‘北剑’,然则下联‘尸在天台雁荡间’,又当怎解?难道蒲琨老儿,遽遭大变,死后分尸,被人把遗体分送你所居住的天台山吟风嶂弄月坪,以及雁荡大龙湫的听泉小筑以内么?”
诸葛逸因这两句联语涵意之中,不但显示“北剑”蒲琨,业已身遭不则,并对自己讽刺挖苦到了极点!不由怒腾心底,煞聚眉梢地“哼”了一声,冷然答道:“蒲琨老儿,固然刚愎性暴,机警不足,但功力并不逊于你我多少!这两句联语,看来虽不会无因而发,尚难令人深信,‘北剑’蒲琨英名遽殒,尸分雁荡天台!残们还是见怪不怪,依旧到我大龙湫听泉小筑之中,看看可有什么变故再说?”
诸葛逸一面说话,一百暗在袖中,又为老友“北剑”蒲琨,以“武侯神课”,试卜休咎,但卦象所呈,居然与前为“东僧”醉头陀所卜一样,又是凶险绝伦!诸葛逸不禁长眉略蹙,闷在心头,暂时也未告知天痴道长。
天痴道长则从留书人能在离地四五丈高的树干间,用指力镌出如此苍劲深秀字迹一事以上,看出决非“九毒书生”姬天缺等所为,此人功力,几与自己及“南笔”诸葛逸仿佛,甚至能在“逍遥老人”钟离哲的伯仲之间!不由反复思忖,疑怀难释,想不出当世武林以内,哪里还有这样一位身手高明的陌生人物?并突然向“乾坤五绝”,挑衅作对!
“南笔西道”这“乾坤双绝”,胸头同幕疑云,但等他们到了诸葛逸所居的大龙湫听泉小筑之时,疑云不仅丝毫未解,反而越发加重!
原来大龙湫听泉小筑,庭园无恙,景物依然,哪里有什么“北剑”蒲琨遗尸?所有的只是“闪电神乞”诸明偕小侠上官灵,来谒未晤,留呈的一封柬帖。
柬上禀明自罗浮山“万梅谷新旧乾坤五绝元宵大会”以后,诸明与上官灵游侠东南,年余之间,几乎把这几省的宵小奸邪,全都剪除劝化干净!但“九毒书生”姬天缺的踪迹,却杳然难寻,诸明、上官灵遂拟西上小琅环仙境,及阿尔金山,参谒钟离老人,天痴道长等一慰渴想!并就便探察姬天缺可曾隐匿在西南西北边陲一带,相机度化,或予歼除,以绝江湖隐患等语。
诸葛逸看完,向天痴道长摇点苦笑说道:“这真叫阴错阳差,我们因钟离老人与醉和尚双双失踪,特地从西陲回到东南,诸明与上官灵,却又由东南远奔西陲,去参谒钟离老人与你!照他们柬上所说,东南几省的奸邪魑魅,大都已被劝化消除,难道在雁荡山口,古木留题的那人,是降自云端,来自世外?”
天痴道长蹙眉不答,但心中却在推测那位在雁荡山口,古木以上留题:“名排醉鬼穷酸后,尸在天雁台荡间”字迹的,究竟是江湖之中哪路人物?
任凭“南笔西道”,胸怀泣鬼惊神之技,通天彻地之能,但对目前所遇,一再研判,始终无法求出自认为比较满意的解答。
就在此时,龙湫大瀑左前方,突然连声鸟鸣,一只大仅如鹰的翠羽怪鸟,便自冲云而至!
诸葛逸与天痴道长目光微瞥,均已看出这只翠鸟,正是“笑面阎婆”孟三娘所豢,前在“罗浮元宵大会”之时,曾替孟三娘向赴会群雄,送过一封书柬。
果然翠鸟飞到二人顶上三五丈处,回头以钢喙一啄翅根,飘飘落下一封柬帖,然后振翼斜飞,依旧隐入来路云中不见。
柬帖飘下之时,几乎被山风卷落龙湫大瀑,还是诸葛逸略聚“坎离真气”,虚空一抓,那封柬帖,才自冉冉飞入“南笔”手内!
