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洞中十分黑暗,在洞深处,有几个水潭,潭水反映出寒森森的光芒,那几丝微弱的水光,又映在伏在潭边的三个人的脸上,那三个人伏着,一动也不动,他们是一男一女,和一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只有七八岁,那男的一只手,掩在她的口上,看来是想令她不要出声,但是那女孩却用力拉下了那男子的手,用十分低的声音道:“别掩着我,我不会出声的,爸,别掩住我的口。”
那男的大约三十上下的年纪,面肉瘦削,双目十分有神,他直视着洞口,深深地吸着气,面上肌肉在跳动着。在崖洞深处向外看去,洞口呈一团不规则的光亮,看来十分异样,那女的靠在男的身边,身子在发着抖,低声道:“他们……会追来么?”
那男的面肉抽搐得更甚,他的声音听来十分沈,道:“会的,他们一定会追来的,他们四人,全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我们是逃不过去的了!”
女的紧握男的手背道:“我们……怎么办?”
那男的苦笑着道:“有甚么办法,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就只有挺下去,只是我们的孩子……”
当那一男一女讲话的时候,那小女孩一直瞪大着眼,望着她的父母,她的年纪虽然小,但是从她脸上的神情看来,地分明已明白如今正发生着甚么事!所以,她突然作声说了一句,道:“爹,我不怕!”那男的将包裹塞到了女孩的手中,急促地道:“冰儿,你快带着这爬上去,向那上面爬。”
那女的摇头道:“他们还未追来,我看……”
她才讲到这里,便突然住了口,再也难以讲得下去。就在那一刹间,洞口便突然多了两条黑影。
那两个人是突如其来的,事先根本一点迹象也没有,但是倏忽之间,他们便已在洞口出现了。
那两个人背着光,躲在洞中的一男一女,自然看不清他们的脸面,但是他们的心中却十分有数。那两个,左首那个,身形矮小的是金爪葛鹰,右首那个身形高大的,是三湘神剑高允!
那也就是说,追踪他们的人已追到崖洞来了!
那男的忙伸手在那小女孩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那少女抓紧了那包裹,攀着崖洞嵯峨不平的山壁,向上爬去,她紧抿着嘴,咬着牙。
在洞口约三湘神剑和金爪葛鹰,像是也未能肯定崖洞之中是不是有人,是以一时之间,未曾闯进来。那小女孩一直向上攀着,那一男一女,都抬着头,望着她,可是崖洞中很黑暗,当那小女孩越攀越高时,他们两人,也看不到他们的女儿了。
突然之间,自崖洞壁上——隆隆作响,滚下了一块石头来。那石头,是小女孩在攀上洞壁时碰跌下来的。
那小女孩将她自己的身子,用力挤进了一道石缝中。
她的身躯十分小,挤在那石缝中,只有一个头露在外面,洞中的人是根本难以看得到她的。
但是,她向下看来,洞中的情形,她却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她看到那块石头一落了下去,她的父母便已突然自藏身的石后,站了起来。
而原来在洞口的那两人,也各自向内,跨进了几步。
那小女孩听到了一阵尖锐的笑声,接着,便又见两个人,各执着一个老大的火把,疾涌而入。
那小女孩的眼光,定在那四个陌生人的脸上。她从来也未曾见过那四个人,但是她却也知道,令得她不能睡在温暖的被窝中,令得她不能偎依在母亲的怀中,听妈妈唱催眠歌的,就是那四个人!
火光耀动着,那小女孩的眼光,在那四个人的脸上,缓缓掠过,由于她曾不止一次听到她父母提起过那四个人的名字,是以她甚至可以认出那四人谁是谁来。
那一个瘦小的中年人,他的手上,套着一只金光闪闪,五指十分尖锐的金套,那一定是金爪葛鹰!
而另一个,腰际长剑穗五色缤纷的,自然便是三湘神剑高允。后来的两个,一个头大身矮,样子滑稽,怕不就是赛方朔神偷西门冲,而最后异常高大,貌相威武之极的,自然是八臂金刚童洪。她也知道,那是四个武功极高的高手。
她也听父母说起过,这四人一追上他们,他们就遭殃了,所以他们才一直要逃,不能让这四人追上。
小女孩不知道,现在那四个人已追到了她父母,她父母要遭殃了!她紧咬着唇,一声也不出。
持着火把的西门冲和童洪两人,大踏步向前走来,只见他们手背抖动,‘嚓嚓’两声,两只火把飞了出去,正好插在洞崖壁上的石缝之中。
西门冲一伸手,向若那男的咧嘴一笑,道:“沈盾、花娘子,你们走得好快啊!拿来。”
别看西门冲个子矮小,可是他那一声‘拿来’,却是声若洪钟,崖洞之中,立时响起了嗡嗡的回声。
那一男一女互望了一眼,男的冷笑道:“拿甚么来?”这一句话一出口,只听得西门冲,童洪和金爪葛鹰三人,一起发出了一下怒吼声来,只有三湘神剑高允,还是神定气闲,并没有甚么怒意。
高允手按在腰际所悬长剑的剑柄之上,向前慢慢地走了过来,那四人显然以三湘神剑高允为首,因为在他向前走来之际,其余三人,全向后略退了一步。
高允来到了那一男一女身前,沉声道:“沈朋友,你号称算尽天下,乃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何以如今,竟做出了那样的傻事来!快拿来!”
沈盾双眉向上一扬道:“我拿了出来,又怎样?”高允道:“只要你交了出来,自然一笔勾销。”
沈盾格格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十分怪异,突然之间,只见他身形忽地一闪,向前直街了出去!
他是向着三湘神剑高允疾冲而出的,当他疾冲而出之际,在她的手际,亮起了一道乌油油的光芒,一时之间,由于他出手快绝,也看不清那是什么暗器,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嗤’地一声响。
随着那一声响,高允的身子,突然向后,退了开来,他胸前的衣服,已然破了老大的一片!
沈盾出手快,他妻子花娘子的出手也不慢,就在高允一退之际,花娘子双手齐扬,两柄晶亮的飞刀,已向三湘神剑高允的背后,电射而出!
高允手臂一振,长创出鞘,他身形高大,长剑也分外长大,那柄剑,长四尺八寸,要比普通的长剑,长了一尺二寸多,剑才出鞘,划起一个圆圈,‘铮铮’两声响,便已将两柄飞刀挡开。
而沈盾一刺不中,人似在向前直冲过去,这时,才看清他手中的兵刃,是一柄乌光闪闪的短刀。
他疾冲向前,已来到了金爪葛鹰的身前,只听得他一声大喝,短刀已向葛鹰的面门搠出。
葛鹰一声呼喝,右手扬起,迳向那柄短刀抓了过去。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铮’地一声响,葛鹰五指紧处,竟将那柄短刀,紧紧地抓在手中!
这一下变化,显然也颇出沈盾的意料之外。
只见他突然挣了一挣,他那柄短刀,看来也十分锋利,但是葛鹰的手上,套着金丝编成的手套,自然不怕他的刀锋,沈盾用力一挣下,又是‘铮’地一声响,短刀从葛鹰的手中,挣了出来。
但是他用力太大,身形不稳,陡地向后一撞。沈盾的身形才一后退,八臂金刚童洪双掌翻飞,呼呼风生,已然自左侧,疾攻了过来。
‘八臂金刚’外号之来,便是由于他那一套罕遇敌手的‘八臂掌’之故,八臂掌每一招都是双掌齐出,每掌之中,有八个变化,功妙无穷。
沈盾的身子向后撞来,童洪的双掌,幻出七八个掌影,一起攻了上去,沈盾如何避得开去。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叭’两声响,两掌又一起击在沈盾背后,击得沈盾的身子,向前疾飞了出去,金爪葛鹰就在他的身前,金爪扬起,‘扑’地一声,已然抓中了沈盾的胸口。
随着那‘扑’地一声,五股鲜血疾喷了出来!
那一切情形,躲在石缝的那小女孩,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眼看自己父亲的胸口,鲜血狂喷,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脑子几乎要胀裂了开来。
她紧紧地咬着唇,她一声也不出,因为她记得,她父母曾不止一次告诉过她,如果那四个人追上来了,她一定要躲起来,千万不能出声。
那小女孩心中念着自己的名字:沈冰红,不能出声!她一面竭力忍着,一声不出,一面心中又在不住叫着她的母亲,怪她母亲何以不去解救。
可是,当她向她的母亲望去之际,却发现她母亲的处境,也是一样!赛方朔神偷西门冲十指箕张,指影缭绕,已然将她的母亲,完全罩住了!
花娘子自然也看到了她丈夫受伤的情形,她突然一横心,身形掠起,呼她便向前冲了出去。
可是她身形才一展动,西门冲号称天下第一神偷,轻功造谙之高,举世无双,立时如影随形,追了上来,紧贴在花娘子的背后,一掌拍下。
那一掌的力道着实不轻,拍得花娘子的身子直跌了出去,恰好此时,金爪葛鹰一缩手,向后退了开去,沈盾的身子一个踉跄,向前撞了过来。
花娘子背后要害处中了一掌,已受了极重的内伤。
刹那之间,只见他们夫妇两人,一个口中鲜血狂喷,一个胸前冒起五股血泉,两人‘砰’地一声,撞在一起,立时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三湘神剑高允站在一旁,始终未曾动过身,直到此时,他才长叹一声,慢慢向前走过去。
沈盾和花娘子两人,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了起来。
可是他们一看高允走来,立时不再动弹。
高允来到了他们的身前,又叹了一声,道:“你们两人,虽然身受重伤,但是仍可以调治,还不将翠凤剑交出来,真要以身相殉那么愚蠢么?”
沈盾和花娘子两人,互望了一眼,突然之间,两人怪叫一声,身子一挺,一起跃了起来。
沈盾手中的短刀仍在,一跃而起之后,疾刺向高允的胸口,而花娘子双臂张开,便向高允下盘抱来。
高允一声怒喝,抬脚便踢,‘砰’地一声,踢中在花娘子的胸口,花娘子鲜血狂喷,又跌倒了出去,这一次,她跌出之后,撞在岩石之上,只略动了一动,身子缩成了一团,已是死于非命。
而三湘神剑的武功极高,他一脚踢出花娘子的同时,长剑已然出鞘,剑光一闪,剑尖已在沈盾的脚前疾刺了过去,沈盾的身子,‘砰’地向下跌来!沈盾的身子跌到地上,连滚了几滚,在他滚过的地方,全是鲜血,他滚到了花娘子的身边,一伸手,握住了花娘子的手叫道:“娘子,我……”
他只说了三个字,也没有人知道他想说些甚么,因为才讲了三个字,他喉间便发出了一阵‘咯咯’声,身子猛地一挺,大叫一声,也已死去了。
崖洞之中,在刹那间,突然静了下来,静到了极点。
过了好一会,高允、葛鹰、童洪、西门冲一起掠到了沈盾夫妇的体之旁,西门冲道:“高大哥,翠凤剑看来,并不在他们身上。”
童洪大声道:“多半是藏在崖洞中,我们找一找!”
童洪的话才出口,金爪葛鹰和西门冲两人的身形已疾掠而起,到了火把之旁,把火把掣在手中。接着,他们两人便带着火把,在崖洞的四壁,仔细寻找起来,八臂金刚也在帮着寻找,只有三湘神剑高允,站在沈盾和花娘子的身之旁不动。
从高允脸上的神色看来,他像是在怜悯沈盾和花娘子两人,但是却又带着无可奈何的一种惆怅。
那小女孩在这时侯,竭力将身子向石缝中缩着,那石缝深处,有一股冰冷的寒气,沈冰红的下半身,就浸在那股冰冷的寒泉之中。
渐渐地,由于极度的寒冷,她自腰以下,几乎已没有甚么知觉了,但是她却还十分清醒,她看到西门冲和葛鹰两人,已停止在崖洞中搜索。
他们并没有发现她,接着,那四个人就离开了崖洞。
崖洞之中,登时黑了下来,那是无边无涯的黑暗。沈冰红早就想嚎啕大哭的了,刚才因为崖洞中有四个仇人在,所以她未敢哭出声来。
但这时,四个人都走了,沈冰红却一样没有哭。她紧咬着唇,一点也不觉得痛,她的眼前虽然只是一片漆黑,然而她却在这一片漆黑之中,看到了四张脸,那四张脸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前,渐渐扩大、扩大,直到几乎占据了整个岩洞。
沈冰红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四张脸,她绝不会忘记。
四五个大汉,声势汹汹地呼喝着,向前奔了过来。
岳阳城西,土地庙前,这时正是最繁荣的时候,各种各样的吃食摊,杂耍档前,都围满了人,可是给那四五个大汉呼叫着冲来,秩序大乱。
那四个大汉全是神威凛凛的壮汉,看他们磨拳擦掌的情形,不但在追人,而且在追到了之后,还一定要将其人痛殴一顿,各人不想惹事,自然纷纷趋避。
可是,众人看到那四个大汉在追赶的竟是一个身形十分瘦削,支着一副拐杖,衣衫破烂,像是一个小叫化子模样的人时,心中都不免非常奇怪。
因为看这四个大汉的情形,分明是那个小化子惹了那四条大汉,那小化子的胆子,何以如此之大?
在众人的诧异声和那四条大汉的呼喝声中,只见那小化子突然身子向前一俯,跌在地上,他一跌在地上,便翻身坐在地上,他协下的那一副拐杖上,全裹着破布条,只有杖尖露在外面。
但露在外面的杖尖,却碧也似翠,十分夺目。
小化子一跌倒,四名大汉齐声吆喝,已然赶到。
赶在最前面的大漠,倏地伸出手,向小化子的衣领便抓,那小化子的身子,缩了一缩,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发出一股十分异样的光芒来。
就在那小化子一缩之际,那大汉又踏前一步。
但也就在此时,忽然听得‘唰’地一声,一柄金光闪闪的摺扇,突然抵到了那大汉的胸前。
那大漠发出了一下闷哼声,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衣饰十分华丽的公子哥儿,已拦在他和小化子之间。
那公子哥儿神气清朗,气度雍容,手中那柄金光闪闪的摺扇,长可两尺,一望而知是一件奇门兵刃!
当那大漠抬头望去之际,那公子哥儿面带微笑,道:“列位,你们四人,欺负一个不良于行的,未免太过份一些了吧,不如趁早住手的好!”
那四个大汉一看有人出来阻拦,都一起站住,那小化子也已支着拐,站了起来,不住地打量那公子哥儿,倒像是事情已经和他无关了一样。
那大漠在呆了一呆之后,立时冷笑道:“你是什么人?要来多事?”
那公子哥儿缓缓缩回手来,‘唰’地打开了摺扇,轻轻一摇,那摺扇上绘着两朵大红的牡丹花,更显得富贵之气,逼人而来,那大汉也不禁一呆。
然后那公子哥儿才道:“在下姓高,名天英,你们四人是何人?先说给我听听!”
