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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刚叔侄,均是极大行家,知道西门豹业已无力说话,这骈指自点重穴,是聚集残余气力,要想把话说完。但话一说完,人也必死!眼看着如此惨状,无法下手施救,叔侄二人,不由相顾欷嘘,凄然泪下!
果然西门豹经这一点,语音又自清朗说道:“西门豹被吕小侠一语提醒,知道这种自以为解脱赎罪之举,又是小家子气派,落于下乘,但此刻业已魂游墟墓,后悔嫌晚,我还有两瓶易容丹,青瓶易容,白瓶复容,留赠二位,或有后用!”
遂自怀中颤巍巍的,掏出一青一白,两个小瓶,放在石桌之上,凄然说道:
“西门豹无力再支,从此长别!我虽然后悔不能以身示范,遍惩世间恶人,但贤叔侄大可以西门豹这段故事,宣扬天下,劝好人步步小心,切莫轻易为恶,劝恶人应知悔改,及早回头,免得沉弱太深,终身难拔,永堕无边孳海,则西门豹虽死无憾!”
话完,伸手按动石桌机关,解开慕容刚叔侄及腰间所束钢环,全身便自一软,双目渐闭!
慕容刚念头早已打定,钢环一开,动作疾如石火电光,就在西门豹将绝气未绝气的刹那之间,运足绝顶神功,向西门豹胸前,隔空连指三指!
这三指,封住他全身中最重要的三处大穴,西门豹应指晕死!
慕容刚偏头向吕崇文说道:“文侄!西门豹,被我封死三元重穴,把他仅存的一缕游丝之气,略延盏茶时分!在此时间之内,若无法解他所饮毒酒,则穴道一开,立时气绝!此人孽海回头得如此澈底,太已难得,你既然慨允他勾消如山旧恨,彼此业已是友非敌,照此情形,寒犀角与解毒灵丹,可能无效,难道真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位苦心孤诣,痛悟前非的盖世奇人,就此离开浊世么?”
吕崇文此时神色反而镇定,自贴怀取出一粒外以朱红蜡丸封固的龙眼般大小灵丹,向慕容刚笑道:“慕容叔父!这是当年叔父带我远上北岳恒山,无忧师伯不肯收留传艺,赐我的一粒‘万妙灵丹’,说是足可脱我一次大难!如今只有以此丹与西门老前辈服上,倘再无灵应,则我们心力已尽,也就无所愧疚的了!”
慕容刚知道这“万妙灵丹”,是无忧头陀穷四十九年心力,采集中土西域等各大名山所产的四十九种罕见药物,共只炼成七粒!师伯对此珍逾性命,除吕崇文当年获得一粒之外,连自己与自幼追随师伯的澄空师兄,俱未蒙赐。
此丹功能夺天地造化之机,无论何种内伤奇毒,不但妙手回春,并还增长本身功力!师伯当年赠丹之时,曾一再叮咛吕崇文好好珍藏,千万不可浪费!今日吕崇文居然肯以如此稀世难得,而等于他自己第二条生命的至宝灵丹,去救治片刻之前,还誓与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这种赤子之心,委实与西门豹能在茫茫孽海之中,猛省回头之举,一样难能可贵!
慕容刚方在心中暗赞,吕崇文已把“万妙灵丹”外面的那层朱红蜡丸捏破,顿时满室奇芬,挹人神爽!
蜡丸之内,裹的是一粒淡黄色的灵丹,吕崇文扶起瘫在石椅上的西门豹,用手捏脱下颚,把“万妙灵丹”,放入西门豹口中,哺了两口清水,然后替他拍好下颚,与慕容刚静在一旁,等候究竟!
等了片刻,丝毫反应均无,慕容刚眉头紧皱,暗想师伯珍逾性命的“万妙灵丹”,怎的一妙不妙?吕崇文也已忍不住问道:“慕容叔父!万妙灵丹不应不灵,莫非是你点了西门老前辈的‘三元重穴’,以致药力无法下达他的脏腑之间么?”
慕容刚想来想去,想不出任何其他理由,只得同意吕崇文所说!
但他深知,倘“万妙灵丹”,对西门豹所饮毒酒无效,则“三元重穴”一解,西门豹立时便死!
所以几度要想下手解穴,均逡巡中止,但经吕崇文一再催促,心中迭经盘算,也觉得西门豹除此以外,别无任何一线生机,遂钢牙紧咬,孤注一掷,仍然是隔空认穴,向西门豹丹田肚腹之间,一连三指!
慕容刚手法真灵,第三次手指点处,西门豹知觉顿复,竟自双目微睁!
吕崇文方自大喜,西门豹突然长吁一声,目光微瞬二人,双睛一闭,头也随之下垂,竟似死去模样!
这一来,慕容刚叔侄不禁大惊,上前仔细一看,西门豹不但鼻息全无,连脉搏也不再跳,业已与世长辞,人生一切恩怨,均告尽了!
平白舍却一粒“万妙灵丹”,结果却大大不妙,加速断送丁西门豹的性命!
慕容刚凄然落泪,用右掌切落石桌一角,恨声说道:“明明古训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但做得到这两句话的,古往今来,能有几人?这位西门豹,豁然顿悟,放下屠刀之后的苦心卓行,烁古震今,任何人劝亦应对之倍加敬仰!怎的偏偏孽不令消?罪不容赎?到头来还是这等收场,岂不断绝了后世恶人有意回头的向善之路?今宵这场遭遇,事事均出于我预料之外,慕容刚真要拔剑问天,天心何在?”
吕崇文所感相同,叔侄二人,对着那奄然物化,仇友两兼的西门豹遗容,伤情得英雄虎泪,滚滚如流,衣襟尽湿!
凄惶多时,慕容刚、吕崇文终不放心,二度再仔细探摸西门豹的脉搏鼻息,见确已死去,遂一齐动手,将他遗体,抬到东南墙角的那口棺木之中放妥,吕崇文回头瞥见石桌之上,还有西门泰自行剁下来的那只手,走将过去,取来一并放在西门豹的棺内,替他把棺盖盖好,口中祷祝说道:“西门老前辈英灵不远,请听一言!
吕崇文不但负责为令侄西门泰与展翅金鹏顾大庄主,化解巢湖姥山那场杀弟之仇,只要他果然也像老前辈这样澈底回头,以后不管有甚灾厄,吕崇文力之能及,一概承当解救之责!”
慕容刚想起仙人洞海盗丘腾蛟的墓穴之中,西门泰冒充千毒人魔,藏在那六尺桐棺以内,假扮枯骨之事,犹在眼前。而西门豹此刻却已真在他自己所备的棺木之中,长眠不醒!英雄豪杰,转瞬成空,莽莽人生,怎的总是脱不出名利争夺和恩怨纠缠之外?
叔侄二人,黯然久之,方才一席深谈,漫漫长夜已过,高峰之上,曙色现得极早,不忍在这触目凄凉的石室之中久待,遂双双向西门豹的棺木,深施一礼,慕容刚回头把石桌之上,西门豹遗赠的两瓶易容丹,揣入怀中,便与吕崇文—齐含泪走出石室!
出得石室,这凌晨山景,更是清绝,远眺四外群峰,雾笼烟鬟,云罗一抹,近看室旁飞瀑,摩空青坠,万叠千盘!再加上那些泉韵松涛,秋声鹤唳,确实无殊人间仙境!
慕容刚长叹一声,说道:“西门豹选择这枫岭山积翠峰,作为他的解脱长眠之地,此人确实到死仍然高明,真称得上武林之中,近数十年来,出类拔萃的一位江湖怪杰!我们不要再让后人,万一过此之时,入室探奇,而对他遗体有所惊扰,索性再费番心力,替他把这石室门户,堵死了吧!”
吕崇文点头称是,二人合力弄来一块千斤巨石,把石室门户堵好,慕容刚凝望这一夕惊魂,把自己和吕崇文八年茹苦含辛心愿,了却一半之地,心中又自祝道:“西门仁兄,请自安息,慕容刚立誓要以你为镜,尽度天下恶人,以纪念昨夜太不平凡的一场经过!”
诸事俱毕,二人翻下这积翠山峰,三匹骏马,仍在峰下小林丰草之内徜徉,乌云盖雪和火骝驹,见主人下峰,带着西门豹一路所骑的那匹白马,蹄声的答,缓缓跑来。
慕容刚见马思人,不由又是一阵伤感,伸手把那白马的鞍辔笼勒等物尽除,凄然说道:“你主人已大解脱,我如今也还你的自由之身,但望你就在这灵山胜境之间,自在安乐,不要为那荒沼恶泽之中的毒蛇猛兽所伤,你自去吧!”
说完,照着马股重重击了一掌,那白马蓦地一惊,双耳一竖,一声马嘶,往西方山谷之中,狂奔而去!
吕崇文此时被慕容刚悲天悯人,爱及动物的伟大精神,有所感召,心中机伶伶的一个冷战,满怀杀机为之泯却不少!
叔侄二人,默默无言,对看一眼,一齐觉得这一夜之间,所历所经,如梦如幻,不由又是一阵痴痴出神!
就在此时,远远传来一声“希聿聿”的马嘶,慕容刚暗诧方才,自己所放白马,是向西跑去,怎的这嘶声却似自东南方发出?侧脸对吕崇文说道:“文侄!
你听这马嘶之声好觉耳熟!”
吕崇文自闻马嘶,早就心动,放眼瞥见东南山岭之间,一点白影宛如星飞电掣,矫捷无伦,正是一匹无人白马,不由脱口唤道:“慕容叔父!那不是八年前在吕梁山中所遇穿白衣服那位姑姑,骑的马么?”
’
慕容刚闻言也自觉得,不但马嘶甚熟,那矫捷情形,和马身毛色,均极像心上人所骑的玉狮子马!但何以马背无人?而且那匹白马,也根本未曾看见自己等人,似是漫无目的的满山乱跑,跑得极快,稍纵即逝!
遂无暇多想,向自己的千里神驹乌云盖雪!微一作势,把手一挥!乌云盖雪善解人意,四蹄腾处,便即一面追向那匹白马,一面并不停奋鬣长嘶,似是与那白马呼应!
果然那白马正在狂奔之中,突然听得乌云盖雪所发嘶声,竟在一座山峰中腰,倏然驻足,引颈向天,又是几声凄厉悲嘶!