封面写的是:“孟非烟字奉‘南笔诸葛’,并请转其余‘西道、东僧、北剑、夺魂旗”等‘乾坤四绝’一阅!”
诸葛逸向天痴道长嘴角略撇,拆柬看时,只见柬上依然是那种龙飞凤舞的怀素草书,写的:“孟非烟前曾致函各位,期以三年时日,再聚罗浮,如今固不耐幽居岑寂,特将时日提前一年,即明年元霄,仍在罗浮山‘万梅谷’内,恭候天下英豪,切磋所学,并公赠最强者以‘武林盟主’尊号!”
天痴道长看完以后,冷笑连声说道:“孟三娘倒颇大方,明年元宵,才举行第二次罗浮大会,却在这四月中旬,但遣翠鸟传书,好让我们有九个多月光阴,从容准备!”
诸葛逸摇头说道:“孟三娘传书迟早,何必管它?最多我们到对赴约就是!不过孟三娘既然这等说法,可知如今仍自深藏苦练,未出江湖,则雁荡古木以上,留字与‘乾坤五绝’作对之人的来历身份,岂不越发难以猜测?”
天痴道长长眉微蹙正待答言,但目光瞥处,忽然看见那条洪洪发发,宛如玉龙飞舞,鳞甲纷披,又似百丈珠玑,横空匹练的龙湫大瀑之旁,有片指甲大小的黄色一般的物件,大概被水气激动,自一块岩石顶端,顺着石上苔鲜,缓缓滑下,往一泻千丈的瀑中落去!
天痴道长心头忽然一动,顿时目射奇光,身材微晃,飘到瀑前,但那黄色小片,已自飘飘荡荡地,既将入水!
他也效法诸葛逸那取帖之法,微凝“太玄真气”,伸手一招立时把黄色小片,招得飞入掌中,反复细看!
诸葛逸弄不懂天痴道长为何突然有此动作,哂然高声叫道:“痴道士你鬼鬼祟祟地,看些什么?想不到我与钟离哲在西昆仑小琅环,仅仅下了约莫一年围棋,竟把我这旧居之处,弄得鬼气森森……”
天痴道长“哼”了一声,冷然接口答道:“诸葛穷酸,倘若痴道士所料不差,武林之内,必将惊天动地,腥风血雨般地,大起干戈,酿成无边杀劫!你这雁荡大龙湫听泉小筑左近,还不过只是觉得有点鬼气森森,但天台山吟风嶂弄月坪头,恐怕业已成了真正的森罗鬼域!”
诸葛逸听得简直满腹疑云,讶然问道:“痴道士怎的突然信口胡言?那黄色小片,是什么东西?难道你能把它当作水晶珠,在上面施展西藏番僧的密宗绝学‘环中视影’?”
天痴道长这时脸上神色,变得极其庄重,且满布愁云地,晃身飘过,右掌一伸,向诸葛逸说道:“诸葛穷酸,江湖中都说你术兼文武。学究天人,博古通今,无所不识!你且辨认辨认,我掌中所托这黄色小片,究是何物?”
诸葛逸就从天痴道长掌中,拈起那黄色小片,皱眉细看,只见非金非石,且边缘参差不齐,似是自某一物件以上,剥落所遗,但其本质为何?却极难辨认!
天痴道长见诸葛逸反复细看,默默无言,遂又冷然发话说道:“诸葛穷酸,你既用眼睛认不出来,何不再用鼻子嗅一嗅看?”
诸葛逸见天痴道长神色庄重,不似作耍,遂真个拈起黄色小片,凑近鼻端,立即嗅出一丝淡淡酒味!
这一丝酒味入鼻,诸葛逸也自神色震惊,只目猛睁,精光四射的高声叫道:“这……这难道是‘东僧’醉和尚片刻不离身的盛酒葫芦碎片?”
天痴道长神色凝重地微微点头,诸葛逸“咳”的一声,右足顿处,足下大块青石,立即四分五裂,怒聚双眉地恨恨说道:“醉和尚向来口不离酒,酒不离身,如今他所用的盛酒葫芦,既成碎片,恐怕人也如我所卜卦象显示,已遭凶险!”