那大汉一声虎吼,道:“讲出来吓死你这小子!”随着那一句话,他手起掌落便向高天英头顶拍了下来,高天英剑眉轩动,手腕一翻,手中的金摺扇,已倏地扬了起来,‘啪’地一声响,自下而上,正好击在那大汉的手腕之上。
那一击,令得那大汉发出一声怪叫,只见他本来是恶狠狠向下抓来的右手,忽然软垂了下来!
看那情形,分明是高天英的一击,已将他腕骨击断!
那大汉身形向后疾退而出,其余三个大汉,也是一凛,高天英就趁着那机会,‘哈哈’一笑,拉着那小化子,身形已向后疾退了开去,转眼间,已穿过了一条小巷,来到另一条街道上了。
高天英停了下来,打量着那小化子,道:“你会武功?”
那小化子一直睁着乌溜溜,十分惹人喜爱的大眼睛,高天英问他,他反问道:“甚么叫武功?”
高天英呆了一下道:“我刚才带着你掠出来,觉得你身经如燕,像有极高的武功造谙一样!”
小化子笑了一下道:“可不是嘛,我已有两三天没有吃饭了,饿得轻飘飘地,风也吹得起我。”
高天英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道:“你是怎么得罪了那四个大汉的?”
小化子眨了眨眼,道:“我偷了他们主人的东西。”
高天英顺口问道:“那就难怪了,偷了他们什么?”
高天英在那样问的时候,只当小化子偷的,不是几文铜钱,便是几钱碎银而已,是以并未曾放在心上。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得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只见那小化子一翻手,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只金光灿然的事物来,那东西是以极细的金丝编织成的,形状和人手一样,五指的尖端,十分锐利!
高天英一见,蓦地吓了一大跳道:“你……偷了这个……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化子翻着眼道:“不知道啊,只不过金闪闪、沈甸甸,说不定很值钱,可供我换碗粥吃!”
高天英顿足道:“唉,你闯祸了,那是武林高手金爪葛鹰的金丝爪,在这金丝爪下,不知伤过多少英雄好汉,你……却将它偷了来,快交给我,才可免祸。”
小化子道:“为什么交给你,就可以没有祸事了?”
高天英道:“你不知道,我父亲是三湘神剑高允,是金爪葛鹰的好朋友,这金丝爪由我交给了他,他自然不会再追究,那事情就可不了了之了。”
高天英只是在为那小化子担心,是以未曾注意那小化子脸上神情的变化,而小化子在听到‘三湘神剑高允’的名字之际,她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自然,那小化子脸色的苍白,只是一刹那间的事。小化子眨着眼立时道:“原来你是高大侠的儿子,高大侠远近知名,虽然我是化子却也知道。”
高天英伸手道:“你将那金丝爪给我,我给你银子。”
小化子摇摇头道:“我不要银子,听说这几天,正是高大侠六十寿辰,高府上不知多热闹,你能带我去凑凑热闹么?也好令我开眼界?”
高天英笑道:“自然可以。”
他一伸手,自小化子的手中取过了金丝爪,转身向前走去,小化子双拐点动,跟在他的身后。
小化子的衣服破烂,下摆十分之长,几乎拖在地上,是以当他点拐行动之际,就像是在水上飘行一样。
高天英向他望了一眼道:“双腿怎么了?”
小化子的脸色又变了一变,他缓缓地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有四个豺狼,围攻我的父母……”
高天英哦了一声,道:“四头豺狼,你的父母是……”
但是小化子根本不理会高天英在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道:“那时我还小,只好看着那四头豺狼行凶,我还是躲在一个山洞之中,在我藏身之处,有一股极寒的寒泉,我双腿在那寒泉中,浸了几个时辰……”
小化子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未曾再向下讲去。高天英现出十分同情的神色来道:“原来这样。”
小化子点着拐杖,身形飘忽道:“我现在倒也习惯了,你看,前面这所府第,好不宏伟!”
小化子向前一指,他指的是一个极大的广场之后的一所巨宅,在那广场上,停着许多装饰华丽的马车,巨宅的门口,挂着几个老大的红灯笼。从进进出出,那么多人来看,一望便知宅中正有喜事!
高天英笑道:“这就是我家了,家父六十寿辰,宾客盈门,是以看来,分外热闹得多。”
那小化子东张西望,啧啧称奇,一直到了大门口,见八个大汉,一色青衣,密扣劲装,一字排立着,见了高天英,齐声响道:“二公子!”
他们一面叫,一面却用疑惑的神色,望定了那小化子。
但是那小化子分明是高天英带进来的,是以他们心中虽然疑惑,却也不说什么。高天英带着小化子走进正门,便是一个老大的天井。见一个气度雍容,貌相敦厚的年轻人,迎面走来。
高天英立时趋向前去叫道:“大哥,葛三叔来了么?”
那年轻人立时应道:“已来了,但是,葛三叔说……”
他讲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道:“葛三叔说,他正在途中,遇到一件怪事,她的金丝爪,被偷去了一只!”
高天英大笑了起来,道:“大哥,你道偷去了葛三叔金丝爪的是什么人?就是这位小兄弟,怕你……”
高天英一面说,一面转过身来,待向小化子指去。
他一直以为小化子就在他身后,可是当他转过身,向前一指间,他不禁呆住了,在他的身后,根本没有人,那小化子不知又在什么时候溜走了!
从宅中迎出来的年轻人,是三湘神剑的长子高天威,他也一呆道:“二弟,什么小兄弟?”
高天英讶异之极,道:“大哥,刚才你没有看到,在我身后,跟着一个小化子,双腿不能行动,支着双拐的,你看到他没有?”
高天威摇头道:“没有啊,我看到你一个人!”
高天英不禁啼笑皆非道:“真奇怪,你看,那金丝爪还在我手中,不会是我胡思乱想啊?”
高天英一翻手,自袖中取出了那金光闪闪的金丝爪来,高天威道:“二弟,原来是你在开葛三叔的玩笑!”
高天英忙道:“不是我,是那个突然不见了的小化子。”
高天威笑了起来道:“快将金丝爪还给葛三叔去罢,葛三叔的脾气不好,而且看他的情形,真像是十分恼怒,你想想,那是他仗以成名的兵刃!”
高天英道:“不行,我得先找到了那小化子再说!”
高天威笑着,兄弟两人又分了手,高天英见人就问,有没有见到那个小化子,但是却没有一人见到过。说没有一个人见过那小化子也不对,只不过见到小化子的人,已经不能出声了。那小化子是一进大门之后,立时向一旁掠了出去的。
他的行动如此飘忽,轻捷无声,是以高天英根本不知道,小化子一掠开去,便转过了大堂,来到了后院,迎面一个家人走了过来,小化子问道:“葛三爷在哪里?”
那家人顺口道:“就在水轩中,他好像在生气!”那家人已向前走了出去,可是突然之间,又疾转过身来,道:“喂,你是什么人,怎地在宅中乱闯?”
小化子笑笑道:“不能乱闯么?那是谁立下的规矩?”
那家丁一恒,道:“你若是要饭的,自然到后门去等着,到时自然会有人来施舍……”
他只顾讲着,也未曾防范那小化子正向他走过来。
而等到那小化子来得离那家丁十分之近,那家丁的双眼之中,看到了一股诡异得难以形容,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却已然迟了!
那小化子右手一振,‘叮’地一声响,自他的右手拐中,也不知掣出了甚么兵刃来,只见碧光一闪,那家丁连声都未出,只是张大口,瞪着眼,已然断了气。
小化子的出手极快,当真只是碧光闪一闪的工夫而已。
紧接着,只见他右拐挥起,将那家丁的身,整个挑了起来,‘呼’地飞到了一堆假山石之后。
这几下动作,全部快疾无比,乾净俐落,全无人知。
小化子连望也不望向假山石一眼,他刚才杀了一个人,可是却完全没有那回事一样,继续向前走去,不一会,便已走出了那条长廊。
。他从一扇月洞门中穿出去,眼前乃是一个湖中的一个水轩。小化子身形掠起,去势陡地加快。
等到他来到水轩门口时,只是人影一闪,恰好有两个大汉,自门内走了出来,那两人一见到小化子,便陡地一齐问道:“是你……”
他们两人,只说了两个字,小化子已经倏然出手。仍和他刚才杀那家丁一样,他右臂一振,翠莹莹的光芒,略闪了两闪,那两个大汉,便都没有了声息。
只见他们的身子向后一倒,就停靠在门槛之上。而自他们的心口部份,却流下了两缕鲜血来,看他们的伤口并不大,但因为正击中他们的心口,是以他们连讲一个字的机会也没有。
小化子在发出那一击之后,她的脸上,又现出了一种冷漠得近乎残酷的神情,他的眼珠,在那一刹间,似乎只是两颗漆黑、冰冷的石珠子。
他停也不停,继续向前奔去,一进门,他便看到金爪葛鹰坐在一张交椅之上,骂道:“饭桶,四个人追一个小化子,也追不上,真饭桶。”
葛鹰背对着门口,在他面前,站着两个大汉。
那两个大汉,正是在土地庙前,追赶小化子的四个大汉中的两个,他们本来正低着头,在转金爪葛鹰的斥骂,可是小化子一进来,他们立时看到了。
他们抬起头来,正想说话,小化子已经笑道:“葛三爷,我已经来了,不必再发脾气骂人了。”
小化子话才出口,金爪葛鹰的身子,突然向上一耸。在他身子向上一耸间,只见他双手摆在交椅的扶手上。
在刹那间,只见整柄交椅,都向上腾地升起了尺许,在交椅离地之际,倏转了一转,‘砰’地一声,在交椅重重落地之际,他已变成面对着小化子了!
金爪葛鹰这一手功夫之妙,令得那小化子的脸色,也不禁为之微微一变,但是当葛鹰转过身来之后,他却立时变得满面笑容,叫道:“葛三爷!”
金爪葛鹰,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他的眼光,自然与众不同,在别人眼中看来,那小化子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化子而已,但葛鹰却看出不同来了!
他第一眼就看出,那小化子是一个少女乔装而成的。接着,他更看出,那化子双眼之中,精光内蕴,分明她的内功极其精湛,葛鹰甚至怀疑,那化子的双腿不能动弹,要支着拐杖,也是假装的!
他立时面色一沈道:“听说,是你偷了我的金丝爪?”
那小化子却答非所问道:“葛三爷,你认识我么?”金爪葛鹰一听这话,心中不禁陡地一怔,他自然不认识那小化子,不然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了。
但是对方那样问法,可知其中一定有极大的蹊跷在!
而且,对方年纪看来至多十七八岁,竟敢偷自己的金丝爪于先,混进高宅于后,可知必有所恃!
金爪葛鹰是老江湖了,他立时有了戒备,冷冷地道:“我不认识你,你是甚么人?找我作甚?”
小化子笑了起来,小化子在笑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十分奇特,他虽然在笑着,但是她的双眼,却仍然冷酷得如同铁石一样,令人心寒!
他一面笑着,一面道:“我拿出一样东西来,你一见到,就会明白我是甚么人了,你要看不?”
葛鹰沈声道:“好,那是甚么,我倒真想看一看。”
小化子的右手按在他左手的拐上,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终于变成一种十分森严的神色。
也就在葛鹰感到对方的面色,大是不善之际,她的眼前,突然汤起了一股碧莹莹的光芒来!
在那小化子的手中,握着的是一柄长尺许的短剑!
那柄短剑,通体翠碧得可爱之极,在剑身之上,隐隐可见一个白金丝般的柄,一望而知,那是稀世的珍品,葛鹰一看,便陡地一震!
他立时抬起头来,失声道:“原来你就是沈盾……”他的话未曾讲完,那小化子左拐一点,人已飘向前来,手上的短剑,‘嗖’地向前疾刺而至!
葛鹰的身子,也就在那一刹间,突然从椅上腾起!
葛鹰的身形一起,那少女一剑刺空,可是她的身子,却并不停留,只见她手中的短剑,圈起一溜碧光,将葛鹰刚才所生的那张交椅,削成了两半。
而她整个人,则已向前,疾飘了出去,冲向那两个看得目瞪口呆的大漠,在那两个大汉还未曾定过神来时,碧光闪耀,小化子已然转过身来。
他一转过身来,葛鹰也已转身凝立,恶狠狠望着他。
而在他身后的那两个大汉,心口上突然流下了一缕鲜血,那缕鲜血十分夺目,而他们的脸上,也现出几乎不可相信的神色来,身子一侧,已然倒地!
葛鹰吃了一惊,冷笑一声,道:“原来你是寻仇来了?嘿!”
他左手一扬,手上金光闪闪的金丝套,极其夺目,小化子笑道:“是啊,你准备吧!”
葛鹰发出了一声闷吼,金丝爪‘呼’地一声,已向小化子迎头抓了下来,来势快到了极点!
小化子单拐支地,身子微斜,在他一爪抓下之际,他的身子,突然再向旁侧出,葛鹰一抓落了空,身子突然向后,疾倒跃了出去,汤起一股劲风!
葛鹰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后跃之势十分之快!
但是葛鹰的后跃快,小化子的出手更快,轨在葛鹰的身子向后一退之际,只见自小化子的手中,像是陡然长出了一股碧虹一样,那股碧虹,一闪即逝,接着,那柄短剑,已溜回了小化子的拐中。
葛鹰的身形,也陡地凝止。他伸手掩在胸口,望定了小化子,双眼瞪得老大。
渐渐地,自他的指缝之中,一缕鲜血,慢慢流了出来口这时侯,那小化子的脸上,已现出了一种十分冷漠的神色,转过身去,身子斜着,用他的杖尖,在大柱上,迅速地刻下了一行字:崖洞之中,四人逞凶,欲觅仇家,土地庙东!
小化子的杖尖,十分锋锐,当他的拐杖在柱上刻写之际,随着‘唰唰’的声向,木屑纷纷落下。
小化子刻完那行字,闭上了眼睛片刻,口中喃喃地道:“爹,娘,我已为你们杀了一个仇人!”
他双手突然一振,他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化子衣服,突然离身而起,同时,他一伸手,也将脸上的一张人皮面具,连着化子帽,一起揭了下来。
帽子一揭下来,一头长发,便如流瀑也似的抖了开来,衬着那一身长可及地的白色长衣,小化子竟然在刹那之间,变成了一个明照人,十分美丽的少女!
她迅速地将缠在杖上的破布条拉去,她那一副拐杖,碧也似绿,是两枝翠绿无比的异竹制成的。
也就在这时,高天英的声音,已然远远传了过来,高天英在叫道:“葛三叔!葛三叔!”
一听到高天英的声音,那白衣少女的青竹拐,在地上轻轻一点,几乎没有甚么声音来,她整个人便已如风所拂一样,自水轩的窗口中,穿了出去!
高天英听不到葛鹰的回应,便立时向水轩闯了进去,谁知他一踏进轩门,便看到金爪葛鹰已躺在地上死了,不禁惊得狂呼起来。
高天英的狂叫声,引来了许多人,奔在前面的一个,身形如飞,当他疾掠向前来的时候,在他身边的花木,都像是有一阵狂风带过一样!