慕容刚此时往事萦回脑际,几乎可以确定,这匹白马,就是当年萍水论交的心上人,所乘坐骑!见它那等悲嘶神情,知道这类神驹,多通灵性,好好的决不会轻离主人,难道出了甚么重大变故?
越想越觉有异,心中不由腾腾乱跳!
少顷过后,乌云盖雪与那白马,缓缓跑回,慕容刚、吕崇文同时猛吃一声,因为不但认出正是昔年吕梁山所遇白衣女子所乘之马,并且鞍辔凌乱,背上股后,两道殷红血迹,似是刀剑之伤!
那白马确实通灵,跑到近前,熟视慕容刚、吕崇文半晌,两只马眼连眨,竟似委委屈屈的流下几滴泪水!
慕容刚知道先前所料无差,它主人定有非常祸变!当年彼此一见倾心,长途护送,双剑缔交,及赠佩留念的那一种高雅深情,和白衣女子的绝代容光,虽然匆匆一别,时隔八年,但慕容刚这种天生铁汉,平常不会轻易浪费感情,若一旦对某人某事,有所倾心,则石烂海枯,此情不二!艺成之后,王屋山四灵寨总坛赴约,得知那方玉佩主人,南海朝香,这一路南来,一半固然是访寻千毒人魔西门豹,另一半何尝不是想巧遇心上人,稍叙离衷,并证实一下,昔年所遇之人,是否就是自己心中猜测的天香玉凤严凝素?如今千毒人魔之事,弄成那等意想不到的结局,眼前却又灵驹负伤,玉人不见,心中怎不百感交集?忙自怀中取出灵药,为那白马敷治伤痕,并轻抚它颈上长鬃,轻轻说道:“我知道你主人有难,你既然通灵,我为你疗伤之后,可会带我们去往你主人遇难之处么?”
那白马此时驯善异常,乖乖的一动不动,任凭慕容刚用山泉为它洗去伤处凝结血块,并敷治灵药,听完说话之后,两只马耳一动,竟自把头点了几下!
吕崇文见慕容刚对马讲话,本在暗笑,但见白马这种神情,不由向慕容刚问道:“慕容叔父!这匹白马怎的好似竟懂人话?我看它真好,不要说我这匹火骝驹,恐怕连那乌云盖雪,都有点比不上呢?”
慕容刚当年在吕梁山与马主人白衣女子,初见面时,就是被她从后策马追上,知道这匹玉狮子马的脚程,真比自己的乌云盖雪还强,向吕崇文点头说道:“这匹马确实极好,你不要因它似乎能懂人言,便觉惊奇,须知神驹通灵,古来不乏先例,兽类之中,以犬马及猿猴,灵性最高,只要训练得宜,有时竟真比那些粗浊笨拙之人,强得多呢?”
那白马背股之间伤痕,经慕容刚敷药调治以后,竟一低马头,咬住慕容刚衣襟,不住拉扯。
慕容刚向吕崇文叹道:“文侄!你看此马对它主人,何等忠义?我们上马随行,看它把我们带向何处?”
吕崇文早就心急,叔侄二人相将上骑,那白马欢嘶二声,人立而起,带着乌云盖雪,和火骝驹,往东南来路,飞驰而去!
因那白马带头,性急援主,绝尘飞奔,以致三匹骏马,均是放足脚程,翻山越涧,度岭登峰,二人只觉耳边呼呼生风,草树山石之属,不住在眼前电掠而逝!
慕容刚八年以来,除却盟兄嫂的深仇之外,心头所嵌,便是这匹白马主人的婷婷倩影!那方雕凤玉佩,始终贴胸收藏,当年并辔吕梁山,对方那种绝代风华,和高雅深情,魂牵梦紫,几乎使这位铁胆书生,相思欲死!不过他到底是侠士胸怀,重人轻己,艺成下山,仍以相助吕崇文寻找千毒人魔,和单掌开碑胡震武,雪恨复仇,为第一要务!但如今两桩心愿!业已了却一半,胡震武之事,也与四灵寨订。约明春,心中暂时一宽,遂自然而然地,把注意力转移到据说已往南海朝香的白衣女子身上。
目前巧遇心上人的坐骑玉狮子马,以她那样功力,居然竟使爱马受伤,定然是遭遇到甚么严重不堪的意外祸变?
所以他虽然经八年潜修,饱受宇内双奇陶冶,变化气质以来,行事举措,均不似昔年暴躁,已极沉稳!但现因玉人系念,过分关心,连跨下乌云盖雪神驹,头尾均将跑成直线,宛如飞云逐电一般,犹嫌不够迅速,不时裆中用力,抖缰促马!
那白马当先引路,始终在万山丛中飞奔,也不知跑过了多少山岭,慕容刚默计所经,此时当已到了福建省的洞宫山脉左近!
玉狮子白马,驰上一座极高峰头,倏尔驻足,对着东南山下,连连低嘶。
慕容刚见状,知道已到地头,遂与吕崇文下马细看,只见峰下东南方,是一片山谷,谷中树木甚多,其中隐隐掩映檐牙飞角,似是道观之类!
相度峰下谷中形势,削壁峭立,怪石林立,不便乘骑,慕容刚遂为三匹骏马,喂了几块特制马药,并整好缰辔等物,不使易受林木勾扯羁绊以后,挥手示意,命它们就在这山峰之上,游憩觅食,自己则与吕崇文,施展绝顶轻功,巧纵轻登,援下削壁,向那谷中房屋隐约之处扑去!
自峰顶援下谷中,足有数十丈距离,人到谷内,看出那些掩映在丛树之间的房屋!果然是座道观模样!
’
慕容刚昔日在晋陕交界之处,曾应白衣女子之请,藉剑暗较内力,知道心上人武学极高,比起自己现在,也不过是伯仲之间!既会在此遇险,则道观之中人物,必非凡庸,青天白日之下,暗探为难,这里地形隐僻,四灵寨玉麟令主毒心玉麟傅君平,虽然传令天下帮徒,暗害自己叔侄,但可能还想不到突然会来到此处,索性装作游山,光明正大的到这道观之中,一察动静!
主意打定,告知吕崇文以后,二人遂由谷中小径,往那道观走去。
小径到那道观之前,要经过一段松林,二人老远就听见见林内有极强烈的掌风,呼呼作响!但不像动手搏斗,似是有人练习百步神拳之类功力。
因立意明访,未用轻功隐匿行踪,将到林口之时,林中闪出一个身量适中,白须白发,朗目庞眉,仙风道骨的年老道人,单掌胸前,一打问讯笑道:“这洞宫山天琴谷四外,万壑千峰,极其难走,二位施主,能到此间,游兴真是不浅!”
慕容刚见这道人,不但神仪不俗,而且不像邪恶之徒,倒觉颇出意料之外,含笑抱拳说道:“在下叔侄二人,贪看烟云,迷失路径,误打误撞的擅来此地,扰及道长清修,尚请见谅为幸!”
道人呵呵笑道:“施主说那里话来?风月无今古,林泉孰主宾?天下山川,天下人皆能游得赏得!二位施主神仪朗澈,似是武林高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贫道不才,也是此道中人,彼此一脉同源,更宜亲近,二位上姓高名,请至观内待茶,并小住数日,倘有缘得逢一场大雷雨,也可以领略一下这‘天琴谷’因而得名的‘天然琴声’的无边清趣!”
慕容刚在他说话之时,业已盘算,既然现身,一切毋庸避忌,听道人问起姓名,照实答道:“在下慕容刚,这是世侄吕崇文,道长法眼无差,我叔侄虽然略通武技,但高手之称,却是过誉,道长法号怎样称呼?在下失礼尚未请教!在这灵山胜景之中,以天为炉,以地作鼎,风云守一,龙虎全真,实是神仙一流人物,在下叔侄,仰慕不已!”
道人手捋银须摇头笑道:“徒存方土传,谁证上清仙?出家人遁迹深山,不过为的是逃脱名利纠缠,使灵台智舍之间,少一点肮脏龌龊,修行养性,葆我真如,图得个清静二字,及略为延年益寿面已!慕容施主,昔年盛誉,曾震关东,今日相逢,真是幸会,贫道上一下清,恭迎侠驾”说完,侧身让路,请客入林。
慕容刚一面与一清道人笑语,一面心中疑惑不定,暗想这一清道人,言谈器宇,及双目神光,均不带丝毫邪气,自己再三观察,仍然觉得确是一位遁迹山林的世外高人,然则那匹玉狮子白马,昼夜狂驰,自远远的枫岭积翠峰,把自己引来此地作甚?
思索之间,业已把松林走完,那座道观,就建.在林外不远,形势极为古雅,庭罗花鸟,室静尘埃,桂影侵檐,藤枝绕槛,尤其偶然的一两声清磬,委实令人澄耳宁心,捐除不少争强斗胜之念!
一清道人请客就坐,等道僮献上香茗之后,含笑问道:“慕容施主!你侠驾决不会无故突然光降闽北,何况这洞宫山,更算不得什么名山胜地,足供流连,方才途中,贫道见施主似有甚重心事,来意究竟如何?尽管直道!”
慕容刚见自己神情,被人家看出,单刀直入,问起话来,这种事无据无凭,何况连玉狮子白马主人的真实姓名,俱无法拿稳,究应如何答法?正在沉吟之时,吕崇文剑眉一扬,目光电射,向一清道人说道:“道长快人快语,我等也不必相瞒,在下斗胆,想启问道长一言!”
一清道长笑道:“吕小侠豪气干云,有话请讲,贫道但有所知,无不奉告!”
吕崇文道:“四灵寨天凤令主,天香玉凤严凝素,此时可在贵观之内?”
’
一清道人闻言一愕,摇头说道:“贫道与四灵寨向无瓜葛,他们四灵令主之一,天香玉凤严凝素,怎会无故在我观中?两位施主系听何处传言?可能有误!”
话音刚落,突然又道:“不过贫道武夷采药,昨夜方回,二位稍住几日,等我师弟一尘回观,问问他可知此事?”
转面对身傍侍立的道僮问道:“二观主走时,可曾说过去往何处?及几时回观?”
道僮垂手答道,“自观主云游采药去后,二观主即行离观,前夜方回,骑来一匹极好白马!但那马倔强异常,二观主才一下骑,便被逃走!二观主好似气急,说了一声:‘此马万留不得!’便即随后追去,至今犹未见返!”