天痴道长轻拍诸葛逸肩头,命他坐在瀑旁大石以上,低声说道:“诸葛穷酸,你也总算久经大敌,怎的今日突遇变故,如此糊涂?不够镇静,且定一定心再说!”
诸葛逸神色不服地双眉一剔,正待发话,天痴道长业已继续说道:“诸葛穷酸,你不要不服!试想醉和尚倘若在此遇害,你这‘听泉小筑’,怎会楼台无恙,庭院依然?可见这只盛酒葫芦,九成以上毁在醉和尚自己的‘罗汉劲’之下!”
诸葛逸摇头说道:“醉和尚爱酒如命,怎会……”
天痴道长不等诸葛逸话完,便即厉声问道:“武林任侠,闯荡江湖,有没有比自己生命,更贵重之物?”
诸葛逸竟被天痴道长几乎弄得灵智全失,莫名其妙地应声答道:“有,有,有,肝胆知交,重人轻己……”
说到此处,突然会过意来,看了天痴道长一眼,急声说道:“痴道士你是不是认为我们在雁口荡山古木以上,所见‘名排醉鬼穷酸后,尸在天台雁荡间’留字,乃是实情,而醉和尚又比我们先到雁荡大龙湫,突见蒲老儿遗体,急痛伤神,遂把自己的酒葫芦,愤而击碎!”
天痴道长神情极端严肃地,点头说道:“诸葛穷酸,你直到此时,大概才恢复灵智?”
诸葛逸不管天痴道长此语,是否对自己讥讽,又复继续说道:“照你这等推断,醉和尚与蒲琨老儿遗体,而今安在?”
天痴道长默然半晌,缓缓说道:“你记不记得醉和尚除了好酒贪杯,及一身绝艺以外,还精何术?”
诸葛逸皱眉沉思有顷,霍然一睁双目,神光四射地叫道:“我想起来了,醉和尚精于堪舆之术!”
天痴道长点头说道:“你想起他精于堪舆一术,我却想起他二十多年前的几句旧话!当时‘乾坤五绝’约会峨嵋金顶,醉和尚自东海‘长生矶’,到天台山吟风嶂弄月坪头,邀你同往峨嵋之际,曾否发现弄月坪旁,有一处‘双龙抱珠’的绝好佳城,而劝你百年以后,即在此处埋骨!”
诸葛逸听得几乎叫将起来,但旋即面容一冷,向天痴道长说道:“痴道士,你今日简直似乎特别尽灵,想得奇妙已极!但却须谨慎小心,因为通常在这种情形之下,非有大福,即有大祸!”
天痴道长闻言,突然仰首长空,哈哈笑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行!诸葛穷酸,人家为了对付我们‘乾坤五绝’,业已找上门来,难道我们真还能大唱那种隐逸潜修,不闻世事高调,而畏祸善福,趋吉避凶!你当年以一枝‘惊神笔’,及一身‘坎离气功’,啸傲江湖,使魑魅潜形,群邪丧胆的雄风安在?”
诸葛逸被天痴道长说得自一双细目之中,突闪奇光,似欲与天际的明月朗星,争辉并亮!天痴道长根本不等他开口讲话,又复一阵震天狂笑,继续说道:“不管是否如我所料,蒲琨老儿是否业已遭祸,及是否醉和尚把他遗体葬在你那天台风吟风嶂弄月坪旁的‘双龙抱珠’墓穴之中,我们也应该先跑趟天台,然后再让所有江湖宵小,尝尝‘南笔’绝学,‘西道’神功!所以光图自己舒服的吟诗听泉,观云赏瀑,此非其时,这雁荡大龙湫旁的‘听泉小筑’,我不许你再住了!”
话音刚落,突地晃身平飘五丈,凝足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太玄真气”,两只道袍大袖,倏然双挥,卷起一阵从来罕见,强烈无比,威势真能摧山震岳的劲气狂飙,硬把“南笔”诸葛逸那自行辛苦营建的“听泉小筑”,弄得柱倒房颓,茅飞瓦碎!