那人在高天英的前面,倏地站定,喝道:“甚么事?”那人奔向前来的气势,任何人看去,都可以知道他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他一站定,样子却显得十分滑稽,正是神偷西门冲。
高天英缓了一口气道:“西门四叔,葛三叔死了。”西门冲的面色变了一变,一伸手,拨开了高天英,便向水轩之内冲了进去,他几乎才一进去,立时便退了出来。这时,因为高天英突如其来的呼叫声,而来到水轩附近的人,已然十分之多。
西门冲一出来,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可是他却咧嘴笑道:“各位请回,寿宴就快开始,这里没有甚么事,只不过是高贤侄贪玩而已!”
众人本不知道水轩之中发生一些什么事,一听得西门冲那样说,自然各自散了开去,不再理会。
高天英在一旁,却是奇怪之极,几次想要开口,但是西门冲却不住地向他摆着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等到各人散开,高天英才忍不住道:“四叔,这……”可是,他一开口,话还未曾讲完,西门冲已疾转过身来,高天英从也未曾看到西门冲脸上的神色,如此之严肃的,是以他也不禁陡地一惊。
西门冲疾声道:“天英,快,快,快去请你父亲和你童二叔来,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水轩中的事,快去!”
高天英也已知道事态十分严重,不然,他绝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也不会大声惊呼的,可是当他看到了金爪葛鹰的体之后,他实在是没有法子不吃惊。
葛鹰的武功何等之高,而且死在三湘神剑的宅中,那实在是足以令得任何人咋舌的。
高天英当下点着头,一声不出,返身使奔了出去。西门冲就在水轩门前站着,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不久,三湘神剑高允、八臂金刚童洪已大踏步赶了过来,高天英是和他们一起走进水轩的,直到这时,他才看到水轩中遗下的那件化子的衣服。
高天英失声道:“那小化子……她是有心来找葛三叔的,我……竟将他带了进来!”
可是,高允、童洪和西门冲三人,却似乎没有听到高天英的话,他们只是将葛鹰掩在心口的手,慢慢移开,然后,他们面上的神色,更加凝重。
而从他们的口中,也不的而同,吐出了三个字来:“翠凤剑!”
高天英又是一惊道:“爹,翠凤剑,不是早在十年之前失盗了么?”
这一次,高天英的话,仍然没有人注意,三大高手站直了身子,又一起望柱上的字,童洪声若洪钟,大声道:“那一定是沈盾的存孽!”
高允缓缓点着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少不得到土地庙东,去会一会她,听说,沈盾当年,有一个女儿,十分聪明伶俐,现在自然是她来了!”
高天英接连说了两次话,没有人理睬他,他的心中,已然纳闷到了极点,这时忍不住大声响道:“爹,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葛三叔是怎样死的?”三湘神剑高允的面色十分严肃道:“叫你大哥来!”
高天英还未曾回答,便看到高天威和一个红衣少女,一起走了进来,那红衣少女来到童洪面前,娇声响道:“爹,外面好多人在找你喝酒!”
八臂金刚童洪的身形魁伟,面目威武,自有一股慑人的气概,再加上他的武功又高,等闲人物,连望也不敢向他多望一眼,可是此际,他一看到了那少女,面上的神情,显得极其亲切。
那少女身形硕长,和高天威站在一起几乎和高天威差不多高下,妩媚俏丽,正是童洪的独生爱女童明珠。八臂金刚童洪,和三湘神剑高允,是生死之交,高天威和童明珠,两情相悦,也早已有了婚约。
高天威看到葛鹰的体,也是大吃一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他性格敦厚诚实,吃惊之下,张大了口,连问一声是甚么事也难以讲得出口!
高允道:“好,你来了,现在,有人向我寻仇来了!”
高天威一怔,道:“爹,我们还怕甚么人来寻仇?”
高天威那样说法,倒也绝不是妄自尊大,因为以三湘神剑高允在武林中的地位而论,如今又是他六十大寿,高手云集之际,谁敢来多事?
高允叹了一声道:“你葛三叔已然惨死,你是看到的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啊!”
高天威远想说甚么,高允已道:“你们两兄弟在家中,我们去土地庙东,去察看一下再说。”
高天威点着头,可是高天英已然道:“爹,我也到土地庙去,我见过小叫化……我带他来的。”
高允望了高天英一眼,点点头道:“也好。”
他话才讲完身形便已向外掠去,紧跟在他身后的是西门冲,童洪吩咐了一句:“别让旁人进来,也别对人说起出了此事,知道了?”
童明珠点着头,童洪和高天英两人,也已一起掠出。
高天威脱下了身上的外衣,轻轻盖在葛鹰身上,童明珠依在他身边道:“那仇人的本领很高?”
高天威苦笑着道:“我也不知道,但想来一定是的,要不然,葛三叔的武功何等之高……唉!”
他们两人并没有留在水轩中,轩转走了出来,走过了那一道曲曲折析的回廊,就在回廊口站着。葛鹰的体还在水轩中,府中的来宾又多,要不让人知道出了意外,就只有不给人到水轩中去!
他们在回廊口的一张石凳上,并肩生了下来。
才一坐下,童明珠便将头靠在高天威的肩上,她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显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而全心全意,沈浸在高天威对她的深情之中。
他们才坐下不久,就听得不远处的繁花丛中,有的声音,传了出来,高天威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女,一面嗅着花,一面向前缓缓走了过来。
转眼之间,白衣少女已出了花丛,来到了轩前。
直到此际,高天威才看到少女的一身白衣,白得耀目,长得拖在地上,而她的胁下,则支着一副青苍碧绿的拐杖!
高天威一看到白衣少女,心中不禁陡地一动!
他可以说从也未曾见过那白衣少女,如果他见过,那么他对一个如此俏丽,装束又那样异特的一个少女,一定会留有相当深刻的印象。
然而!当他看到那少女之际,他却又似乎有点印象!
高天威一时之间,心中奇怪着,是以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白衣少女,几乎连童明珠在和他讲些甚么,他都一点也听不到。
那白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前,惨死在崖洞之中,沈盾和花娘子的女儿沈冰红。
沈冰红当日,在高允等四人没有发现她,而离去之后,她从崖洞上的石缝之中,爬了出来,用翠凤剑挖着泥,将她的父母葬了,她还只有八岁,却目击了那样的惨事,发生在她父母身上。
她曾在山野间疾奔飞走,嚎啕痛哭,但是她躲在崖洞的石缝中之际,那里恰好有一股秉性至寒的寒泉,她的双腿在那股寒泉,足足浸了几个时辰之多!
所以到了第二天,她的双腿便开始麻木,当晚,她每走一步路,便已经要仆跌一下,可是到了晚上,情形更坏,第二天朝阳升起时,她的双腿,完全失去了知觉。
接下来的几天中,沈冰红是在山中爬行移动着的。
她只有靠双臂支着地,在地上爬行着,她的身子和手臂,在山石上,不知擦出了多少伤痕,也不知流多少血,她简直难以想起那几天是怎么过的。
她强忍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在深山中爬着,她年纪虽小,也知道流泪是没有用的。
在那几天中,不论她闭着眼也好,睁着眼也好,她都看到那四个人的脸,那四个,她永生也不会忘记就是那四个人,在她眼前,杀了她的父母。
一直到第十天,沈冰红才遇到了隐居在深山中的一位武林异人。从那时起到现在已经足足十年了。
在深山中爬行的苦痛,对沈冰红来说,已像是场遥远的梦,但是那四个人的脸在她的眼前,都还是那样的清晰,一切就像是还在昨天一样。
沈冰红几乎不爱讲究,她只是为着武功,用竹拐支着走路,将翠凤剑藏在竹拐之内,出剑如电!
当她翠凤剑倏地刺进金爪葛鹰的胸口之际,她心中的那份愉快,是难以形容的,地出了水轩之后,也一直躲在水轩之外的花丛之中不出声。
她看到了高允及西门冲,也看到了童洪。
在那一刹间,她要用极大的忍耐力,方能制止着自己不向外冲出去,那是她咬牙切齿恨了十年的仇人,她要不冲出去,真不是容易做到的事!
在那片刻间,她只好想着,如何才能令这三个人,慢慢的死,死得痛苦,死得令她称心如意!
她也看到,三个仇人和高天英,都匆匆地离了开去。
沈冰红自然知道,他们几个人,是看了她大柱上的留言,到土地庙东,去找她去了,却没有料到她根本就仍然在高宅之中,而且,正向着高允的儿子,和童洪的女儿,一步步走近去!
沈冰红一面向前走去,一面已在盘算着如何害他们。
但是,当她在盘算如何害人之际,她脸上的笑容,看来却是如此可亲,如此动人,如此纯真!
沈冰红早已懂得这个道理了,她懂得自己若是美得亲切,人家就越不提防,自己也就越容易得手!
沈冰红来到了高天威身前的时候,她的身子,突然闪了一闪,高天威忙站了起来,扶住了她,道:“姑娘小心,这里路滑!”
沈冰红早已知道,自己一闪跌,高天威一定会来扶的。
是以,当她的身子向下跌去之际,她手指已握到了翠凤剑的剑柄,她只要五指一紧,手腕一翻,翠凤剑就立时可以从竹拐中拔出来,刺进高天威的心口!
可是,就在高天威突然将她扶住的时候,她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股极其异样难以形容的感觉!
她陡地一震,在刹那间,她根本说不上那是甚么感觉,她从来也没有和任何人隔得如此之近过,她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她也难以相信人和人之间,会有好感。
当她和她的师父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始终觉得自己是孤零零地,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但这时她忽然觉得,现在是她和高天威两个人!
也许那是由于高天威的那种敦厚诚恳的脸,也许更由于他那一双充满了真正诚意的眼,更也许由于沈冰红从来未曾和一个年轻男子亲近过。
沈冰红在刹那间,她的手指已经抓在翠凤剑的剑柄上了。可是也在那刹间,她只觉得自己的手指上,一点力道也没有,再也不能拔出剑来!
她的心头抨抨跳着,她脸颊上也不由自主红了起来。高天威扶住了她向她笑着,她不由自主笑着。在她笑的时候她可以感得到,她是真的在笑,那是表示人心中善意的笑,而不是想害人的笑!
高天威扶起了她,沈冰红才低声说道:“谢谢你!”
高天威微笑着说道:“不算什么,姑娘从哪里来?”
沈冰红还没有回答,已听得童明珠有点不耐烦地叫道:“天威,怎么了?不用理会我了么?”
高天威的神情,十分尴尬,连忙转过身去,沈冰红向童明珠望去,只见童明珠正满面怒容地瞪着她。沈冰红的心中,不禁感到十分奇怪,因为她不知道那红衣少女为甚么会对自己如此恼恨。
沈冰红自从在经历了崖洞中的惨事之后,她根本心头除了恨之外,甚么感情也没有,她的心中非但没有爱,也不知道甚么叫妒嫉。
但是,在现在那一刹间,她的心头的感情,却有了极大的变化,自然,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是,她已知道甚么是不恨!她本来是准备一剑刺进高天威的胸口的,可是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恨高天威了,这实在是以前想不到的事。这时,沈冰红心中,对于童明珠为甚么要那样,她的心头,也十分模糊,难以明白。
所以,她只是望了一眼,便点着竹拐,身形轻轻地向前飘出了两三尺,又到了高天威身前。
她一到高天威身前身前,童明珠便大是不耐烦,道:“你是甚么人?水轩中出了事,不准人乱走,还是快离开去吧!”
沈冰红明知故问道:“水轩中发生了甚么事啊?”童明珠挥手道:“不关你的事!”
沈冰红一侧头,道:“那么,你又怎可以在这里呢?”
沈冰红这一问,倒给童明珠问得难以回答。她和高天威,虽然还未成为夫妻,但是那只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他们两人自小青梅竹马,人尽皆知!但是童明珠究一竟还是女孩儿家,她总不成告诉沈冰红,自己等于高家的儿媳,根本不是外人!
是以她在呆了一呆之后,又羞又怒,一推高天威道:“天威,你告诉她我是谁,叫她快走!”
高天威忙道:“这位姑娘有所不知,这是八臂金刚童洪的爱女,她……也是我……她日后便是高家的儿媳!”
高天威也觉得十分难以措词,是以迟疑片刻。
沈冰红呆呆地站着,她自然不会蠢到听不明白高天威的话,在那刹间,她所想到的只是她自己,她和高天威还是第一次见面,但是那已给她带来一种极异样的感兑,令她很想一直和高天威在一起。
而当她听得高天威那样说法之后,她明白了,她明白,能和高天威在一起的,并不是她,而是童明珠!
而童明珠,却是她四个仇人之一,八臂金刚的女儿!
沈冰红的心中,陡地升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恨意!
沈冰红深深地吸着气,在她的双眼之中,刹那间,也射出了一股怨毒深到了难以形容的光芒来!
沈冰红的武功虽然高,心中尽管充满了恨,但是她的身子,十分纤弱,面色很苍白,双眼中,也闪着一种楚楚可怜的神色,使人同情。
八臂金刚童洪,乃是湘西的首富,家中仆从如云,童明珠自小养尊处优,颐指气使,一呼百诺,在她眼中看来,沈冰红和她家中的一个丫头,实在没有分别。
而且,她在高家的地位,也十分特殊,自是了无所惧!
然而,当沈冰红的眼中,突然射出那股怨毒之极的眼光之际,童明珠却全身都震动了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突然失声叫道:“你看!”她从来未曾看到一个人的眼中,现出过如此可怕的光芒来的,但是,当她向沈冰红揩去,高天威也向沈冰红看去时,沈冰红却已恢复原状了!
是以,高天威呆了一呆,根本不知道童明珠叫他看甚么!
而沈冰红则在此时,格格她笑了起来,叫道:“高大哥,我有句话和你说,那件事,十分重要!”
沈冰红一开口便叫高天威为‘高大哥’,那不禁令得高天威有些愕然,但高天威生性忠厚,忙笑着道:“姑娘有甚么话,只管直说。”
沈冰红满面笑容,但是她却斜睨着童明珠,并不开口,高天威等了半晌,才道:“你想说甚么啊?”沈冰红道:“这事关系高家命脉,十分机密,除了你之外,任何人不能在一旁偷听,所以……”
沈冰红在话话的时候,眼一直盯着童明珠,她的意思再明白也没有,她要童明珠离开!
童明珠如何有不明白这一点之理?她心中怒意大盛,立即冷冷地道:“天威,别去理会她的胡说。”
沈冰红笑道:“不理会我,于我却没有多大的干系,但是三湘神剑赖以成名的那柄翠凤剑,却是再也得不回来的了,高大哥,你可得想清楚了!”
高天威一听得‘翠凤剑’三字,心中不禁坪然而动他的父亲,三湘神剑高允,名震天下,全是得力于那柄翠凤剑,那剑在十年前失去,至今未曾追寻回来!这件事,武林中人可说知者甚鲜。
因为这样的事,若是传了出去,对于三湘神剑的声名,一定大有影响,是以非瞒着不可,高天威也知道,他父亲日夜耿耿于怀,想得回这柄剑来!
如果只有这一点缘故,高天威还是不致于非听沈冰红说话不可的,但是,金爪葛鹰刚死在水轩之中,死得十分离奇,而且已被认出是翠凤剑刺死的!