一清道人听完,脸上神色霍地一变,长眉双挑,自语说道:“难道师弟这多年潜修,尘心未净,竟然又效昔日所行,无端生事么?”
转向慕容刚叔侄说道:“听道僮之言,二位施主所说之事,可能有些因由,但严凝索本人决不在我观内,却可断言!此事来龙去脉,贫道丝毫不知,二位施主可否推诚相告?彼此研讨一番,或可有些头绪!”
慕容刚见状知道这一清道人,确与此事无干,因吕崇文已直认玉狮子白马主人,就是天香玉凤严凝素,不好改口,遂含笑说道;“天香玉凤严凝素,乃我叔侄好友,因在枫岭积翠峰,见她所骑的一匹千里龙驹,身带伤痕,满山乱跑,知道可能它主人遇难!又因宝马通灵,把我们一直引到此地,才敢冒昧干谒道长,如今命我世侄,把那马唤来,请令高徒一认,是否前夜所见之马,再等一尘道长回观,此事便可了然!”
说完向吕崇文道:“文侄!我在此陪一清道长闲谈,你去把那玉狮子白马唤来一认!”
吕崇文点头领命,回到来路危峰之下,向天引吭长啸!过有片刻,峰头即有马嘶相应,但想系该处峰壁太陡,无法驰下,吕崇文等有半晌,一白一黑一红三匹骏马,竟不知从何处绕路,蹄声的答,自东方深林之内跑来!
尤其那匹玉狮子白马,对这谷中路径,好似甚熟,不等吕崇文率领,便自循着曲折山径,往那道观驰去!
刚到吕崇文与慕容刚先前会见一清道长的林口,突然见另一条小径之中,出现一个头戴九梁道冠,身着杏黄道袍的长身道人,暴吼一声:“孽畜居然自行回转,真是找死!”
道袍大袖一展,两点寒星,直奔玉狮子马头打去!
因白马性急救主,跑得飞快,吕崇文则带着乌云盖雪和火骝驹随后缓行,人未出林,已生此变!匆促间救援不及,急忙伸手腰下豹皮囊内,一探一甩,三粒铁石围棋子,电闪飞出,两粒正好从横里撞飞道人所发暗算玉狮子白马的两点寒星,另一粒却把道人面前的一根松树横枝,一击而断!
道人是从远方回观,只看见那匹玉狮子白马,根本未曾注意马后林内还自有人,吕崇文这出其不意的三粒铁石围棋子,倒真把他吓了一跳!
松枝一断,道人飘身左避数尺,浓眉双剔,正待发言,玉狮子白马,一声怒嘶,快如电闪一般,纵过道人当头,后蹄猛登,竟向他后脑踢去!
休看道人一身极好武功,对这灵驹怒扑,竟像是曾经吃过苦头,不敢小视,晃身滑步,轻飘飘的闪出七八尺外!
但脚步才自站定,耳后有人冷冷问道:“你是不是叫做一尘道人?”
道人这一惊非同小可,方才闪身之际,分明此处无人,脑后人声,从何而至?
双掌护脑,倏然回身,只见面前站定一个十六七岁,肩插双剑的劲装英俊少年,身后并随着一黑一红,两匹骏马,星目之中,神光电射,正注定自己,等候答话!
道人见对方太已年轻,神色顿时又转傲然,面现狞笑说道:“你家道爷法号正是一尘,娃儿是何人门下?到这洞宫山天琴谷内,找你家道爷何事?”
’
吕崇文见一尘道人,这副桀傲狞恶神情,比他师兄一清的道范丰渠,真有霄壤之别,没好气的用手一指玉狮子马问道:“好端端的,你要害这白马作甚?”
这时观内闲谈的慕容刚,与观主一清道人,也为马嘶人语所惊,出观探视!
一尘道人,平时除对师兄之外,一向气焰万丈,此时听这英俊少年说话的声调语气,竟似比自己还横!不由一阵桀桀狞笑说道:“娃儿乳臭未干,说话神情,怎的如此不逊?这匹白马,是你的么?”
吕崇文业已听得一清道人,与慕容叔父出观,故意气他说道:“不是我的,谁来管这闲事,我这匹白马,罕世难寻!你若伤折它一根马毛,我便拔去你十茎胡须,还不一定顶得过呢!”
一尘道人气得暴跳如雷,怒声喊道:“小鬼休出谎言,凭你也配骑这白马?
那是天香玉凤严……”。
话犹未了,面前微风飒然,站定了一个英挺俊拔的中年书生,手指自己,急声问道:“你说得不错,这匹玉狮子马,正是天香玉凤严凝索所有!马既在此,少不得要请教道长,人在何处?”
一尘道人,豹眼环睁,哈哈一笑,方待答话,一清道人也已身临切近,面罩秋霜,冷冷说道:“我离观采药,还不到半年,师弟怎便忘了清修本旨,竟和四灵寨徒交接?这是昔年辽东大侠,铁胆书生慕容刚,与他世侄吕崇文小侠,师弟若知严凝素何在,赶快说出,我们出家人讲究清静无为,不要妄动贪嗔,卷入江湖恩怨之内!”
一尘道人想不到师兄居然帮助外人讲话,脸上神色剧变,足下微动,退后了两三步,双眼上下打量慕容刚、吕崇文,然后向师兄傲然说道:“师兄此话不对,我们练成一身武艺,却遁迹山林,岂非自甘暴弃?所以这多年来,师兄虽有出尘之心,小弟却怀入世之念,三个月多,巧遇昔年旧友,业已介绍小弟加盟四灵寨,并蒙授玉麟堂香主之职!四灵寨奇人荟萃,高手如云,声威压倒武林各派,以我们这种身手,投效其中,正可大有作为,一展抱负!不比在这洞宫山天琴谷,整日与烟云鸟兽为伍,强得多么?何况玉麟令主傅君平,对师兄颇为景仰,特嘱小弟代为致意,师兄如肯入帮,傅令主立予玉麟堂首席香主之位!至于天香玉凤严凝素的踪迹何在一事,这两位既有辽东大侠之称,何不伸手比划比划,只要胜过小弟双掌,那怕我不据实奉告?”
一清道人初面呈急怒之色,后来到逐渐平息,听完之后,眼中微闪精光,脸色反而淡漠已极,点头说道:“我们本不是亲师兄弟,不过当年志同道合,一齐在此出家而已!如今你既然毁弃十年清修,不甘淡泊,我又那能硬行阻止你的飞扬大愿?不过龟龙麟风,名震武林,你既入四灵寨,怎又叛上逆行,暗害天凤令主?何况凭你这身功力,谅也夺不下严凝素的千里龙驹,难道你竞违背誓言,动用昔日之物了么?”
一尘道人看出师兄神情不对,略一寻思,忽然纵声大笑说道:“四灵寨名虽一帮,其实各堂分权掌责,我隶属玉麟堂下,当然只遵玉麟令主之命作事,怎能说是逆行叛上?师兄料得不差,那严凝素正是中了我‘柔骨迷烟’,此时想已在傅令主怀中,享尽风流滋味!”
慕容刚关心玉人,早就郁怒待发,不过欲听完究竟,才一再竭力忍耐,并禁止吕崇文出手,一尘话完方始恍然,原来毒心玉麟傅君平,也在觊觎严凝素美色,自翠竹山庄见面时起,一路遣人暗算自己,全是“妒”之一字作怪,但听到末后数语,脑海中呈现出一幅心上人身中“柔骨迷烟”,功力尽失,横遭毒心玉麟傅君平轻薄,白壁将玷的可怕景象,不由机伶伶的全身直打冷颤,无法再忍!清叱一声,方自举步,一清道人单掌当胸稽首为礼说道:“慕容施主暂息雷霆,我和我这不成材的结盟师弟,尚有几句话说!”
慕容刚方才急怒攻心,经一清道人一拦,灵智又复,知道天下之大,天香玉凤严凝素,究竟失陷何处?非从这一尘道人口中,求得解答不可,再急也是无用!
只得暂时往后一闪,一清道人自怀中取出一柄匕首,抛向一尘,并把自己道袍下角一提,冷冷说道:“师弟居然违誓,再用‘柔骨迷烟’,我们一盟之情已绝,请割此袍!”
一尘道人匕首接在手中,浓眉一皱即开,狰狞一笑说道:“当初归隐此间,根本用不着那‘柔骨迷烟’,但如今再度出山,与天下英雄角技争雄,自然有力使力,有智使智!师兄既然斤斤计较于昔年一句随意戏言,不肯相谅,小弟也只好遵命割袍断义!”
说完右手匕首一挥,把一清道人提着的道袍一角割断,但就在这刹那之间,左掌却就势一接,一股强烈劲风,劈空竟往一清道人当胸撞去!
一清道人此时因十年盟友,一旦堕落背誓,被迫绝义,正目含痛泪,衷心伤感不已,那里会想到一尘道人如此阴恶?竟藉这对面割袍之机,骤下毒手!
劲风过处,人被打得腾腾腾地退出三五步去,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连气带伤,晕倒在地!
一尘道人知道师兄一清功力高过自己,却根本未把慕容刚,吕崇文看在眼内,偷袭得手,一阵仰天桀桀狞笑说道:“老杂毛不知好歹,叫你尝点厉害,从今以后,这清尘观便是四灵寨帮的入闽重地!”
慕容刚也因事出意外,救援不及,向吕崇文摆头说道:“文侄且自救治一清道长,这丧心病狂的杀兄恶贼,由我收拾!”
一尘道人闻言又是一阵狂笑说道:“你二人与严凝素有何渊源?要跑来这天琴谷中送死!我与一清老杂毛,割袍断义在先,下手在后,有何‘杀’字可言?
他中我阴掌业已难活,你叫那小娃儿不必费事,上前—齐结命,道爷懒得一个个的打发!”
慕容刚才真懒得和这种丧心病狂之人多话,目含煞气,脸罩寒霜,一扬手疾攻三掌,掌掌都带排山倒海一般的震人风势,凌厉无伦,逼得个一尘道人,连连闪展腾挪,慌手慌脚退出了一丈多远!
这一来,恶道一尘的那股狂妄之气顿收,赶紧抱元守一,纳气凝神,慕容刚身形又到,这回却是面含哂薄冷笑,轻飘飘的一掌当胸推出!
恶道一尘正在调元聚气,准备反击之时,见慕容刚这次所用招式,好似意存轻视,缓慢无力,不由浓眉一展,心中狂喜,要想故弄玄虚,就此克敌制胜!