诸葛逸见天痴道长居然动手硬替自己拆房,不由苦笑一声,身形跟踪飘过,儒衫大袖也挥,索性为天痴道长助上一臂之力,把自己的“听泉小筑”,摧毁得干干净净!
“听泉小筑”既毁,这名满乾坤的“南笔西道”双绝,自然不会在雁荡勾留,立时双双往诸葛逸的另一居处,天台山吟风嶂弄月坪头赶去!
他们回到雁荡大龙湫时,“听泉小筑”尚自安然无恙,前往天台山呤风嶂弄月坪头之际,诸葛逸那几间完全用翠竹所建的玲珑房屋,却早已被人荡平,不见丝毫痕迹了!
天痴道长也不知是气是笑的,突然吟道:“昆仑一去无多日,回首天台迹已非!”
诸葛逸本来以为对方有意对自己侮辱,气得脸色铁青,但目光转处,指着崖旁一株六七丈高的参天翠竹,向天痴道长叫道:“痴道士不要鬼叫,你所料不差,这几间竹屋,是醉和尚替我拆的!”
天痴道长闻言,越发哈哈狂笑道:“事情越演变越觉有趣,我毁你雁荡大龙湫的‘听泉小筑’,醉和尚却拆你的天台竹屋,居然弄得名满乾坤的‘南笔’诸葛逸,无处安身!从今以后,你不必再吟什么‘名排西道东僧后,家在天台雁荡间’了,干脆改成‘家遭西道东僧毁,人被江湖魑魅欺’吧!”
平素那等风雅从容,高华潇洒的“南笔”诸葛逸,如今真有点啼笑皆非!但满膛盛怒,无处发泄,只得强自按捺,与天痴道长一同看那“东僧”醉头陀的竹上留书,只见字迹歪歪斜斜,似是心情极端悲愤之时,以指甲所刻,写的“乾坤生变,五绝折翼,北剑分尸,东僧太气!竹屋数间,代为毁弃,南笔归来,九幽聚议!”
这八句非诗非偈的字样入目,天痴道长已不再那等哈哈狂笑,佯傻装痴,蓦然间几滴英雄珠泪,与“南笔”诸葛逸,齐落衣襟,双双失神片刻以后,彼此不约而同地身形互闪,奔向弄月坪旁,那座所谓绝好埋骨佳城,“双龙抱珠”所在!
到得地头,果然新坟触目高拱,坟前插着一块长条青石,石上分明又是“东僧”醉头陀用佛门“罗汉劲”镌出的那种歪歪斜斜字迹:“北剑蒲琨之墓!”
“南笔西道”全是至情至性之人,故人长逝,黄土当前,自然各自怆神,悲恸到了极度!
诸葛逸是一面泪滴衣襟,一面愤无可遏地引吭悲啸,天痴道长则竟跪倒坟前,抱住上刻“北剑蒲琨之墓”的那块青石,放声大哭起来!
“南笔”直啸得满天风云,为之变色;“西道”直哭得四山猿鸟,为之含悲,胸中奇哀积郁,虽然稍泄,但仇火怒焰,兀自难平!诸葛逸忽然举手一指,罡风锐啸起处,击断天痴道长所抱青石,跟手夺将过来,双掌一合一扬,震成无数碎块,洒落面前的千丈绝壑以内。
天痴道长惊得跳起身来问道:“诸葛穷酸,你这算何意?”
诸葛逸面寒似水地冷冷答道:“蒲琨老儿,生前以一柄‘三指剑’,驰名八表,威辱江湖!死后总该有块像样一点的埋骨之所,如此草草,泉下故人,怎能瞑目?我今日亲手毁去此石,便系愿代他查明冤怨,了断仇雠,他年仍复亲手为他立碑建墓!”
天痴道长收泪摇头说道:“查明恩怨,了断仇雠,确是你我份内应为之事!但立碑建墓,却不能越俎代疱,因为蒲琨老儿,有一子蒲铿……”说到此处,忽然神色一惊说道:“诸葛穷酸,我们不能再在这天台山中多呆,赶紧要设法找寻醉和尚,及蒲琨的儿之子蒲铿,不要使他为宵小所害,绝了蒲氏门中的香烟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