沈冰红为人,可以说是聪明绝顶,她明知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她只要一说,高天威是一定要知道究竟的,是以她话一说完,立时转过身去!
她的拐轻轻一点,身形如同在水面滑行一样飘开去。
果然,她身形一动,高天威已急叫道:“姑娘留步!”
沈冰红站定了身子,并不转过身来道:“你要听我将详细的情形说出来,就先将姓童的赶走!”
童明珠在一旁,听得沈冰红那样说,气得俏脸煞白,柳眉倒竖,瞪着高天威,高天威的心中,为难之极,叫道:“明珠……”
他才叫了一声,童明珠已怒道:“你试试叫我离开,只要你开口!”
高天威明知自己如果真是开口叫童明珠离去,那后果实是不堪设想,但是他希望童明珠能谅解。
是以他道:“明珠,这件事……这件事十分重要……”
童明珠在刹那间,面色变得难看之极,她发出一下听来刺耳的冷笑声,道:”那比我重要么?”
高天威陡地一呆,他秉性敦厚,绝未曾想到童明珠会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来,童明珠的这个问题,他实在是没有法子作一个很好的回答的……
高天威自然深爱着童明珠,虽然童明珠自小被娇纵惯了,有些时候,会令得高天威感到十分难堪,但是那却也绝不影响高天威对童明珠的情意。
然而,现在这件事,却是和高天威的家声、荣誉,以及寻上门来的大仇人有关,对高天威而言,两件事同样重要,他自然希望童明珠能避开一会。
但是,高天威看到童明珠的神色如此之难看,他却再也不敢出声,只是站着发呆。
而童明珠却仍然厉声问道:“说,有甚么比我重要?”
沈冰红在一旁,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心中大是快意,她发出了十分动人的微笑,道:“童姑娘,你这人,怎么那样不识趣?高大哥为了怕你脸上挂不住,是以才不好意思直说,你还问他作甚?”
沈冰红这句话一出口,高天威便大吃一惊!
高天威是老实人,越是吃惊,越是讲不出话来!如果他这时,能急急分辨几句,倒也好了……
可是,他却只是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童明珠的耳际,只听得沈冰红的嘲笑声,而听不到高天威叫自己留下来的话,已是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身子在把不住发抖,但是沈冰红意犹未足!
她看到童明珠站在那里,仍然不走,她右拐突然一松跌在地上,身子向右侧一侧,在她身子向旁侧跌下去之际,她娇呼了一声,道:“高大哥,扶一扶我!”
高天威这时,正因为童明珠已动了真怒,而急得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才好,听得沈冰红一叫,他自然而然转过身,伸臂将沈冰红扶住!
在那一刹间,童明珠只觉得自己,气往上冲,眼前一阵发黑,她一声也不出,掉头向前便走!
高天威叫道:“明珠!”
可是,此际童明珠心中,怒到了极点,就算有人在她身际呼唤,她也是一点都听不到的了!
她可以说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当她向前直冲出去的时候,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根本甚么也看不到,而她向前掠出的势子又快,转眼之间,便见她闯进了一大玻翠竹之中!
高天威看到了那样的情形,心中更是又惊又急,忙又叫道:“明珠!明珠!”
他一面叫,一面也顾不得扶住沈冰红了,足尖一点,身形便向前掠了出去,他一走,沈冰红的身子,便突然一侧,跌倒在地上,她立时叫道:“你看,这是甚么?”
沈冰红自小双腿便麻痹不能行动,她支持着的两根竹拐,简直已如同她身体的卜冰天侠侣一部份一样!
在她而言,高天威离去的那时侯,只凭一根竹拐,她身子只要向左微侧,一样是可以稳稳站定的。
但是她却故意向下跌去,她跌倒在地,一面叫,一面已陡地从右拐之中,掣出了那柄翠凤剑来。
高天威只觉得自己的背后,像是闪起了一股寒森森的光芒,高天威陡地一凛,立时转过身来,他一转过身,就看到沈冰红的手中握着翠凤剑!
只要学武之人,看到了翠凤剑没有不发呆的!
更何况那柄翠凤剑本来就是高家的传家之宝!
是以高天威一转过身之后,一看到了那柄翠凤剑,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刹那之间,他根本顾不得再去理会童明珠,身形一闪,便向前掠来。
童明珠在向前冲出之际,以为高天威是一定会追上来,向自己道不是的,她也觉出高天威已经在追上来了,因为高天威的武功甚高,在向前追上来之际,带起一股劲风,直逼了过来。
但是突然之间,童明珠觉出背后的那股劲风消失,同时,她听得沈冰红的声音,发出了一下欢呼,童明珠不必转过身去,也可以知道,那是高天威突然之间转过身来,不再追自己,而转向沈冰红的。
也正因为童明珠根本未曾转过身来,所以她也全然不知高天威为甚么会突然之间转过身去的。
而且,她那时,心中怒到了极点,也决计不会去好好地想一想,刹那之间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她本来是向着一片竹林疾冲了过去的,这时,眼前一黑,不辨方向,向竹林中冲了过去!
童明珠家学渊源,自小习武,武功根底,也自不弱!这时,她撞向竹林,只听得‘劈劈啪啪’一阵响,在她面前的竹子,尽皆被她撞得断折下来!
而童明珠也根本不觉得疼痛,她身形越走越快,转眼之间,便已掠出了竹林,向前直凉了出去!
高天威听到竹林之中,传来了一片竹子断折之声,连忙回头看去,一看到童明珠那种不顾一切闯出的情形,他也大吃了一惊,忙想阻止童明珠。
然而,童明珠的去势何等之快,转眼便看不见了!如果高天威在这时向前追去,或者还不致于完全决裂,可是高天威的心中却想,自然是先追问沈冰红如何有翠凤剑要紧,慢慢向童明珠解释不迟!
高天威自己是老实人,在他想来,就算心中再怒,一听到解释,自然就会没事了,迟一步也不打累。高天威却不知道像童明珠那样性格的人,一世之间,未曾遇到过逆意之事,而忽然间受到了那样的羞辱,而且又是她所爱的人给她的羞辱,在她心中造成的创伤,实在是难以形容的了!
当下,沈冰红一见童明珠掠走,心中便大为高兴。她手在地上一按,身子轻轻巧巧,支着拐杖,站了起来,衣袖一卷,将右拐自地上卷了起来,翠凤剑倏地没入拐中,动作之快疾,等高天威转过头来时,她手中的翠凤剑,已没人拐中了!
高天威再回头来,不禁陡地楞了一楞,一时之间,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忙道:“剑……呢?”
沈冰红看到高天威那种忠厚的样子,只觉得十分有趣,有意逗他,她微笑着,道:“甚么剑?”
高天威急着道:“翠凤剑,刚才……还在你手中的!”
沈冰红‘嗯’地一声,道:“是啊,刚才还在我手中,可是你突然一转身,一个人掠过来,一闪,就在我的手中,将那柄翠凤剑抢走了!”
沈冰红一面说一面还不住眨动她的大眼睛。
沈冰红这时心境十分之偷快,可以说,自从在崖洞之中,目睹父母惨死之后,她还未曾如此快乐过!
沈冰红说的话,实在超乎常理之外,高天威只是忠厚,并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相信这一番鬼话!
如果换了别人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一定也直斥对方之非了,但是高天威却只是苦笑着,道:“姑娘说笑了,那翠凤剑却是如何会在姑娘手中的?”
高天威并不责怪沈冰红,那反而令得沈冰红的心头,泛起了一股歉意,这也是沈冰红心头从来也未曾产生的一种感觉,沈冰红只觉得天下的人,没有一个是对得起她的,所以才令得她目睹父母的惨死,所以才令得她甚至不能和正常人一样地用自己的脚来走路。
她的心中,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恨,不论地做了甚么事,也不论她曾杀了甚么人,她却是从来不后悔的。
但是现在,高天威却令她感到了惭愧,她惭愧她竟戏弄了这样的一个老实人,沈冰红呆了片刻,才缓缓地道:“我想你说错了,翠凤剑本是我的!”
高天威楞了一楞,然后摇摇头,道:“姑娘如何这样说?家父七入苗疆,历尽千辛万苦,经历七峒十二岭,才得了那翠凤剑,此事天下皆知!”
沈冰红身子震了一震,双眉一竖道:“胡说,翠凤剑在我处,也已有十年之久了,自然是我的。”
高天威皱着眉,道:“家父得剑,是二十年前的事。十年之前,剑被人家盗走,从此便下落不明!”沈冰红脑中,扬起了一股十分模糊的回忆来。
十年之前的事,大部份在她脑中,已经很模糊了,有崖洞的惨事发生之后的一切她历历在目!
她记得,最先开始是在一个黑夜,她正想睡,是她的父亲将她摇醒的,她只知道他们家中大祸临头,要连夜逃难了,自然她不知道为了甚么。
当晚,她是伏在她父亲的背上,由她的父亲负着,到睡到天亮时,然后,便一直在崇山峻岭中逃着,直到被那四个人,逼进了那个崖洞之中。
一直到这时,沈冰红听了高天威的话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父母,为甚么要逃,那四个人为甚么要追!原来是她父母,盗了三湘神剑高允的神剑!
沈冰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父母被杀这件事上,她从来也未曾知道得那么多,她也从来未曾想过那么多,现在这种情形,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
但是,沈冰红紊乱的心情,在刹那之间,已平静了下来,她本来是不想将她心中所想的讲出来的,但是她却在不由自主间一个字一个字讲了出来。
她道:“就算你父亲当年是在苗疆找到这柄剑的,我父母都为这柄剑而死,剑也应该是我的了!”
高天威突然之间,听得眼前白衣少女讲出这样的话来,他心中的吃惊,实是难以形容,他张大了口,叫了起来道:“你……是沈盾的女儿?”
沈冰红像是根本未曾听到高天威的那一下叫喊声。
而她的眼珠,在刹那间,也冷漠得像是在她的眼眶之中,嵌进了两粒石子一样。她又一字一顿地道:“而我也记得是谁杀他们的,杀他们的人,一定要偿命!”
高天威突然向后退了一步,望着沈冰红,一言难发。
沈冰红也凝视着他,看他口唇掀动的样子,像是想说甚么,但是终于未曾说出来,她在突然之间,转过身去,竹拐晃动,她的身子向前飘了出去。
她向前飘去之际,如此轻巧,如此快速,更看得高天威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童明珠向外直冲了出去,当她冲到了大厅中的时候,看到她的人,都陡地吓了一大跳。她是八臂金刚的女儿,谁不认识,但却也没有人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有几个人迎上来想问她,可是童明珠大声喝道:“让开……”她一面喝,一面双掌已向前疾推而出!
迎上来的那几个人,自然是和童明珠熟的,也有想乘机讨好的,如何会不明白童明珠的脾气?
他们看到,童明珠是真动怒了,如何还敢招惹她?
是以童明珠的双掌一发,他们便纷纷退了开去。而童明珠也旋风也似,卷出了大厅,直到她冲出了大门,才略停了一停,厉声道:“快备马来!”
高府的家丁,早已吓得呆了,童明珠一喝,忙不迭牵马过来,童明珠一见马到,飞身上马跑去。
童明珠驰出了里许,瞥见前面有几匹马正在急驰而来,她忙勒住了马,那几匹马迅速驰近,马上正是高允、童洪、西门冲、高天英四人。
童明珠看到了他们四人,这四人自然也看到了童明珠,八臂金刚童洪,和童明珠父女连心,自也格外关切,一看到童明珠,便大吃了一惊。
他连连加了几鞭,催着马儿向前驰去,转眼之间,父女两人,便已在道间相会,童洪急问道:“明珠,你……不在高家,却为何这般……”
童明珠虽然性格高傲倔强,但是在父亲跟前,她却是撤娇嫩惯了的,此际,她心中正悠着一肚子难以形容的委屈。一见了童洪,哇地一声,便哭了起来。
一听得爱女痛哭,童洪更是心如刀割,连忙下了马。
童明珠一面哭,一面道:“爹,你不必下马,我们走!”
童洪呆了一呆,心中已猜到了八九成,一定是她和高天威拌了嘴了,童洪也不是不知道高天威是老实人,是以便劝道:“明珠,两人拌拌嘴……”
怎知这次,童明珠所受的委屈,实在是非同小可!
是以她父亲才一说,她便失声叫了起来,道:“走!走!我再也不要见到姓高的人,我们走!”
这时,高允和高天英、西门冲三人也赶到了,高天英一听得童明珠那样说,笑道:“明珠,干嘛又生我大哥那么大的气,我大哥他可是……”
高天英的话还未讲完,童明珠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电光火石之间,只晶光一闪,童明珠剑已出手,身形拔起,竟直向高天英头际削了过来!
这一下,实在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之外,高天英身子陡地向后一仰,已自马背滚跌了下来!
可是,饶是他避得快,头顶一凉,顶上的头发,还是被童明珠削下了一络来。
高天英虽然是天性乐观,爱好说笑,但在这时,却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刚才童明珠的那一剑,他只要逃得稍慢一些的话,怕不连整个天灵盖,都被童明珠削了下来!
而童明珠一剑将高天英自马上逼了下来,她身形自半空中下落,便已落在马背上,一拉绳,尖叫道:“爹,我们走!”
她一面叫,一面已兜转马头向前疾奔了出去!
童洪也翻身上马,他看到女儿气成那样,自然护短,也气冲冲的道:“高兄,回去看看令郎怎么了!”
他那样说,自然是话中带有讥讽之意在,三湘神剑高允正要开口讲几句话,但是在他还未曾想出应该怎么说之间,童洪父女,早已跑远了!
高允皱着眉道:“好端端地,这是怎么一回事?”高天英惊魂未定,西门冲的神色,十分凝重,他道:“高兄,我看这事,非同小可,一定又是沈盾的余孽在作怪,你想想,土地庙东,甚么人也没有!”
高天英听得西门冲那样讲,又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高允沈声道:“也有可能,但是她至今未曾露面……”
三湘神剑高允才讲这里,便陡地停了下来,不再向下说去,因为这时,路上正有一个白衣女子,像是在水面飘行一样,正在向前凉了过来。
那女子的一身白衣,长可及地,衬着她两边两根碧也似翠的拐杖,看来十分夺目,她向前来时,姿态之优雅,也是令人神往,转眼之间,她已来到了近前,高允等三人也看出,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那少女自然就是沈冰红了,她一来到了近前,便先向高天英笑了一笑,高天英的心头,疑惑之极,指着她道:“你……你……是谁?”
沈冰红笑得更甜,她的笑容,令得高天英心头抨抨乱跳,只听她道:“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高天英一听得她说话,心中更是有说不出来的怪异。
沈冰红又‘格’地一笑道:“我该多谢你,在土地庙前,替我打发了金爪葛鹰的那四个豪奴!”
高天英仍然伸手指着沈冰红,而他除了一个‘你’字之外,也讲不出别的话来。这种情形,若在三湘神剑和西门冲两人的眼中,心内自然大是奇怪,齐声问道:“英儿,这少女是甚么人?”