慕容刚见一掌推出,恶道一尘道人不闪不避,巍立如山!眼珠微转,已知其意,但心中暗笑,索性装做不懂,依旧缓缓向他当胸击去!
果然一尘拿好分寸,等慕容刚这一掌堪堪按上前胸之际,右足突然一撤,身躯动如闪电,往左疾转,使对方招术用老,收势变招均所不及,然后左掌一沉,施展内家重手“玄鸟划沙”,刷地一声,向慕容刚右腕力切而下!
那知眼看指尖已沾对方手腕,慕容刚突然出声冷笑说道:“米粒之珠,居然也放光华?你用这只左手,暗算一清道长,已卑鄙阴恶,我先替你毁去!”
右腕突然向下微沉两寸,然后真气一凝,翻掌上迎,一尘道人便觉自己所发的“玄鸟划沙”极重指力,被人家轻轻巧巧的卸于无形,并有一股强韧暗劲,就势反震,知道不妙,但避已无及,钢牙一咬,索性沉掌再压,蓄意一拼,就听“卡擦”一响,微起骨折之声,恶道脱口惨哼,人已面色剧变,摇摇欲倒!
慕容刚微微一哂,二指轻伸,宛如石火电光,点在了恶道一尘肋下,双足点处,纵回吕崇文身傍,皱眉问道:“文侄!一清道长的伤势怎样?”
吕崇文道:“恶道似是早已蓄意暗算他师兄,当胸一掌,打得极重,一清道长不是内功根基甚好,几乎当场毙命!虽然服了一粒恩师所赐灵丹,但最好还是叔父和我,合力为他略聚中元之气,使药力能够迅速行开,便自不妨事了!’慕容刚就地上扶起一清道人,半抱怀中,解开所着道袍,伸手按在了他后背的“肾俞穴”上!
吕崇文也席地而坐,用右掌掌心,按住一清道长丹田右侧的“天枢”重穴!
叔侄二人,闭目行功,各以本身真气,助长一清道人的极弱中元,足有顿饭光阴,一清道人腹内微响,二人才相视含笑缩手。
一清道人双目微开,声若游丝说道:“贫道身荷活命重恩,报答不尽,我那不成才的结盟师弟,怎么样了?”
慕容刚一面为他整顿衣襟,一面答道:“那恶道已与道长割袍断义,何必再行叫他师弟?现已被我点倒,先命令道童送道长回观内云房歇息,愚叔侄还要在他身上,追问天香玉凤严凝素侠女的下落!”
一清道人凄然一叹,欲言又止!
慕容刚招手叫过那躲得远远,见大观主二观主翻脸动手,不知怎么是好的道童,将一清道长,扶回观内。
吕崇文却走到恶道一尘身畔,一脚替他踢开穴道,痛得恶道一声凄厉惨嗥,捧着那只被慕容刚般禅掌力,反震撞折的左掌,慌然起立!
吕崇文青虹龟甲剑,呛啷出鞘,剑指恶道前胸,沉声问道:“这白马主人,天香玉凤,目下陷身何处?”
恶道凶性又发,一阵桀桀狞笑说道:“小娃儿!你以为一支宝剑,就吓得住你家道爷?那真叫做妄想!有本领的当胸一剑,超度你家道爷,四灵寨自然会海角天涯捉到尔等,把你们肉剁为酱,骨磨成灰!”
一语未了,吕崇文嘿然冷笑,收剑用指,手法如风,在恶道肩头胯际和腰问的几处大筋重穴之上,连捏带点!
恶道登时出声惨嚎,全身一齐抽搐抖颤,又复倒地不起,额上汗珠,如黄豆般大,直往下滚!
慕容刚见吕崇文竟使出最厉害的错骨分筋手法,处置恶道,正觉稍过残忍,但转念一想,这类凶人,连死都不怕,若不如此,怎能逼得出他的口内实言?遂向地上恶道说道:“你不说实话,平白受苦,我若在这错骨分筋手法,再给你点上‘五阴绝脉’,你真禁得住么?”
那“五阴绝脉”,乃是刑中之最,一经点中,连张软纸,拂在身上,均如万刀碎割一般,人自不能丝毫动转,只得就在当地熬上七天肝肠寸断、心腑油煎的无边痛苦,然后五脏齐裂,七窍狂喷黑血而死!
恶道被吕崇文的错骨分筋手法,整治得已经缩成一团,不停惨哼,再一听慕容刚要加点他的“五阴绝脉”,吓得不住将头连点,目光之内,也敛却凶芒,露出乞怜之色!
吕崇文“哼”然冷笑说道:“我还以为你有多么凶横暴戾?原来依旧是一身软骨头,经不了一点大风大浪!慕容叔父,我把他筋骨还原以后,再若不说实话,你便立时下手,点他‘五阴绝脉’!’话完运指如风,一点两捏,替恶道解开周身筋骨强烈抽搐的所生痛苦,一迭声的催着恶道,赶快说出天香玉凤目下陷身何处?
恶道此时简直喘息不定,语不成声,勉强结结巴巴的说道:“天……香玉……
凤,此……时……正在……戴……云……山绝……顶……的龙……潭之……侧!”
吕崇文听他把话说完,青虹龟甲剑,精芒微掣,一剑拦头横扫,把恶道一顶九梁道冠,和满头头发,一齐削落,正色叱道:“从你这样一朝投靠四灵寨,便对结盟十余年的师兄,骤下毒手的狠毒心肠看来,委实罪不容诛!但我想你再坏也坏不过八年以前的千毒人魔西门豹去,像他那样恶人,一旦回头顿悟,居然变成仙佛一般,使我不得不留你一线生机,削发代首,以观后效!茫茫孽海,务望你及早回头,倘若二次再犯在我的剑下,要想活命,除非是日从西起!”话完任凭一尘恶道,捧着重伤左手,蹒跚入林,回头便与慕容刚一同入观。
慕容刚听吕崇文向一尘恶道所说之言,心头顿生无穷感慨,暗想谁说是人力难挽天心?自己师伯无忧头陀与静宁真人,均认为吕崇文是天生群魔克星,一身杀孽,其重无比!但经过枫岭积翠峰腰的石室以内,与千毒人魔西门豹化身的南天义,席深谈之下,不仅似海深仇,坦然尽解,今日并能以西门豹为镜,诰诫放走这个连自己均厌恶已极的一尘道人!可见得无论何等恶人,只要能够确实澈底回头,其受人尊敬程度,及影响世道人心之深,决不因其昔日所为,有所差异,甚至为难能可贵,更有超越常人之处!
这时一清道人,伤势虽然尚须十天半月调养,才得痊愈,但吕崇文所赠静宁真人妙药,灵效非常,已可随意说话,听二人谈到放走一尘经过,龙眉双皱,沉思说道:“吕小侠宅心仁厚,留他一条自新之路,自是光风霁月的侠士襟怀,令人敬佩!但天香玉风严女侠,所受‘柔骨迷烟’只有我这不成材的师弟,才有解药,不然纵然将人救出,因那迷香一经嗅入,药力历久不退,却是怎生区处呢?”
慕容刚叔侄闻言,也不禁瞠目相视!
但人已放走,无法再追,慕容刚苦笑一声,向一清道人说道:“严侠女功力尽失,身在虎口,加以援救不容须臾延缓,只有先行把人救出,再作道理!戴云山绝顶龙潭之侧,是何所在?道长如知,请加指点,我叔侄一刻难留,马上就要动身前往!”
一清道人答道:“戴云山又称佛岭,就与这洞宫山派连接,主峰盘结在大田、德化二县之间,绝顶有池,名日“龙潭”,据说深不可测!龙潭之旁有一古刹,住持僧人,似是武林人物,严侠女失陷之处,可能就在这座古刹之内!不过这一路之上,因贤叔侄心急赴援,必然不肯绕走官塘大路,则重山峻岭,断崖绝壁,跨下骏马,虽均千里龙驹,到底不太方便!何况以贤叔侄武功造旨,入圣超凡,弃马步行,只快不慢,并反会减去不少地形方面顾虑!故依贫道之见,不如把三匹骏马,寄存我这小观之中,由此照着正南,略略偏西的方向走去,贫道估量贤叔侄脚程,约莫明日黄昏,当可翻过大素山,再往正南,所见的一座刺天高峰,便是戴云山的主峰佛岭!”
慕容刚知道一清道人,所说有理,心上人身中“柔骨迷烟”,顾名思义,必然骨软筋柔,功力全失,又在毒心玉麟傅君平存心轻薄的虎视眈眈之下,万一白壁沾瑕,便尽倾五湖四海之水,也难洗此恨!匆匆把黑白红三匹骏马,交代观内道僮,便与吕崇文起立告辞,照着一清道人所指示的方向途径,施展轻功,电奔而去!
一清道人所言,半点不差,一路所经全都是千寻绝涧,万仞孤峰,有些奇险之处,不要说是骏马难行,即连猿猱之属,也几乎无法飞渡!
叔侄二人,尽力狂驰,昼夜未息,果然在次日黄昏之际,翻过大素山头,遥见远远一座孤峰,独秀群山,刺天兀起!
慕容刚略一盘算,向吕崇文说道:“峰顶龙潭古刹,既系四灵寨党羽,则根据我们一路见闻,极可能设有什么地道机关之类,贼人此际,必然想不到我们会来,就算一尘道人赶来报信,他那武功脚程,相差甚远,这一昼夜狂奔,把他甩下定不在近!所以此番入寺,只宜暗探,不宜明攻,但能设法窃听寺中的背后之言,天香玉凤严侠女,究竟被困何处,便可拼力下手援救!最忌的是显露形迹,打草惊蛇,他们一有警觉,定必守口如瓶,那时我们纵把整座庙宇,翻转过来,恐也难以寻找严侠女的被困所在!”吕崇文也觉得慕容叔父所虑甚是,点头称是。
慕容刚又道:“所以我们且到孤峰之下,觅一隐僻之处,略为休息,待夜色深笼,再行上峰探听!”
叔侄二人,计议既定,遂在那孤峰之下,找了一个小小洞穴,略为憩息。
可怜慕容刚此时真不啻度刻如年,脑海之中,时时幻想出心上人遭受毒心玉麟傅君平轻薄凌辱的可布景象,好容易等到天垂夜幕,月现斜空,才一同施展绝顶轻功,极端隐秘,草木不惊地向峰头攀援而上!