高天英笑着说道:“她……就是我带回家来的……”
葛鹰死在水轩中之后,高天英便向各人讲起葛鹰的金丝爪如何被一个小化子偷去,而他又带着那小化子来到家中的事,那小化子的破衣,还留在水轩之中,人是小化子所害,这是毫无疑问的了!
是以此时,高天英的话,才说到一半,只听得西门冲两人都大吃了一惊,而也就在那一刹间,只听得沈冰红突然发出一声长笑,身形向旁门掠去!
看她白衣飘飘,身形向旁门掠去的情形,她像是准备向外逃走的。
而这时,西门冲、高允两人,已经知道她是甚么人了,如何肯放她就这样逃走?三湘神剑是一代高手,看到对方年轻,还不免略为踌躇了一下。
可是神偷西门冲,一看到沈冰红的身形,向外闪了出去,他如何肯放过?一声怪叫,双臂一张,足尖一点,真气提起,已同怪鸟也似直扑了过去!
西门冲号称‘伸偷’,轻功造谙极高,他一扑过去,眼看沈冰红是逃不脱的了,可是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却又生出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刚才,沈冰红的身子,明明是在向外疾掠而出的,但是,一等到西门冲身形掠在半空,沈冰红的身子,突然一转,变成迎面向西门冲撞了过来!
这一下的变化,可以说是突然之极,不但西门冲料不到,连三湘神剑那样的高手都料不到!
刹那之间,三湘神剑只是发出了一下惊呼,只见沈冰红和西门冲两人的身子,已撞在一起!他们两人的身形,一撞之间,立时又向外分了开来。
就在他们两人的身子突然撞在一起时,依稀之中,似乎有一股碧莹莹的光芒,略为闪了一闪。
而一看到那股光芒,三湘神剑高允的心中便陡地一凉。
但是因为意外发生得太仓猝、太匆促了,高允不但没有法子采取任何行动,而且在他惊呼了一声之后,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来的机会!
西门冲和沈冰红两人的身子,各自在半空之中,划了一个弧形,落下地来,沈冰红一落地,便转过身来,而西门冲在落地之后,手却捂在心上。
那时,高天英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但是高允却已知道,极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果然,西门冲也立时转过了身来,由他捂在胸口的右手指缝中,鲜血一滴一滴地渗了出来,他张大了口,可是一句话也未曾讲出来便跌倒在地!
在那一刹间,高天英心中的诧异,实是难以形容。
而接下来的变化,更是令得高天英目瞪口呆!他只听得他父亲发出了一声长啸,身形已然掠起,同沈冰红扑了过去!去势之疾,真是难以形容!
高天英实在呆住了,也只是大叫了一声,道:“爹!”
然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甚么忽然要那样叫了一声。
沈冰红在突然之间,以如此巧妙的手法,刺死了西门冲,那是他亲眼看到的,而他的那一声响唤,却还像是要他的爹,不要对沈冰红下手!
高天英在那片刻之间,心头的迷蒙难以形容。
沈冰红看来是那样纤弱的一个少女,当她一身白衣,向前飘来之际,她身形幽雅得像仙女一样!
但是,她的出手却如此狠毒,她先杀了葛鹰,现在又杀了西门冲,这两人都是武林中各重一时的高手!
她为甚么要那样?她为甚么要不断杀人?爹又为甚么要用那样狠猛的身法,向前扑去?这一连串问题,在高天英的心中,纠成了一个结!
高天英其实只呆了极短的时间,他立时抬头向前看去。但是就在那极短的时间内,情形却已有了变化!
原来三湘神剑高允,向前疾扑而出,那一股劲风,已令得沈冰红几乎透不过气来。沈冰红自从离开深山之后,已经伤了不少人,每一次出手之前,人家都是对她丝毫也不加以预防,是以她在一击之下,便自得手,根本不必缠斗。
这种情形,不但她对武功差的人如此,就算是对一等一的高手,也是那样,可是此际情形却不同了!
这时,她还未曾向高允出手,高允便已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前直扑了过来,扑来的势子,如此之猛,沈冰红在急切之间拔剑在手,却根本没有出招的机会!
因为高允双袖拂起,所带的那股劲风,实在太猛了!
高允也知道对方有翠凤剑在手,那翠凤剑乃是他当年费尽千辛万苦,才在苗疆得到的,他自然知道这柄剑锋利无匹,非同小可,非一上来制了先机不可。
是以他向前扑出之际,足运了七八成功力之多。以沈冰红的功力而论,如果她的双脚能站在实地上,那么,或许还能在高允扑来之际,发出奋力一击!
但是,沈冰红之能站在地上,靠的全是一副竹拐!而且,当她的右手,倏地拔剑而出之际,她右臂略松,支住她身子的只是她左臂下的竹拐而已。
一根拐杖点地之力,如何能与高允那样的力道相抗?
所以沈冰红虽然翠凤剑已然出鞘,但是她却根本没有发招的机会,高允衣袖一拂起,就将她整个人,全都拂得向后,直飞了出去!
沈冰红身在半空中,轻风拂着她的白衣,看着更是异特,沈冰红心中吃惊,面色苍白,发出了一声惊呼,她从来也未曾处过如此下风,不禁慌了手脚。而就在她身形被高允的大力涌出之际,高允身形拔起,立时也身在半空之中,高允的衣袖再度扬起,拂向沈冰红的面前。
沈冰红只觉得又是一股劲风压来,几乎连气都闭过去!
百忙之中,她不顾一切,撩起了手中的翠凤剑来。只见碧莹莹的光芒一闪,‘嗤’地一声响,翠凤剑的剑锋过处,已将高允的衣袖创下了一截来。
高允的武功虽高,但是看到翠凤剑的光芒,他也不禁心寒,连忙真气一沈,向后翻了出去。
而沈冰红的身子,也在那时,又向后飞出了七八尺,向下直落了下来,她双拐俱已跌落,身子直跌在地上!
沈冰红在身子落地之际,伸手一掌,向地上拍去。
那时侯,她心中恨极,是以那一掌力道也用得十分大,‘蓬’地一声响在地上击出了个小坑来!
那一掌沈冰红虽是恨极而击出的,但是却也将她身形下跌之势消去,令得她稳稳落在地上。
她一落在地上之后,高允已大踏步赶到了她身前。
沈冰红连忙身子伸缩着,迅速移开了几步,靠住了一株大树,她没有法子站起来,只是倚树而生,握住了翠凤剑,眼中射出充满仇恨的光芒来。
她一面喘着气,一面用几乎要哭的声音叫道:“我打得过你的,只要我双腿和常人一样站立,我一定打得过你的!”
她一面叫着,一面勉力挺着身子,想要站立起来。
然而地的双腿,当年在寒泉之中,浸得太过久了,十年来就没有丝毫知觉,这时如何能站得起?高允的去势十分快,倏然之间,已经来到了沈冰红的面前,突然伸出脚,向沈冰红的手腕踢来。
沈冰红紧咬着牙,手腕一摇,翠凤剑便向前刺来。
然而,当高允一脚向她的右腕踢下之际,早就知道她会如何对付的了。那一脚踢下去之势,看来虽然猛烈,然而却是虚招,沈冰红的剑才一剌出,高允脚一缩,便已缩了回来,沈冰红一剑刺空。
但是三湘神剑高允的武功也极高,变招也快,脚才缩回来,只是避开了沈冰红的一刺,立时又向前疾踢而出,‘啪’地一声,正踢在沈冰红手腕上。
沈冰红只觉全身一震,五指不由自主,松了开来。而高允的那一脚,力道着实不轻,沈冰红的五指一松,那柄翠凤剑便‘呼’地一声,向上斜斜飞了出去,射在离地六七尺高处的树干之上。
沈冰红失了翠凤剑,心中的惊悸,实是难以形容,她的额上,已沁出了大颗的汗珠来。
她也顾不得高允就在自己的身前,立时转过了身去。
她双手扶住了树干,拚命地想挺直身子,那柄翠凤剑,只插在离地不过六七尺处,如果沈冰红可以站立起来的话,她要将剑取回,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是现在,沈冰红却是难以做到这一点,因为她根本站不直身子。
她勉力使身子倚在树上,手向上拚命用力地伸着。
她用的力道是如此之强,以致她的手背和指骨,全发出了一阵‘咯咯’的声响来。然而,她的指尖,和翠凤剑相隔,却还有七八寸的距离。
而她是再也没有法子使她的身子挺高八九寸的了!
在那刹间,沈冰红心中的难过,实在是难以形容的!在那片刻之间,她如果能够将翠凤剑握在手中,以她那样冲动的性格,那样充满了仇恨的心理而论,可能第一件事,便是将她没有知觉的双腿,砍了下来!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在她身后,究竟又发生了一些甚么事,她也懵然不知,她只听得高天英叫了一声‘爹’,然后,有一个人到了她的身边。
沈冰红闭上眼睛,她等待着来到她身边的人下手。
可是,那来到她身边的人,却并没有对她下手,沈冰红只听到了一下叹息声,而当她睁开眼来时,她发现站在她身边的人,是高天英而不是高允。
高天英正用一种十分异样的眼光望着她,而当她睁开眼来时,高天笑道:“可要我……扶你?”
沈冰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几乎不相信她自己的耳朵。可是她就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看到的,是一对充满了诚意的眼睛,高天英用那样的眼光望着她!
沈冰红略抬高了头,她看到那柄翠凤剑,仍插在树上。
翠凤剑没入树身一半,还有一半,在树身之外,正闪耀着碧莹莹的光芒,看了便令人心寒!
只要高天英扶起她,她就可以伸手抓那柄剑了!但是,会有那样的事?高天英会帮助她,取得那柄翠凤剑?那是不可能,绝不可能有那样的事!
沈冰红在不由自主之间,喘起气来,她凝视着高天英,却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高天英等了片刻,又道:“我扶你一下,你的双腿,就像你告诉过我一样,是因为小时侯,躲在崖洞之中……”
她的声音变得十分尖锐,指着高允道:“是的,就是那样,四个人要杀我父母,我父母惨死在崖洞之中,那四个人之中,有你在,姓高的,有你在!”沈冰红突然怪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才起,高天英便不由自主,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沈冰红一面笑,一面道:“我躲着,我躲得很好。”
她讲到这里,笑声和语声突然停止,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声,道:“真可惜,我等了十年,只报了一半仇,未能将你们四个人全杀死!”
当沈冰红在讲那句话的时候,她的脸容神情、语调声音,突然又变得十分缓和,像是根本没有发生甚么别的事故一样,然而仔细转来,却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深切悲痛之感,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沈冰红看来,全然是个楚楚可怜的少女!
沈冰红的情形,更令得高天英在陡然之间,心中起了一股莫名的同情之感,他失声响道:“爹!”高允沈声道:“英儿,你让开!”
高天英忙又道:“爹,你不是……爹,她还只是孩子!”
三湘神剑高允的只眉,皱得紧紧地,而沈冰红也在那一刹间,陡地睁开了眼来,刹那间,高允和沈冰红两人的心情,自然截然不同,但却也有相似之处。
他们两人心情上的相似之处,就是他们全都十分激动!
高允久历江湖,凿貌辨色,自然看得出高天英对沈冰红有着一份深切的同情,这正是令高允心中十分担心的原因,因为他同时也看出,沈冰红的心中,充满了恨,高天英是仇人的儿子,如果对她同情,只有更容易遭了沈冰红的毒手!
而沈冰红心中的激动,是因为她从来也未曾听过有人用那样充满了诚意的话维护过她!沈冰红望着高天英,她的双唇在微微发着抖。在那一刹之间,她实在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
高允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沈声道:“沈姑娘,你在看到我们与你父母动手,可是你知道,我们为甚么要与你父母动手?我想你一定不知。”
沈冰红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们要夺剑!”三湘神剑高允长叹一声,向仍然插在树上的翠凤剑一指道:“这柄剑,我三进苗疆,花了好几年工夫,几乎丧生在毒蛇猛兽之口,才得到手中,是你的父母,藉名结交,包藏祸心,偷了去的!”
沈冰红的双眼瞪得老大,现出十分倔强的神色来。
高允接着道:“沈姑娘,如果当时,你确然在崖洞中,那么你必然可以记得,我们才一冲进洞来,第一句对你父母说的话,是甚么话?”
沈冰红的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并不回答。
高允一字一顿道:“我只叫他剑还出来!”
高允这一句话,说得十分缭亮,他内功又高,直震得人耳际,吩吩直叫,沈冰红的身子,更是发起抖来,她记得的事情确是那样!
高允叹了一声道:“如果你父母迷途知返,那自然也不会深究,你也不用在崖壁中躲那么久,你的双腿,也不致于麻木不能动弹,你可以和常人一样……”
沈冰红的面色,变得极其苍白,她失声道:“住口。”
接着,她急速喘起气来,高天英就在她的身边,看到沈冰红那种痛苦的情形,立时踏前半步,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的身子,向上扶了一扶。
而就在沈冰红的身子,一被扶起之际,她倏地一伸手,已经将那柄翠凤剑从树干中拔了出来。沈冰红一握住了翠凤剑,高允大惊道:“英儿,快退。”
高天英在乍见剑尖一闪之际,心头也是骇然之极,几乎不等高允警告,他便想向后退了开去。
但是,他却并没有动,在高允大声叫喝之后,他仍然不动,他用十分平静的声音道:“不,爹,我要是一退,沈姑娘就要跌倒了,我要扶着她。”
沈冰红一拔剑在手,高天英已觉得眼前的碧光大盛。
但是,他还是保持着镇定,将他要讲的话讲完。
沈冰红的翠凤剑,几乎已要插到高天英的面门了,但是她听得高天英那样说,却也突然收住了势子。
在那刹间,只听得三湘神剑高允,陡地吸了一口气。高允虽然一生之中,经历过了不知多少凶险,但是像刚才那样的凶险,却还是第一次!
在沈冰红突然收住了剑之际,翠凤剑离高天英的面门,只不过寸许,高天英只觉得剑上寒浸浸的光芒,映在自己的脸上,有一股极度的寒意。
但是他仍然扶住了沈冰红,沈冰红也怔怔地望着他。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沈冰红道:“你……将我的竹拐取来,我……自己就可以站立了。”
高天英转过头去,这时,高允已将一副竹拐握在手中,向前抛了过来,沈冰红一伸手,将拐接住,身子再一挺,已然将竹拐夹在胁下。
她手一弯,翠凤剑的剑光,插入拐中,但是剑身还有一大半在外,高天英回头向他父亲望去,高允向前走近了两步,叫道:“沈姑娘!”
沈冰红的竹拐点动,向后退出了一步倚树而立。
高允的神色十分严肃,道:“沈姑娘,当年在崖洞之中所发生的事,虽然是由你父母而起,但事后,我也好生后悔,你在十年之后,为父母报仇,已连杀了两人,我看也可以歇手了!”
沈冰红凝视着高允,一言不发。
高允又道:“你刚才剑已扬起,但是却未对英儿下手,可知你天性未泯,你可以要了这柄剑,但我却不能不告诉你,这柄剑是武林至宝,学武之人,人人想要,从此之后,你的麻烦就多了!”
沈冰红的身子,略震了一震,然后,她才冷冷地道:“那可不干你的事!”