峰顶果然是占地不小的一泓潭水,水旁建有一座古刹,匾额横题“龙潭禅寺”。
慕容刚叔侄蹑足潜踪,穷搜半夜,根本就未曾听见这庙中的任何一人,提说过“天香玉凤”四字!
但从住持方丈法元大师口中,却隐约听出明日晚间,由四灵寨中极高人物主持,要在此处开一秘密紧急会议,一干小僧,也在连夜打扫那座大雄宝殿,似是准备用作会议之所!
慕容刚心中暗忖,自己叔侄二人,业已把这龙潭禅寺的所有房舍,全部勘查,天香玉凤之事,却依然毫无踪影!但明夜在此主持秘密会议的四灵寨中极高人物,分明就是那玉膦令主毒心玉麟傅君平无疑,只要能够缀定,或擒获此人,心上人踪迹定然不索自得!
万般无奈,只得再忍一宵,退回峰下以后,告诫吕崇文四灵寨龟龙麟风,威镇江湖,决非一路上所遇的二三流脚色可比!千万不可恃艺骄人,心怀傲念,趁此一日半夜光阴,彼此好好静坐调元,加强本身功力,就是明夜上峰,主要目的,也不在战斗,而在暗中窃听天香玉凤被困之处,与四灵寨何以要在这佛岭龙潭的古刹之内,召开什么秘密会议?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出手,就是出手,也要为另一人掩护,不使全露痕迹,才可在敌方以为完全机密之下,得探骊珠,而定统盘应对之策!
吕崇文见慕容叔父在心上人陷于贼手,白壁悬危的那等紧急的情况之下,犹能强制激动情怀,权衡利害,不由钦佩已极,唯唯应命!
半夜而后,继之一日,当中除了略进干粮山泉之外,全在静坐凝神,固元调气!次日天一黄昏,二人便自猱升绝峰,因昨夜已把形势看好,到达龙潭寺后,立即避开寺僧耳目,双双纵身藏入那打扫洁净,用作会议场所的大雄宝殿以外的匾额之后!
此处居高临下,虽然看不见殿内情形,但以他们叔侄二人功力,略为静心凝神,殿中所有言语,均可听得清清楚楚!
入匾以后,慕容刚又用极低声音,向吕崇文附耳悄语说道:“四灵寨四灵令主,能使那多草泽龙蛇,甘心受其驾驭,身手绝非凡俗!所以我们如用穴窗偷窥之法,必被发觉,难以探悉他们的真实算计!如今这匾后藏身,只听不看,虽然较为稳安,但仍应预防万一!你轻功较好,倘贼于发现匾后藏人,可即现身下峰,在昨夜居留的洞中相候。我则依旧蜷伏不动,他们决想不到匾中另有一人,一切机密,便可了如指掌!不过千万不可好胜缠战,以误大事!”
吕崇文方一点头忽然灵机一动,也自附耳低声说道:“叔父!把你身边所藏那瓶西门豹所赠的易容丹,给我一粒!”
慕容刚被他提醒,觉得变易容貌,岂不更好?遂各取一粒易容丹,用唾液化开,涂在脸上,借着初升皓月的反映微光,相互一看,那西门豹无怪又称“千毒人魔”,所炼易容丹,委实妙极!吕崇文业已成为一个黄瘦枯干的中年面相,慕容刚却变作一张青脸,上面还有不少紫黑瘢痕,异常丑怪!
二人方在相顾暗笑,耳边履声橐橐,已有多人入殿!
本来静悄悄的大雄宝殿之中,立时笑语喧哗,乱成一片!但少顷过后,“当当当”的三声钟鸣,殿中立时恢复一片静寂!
慕容刚、吕崇文屏息静听,钟鸣之后,又有两人缓步入殿,殿中先来诸人,一齐“刷”地一响,似是起立迎接!
随闻移动坐椅之声,一个口音怪异,宛若枭鸣之人说道:“法元大师,此会关系甚大,不但绝不容有外人擅自闯入,即我本寨弟子,如无我特发令符,一样不准妄登此峰!你四周警戒之人,派得可够!”
慕容刚心目之中,以为毒心玉麟傅君平,既然在这附近,则此会必系由他主持!那知大谬不然,这发言之人,口音甚生,但听先后入殿的共是两人,则另外一人,必是傅君平无疑!
倾耳再听,一个宏亮口音,想是这龙潭寺的住持法元大师应声答道:“回覆令主,法元已派门下四大弟子,往峰下警戒!”
这一声“令主”,把慕容刚吓了一跳,心想四灵寨龟龙麟风四位令主,自己已见其三,这人口音陌生,也是令主,难道竟是四灵寨首脑,号称武功最强的玄龟羽士宋三清?如果真是此人,则这次秘密会议的意义,必然重大无比!方自向吕崇文用手示意,叫他小心静听,勿露形迹,那宛如枭鸣的口音,又已说道:
“你门下弟子,担任警戒之责,恐怕太软!还是你本人与太行四杰,辛苦一趟!”
立有数人应声而起,走出殿外。那人稍停又道;“我四灵寨创设以来,声威极盛,各派惮服!但自玄龟堂首席香主单掌开碑胡震武,与梅花剑吕怀民结怨,兰州寻仇,铁胆书生慕容刚救走吕怀民独子吕崇文,练艺八年之后,居然敢闯我翠竹山庄,订约决战!并直到括苍山摩云岭分坛被破,飞天火燕魏红绡归报经过,才知道对方艺出无忧头陀和静宁真人门下,连太湖三怪那等功力,括苍一战,也扫数伤亡,故对明春之会,不得不妥加筹划!但这叔侄二人,武功虽好来头虽大,仍不足对本寨构成严重威胁,今夜在座之人,都是我宋三清多年心腹,你们可知我所说的本寨之中的莫大危机何在?”
慕容刚一听果然不出所料,这声如枭鸣之人,正是玄龟羽士宋三清,越发凝神倾耳,只听并无一人应声,宋三清一阵阴森干笑,又自说道:“我料众位不是看不出危机所在,只是碍于权位,不便直言,这种态度,足以毁灭本寨,今后务宜深戒,宋三清坦率直言,若以本寨目前实力而论,确已凌驾武林各派,何惧慕容刚、吕崇文区区二人?就是他们师长无忧头陀与静宁真人,宋三清也可搬请我两位恩师,出面应敌!所以本寨危机,在内而不在外,当初合手缔造本寨的四灵令主,如今居然离德离心,这种情势,若不赶紧设法消除,才是我四灵寨的致命打击!胡震武香主,你随我多年,对此可有体会?”
一个苍劲口音答道;“令主所虑极是,不过……”言犹未了,宋三清突然沉声问道:“殿外何人?”
原来吕崇文听得那一声“胡震武香主”,知道深仇在座,想起当年母亲卧病,黑夜飞头的椎心惨痛,由不得的一挫钢牙!那知道玄龟羽土宋三清,果然不愧四灵之首,这些微的挫牙之音,竟被听出!
吕崇文知道无法再藏,只得照先前所约行事,一阵震天长笑,自匾后纵身落在阶前,对着大殿之内的八九名江洋巨寇岸然说道:“在下路过佛岭,游赏龙潭之胜,不想偶然遇上名震江湖的四灵寨在此集会!方才听说你们寨内,现有危机,不是在下自诩,凭我胸中智计,以及掌上神功,足可为你们解除一切忧虑,而所需代价也不甚高,只要把四灵令主之位,让我一席即可!”
吕崇文一面胡扯,一面目光电扫,业已看清殿中共只九人,默计连先前所派走的甚么太行四杰,可能就是玄龟羽土宋三清,与他玄龟堂下的十二家香主!
中座之上的一个尖头缩颈,五短身材而微胖的道装之人,天生一副龟形,不问可知,定是玄龟羽士宋三清!宋三清左首第一把靠椅之上坐着一个豹头鹰目,五十来岁的老者,可能就是自己杀母深仇,玄龟堂首席香主单掌开碑胡震武!
他在匾后所闻宋三清口内之言,知道这场会议内容,关系四灵寨内讧,果然极其重要!权衡至再,业已决定暂时忍耐,并不愿就在此时拼死歼仇,但却想在不影响掩护慕容叔父窃听机密的原则之下,斗一斗玄龟羽士宋三清,看看这四灵寨之首,到底有多高武学?并伺机给那杀母仇人单掌开碑胡震武,多少吃点苦头,以泄八年积忿!
玄龟羽士宋三清,果然阴沉,看见从殿外横匾之中,纵下这么一个面容黄瘦枯干,但身材却极健美壮实,背插双剑的中年人,岸然卓立,满口胡绉,好似根本就未把殿内诸人,看在眼中的那种神情!不由眉头一皱,微向单掌开碑胡震武示意,自己却瞪着那一对又圆又小,但神光慑人的黄色眼珠,四外乱扫,并暗以“天耳通”的绝顶内功,静听来人另外可有同党隐伏?
单掌开碑胡震武见宋三清示意自己答话,遂起身离座,走到殿口,距吕崇文七八尺远站定,再三打量来人,冷笑说道:“朋友你真是吃了熊心豹胆,居然敢到这龙潭寺中,在四灵寨玄龟令主座前,卖这一手?既然自称人物,则光棍眼内,不揉沙子,你到底来意如何?不要藏头露尾,先与你家胡香主,报个字号!”
吕崇文一见是他答话,正中下怀,一口玄门罡气,提聚右臂,面上仍装作毫不在意,大迈迈的说道:“又不是生意商贾,那里来的甚么字号?我已然告诉你们四灵寨危机四伏,要不了多久,必然瓦解冰消,非我不能解救,怎的还不相信?
大概你们这些江洋巨寇,讲究现实,不显露几手真正功夫,以为我是信口开河,说的假话!来来来,你外号叫单掌开碑,掌上料然总有几分功力,尽管施为,我接你一掌试试!”
玄龟羽士宋三清,静听这久,听不出丝毫动静,以为再无别人隐伏,一对凶眼,遂专注吕崇文,心中暗暗惊讶,来人面对这多高手,神色如此镇定,尚是生平罕见,凭自己江湖上阅历经验,真还看不出此人来历,年貌也与心目中的那个对头,相差甚远!
但听吕崇文要接胡震武一掌,心想只要你一动手,何愁看不出武功家数,遂自鼻中微哼一声,低低说道:“此人不可轻视,胡香主尽力施为,让他见识见识你的开碑掌力!”
单掌开碑胡震武,看不惯吕崇文那种神气,早已愠怒待发,听宋三清这一招呼,知道善者不来,竟把真力提到九成以上,一声喝道:“那里来的狂妄匹夫?
你便真是一座石碑,胡震武也要教你化成碎粉!”
右臂横抡,一招“怒海翻澜”,呼的一阵奇劲掌风,直向吕崇文拦腰击去!
吕崇文哈哈一笑,挥掌相迎,他虽然用的是玄门罡气,但外表却以少林绝学十八罗汉掌中的“大摔碑手”掩护,钢牙猛咬,用的也是九成功力,以为胡震武身形必被震飞,一条右臂,即使不断,也要肿痛上一月半月!
那知双掌交接之下,颇出意外,胡震武虽然被玄门罡气,震得飞出五六尺远,心头猛跳,发若飞蓬,一只右掌疼痛欲折!但吕崇文同样拿桩不住,退出两步,气血也是一阵翻涌!
原来胡震武自昔年在吕梁山设伏,拦戴慕容刚不成,便知此事是个不了之局!
八年以来,不但卧薪尝胆,旦夕之间对本身武功掌力,痛加苦练,又因他深得玄龟羽士宋三清宠爱,擢升玄龟堂首席香主,并带他几度前往高黎贡山,朝见玄龟羽士宋三清与毒心玉麟傅君平之师,天南双怪!
天南双怪,竟也对他投缘,胡震武因此得了不少传授!所以八年一别,他同样武功大进,迥非昔日吴下阿蒙,如以掌力而论,也不过仅弱于玄龟羽士宋三清,一筹半筹而已!
吕崇文先前真未把他看在眼内,双掌交接之下,居然被对方震得移步换桩,血气翻动,由不得的大吃一惊!暗想幸亏自己存心想给胡震武吃些苦头,用了九成真力,若不然岂非上来就受小挫?
经这一来,吕崇文深知四灵寨果然卧虎藏龙,高手云集,赶紧宁神一志,把傲气尽除,在阶前卓立如山,双眼精光炯炯,注定那位风闻武功极高的四灵魁首,群寇班头玄龟羽士宋三清,防备他突起发难!
吕崇文这里试掌知戒,胡震武那边却惊惧伤痛交并,不过惊惧之心,过于伤痛!
因他虽然真气震荡,右掌酸疼,略为调元,便可无碍!但自己这八年以来,茹苦含辛,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苦练之下,武功已有大成,尤其是掌力一道,更自信足与心中的大敌慕容刚叔侄,或任何武林—流名手,相互颉颃!怎的却在这佛岭绝顶的龙潭寺中,被这个人不出众,貌不惊人的黄瘦中年汉子,随意挥掌,用了一招“大摔碑手”便受挫折?少林门下,真想不出有那位成名人物,功力能到这般地步!
惊惧稍定,心中实在不服,但又怕二次递掌,再遭挫败,岂不更难得下台?
正左右为难,踌躇之际,玄龟羽士宋三清,微微摆手,命他归座,自己却把双本来就像二粒小豆似龟目,眯成一线,但神光俨如电闪,更足慑人,对立在殿前阶下,神态从容的吕崇文,用一种极为怪异的语音说道;“大摔碑手,练到通天,也接不住胡香主暗含五阴重手的开碑掌力!阁下就凭这第一招,便镇住了宋三清玄龟堂下的众家香主,定然大有来头,何不把姓氏门户公开?这样小家子气的遮遮掩掩,岂不令识者齿冷!说甚么把令主之位让你一席,四灵寨向来礼贤下士,广纳群英,阁下只要能推诚相见,宋三清便虚左以待,有何不可?”
玄龟羽士宋三清,说这几句话之时,嘴皮不动,全自丹田发音,殿内诸人,只觉得语音极为怪异,略嫌含混不清,不似平常说话!但殿外阶下的吕崇文,和横匾中蜷伏着的慕容刚,却惊心悸耳,魂魄欲飞!
慕容刚知道这是一种内功不到炉火纯青境界,无法习炼的旁门厉害功力,“荡魄魔音”!对方只要内功稍弱,或定力不坚,三五句话之间,便神迷魄荡,真气难聚,功力自然而然的大大减弱,甚至任人宰割。
以吕崇文一身所学,自然不会被这“荡魄魔音”所乘,但由这一点看来,玄龟羽士宋三清,功力确是惊人,绝不在自己叔侄二人以下!倘吕崇文傲性又发,不肯照先前定计,见隙抽身,退下峰头,万一有险时,少不得只好放弃窍听机密之念,也自出头接应!
玄龟羽士宋三清那“荡魄魔音”,一半专对吕崇文,一半也同时藉以搜索这大殿四周十丈以内,可另有外人潜伏?
话完以后,不但听不到四外有丝毫被“魔音”影响的任何动转声音,连吕崇文的那一对大眼之中的湛湛神光,依旧澄如秋水,看出丝毫未为“魔音”所乘!
心中也是一懔,知道来人确属罕见高手,只可以本身武功相敌,不必再弄玄虚?果然吕崇文等他说完也自气发丹田,哈哈笑道:“身为四灵之首,原来就会弄这种‘荡魄魔音’等鬼蜮伎俩!你不是要问我姓名么!我姓钟名馗,专门整治三山五岳及江湖上的魑魅魍魉,狼嚎鬼叫,听来徒自令人作呕,能奈我何?真要来这一套,我随意咳唾,便均能声闻九天,足使你们这干狐鼠之辈,魂飞胆落!”
话完,一声咳嗽,果如舌绽春雷,震得那大的一座大雄宝殿,梁间的尘土簌簌直往下落!殿中诸人,除玄龟羽士宋三清,与单掌开碑胡震武之外,也真有些魂魄摇摇,心神悸悸!
玄龟羽士宋三清见自己的“荡魄魔音”,换来了对方的“狮子吼”,不禁把那两根又粗又短的扫帚眉,往当中一蹙,缓缓站起身来,走向殿门,在离吕崇文一丈左右之处,便即站定,单掌胸前问讯说道:“阁下实在是高人,宋三清接你入殿细叙!”翻掌一推,一股阴柔劲气,劈空击至!
吕崇文因先前与胡震武对掌,所用的那一招少林十八罗汉掌中的“大摔碑手”,业已引人生疑,恐怕再用玄门罡气,来历易被看出!遂改用无忧陀头的禅门绝学“般禅掌”力,“莲台拜佛”,往外一迎!
但他在这“般禅掌”上造诣,却远不如“玄门罡气”精纯,而玄龟羽土宋三清自然高过单掌开碑胡震武!所以这次宋三清不过道袍微拂,身形略晃,吕崇文却被震得退出三步,剑眉一剔,伸手便拔肩头长剑!
但转念一想,毒心玉麟未见,天香玉凤踪迹毫无,慕容叔父蜷伏匾额之中,一心想要打探他心上人的确实消息,和四灵寨内部的重大机密,自己怎的这等好胜?连暂时的一口恶气都忍不住!
利害一明,盛气立平,把那业已握到青虹龟甲剑柄之上的一只右手,缓缓撤回,向玄龟羽士宋三清,抱拳含笑说道:“四灵之首,果然名不虚传!贵寨在此集会相商大事,外人不便打搅,来日在下再到王屋山翠竹山庄,贵寨总坛之中,拜望令主!”
语音才落,人已鹰隼一般,拔空疾起!
宋三清那肯让他就此走脱,飞身急追,半空中冷笑一声说道;“这龙潭古刹,纵非‘龙潭’,也是‘虎穴’,阁下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岂非过份瞧不起本寨人物?且请慢行,宋三清还要留你片刻!”
屈指成钩,爪随声出,照吕崇文后背,带着丝丝劲风,便自抓去,吕崇文往起一拔之时,料到玄龟羽士宋三清,势所必追,故把玄门罡气,凝炼成一片无形韧幕,密布周身,护住百穴,所以玄龟羽士指风袭到,装作不觉,直待爪尖即欲沾衣之际,微打千斤坠“鹤降寒塘”,让玄龟羽士十拿九稳的一爪从自己头上抓空,然后双足自踹,相互借力,一个“金鹏射日”之势,斜刺里纵出三丈以外!
他这一大展师门绝妙轻功“七禽身法”,玄龟羽士真出意外,稍一怔神,吕崇文后影已到寺墙之上!
好个玄龟羽士,果然功盖四灵,超凡拔俗,一声微叱,人如长虹电射,一纵便是六七丈远,追向吕崇文而去!
二人身形消失以后,殿中立刻一阵纷纷议论,单掌开碑胡震武叹声说道:
“天下之大,真有能人,四灵寨委实不能以目前力量自满!这前来搅闹之人,身形相貌,均属陌生,并不像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却有那好一身功力,尤其轻功方面,更为惊人!方才凌空一降一升的七禽身法,有目共睹,确实生平罕见,玄龟令主虽然亲自动手,但是否截得回此人,尚说不定呢?”
胡震武话毕,立时有人说是玄龟令主功参造化,先前不过小觑此人,后来含怒一纵就是六七丈远,那会截不住此人?有人则说来人身法过于灵妙,倘不战图逃,玄龟令主便不一定准能得手!议论纷纷,各持己见!
匾中潜伏的慕容刚,此时却心头大放,知道吕崇文果然竟能抑制八年深仇积忿,暂时不对胡震武去报仇,而着重于掩护自己,刺探有关大局,及天香玉凤蒙难之事等重大秘密!
但心头才放,忽然又微觉悬心,想起吕崇文诱得玄龟羽士追出寺外,不要到了无人之处,傲性又发,拼斗起来,万一功力不敌,如何是好?
想到这一点,慕容刚几乎改变初衷,欲加随后接应,再一转念,吕崇文以一身所学力敌玄龟羽士,就算不胜,全身而退,总可有余!而自己好不容易,造就这好机会,可以尽悉敌方秘密,以及天香玉凤……。
念头还未想完,殿中一片肃静,玄龟羽士面带秋霜,越墙而返!