高允淡然一笑,道:“或者不关我的事,但是他却宁愿冒着被你一剑刺死的危险,也要扶住你,难道,也不关他的事情么?你倒想一想!”
沈冰红连忙转头向高天英看去,她一接触到高天英的眼光,便立时转过头来,心头抨抨乱跳了起来。
她心头的感觉十分奇妙,那种奇妙的感觉,是她以前从来也没有过的。她只当自己要替父母报仇,只消出剑如电,将四个仇人一一杀死就行了。
她却未曾想到,和其中一个主要的仇人的两个儿子,都有了那种难以形容的感情上的纠葛!
高允见沈冰红不出声,他又道:“沈姑娘,如果你双腿,不是生出来便残废,我也略通医理,或者可以代你珍视一下,看看是不是还可救药!”
沈冰红一听,她的身子突然剧烈地发起抖来!
她陡然间,发出了一下尖厉的叫声,竹拐一点,身子已经转了过来,向前疾掠了出去,她的身法十分之快,一个起伏间,已在两三丈开外了。
高天英看到沈冰红突然离去,怪叫道:“你别走!”
而三湘神剑高允立时道:“让她走,她不来找我,只怕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人能令得她像常人一样走路!”
三湘神剑的话说得十分快,在他讲完那几句话时,沈冰红的身子,才落下地来。她自然也听到了高允的话,是以当她站直了身子之后,她呆立着不动,心头思潮起伏,激动到了极点!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望定了高允,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甚么才好。自从她的双腿麻木而没有知觉之后,她日思夜想的事,除了报仇,就是想她自己,能够和常人一样走路,用自己的脚来走路。
如果这时,讲那一番话的人,不是三湘神剑高允,而是另一个人的话,那叫她爬过去求那人,她也是愿意的,可是,高允却偏偏又是她的仇人!
在那片刻之间,沈冰红心中的矛盾,复杂得真是难形容,她只是呆呆地站立着,一动也不动。
一看到沈冰红停了下来,高天英首先叹了一口气道:“爹,你看,沈姑娘不走了,你替她瞧瞧!”
但是三湘神剑高允的神色,却十分严肃,他缓慢地道:“从来只有人求医,没有医求人的!”
高天英身形掠起,来到沈冰红的身边,他笑着,令得沈冰红感到十分亲切。本来,高天英是仇人的儿子,忽然掠到了她的身前,她应该感到十分紧张才是,但是她心中却一点也没有那样的感觉。
高天英到了她的身前道:“沈姑娘,莫错过了机会!”
沈冰红乃是性格何等强硬的人,十年之前,在崖洞之中,她还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可是,当她目睹自己父母遇害时,她也可以忍住了一声不出!
现在,如果她肯求高允,她就可能再像平常人一样,用脚来走路,她心中思潮起伏,忍不住身子在微微地发抖,忽然只听得她叫了起来,道:“你,你们,你们为甚么不杀了我,为甚么?”
三湘神剑高允长长的叹了一声,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还只不过是个孩子!”
沈冰红紧抿着嘴,一字一顿道:“可是我要杀你,我一定要杀你,替我父母报仇,一定要!”
高允默然半晌,道:“可是你现在打不过我!”
沈冰红的身子又发起抖来,她突然竹拐一点,掠到了高允的身前,道:“好,你替我瞧瞧,我这两条腿,是不是还有希望和常人一样走路!”
高允神情严肃,突然伸出手来,沈冰红本能地身子一缩,可是高允出手奇快,已经握住了沈冰红左手脉门,二指搭在她的脉门上,半晌不语。
沈冰红的神色十分紧张,在那片刻间,他们三个人,人人都不出声,静静地等着,好一会,高允才叹了一声,道:“办法不是没有,但……”
他一面说,一面松开了沈冰红的脉门,但是,也就在他五指刚一松开沈冰红的脉门那一刹间,沈冰红右手一振,‘嗖’地一声,翠凤剑已疾刺而出!
那一剑的去势,可以说来得突兀之极,饶是三湘神剑高允的武功极高,经历过多少惊险,一时之间,也不禁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而在那一刹间,高天英根本吓得呆住了,连声音也难以发得出来,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嗤’地一声响,碧光已敛,高允的身子,向后疾翻而出!
沈冰红的那一剑,是疾刺向高允的心口要害之处的。
而且,她发出那一剑,是如此之突兀,和刺向西门冲、葛鹰时并没有不同,她自以为一定是一剑击中的了。可是奇怪的是,她心中一竟一点也没有刺向西门冲和葛鹰时那种报了仇的乐趣。
她只感到心中起了一阵难以形容的落寞之感,在刹那之间,她五指一松,‘当’地一声,那柄翠凤剑,一竟然把捏不稳跌在地上,她人也木然而立。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甚么会那样?三湘神剑高允,是她的仇人,她若是一剑刺死了高允,正该感到极度的高兴才是,何以会有那样的感觉呢?
在那一刹间,沈冰红的心中,不知有多少事一起涌上了心头,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杀了高允,高天英就一定不会再来扶自己了,自己也难有和他再亲近的机会了。高天英自然也将自己当作仇人!
而高允曾说,自己的只腿,并不是无可救药,他死了之后,自然没有甚么人再能令自己和常人一样行走了,重重思想,翻来覆去,沈冰红在那一刹间,一点也不感到高兴,只感到一片茫然。
就在她翠凤剑才一落地之际,高天英也已缓过气来,他惊叫了一声道:“爹!”
那一下叫声中,充满了惊恐,和难以掩饰的难过!
随着那一下叫唤,沈冰红也陡地定下神来,她连忙抬头向前看去,只见三湘神剑高允的身子,已从半空之中,直翻了下来,落在两丈开外。
高允在落地之后,身形并没有跌倒,只是稳稳地站着,站得十分挺直,而在他的左肩之上,则有一股鲜血,汨汨流了出来,染得他衣衫通红。
三湘神剑高允的武功,究竟非同小可,沈冰红突如其来,疾如闪电的一剑,本来是刺向他的心口,但是还是被他在最紧要的一刹间避开了几寸!
是以,他只是肩头上受了伤,并没有死在剑下!
沈冰红一看到高允只是受伤,而未曾被自己刺死,一时之间,她心中也不知是悲是喜,她杖尖一挑,立时挑起了翠凤剑,又接在手中。
高允站定之后,低头向自己的肩头之上一看,道:“出剑真快,但是出剑的手段,未免有欠光明!”沈冰红只是横剑当胸,一时之间不知说甚么才好。
高允又叹了一声道:“沈姑娘,你要能和常人一样行走,却是有一个办法可行,但是若不是有坚毅之极的决心,还是没有用处的。”
沈冰红嘴唇掀动着,她心中实在想问高允,那究竟是甚么办法,然而高允却是她的敌人,她适才还刺了高允一剑,几乎将高允刺死,她又如何问得出口?
高允缓缓地道:“你双腿为寒泉所废,若要复原,却需以阳火之气攻克,要将双腿浸在极北冰田之中的一个温泉内。那地方,方圆三四百尺,不论是任何东西,一进入冰田范围,立时冻结,人只要走进两步,便被冻僵,那温泉就在冰田之内!”
沈冰红怔怔地听着,一声不出,高天英失声问道:“爹,那温泉在冰田之内,人一进冰田的范围,又立时冻僵,却如何能到那温泉?”
高允并不回答高天英的问题,只是继续说下去道:“那温泉在冰田之中,终年热气蒸暖,但是热气上升,至多四五尺,便凝成冰屑,纷纷下坠,蔚为奇观,温泉能在如此严寒的冰田之中不凝结为冰,由此可知,泉水温热,可以令沈姑娘双腿复原了!”
沈冰红听到这里心中又惊又喜,双腿能够治愈,能够和常人一样行走,那正是她梦寐以求之事!
那时候,她也不由自主,失声问道:“可是……人若是一到冰田便自冻僵,那便……如何?”
三湘神剑高允的肩头,仍然在汨汨流着血,但是他的脸上,却已现出一个十分安祥的微笑来,他道:“是以这件事,当真是十分之艰巨……”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凝视着沈冰红,半晌不语。在那片刻之间,沈冰红的脸上,现出极其坚毅的神色来,那是她不论如何艰难,也要达到目的的一种显示。
高允续道:“要进那冰田,必需先在南海火岛的火山口中,取得一颗火珠,有那大珠在手,阳温之气,得以不绝,人才可以走进冰田之中……”
高天英在一旁,伸了伸舌头,道:“如果人在冰田之中,忽然失了那火珠,那又会怎样呢?”
三湘神剑高允叹了一声,道:“这件事,还是别去想它的好。若是失了火珠,人自然立时冻僵,在冰田之中,化为玄冰,绝没有法子可以挽救的了!”沈冰红听到这里,身子慢慢向后退去,退开了丈许,才道:“我知道了,等我取到了火珠,再在冰田的温泉之中治愈了我的双腿,我自然会再来找你!”
高天英忙叫道:“沈姑娘!”
沈冰红冷笑了一声道:“你叫我做甚么?可是说我听了救治之法,非但不感激,还要来找你们么?哼,我要报父母之仇,势在必行,别以为给我一些小恩惠,就可以改变了我的主意!”
高天英等地一口气讲完,才笑了一下,道:“我绝没有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先取火珠,再赴冰田,迢迢万里,你一个人未免太寂寥了,我和你一起去如何?”
沈冰红一听,真的呆住了,她呆得如此之甚,一刹那间,她甚至于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甚么!
实际上,她根本甚么也没有做,只是支拐而立。
过了好一会,她才一声不出,转过身去。她只听高天英道:“爹,我要和她一起去!”
高允道:“英儿,取火珠,赴冰田,凶险莫名,你可真想清楚了?真要和她一起去冒这个险?”
高天英连想都不想,便斩钉截铁道:“是!”
这时侯,不但高允在问‘为甚么’,连沈冰红的心中,也在问:“为甚么?为甚么你要对我那么好?”
高天英呆了呆,他道:“为甚么?我要帮助她啊,她和我难道也有仇恨?仇恨是上一代的事了。”高允道:“可是上一代的仇恨,却深印在她心中!”
高天英的声音十分低,他道:“仇恨是可以化去的,而且,爹,我……很喜欢沈姑娘!”
他们父子两人的交谈,沈冰红是完全可以听得到的。
当沈冰红听到了‘我喜欢沈姑娘’之际,她的芳心如小鹿乱撞一般,从来也没有人对她那样说过,而她再也想不到,听了那样的话之后,会有那么异样的感觉,她甚至对‘喜欢’这个字,也有点模糊之感,因为她只知道恨,不知道喜欢。
高允望了高天英半晌,道:“你想得很好,我做了这许多,也正是为了想那样,但是只怕……”
高天英忙道:“爹,你不必担心,我会努力去做的。”
高允像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一样,道:“好!随你的意思去做好了。”
高天英满面笑容,转过身来,当他望向沈冰红的时候,她的笑容更真切,他道:“沈姑娘,我们一起启程,先取火珠,再赴冰田,如何?”
沈冰红的神情,十分激动,但是她却甚么也不说,只是转过身,向前疾掠而出,高天英身形一个起伏,便紧紧地跟在沈冰红的后面,转眼间两人便掠远了。
高允望着他们两人,渐渐去远,才突然长叹了一声。
这时,高天威也赶了出来,高天威一看到了西门冲的体,大吃了一惊,连忙叫道:“爹!”
高允不等他问出来,就说:“威儿,你兄弟和沈冰红一道赴火岛取珠去了,你在暗中跟向前去看看。”
高天威苦笑道:“爹,为了她,我和明珠,唉!”高允呆了一呆,道:“你也……也喜欢沈冰红?”高天威怔道:“当然不是,但是她却令得明珠生气而去,我想明珠一定是回家去了……”
高允点头道:“是的,她将她父亲也一起叫走了。”
高天威道:“那么,我向南去,一则暗中看看英弟和沈冰红的情形,二则,也好去追明珠,向她解释,爹,我这就去了!”
高天威心中十分焦急,话一讲完,身形掠过,已向前疾奔了开去,转眼间,也已经奔远了!
高天英的身法极快,但如果沈冰红真要撇下高天英,点拐疾行的话,那么高天英也不容易追得上她的。但沈冰红却没那样做,所以高天英追出了半里许,便已来到了她的身边。
高天英笑道:“沈姑娘,你一定未曾到过南海?”沈冰红爱理不理,道:“你去过么?”
高天英碰了一个钉子,也不生气,只是道:“我在想,为甚么人忽然会变,本来是一个很听话,受人欺侮的小化子,何以一下子变得又凶又爱杀人?不过,变了之后,却是美丽动人……”
沈冰红不等他讲究,叉点拐疾行,她在点拐疾行之际,简直整个人都像在水面飘行一样,白衣飘飘,长衣几可及地,看起来姿态十分美妙。
高天英有时追上了她,说几句话,但是沈冰红总像不怎么爱理,高天英的耐心倒好,仍是不断地讲着,不知不觉间,已走出五十来里。
那时,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他们两人正走在一条狭窄的小路中,前不着村,后不巴店,眼看暮色四合,一定要连夜赶路了,高天英一面走,一面已扎好了几个火把,沈冰红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高天英握着火把,还未点燃,只见沈冰红突然站住。
高天英看到沈冰红的身形一凝,十分出奇,心中便已陡地一动,连忙抬头,向前望了过去。
一望之下,他才暗中叫了一声惭愧!
原来沈冰红的感觉,比他敏锐得多,他直到此际,才看到十来个人,自前面的树上,纷纷落了下来,但沈冰红显然是早已觉出树上有人,是以她才停下来的!
那从树上跳下来的十来人,身法都极其俐落,落地无声,高天英一看有人拦路,神色便已十分紧张。
他身形一闪,已到了沈冰红的身边,只见沈冰红面罩严霜,冷冷地望定了前面,一动不动。山间的劲风,吹着她身上的白衣,发出轻微的声响来。
高天英定睛向前望去,一看之下,他紧张的心情,登时松了下来,原来前面那十来个人中,他倒有一大半认识的,竟是八臂金刚童洪的手下。
童洪富甲一方,常年在童家庄中的高手,不知多少,有的在童家庄中盘桓经年,童洪也未必见得地们一面,眼前这十来个,却是不同,早已在童家庄中生了根,是童洪十分得力的帮手。
为首那一个,手持着精光铮亮的铜,便是童家庄的总管,双霸天南兴火。
高天英看到他们十余人那种剑拔弩张的样子,唯恐生了误会,忙道:“南总管,是我,你们也认不出来了么?”
南兴火双手部持着,是以他在向高天英一抱拳之间,‘当’地一声响,双相砸,迸出一串火星来,他道:“高公子,请你让开些。”
高天英大是讶异,忙说道:“南总管,你们是想……”
南兴火手臂一伸,铜汤起‘呼’地一股劲风,指向沈冰红,道‘庄主和大小姐,叫我们来对付她,高公子,你快让开,以免失去了两家和气!’
高天英听到这里,不禁长叹了一声,他摇头道:“我不会让开,我要和沈姑娘一起到南海去!”
南兴火手背一振,那十来人身形闪动,陡地散开。当他们散了开来之后,已形成了一个大圆圈,将高天英和沈冰红两人,包在圆圈之中了!
高天英站得跟沈冰红更近些,低声道:“你别怕!”
沈冰红听得高天英那样安慰自己,她心中又不知是甚么滋味,她似笑非笑地:“我怕甚么,你才怕呢!”
南兴火大声道:“童庄主势在必得,高公子,你若是再不让开,那就难说得很,这小妖女也是高家的仇人,你难道不知,还维护着她?”
沈冰红本来,只是冷冷地望着南兴火,并不打算理会他的。但是一听得‘小妖女’三字,双肩陡地一扬,伸手向南兴火一指道:“你叫我甚么?”
南兴火大声道:“小妖……”
却不料他只说了两个字,沈冰红的身子突然向前,掠了出去,当她掠出去之际,手臂振动,翠凤剑已从拐中拔出,是以当她的身形掠出之际,到逼近南兴火时,已经汤起了一股翠绿!
南兴火的武功也颇高,可是沈冰红说来就来,而且来势如此之快,那也是他绝对想不到的。
百忙之中他双并举,一起向前疾挡了开去。
如果沈冰红此际,手中所持的是一柄普通兵刃的话,那么她的攻势虽然快,南与火的那一档,也足以将沈冰红的那一击挡了开去的。
但是,沈冰红手中的兵刃,却是一等一的翠凤剑!
南与火双才一档出之际,只听得‘当’地一声却,翠凤剑的剑锋,已将两柄熟铜削开,翠凤剑已直逼南与火的面前!
南与火在刹那之间,只觉得双手之上,轻了一轻,翠凤剑寒森森、碧殷殷的光芒,已直逼面门!
翠凤剑的剑尖抵在南兴火的双腿之中,南兴火的身子,在不住发着抖,但是沈冰红却未曾再将剑向前刺去,只是发出一下清脆的笑声。
随着那一下笑声,她的拐一点,整个人已突然向后,倒翻了出来,刹那间,只见她白衣飘飘,手中的翠凤剑,汤起一股碧也似绿的翠虹来。
她身形快绝!转眼之间,连向五个人,各攻出一剑!
那五个人只是木然而立,因为沈冰红的攻势,实在太快,令得那五个人根本不知如何预防才好!
而沈冰红一击则退,等到她又站到了高天英的身边时,那五个人中,有一个胸前衣服,尽皆划开,一个掉下了一大片头发,一个衣袖断落,一个手中本是握着一柄刀的,但是刀已被齐柄削断!
另一个大胖子最狼狈,沈冰红一剑削断了他的腰带,令得他忙不迭要双手提住了裤子!
沈冰红在刹那之间,剑击六人,身形之快,出剑之妙,都到了极点,简直令人难以相信,她却是一个双腿麻木,根本不能如常人一样行走的残废人!
那六个会被沈冰红翠凤剑在他们身边掠过的人,全都站立着,如同泥塑木雕一样,沈冰红并没有点他们的穴道,但是他们却呆立着不动。
因为他们在刹那间,根本难以决定自己是死是生!
而别人看到那样的情形,也是人人呆若木鸡!
高天英这时,也感到意外之极!高天英感到意外的,并不是因为沈冰红的那一剑,如此之妙,他只是感到沈冰红一掠出剑,绝对有杀死各人的把握,但是她却剑下留情,连伤他未曾伤他们!
这种事!发生在沈冰红的身上,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现在,却的确发生了!高天英在感到意外之后,心中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欢喜,他陡地高叫道:“南总管,还不带着人,快点逃走!”
高天英这一句话,提醒了众人。
只听得众人发一声喊,也根本不必南兴火带着,各自向前,奔了开去,逃得狼狈之极!
沈冰红倏地还剑入鞘,哈哈大笑起来,高天英陡地踏进了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沈冰红的俏脸之上,陡地红了起来,将手挣了回来,退开了一步。
高天英的脸上,略略现出失望的神色来,然而,他的失望,始终敌不过他的高兴,他兴奋地道:“沈姑娘,你只是将他们赶走,未曾杀他们!”
沈冰红也像是直到高天英提了起来,她才想到自己做了甚么一样,她陡地呆了一呆,皱着眉头:“是啊,他们想来害我,我为甚么不杀他们?”
她那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接着,她便望着高天英道:“我可以杀死他们的,你不信?”
高天英忙道:“我自然知道,所以我才感到高兴!”
沈冰红又像有些不明白,她扬眉道:“你高兴?”高天英点着头,他脸上的神情,十分诚挚,道:“是的,我高兴,沈姑娘,你是一个好姑娘,虽然你不能像常人一样地走路,但是你可以有和常人一样的心境,你可以和常人一样地做人,不必怪那么多人,不必……”
高天英才讲到这里,沈冰红已陡然之间,转过身去。
高天英也住了口,没有多讲甚么,刹那之间,四周变得静得出奇,只有风吹着草儿发出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沈冰红缓缓地道:“我不明白,常人难道是有仇不报的么?父母深仇,不共戴天,我做的又有甚么不对了,你说!”她在讲到‘你说’两字之际,突然转过了身来。
高天英立时沈了一口气,道:“父母深仇,自然要报,但是冰红,你可得想想当年的情景!”
高天英在自然而然之间,叫出了沈冰红的名字来。但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突兀,连沈冰红听了,也没有甚么异样的感觉,她只是激动道:“我就是时时不忘当年父母惨死的情景,是以才要杀尽仇人!”
高天英沈声道:“如果你父母肯将盗去的剑交回,还会有甚么惨景?”
沈冰红大声道:“我父母没有错,他们没有错。”
高天英的声音更平静,他道:“冰红,如果你真认为他们没有错的话,我是你仇人之子,你为什么不杀我?”
沈冰红料不到高天英会那样说,她只是怔怔地望着高天英,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是的,高天英是仇人之子,她为甚么不立时拔出剑杀了他?
可是,她又怎能出剑杀了他?沈冰红呆了半晌,才道:“只怕我肯不杀人,人亦不肯不杀我!”
刚才,高天英的一句话令沈冰红呆了半晌。现在,沈冰红的一句话也令高天英呆了半晌!
的确,沈冰红就算肯罢手了,人家又怎肯放过她?
当年追赶沈盾夫妇的四个人,已被沈冰红杀了两个,但就算沈冰红完全未曾出过手,西门冲、葛鹰、童洪等人,一知道她是沈盾的女儿,也定然会‘斩草除根’,不肯留她在世上活下去的!
高天英只想到,自己的父亲,可能是唯一的例外!
然而武林之中,气度涵养,能够如三湘神剑高允的人,能有多少?沈冰红这句话可说对了口是的,高天英在呆了半晌之后,长叹一声。
沈冰红睁大了眼睛望着高天英,显然是还在等着高天英的回答,高天英只好道:“冰红,至少我爹,他是绝不会害你的,也只希望……”
沈冰红苦笑了一下,道:“他一个有甚么用?我如果不去杀人,那我一定被人赶尽杀绝!”
高天英勉强笑着道:“可是你刚才就没有杀人!”沈冰红道:“我已经后悔了,我刚才不杀他们,异日,我就有可能死在他们之手!”
高天英又是一声长叹,武林中的争杀残斗,永无休止,全是因为‘我不杀人,人就杀我’这种想法而来的,这种想法自然可怕之极但却又是事!
呆了半晌之后,高天英才无可奈何地道:“我看还是先别说这些,等我们取了火珠,再到冰田,等你的变腿如常之后,你武功又高,还有翠凤剑在手,只怕也就没有甚么人敢再来惹你了!”
沈冰红不再出声,只是竹拐点地,向前疾飘而出。
高天英跟在她的身后,一起向前赶路,当天,路上十分平静,甚么事也没有,只是高天英好像隐隐感到,有人正在暗中,跟随着他和沈冰红。
高天英有相当的武林经验,是以才会有那样的感觉,至于沈冰红,根本未曾觉察到这一点。
但是即使高天英细心留意,却也察看不出甚么究竟来。
第二天,又赶了一天路,到了天色渐黑,他们走进了山中,也无处投宿,高天英搬了乾草,铺在一个乾爽的山洞中,给沈冰红睡觉。他自己则在洞外不远处的林子之中,以臂作枕躺着。
虽然一日赶路,他已十分疲倦,但是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他透过树叶,望着天上的星星。
他在想,等到沈冰红可以和常人一样行走时,她会对自己怎么样?高天英想到这一点时,又禁不住苦笑了起来,因为他感到沈冰红实在太难捉摸了。
一直到半夜,他还没有睡意,突然,他坐了起来。
他听到一种十分奇异的声息,那种声响,像是有许多人,都在忍着呼吸,但是总不免有点声音发出一样,高天英忙用心向前仔细看看。
可是天色十分黑,他根本甚么也看不清楚,他想到山洞去警告沈冰红,叫她别睡得太沈。
然而,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却已经退了一步!
就在那一刹间,只见一股极强烈的火光,突然涌现,接着就听到‘轰’地一声巨响,那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四字,实在不足以形容万一!
高天英本来是坐在地上的,被那一下巨响,震得整个人都向上,直弹了起来,他连忙一提气,落下来时,人已站在地上,可是他仍然在震动,他竟站立不稳!
在火光中,他可以看到,整座山都像是翻了过来!
无数大小的石块,夹着泥土,连根拔起的树,一起翻压了下来,轰轰隆隆之声,震耳欲聋,火光不断迸现,林中的飞鸟,一起振翅飞起,千余头受了惊的獐子,在高天英的面前,一窜而过。
高天英完全楞住了,他一生之中,从来也未遭受过那么大的变故,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然而,高天英却是楞了极短的一刹那,他立即想到,沈冰红还在山洞之中,而如今,山石一齐滚跌了下来,沈冰红正在熟睡,怎能逃得出来?
一想到这一点,高天英不由自主,发出一下怪叫声来!
他一面怪叫,一面向前,直冲了过去,轰隆轰隆咎着,自山上抛下来的大小石块,在他的身边,四下迸散,拳头大小的石头,如雨而下。
高天英向前冲去,自然不免被石块击中,可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痛,他直冲到了山脚下。
然而,等他冲到了山脚下时,他整个人都楞住了!
那里还有甚么山洞?他所看到的,只是一堆乱石!
高天英像是疯了一样,双手飞舞,将大小石块抓住了向后便抛,可是石块实在太多,堆得好几丈高,他能抓到多少?他一面还高声叫着沈冰红的名字。
这时,轰隆声已经停止了,除了偶然还有一两下石块的震动声之外,一切都静得出奇,是以,高天英的呼叫声,厅来也分外觉得刺耳惊人。
高天英不断地叫着,绝不知身边又发生了甚么事。直到他身后,又传来一下冷笑的声音道:“天英,你还叫甚么,你当她会听到你在叫她么?”
高天英突地转过身来,站在他前面的是童明珠!
一看到童明珠,高天英完全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山崩地裂,全是童明珠造成的,而童明珠炸崩了山,是为了要将沈冰红活埋在山中。
一路上,高天英就觉得有人在跟踪他,但是童明珠行事竟如此巧妙,直到她发动了,高天英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高天英只觉得一阵头眩!
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拳道:“你……是你做?”
童明珠冷笑着道:“自然是我,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令小妖女死在山洞之中!”
高天英只觉得忽然之间,自已全身乏力,他苦笑着,道:“你……为甚么要那样做,为甚么?”
童明珠双目一扬道:“你这是甚么话?她是我们的仇人,你还以为我做得不对,哼,你别想歪了念头,这小妖女,她喜欢的是你的大哥!”
高天英身子陡地一震,童明珠的话,给他心头上的震动,可以说比诸刚才那惊天动地的爆炸更甚!他呆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怎知道?”
童明珠不住冷笑着,道:“我怎不知道?我为甚么从你家冲了出来?哼,为了那样一个瘸子,两兄弟都神魂颠倒,高家怎全出没出息的东西!”
高天英的面色,苍白得难以形容,他木然而立,而童明珠一挥手,只见二十多人,从隐蔽的地方走了出来,童明珠一声喝道:“大功告成,我们走!”她转过身,那二十多人跟在她的后面,转眼之间,便已经走远了,而这时侯,山中真是静到了极点,连发出细微的声音也没有,高天英则一直呆立着。
在那片刻间,高天英实在不知该做些甚么,想些甚么好!
当变故突然发生之际,在山洞之中熟睡。
她正在做梦,梦见她在火山口中,取那颗火珠,突然之间,山震动了起来,她的身子也摇动着。
她突然醒了,山洞之中,轰隆的声音和火光,正在那时一起发生,她已知道那不是梦,那是真的灾难发生了!连忙沈冰红正去摸她的竹拐。
可是这时,震动实在太剧烈了,她只来得及抓到竹拐上的剑柄,她人就接连几个翻滚。
接着,她眼前突然黑了下来,火光不见了,轰隆声突然变得极沈闷,听来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幸而她及时握住了剑柄,是以她还是将那柄翠凤剑,自竹拐中拔了出来。
她手上的剑,发出一股碧莹莹的光芒来,那股光芒,是她可见的唯一光芒,沈冰红喘着气,她在乱石堆中,找到了竹拐,支着身子,站了起来。
她直向山洞的出口处去,可是当她来到山洞口时,她却呆住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将洞口堵住,堵得一丝风也不通,一丝光也不见!
沈冰红大声叫了起来,她在那时,连考虑也未曾考虑,就叫着高天英,她叫:“高二哥!”
可是,她的叫声在山洞中回荡着,连她自己也知道她的声音是难以传到外面的,她用翠凤剑掘着,石头一块块被挖开,但是上面的石头,又倒泻了下来,仍然将洞口紧紧堵住!
沈冰红也不知道自己慌乱了多久,才镇定下来。
当她镇定下来之后,她知道,自己以前的行动,全是白费了,在下面掘石头,是没有用处的,她应该爬上去从上面将石头搬走,才能逃出去。
而她不知道自己要在山洞中被困多久,她记得自己有一点乾粮带进洞来的,她忙摸索着。
当她摸到了那一小包乾粮的时候,她心中的高兴,实在是难以形容,那一包乾粮虽然不多,但是总也可以维持她三四天不致于饿死了。而就算在三四天之内不能出去,她还可以再捱上三天。
沈冰红小心翼翼,将那包乾粮,揣在怀中,向乱石堆上,爬了上去,当她向上爬的时候,竹拐便没有作用,她只是用两手之力,向上爬着。
好不容易爬到了乱石堆顶上,她开始用翠凤剑挖掘起来,她身在山洞之中,除了翠凤剑的剑身所发出的那股碧莹莹的光芒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光线。她也不知道何时天亮了,不知何时天又黑了。
她只是不断地挖掘着,当石块不太大的时候,她用手拨开,当堵住的石块太大时,她用剑乱削,先将石块弄碎了,然后再从石块上推下去。
她不断地挖掘着,她几乎甚么都不想,她只想出去——出去!她不要活埋在这个山洞之中!