回到殿中,一举手中的半截丝绦,冷冷说道:“我把来人追到峰腰,也居然停步迎敌,也不行招开式,就用内家劈空掌力,彼此硬接三掌!这时我因看出对方身手极高,不敢怠忽,三掌均出全力,也不过只是略略胜他半筹!而此人太已知机,一见无法讨好,又复仗着他那身超卓轻功,遁往峰下,凭我用尽八步登空,凌空虚渡等绝顶神功,也不过揪斯他这半截丝绦,终于毫发无伤的逃入树林之内!
此人一身功力,我实在爱惜,从今以后,你们随时随地密切访查他的来历,若是敌人一路,或明或暗,准许用尽各种手段,将其除去,以杜后患!否则,宋三清不辞万计千机,也要延聘此人,加盟本寨,以增实力!”
略顿又道:“我有极机密大事安排,绝不能再容外人闯入此寺,有所泄漏!
各位香主,除胡震武与关中双鸟李氏兄弟,留此我有任务分派以外,其余均请偏劳,加强四外守护!不见我九龙旗花,飞起半空,不准任何一人妄撤岗位!”
众人暴喏一声,纷纷散去,玄龟羽士宋三清等人走完,亲自又在殿前殿后,搜索一遍!
但凭他如何狡猾多谋,也想不到殿外的匾额之中,藏有两人,现身走了一个以后,居然还有一个更难缠的蜷伏在内!
四外察看完毕,宋三清再入殿就坐,略啜香茗,向胡震武及关中双鸟兄弟,缓缓说道:“我自高黎贡山朝师归来,得知铁胆书生慕容刚,与吕崇文二人,订约明春拜山,虽然他们艺出宇内双奇,须加妥善准备,但还不及得另外两件事,来得难加处理!第一件是金龙令主的族弟,九现云龙裴叔傥父女,在我翠竹山庄小住以后,游侠江苏,为一件不平之事,竟然连挑我寨中四处分坛!消息传到总坛,玉麟令主震怒之下,瞒着金龙令主,亲率七名高手,赶到江苏,智勇兼施,把裴叔傥父女擒回翠竹山庄,软禁在玄龟堂后的正逆五行九宫竹阵之内!金龙令主平昔为人,就与我及玉麟令主,稍有异趣,如今玉麟令主,一时冲动,把他族弟父女擒来,真叫我杀也为难,放也为难,还得严斥参与诸人,谨守机密,万一泄入金龙令主耳中,可能本寨之中,立刻便是滔天巨变!”
慕容刚常与吕崇文研讨,王屋山分袂之时,裴叔傥父女曾说即将南游,领略江淮文物之盛,前途可相晤,怎的一路上毫无音讯?此时玄龟羽士口中之言,方始恍然,一来自己与吕崇文马快,二来可能在安徽全路,自己与吕崇文南游入浙,裴叔傥父女,却东行入苏,遇事任侠,致被毒心玉麟傅君平,率众逞凶,困在玄龟堂后的什么“正逆五行九宫竹阵”之内!
慕容刚与九现云龙裴叔傥,气味相投,甚为契合,而吕崇文与那裴玉霜,更是—对极好的金童玉女,得悉他父女遭祸,起初真极悬心,但听到玄龟羽士顾忌金龙令主裴伯羽,杀也为难,放也为难之语,知道裴叔傥不但不致有所危险,此事并且极可能便是导致四灵寨内讧的一条重要火线!
胡震武与关中双鸟李氏兄弟,听完一齐觉得此事难处,闭口无言!
玄龟羽士宋三清,阴森一笑又道:“你们不要以为此事难办,我所说的第二件事,比此事更会难上十倍!不然我怎会在翠竹山庄,佯作派遣你们其他任务,而密令齐集此间,加以研讨呢?”
宋三清此语一出,不但胡震武与关中双鸟李氏兄弟,警觉事态严重,连殿外匾中的慕容刚,也防玄龟羽士万一耳音太灵,所有听觉,而改用内家龟息之法呼吸,静静地把全身功力松解,专注双耳,潜心窃听!
玄龟羽士双眉皱得几乎连在一起,饮完杯内余茶,摇头说道:“我这位师弟,玉麟堂傅令主,小事极端聪明,但大事却不知怎的糊涂已极,他对天凤令主倾心多年,偏偏天风令主冷艳无双,始终不肯对他过份假以辞色!本来玉麟令主,是想用水滴石穿之理,慢慢求凤,但铁胆书生慕容刚再出江湖到我翠竹山庄之后,玉麟令主因从暗在天凤堂下他所安置的心腹人口中,得悉天凤令主,竟对铁胆书生的印象极佳,知道此人若与天风令主见面,自己定更无望!那时我恰好率同胡震武,远赴高黎贡山,朝师未返,玉麟令主无人商议之下,一时情急,竟自独断专行,一面传玉麟符令,悬以重赏,命天下所有本寨分坛,有力使力,无力使智,劫杀铁胆书生叔侄,一面却亲身兼程急赶,尾随南海朝香的天凤令主,想在暗中加以算计,先夺了她的清白贞操,然后再好言赔罪,尽量体贴温存,以为若能这样一来,凭玉麟令主的武学人才,便不怕天凤令主不屈就既成事实!”
玄龟羽士说至此处微停,举杯啜了一口香茗,但殿外匾内的慕容刚,却听他已然讲入正文,忽然停止,不由急煞!一颗心腾腾腾的,几乎跳出腔子外来,脑海之中,更不时幻出一幅极可怖的景色,真恨不得玄龟羽士一身是口,把所有机密,片刻讲完,好让自己探出天香玉凤严凝素,究竟陷身何处?赶紧往救!
玄龟羽士喝完一杯香茶,愁眉仍自深锁,缓缓又道;“我回寨以后,听说此情,便知立刻便有不了之局,才假作分派你们任务,而密令聚集此间,我自己则一路追踪玉麟令主,要想阻止他胡作非行!但因他行踪隐秘,竟未发现!直到抵此之前,方获密报玉麟令主业已令人用柔骨迷烟,暗算天凤令主,此时二人同在浙南南雁荡山的一处秘密洞穴之内!”
慕容刚听至此处,才晓得自己上了一尘道人恶当,心上人身陷浙南,却拼命似的,赶来福建佛岭!地点既得,方待退身下峰,与吕崇文赶往救援,但转念一想,玄龟羽士那等功力,自己一动立被知觉,不但缠战起来,难以脱身,所听机密,也便作废,无法善加运用!何况南雁荡山万壑千峰,到那里去找那中藏天香玉风与毒心玉麟的秘密洞穴?利害一明,只得强忍情怀,凝神再听!
玄龟羽士见胡震武与李氏兄弟,始终静听不发一言,知道像这种事,他们也委实无法参预意见,微微一叹又道:“我获此密报以后,本应立时赶去阻止玉麟令主,但忽然想起得报之时,距天凤令主身中柔骨迷烟之时,已有数日,天凤令主功力尽失,无法抵拒之下,玉麟令主必然已偿心愿!而此间之会,还要分派你们重要任务,遂决定索性让玉麟令主的十载相思,稍得补偿,多享受几天温柔滋味,等此间事了,再赶去找他们了断这段难分难解之事!胡香主,依你之见,玉麟令主以为只要能把生米煮成熟饭,天风令主便可委屈相从的想法可对?”
玄龟羽士那几句“十载相思,稍得补偿,多享受几天温柔滋味!”字字均如同锐利钢针一般,直刺入慕容刚心窝,说不出来是一种甚么滋味!
胡震武略为沉吟,皱眉答道:“照天凤令主平日性情看来,断无如此横加强暴,即行降心相从之理,只怕药力一过,立刻便与玉麟令主拼死一战!”
玄龟羽士点头说道:“你与我所虑相同,我再问你,照这种情形,大祸已闯之下,应该怎样处理?”
胡震武浓眉一竖,豹眼一睁,狞声说道:“令主既然问到,依胡震武之见,无毒不丈夫,既然闯祸,就索性闯它到底!”
玄龟羽士点头说道:“英雄所见略同,你再往下说,这场大祸,怎么闯到底法?”
胡震武方想开口,嗫嚅又止!
玄龟羽土突然一阵令人惊心动魄的阴森微笑,笑声连绵不断,足有盏茶光景,足见中气之足!笑完说道:“我知道你想得出,不过有所疑难,不便出口而已!
大丈夫做事,必须拿得起,放得下,如同毒蛇啮手,壮土断腕一般,稍一迟疑,必然噬脐无及!以天凤令主那等性情,此事根本无法能了,女孩儿家,视清白贞操不亚第二生命,故而休看十年同盟兄妹,一朝反目,立成不世深仇!严凝素本身那几手灵蛇剑法,除我以外,几已无人能胜,何况她师傅南海妙法神尼,性情怪僻已极,武功又与无忧头陀、静宁真人,合称宇内三奇。徒儿受此奇辱,岂肯干休?这一采岂不成了四灵寨对抗宇内三奇,敌方声势太隆,非惊动我那两位久已不履尘世的恩师,出手压阵不可?”
慕容刚这时方知天香玉凤严凝素的那一柄奇形软剑,和超卓武学来历,果如无忧师伯所料,艺出南海妙法神尼!心想到要听听你们这几个魔头,定出甚么恶计,了断此事?
关中双鸟李氏兄弟,听至此处,插口问道:“照令主说来,此事岂非左右为难,无法善了么?”
玄龟羽士宋三清“哼”的一声冷笑说道:“谁说是左右为难,无法善了?你们武功虽然不弱,在这种心机算计之上,就远不如胡震武!”
转而对胡震武说道:“我授你一切大权,说话不必顾忌,把你心中所料,说将出来,看看可如我意中所料?”
单掌开碑胡震武狞笑说道:“令主如此说法,胡震武只得遵命直言!在我认为处理此事的上上之策,莫如令主把利害向玉麟令主,分析清楚,索性在目的已达,双栖无望之下,除掉严凝索,并故布疑阵,嫁祸铁胆书生,使那极为怪僻刚傲的妙法妖尼,暴跳如雷,去向无忧、静宁两个老鬼算帐!这样本寨岂非坐观虎斗,稳收渔人之利?在妙法等三个老鬼相互恶拼有所伤损之后,再请令主的两位恩师出手,便可尽除隐患,永霸江湖!不知胡震武这粗浅之见,可与令主的高明妙计,略有所合?
胡震武的这一席话,直听得慕容刚胆战心寒,全身起栗!暗想到底人算不如天算,他们这种极为恶毒阴谋,居然被自己探悉,可以预加防止,若真任他们照计而行,真不知要在武林之中,搅出多大祸变?
玄龟羽士宋三清听胡震武讲完,竟自乐了个哈哈大笑说道,“这几句话,岂但略有所合?简直就你出于宋三清之口!不仅此事如此处理,就连那软禁在正逆五行九宫竹阵之中的裴叔傥父女,我也已决定宁杀不放!金龙令主只一反目相向,便照严凝素之例,一并除去,四灵寨从此也可澄清内部,随意扩张,永为武林霸主!”
到此略顿,伸手怀中,取出三封书信,向单掌开碑胡震武及关中双鸟李氏兄弟说道:“这样一来,四灵之中的龙风二灵,不能虚位,而本寨之中也亟须补充实力,方足应付铁胆书生叔侄的明春拜山之约!这三封书信,均是分请三位多年不履江湖的绝顶高人,加盟入寨,尤其是其中隐居在离此比较近的仙霞岭一元谷中的璇玑居士欧阳智,此人不但武功颇高,更极富机智,我对他心仪已久,如肯入寨,助益极大!此人之处,可请胡香主持信,代我一行!二位李香主,请一位走趟岳阳,邀请君山钓叟常天健,一位则请远奔勾漏山,邀请天欲仙子鲍三春,务望勉力完成使命,并将三处如何答覆,速报我知!”
单掌开碑胡震武与关中双鸟李氏兄弟,一齐恭身领命,玄龟羽士笑道:“今夜所言,均系绝大机密,千万不可稍有泄漏!我要先行离此,赶往浙南,胡香主可放起九龙旗花,命他们收哨归来,你们也赶快分头行事,我在翠竹山庄候报!
说完起座行到殿外,胡震武等人恭身相送,宋三清含笑摆手,身形微晃,便自不见!
慕容刚乘胡震武放起九龙旗花,群寇撤哨归来的一乱之间,闪身出匾,赶往峰下约定之处,找着吕崇文,一语不发,便立即向浙南急赶!
在狂奔之中,才把所闻机密告知吕崇文,吕崇文听说裴叔傥父女被禁翠竹山庄,玄龟羽士已决心相害,也自急煞!
叔侄二人均恨不得一步跨到南雁荡山,救出严凝素之后,立即再往王屋赴援裴氏父女!
但玄龟羽士宋三清,何等脚程?慕容刚一找吕崇文的这段耽搁,便已失去踪迹!星夜飞驰之下,好容易才到地点,但千峰盘曲,万壑凄迷,却到那里去找天香玉凤严素凝的陷身之地?
二人再好武功,连日不停疾赶,也自颇觉劳累,吕崇文说道:“慕容叔父!
看这山岭连绵,我们一时无法找出他们藏身之处,何况就算找到之时,又必然是一场生死恶斗!佛岭峰腰,我曾硬接玄龟羽士三掌,此人武功果然极高,再加上个毒心玉麟,他们是以逸待劳,我们恐怕别说救人,连自己都未必能保?反正事已至此,徒急无益,叔父素来沉稳,仍请勿令急怒障蔽灵明,我们还是用用坐功,调元益气,把这连日狂驰的疲劳,恢复以后,再作计较!”
慕容刚知道吕崇文说得有理,苦笑点头,叔侄二人因欲便于嘹望,遂援上一株参天古木,在那枝丫之间,静坐行功,培元固本!
内家真传,果然奥妙!十二重楼游遍,龙虎眉关一通,气纳丹田,神归紫府,不但连日昼夜奔驰的疲劳已复,四肢百骸,均觉舒畅异常!慕容刚双目一开,喟然微叹说道;“怪不得无忧师伯与静宁真人他们,一意灵山养性,不肯轻履尘环,果然如能摒绝俗扰,内家真诀,吐纳自然之气,沟通天气之桥,纵或不能入圣超凡,成仙了道,但延年益寿,比囿于名利的世俗之人,多活上个百年光阴,总无……”话犹未了,二人同时倾耳静听,他们因坐功方毕,耳音特聪,听出风木萧萧之中,远处似有异响!
待未多时,一条黄影,突现前峰,默察所行方向,似是扑往二人所处峰头左侧的一条幽谷!
黄影身法捷如闪电,轻功极佳,稍一移动,便是六七丈远!等慕容刚看出那黄影是个身着杏黄道袍的矮胖道人,吕崇文已向他附耳低声说道:“这就是四灵之首玄龟羽土宋三清!我正疑诧宋三清决不会像我们一样昼夜不停急赶,凭他再快脚程,有这两夜疾驰,也必赶上!原来彼此所行途径不同,我们仍然先到!如今只须不动声色,暗中尾随,便可寻得那位天香玉凤严姑姑的被困所在了!”
慕容刚闻言,不禁又愁又喜!喜的是连夜苦赶,未曾白费气力,如今只须暗缀玄龟羽士宋三清,狠拼一场,料想当可将心上人救出!愁的则是严凝索身。中“柔骨迷烟”,落于毒心玉麟手中,足有数日,在武功全失,无力抗拒之下,怎能保得住玉洁冰清?倘万一白壁有玷,不但情天抱恨,而严凝素那种高傲性格,也必然设法自尽,不肯偷生,那时却教自己如何劝解?
思念未毕,玄龟羽士宋三清的身形,已由前峰,驰至谷口!
慕容刚赶紧杂念全收,与吕崇文二人,蹑足轻身,遥遥跟缀!
玄龟羽土宋三清到谷口以后,毫不迟疑的纵下深谷!慕容刚叔侄则因对方武功太高,稍有声息,立被发觉,以致不敢距离过近,始终保持三十丈左右,宋三清人到谷底,二人犹在峭壁半腰的松藤之间,遥为注目!
这样追踪本来极难,幸而两个转折,便到地头,苍崖翠壁之间,有一大洞!
慕容刚此时心头腾腾狂跳,无法控制,知道这种情形最是武家大忌!龟麟二灵,劲敌当前,竭尽全神应付,尚不知鹿死谁手?再若杂念分神,灵台不净,真气立即驳而不纯,可能真如吕崇文所言,不但救人不成,连自己叔侄也一齐并埋骨幽谷!
幸喜离那大洞十丈左右之处,有一堆嶙峋怪石,足以藏身,慕容刚就地盘膝一坐,抓起一块小石,用内家极难功力,无风出手,抛起约有六七丈高,在峭壁之上,“登”的一撞,便即落向二人藏身之处相反方向的草树之内!
在石块出手的同时,并向吕崇文用目示意,随即借这刹那光阴,摄念凝气!
吕崇文懂得慕容叔父,一来过份悬念洞中情事,灵台生障,需要摄念澄神,二来目前情势,不宜久战,必须在极短数招之内,克敌制胜!所以在这样紧要关头,仍需静坐刹那,以便提足混元罡气,破釜沉舟的拼死一战!
这种尽提真气,将聚未聚的一刹那间,最忌人扰!倘有真正行家,在此情形之下,只须向“气海”穴上,轻轻一点,对方立时忿气,武功全失,犹如废人一般!
遂点头表示会意,手握青虹龟甲剑柄,在石后凝神监视玄龟羽士动静!但他也深知利害,极端小心,只用耳听,不用眼看!
玄龟羽士宋三清,在离那大洞洞口,尚有两三丈处,听得头上峭壁,忽然作响,跟着便是“刷”地一声,不由倏然止步,又小又圆的龟眼微翻,业已看见四五丈外的草树之间,微微一动!
玄龟羽士赋性阴沉,一声不响,轻飘飘的暗运功劲人起半空,掉头扑下,右掌胸前微提,目光罩住那丛草树,准备对方一现踪迹,辣手立发!
但草树之间,静悄悄的哪有人迹?直等玄龟羽士身形落地,才现一条灰影,电疾而出!
玄龟羽士大吃一惊,右掌挥处,把那条灰影,震得一声惨嗥,几个翻转,原来是只绝大山狐,它本来就为慕容刚抛石所惊,但狐性多诈,不知人在何处,蜷伏不动,直等辨明人来,才电疾遁出,死在玄龟羽士掌下!
这一来无巧不巧的替慕容刚叔侄,遮掩过去,玄龟羽士暗笑自己故作紧张,竟然把只山狐,当作了强仇大敌,微晒回身,才往那大洞洞口一落,突然怒吼起处,一股劲急无伦的劈空掌风,“呼”的一声,宛如海啸山崩,从洞中电卷而出,向玄龟羽士宋三清,迎头击去!
玄龟羽士骤出不意之下,大吃一惊,并因那股掌风威势太强,无法闪避,故虽听出是自己同门师弟毒心玉麟傅君平的吼声,也不能不强提真气,硬接一掌,口中也自喝道:“傅师弟出了么事?愚兄宋三清在此!”
掌风交接之下,洞中一声闷哼,脚步跄踉的抢出了四灵寨的那位玉麟令主傅君平,但目布红丝,发若飞蓬,一张俊脸完全成了惨白颜色,眉梢额角及脸颊之上,也带有好几块青紫!傅君平看见玄龟羽士宋三清,摇头惨笑一声,伸手扶住岩壁,微一凝神,张嘴喷出一口淤血!
玄龟羽士宋三清,见状便自猜出傅君平不知遇上什么强改,身受内伤,再把自己误认对头,又挨了一掌反震,看此情形,伤势甚重!
遂赶紧喂他几粒丹药,并扶着傅君平在大石之上,盘膝坐好,掌贴他后心“三焦俞”穴,沉声说道:“师弟内伤不浅,暂勿多言,我以本身真气,助你疗治,切莫妄自恃强不服,赶紧摒除杂念,舒气散功,使全身百穴,及经脉之间,不存丝毫抗力,我包你在半个时辰之内,复元大半!傅君平虽然骄傲无比,但自知肺腑之间,伤势非轻!不然师兄也决不会把师门珍贵灵药连自己都未蒙赐的“百转金丹”一喂三粒,并用极耗真气的‘隔体疗伤”功力,为自己疗治!
生死关头,那里还敢再发那种骄矜暴戾之气?如言双睛一闭,百虑全消,返照空明,把一切均归诸无人无我之境!
在那大堆嵯峨怪石之后,隐身静听的慕容刚叔侄,此时心头上的一块大石,业已放下不少!尤其是关怀最切的铁胆书生慕容刚,听得毒心玉麟傅君平身受重伤,知道天香玉风严凝素,遇人相救,可能白壁无玷,并已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