当她实在精疲力尽之际,她才伏在乱石上喘着气,当她实在饿得不堪的时候,她才上一小块乾粮,而且,她还要小心地咀嚼着,慢慢吞下去。
她不能浪费一粒粮食,因为她不知何时出得去!
她在山洞中找到了一股细细的泉,每当她渴得实在忍受不住的时候,她就爬到那泉下,那清洌的泉水,润着她乾枯的喉,然后又再回去挖掘。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尽管她每次饿极了的时候才啃吃一小块乾粮,但是她的乾粮还是吃完了而到那时侯,她的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不知多少次,她将翠凤剑上的光芒遮掩起来,睁大了眼睛,向前看看,希望能够给她看到一丝光芒。
但是结果,她还是失望了,她在肚铁的时候,只好忍着,等到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她只好去饮那泉水,她仍然不断地挖掘着,但是她觉得,她已越来越软弱了。
她甚至搬不动一块百来斤重的大石,到后来,她甚至难以挥动翠凤剑,最后,沈冰红绝望她哭了起来!
沈冰红是从来也不哭的,她小时侯,看到她父母惨死在四大高手的手下,她也忍住了没有哭。
但这时侯,当地想到,她将会在这个山洞中,活生生饿死之际,她哭了,在她的哭声中充满了恨!
她紧紧地咬着牙,心中诅咒了千万遍,发誓自己就算死了,也要化为厉鬼,也要将害她的人,剥下皮来,也要令害她的人,死得和她一样惨!
沈冰红伏在右上,伤心流泪,令得她更是昏眩,令得她有天旋地转之感,她像是要从石块上滚跌下来了。
她紧紧地抓住了石柱,不让她的身子向下跌去。
但是,她还是在向下滑去,她抓住的那块石头,和她一起滚跌了下来,她从石堆上滚到了地上。
沈冰红在跌到了地上之后,几乎昏了过去,地想张开口来大叫,她实在需要大叫,就算她非死在这个山洞之中不可,她也一定要大声叫唤。
她张开大了口,也张大了眼,可是,她却未曾叫出声来,当她张大了眼之后,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抬头向上看去,她看到了光!
那虽然是十分黑暗的光芒,但总是除了她的翠凤剑之外的另外光芒,她看到的是一块漆黑的天空,她甚至还看到了那块天空上面的星星!
沈冰红真正呆住了,她已经无法记得起她已有多少日子未曾看到过星星了,星星挂在漆黑天空上,那本来是普通之极的情景,但这时,那几颗闪耀着的星星,却令得沈冰红激动得泪水长流。
她的精神恢复了,她拾起了竹拐,她向着石堆上,爬了上去,她拚命爬着,当她爬到了那缺口之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几乎是滚出山洞去的。
当她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时,她支着竹拐,站了起来。
那时,正是黑夜,可是沈冰红却看到就在不远处,有一点昏黄的光芒。沈冰红陡地呆了一呆。
她几乎没有多考虑,便立时点动竹拐,向前掠去。
当她来到近前的时候,她看到了一间屋子,那屋子可以说是世上最简陋的屋子,是用一些木枝,和几块兽皮,胡乱搭成的,沈冰红渐渐走近,当她肯定屋中没人时,她才走了进去。
屋中,有一张板床,还有几柄缺了口的铁撬,一块木板上,有半只烤熟了的鹿腿在,一看到了那只鹿腿,沈冰红便捧了起来,大口地咬着。
她只咬了几下,就听到有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沈冰红一听到有脚步声,便立时紧张了起来,她立时放了鹿腿,在刹那间,她心中只想到了一点,害自己的人来了,害自己的人在将自己埋在山洞中之后,竟还舍不得离去,惟恐自己逃了出来!
沈冰红的身子一滚,滚进了那张板床之下,躲了起来。
她听到脚步声渐渐传近,那脚步听来,十分沈重,正在一步一步地走近,终于进了屋子。
屋子中点着微弱的灯光,沈冰红在床下,已可以看到一对脚渐渐走近那张炕床!
沈冰红紧紧地握住了翠凤剑,她那时真想一剑横扫而出,将那人的双足,削了下来?但是她又怕一击不中,是以她竭力忍着,那人来到了床上坐了下来,接着,他就躺了下来。
木板发出‘吱吱’的声响,那是沈冰红最好的机会了,沈冰红突然发出了一下尖叫,随着那一下尖叫,她的翠凤剑,已向上疾冲了出去!
翠凤剑刺穿了木板,也一定刺中了那人,因为沈冰红听到了一下可怕的呻吟声,沈冰红在那一刹间,心中的偷快,实在是难以形容,她立时身子一滚,滚出了床,竹拐一点,站直了身子。
然而,当她站直了身子之后,向床上看去时,她却呆住了!
在刹那间,她所受的震动,可以说比诸她刚才感到自己被埋在山洞之中时更甚!躺在床上的,不是别人,竟是高天英!
高天英的形容,十分憔悴,双眼深陷,像是有不知多少日子未曾睡过一样,翠凤剑正好刺在他的左臂。
那一剑,沈冰红用的力道十分大,是以剑身不但穿过了木板,而且穿过了高天英的身子,剑尖自高天英的左臂上冒了出来,顺着碧光闪闪的剑光,浓稠的鲜血,正像喷泉一样,突然地向外涌着!
高天英伸出手,她的手在抖着,他不是伸向伤处,而是伸手向沈冰红,他的声音,听来极其含糊,他在断断续续地道:“你……出来了……真高兴……我不断地挖掘了十二天,你看……我没有一天好过,我……你终于出来了,我……真高兴他讲到这里,突然一阵急速的喘息,他昏了过去。在高天英断断续续讲话之际,沈冰红的泪水,已如泉涌,但是那时,高天英眼睛模糊,根本看不到。沈冰红在高天英昏了过去之后,她实在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她的身子向前仆去,伏在高天英的身上,那是她第二次流泪痛哭,而她的两次流泪,都是为了高天英对她的深情!沈冰红看到了高天英的神情,已经完全明白,在变故发生之后,高天英是如何着急,如何日夜不断地挖掘着,希望能将她自山洞中救出来。这一点,从高天英憔悴的神情上,已可以得到证明!但是,她却在出了山洞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刺伤了高天英,不但刺伤了他,而且,伤得如此之重!沈冰红伏在高天英的胸前,不断地哭着,她的泪水,令得高天英胸前的衣服,湿了老大一片。由于泪水刺激着高天英的伤口,在一阵刺痛下,高天英又醒了过来。他伤得十分重,但是他还是勉力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沈冰红的头发。沈冰红捉住了高天英的手,她的泪水,下得更急。高天英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道:“别哭,你别哭,我会好起来的……我伤得并不重!”
沈冰红只觉得一阵阵心酸,她哽咽着,但是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她的唇颤动着,她从来只知道恨人,但这时,她却下定了决心,她要守护着高天英,要尽一切力量,使高天英痊愈!
她紧紧地握着高天英的手,而高天英却又昏了过去!
等到高天英可以站下床来,缓缓走动的时候,已是半年之后的事了,他躺在那简陋的茅屋中,渡过了一个严冬,在那一个冬天中,他几乎动也不能动。
春天来了,他的创口渐渐复原,他可以走动几步了。
一直到了夏天时分,林中的夏蝉,整日发出噪耳的鸣叫声时,高天英的伤势,已完全复原了。
在那大半年中,沈冰红一直和高天英在一起,如果不是沈冰红的微笑是那样轻柔真挚,高天英的伤势,可能不会好得如此快。高天英的伤好了,而在这大半年中,沈冰红似乎也变成了另一个人。
高天英是她仇人的儿子,但在那大半年中,她却全心全意地照顾着他,而她心中一点也没有感到那有什么不对!她反而感到她从来也没有那么高兴过,虽然她并不明白,那是她的生活中,不但有恨,而且有了爱,她不单是为自己而生活着,而且还为了别人!
那一天早晨时分,朝阳的光芒透进林子来,形成了一条一条的光柱,高天英和沈冰红两人,并肩站着,几只美丽的鸟儿,在他们的头顶,盘旋鸣叫着。
高天英挺了挺身,道:“冰红,我们全好了,耽搁了那么久,我们也该动程,去取火珠了。”
冰红低着头,道:“到火山口去取火珠……十分危险,我看还是……由我一个人去的好。”
高天英笑了起来,握住了沈冰红的手,道:“你到现在还说这种话?我看,我们在这村子中,也憋够了,不如快些启程,反正我们是随时可以动身的。”
沈冰红靠着高天英,她望着村子深处,缓缓地说道:“我倒十分怀念这大半年,我们彷佛是居住在世外桃源一样,唉,以后,会不会再有这样的日子过?”
高天英忙道:“当然有的,等你的双腿好了之后……”
沈冰红忽然叹了一声,但是,她立即又笑了起来,道:“好,你说得是,反正,我们没有什么要收拾的,我想,人家只当我已死了,也不会有什么事了!”
他们两人的手仍然相握着,身形已经向外,一起疾掠了出去,直到掠开了三五丈,沈冰红仍然连连回过头来,望着那间简陋不堪的茅屋,茅屋已经看不到了,沈冰红的心中感到了极其的沈重!
沈冰红又重现在江湖上,但这一次,却是悄然的,她扮成了一个村姑,大多数时间,却躲在车厢中,由高天英赶着车,根本没有人见得到她。
那是一个极长的路程,车轮不断转着,舟帆紧随着风,马蹄疾敲在月夜的大路上,他们一直向南走,最后,又爬上了一座满是岩石的高峰。
那高峰的附近,根本不见人烟,火山口就在那高峰顶上,浪烟不断自火山口中,冒了出来。
他们来到了火山口的时候,天色已黑了,在火山口中,冒出了一股暗红的光芒来,映得他们两人的身上,一片通红,他们一齐向下望去。
火山口十分之深,在最深的深处,是暗红色的,在流动着的火焰,看来,像是一团团缓缓飘动的云。
他们开始向火山口攀下去,越攀得深,就越热,他们两人的脸上,都被火光逼成了通红,汗水如同小河一样,自他们的额上,流了下来。
他们攀下了二十来丈,眼看实在无法再向下攀下去了,沈冰红支着双拐,站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高天英喘着气,道:“冰红,将翠凤剑给我!”
沈冰红一抖手,掣出了翠凤剑来,剑才一出鞘,剑身上碧莹莹的光芒,一丝不减,而且在突然之间,有了一股极度的清凉之感,高天英喜道:“我一定可以取到火珠了,你在这里等我!”
他接过了翠凤剑,又小心翼翼向下落去,每逢根本无处可着手之际,他就将翠凤剑插进岩石之中,支持着身子,他又下落了十来丈上下。
当高天英抬头向上看去时,他根本无法看到沈冰红。
高天英虽然有翠凤剑护身,可是他全身都被汗湿透了,他的双眼也几乎被汗水弄得睁不开来。
但是,他只是略停了一停,还是继续着向下落去。
他又向下落了七八丈,低头看去时,他离开流动着的火焰,已只有四五丈的距离了,他看到那些火焰,像是一片火海,而在火焰的正中,有一根三四丈高的石笋,奇峰突起,石笋的顶尖,是一粒拳头大小,暗红色的火珠。
高天英望定了那火珠,他的身子突然离壁而起,向着那粒火珠飞了过去,当他的身子接近石柱之际,他的衣角全焦了,他的头发也发出了吱吱之声。
他左手握着剑,右手一抄,已将那拉火珠抓在手中,足尖在方柱的顶尖上,轻轻一点,人已飞身而起,在他飞身而起之际,他的衣服已经起火了!
高天英也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身上着火,他一掠到了对面的小壁,一剑向小壁之上刺去。
翠凤剑刺进了小壁之中,身子再向上跃了上去,等到他来到沈冰红身边的时候,他身上的火,已是十分猛烈,沈冰红竹拐挥动,将他身上的火一起打熄,高天英虽然眉发皆焦,可是他的神情却极其高兴!
他扬着那颗暗红色的火珠,叫道:“你看,我们已成功了一半!”
他的呼叫声,在四面山壁上引起了阵阵回音,在那烈焰的轰轰发发之声中,沈冰红抱住了高天英,她又流下了泪,泪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
他们一刻也没有停留,立时爬出了火山口,连夜就下山,和他们向南来的时候一样,他们根本一点也不显露自己的行藏,又往北而去。
这一条路更长,他们最后几天的路程,全是在白雪皑皑的冰野上经过的,放眼望去,除了一片白雪之外,几乎什么也看不到,最后,他们渡过了一条冰冻的大河,他们已可以看到那片冰田了。
那一片冰田,老远看去,像是一块硕大无朋,晶莹之极的水晶,阳光映在那一大片冰田上,闪耀起一片冷森森的光芒来,令人不寒而栗。
他们的雪撬,停在离冰田只不过两三丈远近处,高天英手向前指着,道:“你看,那股温泉!”
那真是壮丽无俦的景色,在那样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有一股蒸气,向上笔直冒升起来,蒸气冒起的有七八尺之高,便已经凝成了冰屑,又一起洒了下来。
洒下来的冰屑,纷纷飘扬着,就像是那里,互古不断,一直在下着大雪一样。
沈冰红到了这时侯,兴奋得连呼吸也为之急促起来。
她紧握着火珠,道:“天英哥,你在冰田外等我!”
高天英道:“当然,我虽然不能接近你,但是我却可以看得见你,只要三个对时,你就可以走出来,再也不用那副竹拐了,永远不再用了!”
沈冰红掣出了翠凤剑,道:“这给你防身!”
她才将翠凤剑交到高天英的手中,竹拐点动,身子向前,疾掠而出!沈冰红才一掠出,高天英便觉得一股寒气,像是蕴着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道一样,扑面撞了过来,令得他疾退出了两丈!
刚才,虽然不是他握着火珠,但是握着火珠的沈冰红却就在她的身边,是以他还可以忍受得住,然而这时,沈冰红远去了,他却抵受不住了!
高天英的心中,不禁大为吃惊,他刚才站立的地方,离冰田有两三丈,尚且如此,在冰田之中,情形如何,真是可想而知,传言任何生物,一进冰田,立刻冻僵,看来是一点也不虚的了!
高天英站定了身子,连忙向前看去,只见沈冰红已经越过了由冰屑凝成的许多冰柱,她的身子已看不到,只可以看到她的肩以上,那股蒸气,就像是从沈冰红的头顶之上,直冒出来一样。
沈冰红也看到了高天英向她望来,她向高天英挥着手。
高天英试着向前走去,可是,当他勉力来到离冰田还有丈许之际,就像是有万千柄利刀,在向他刺来一样,身子把不住发抖,逼得他退了回来。
高天英就在雪地上等着,饿了,吃着他们带来的乾粮,渴了,就吞着积雪,一天过去了,第二天也过去了,雪地上平静得甚么声音也没有。
第三天,太阳才一从东方升起,高天英就兴奋得在冰田的四周围,跳来跳去,因为,那是最后一天了!
而等日头正中时,高天英更是高兴得难以形容,他看到沈冰红在向他做着手势,他也向沈冰红做着手势,他甚至感到,自己可以看到沈冰红的笑容!
就算他看不清,他也可以想像得到沈冰红一定是在笑着,因为算起来,只差一个时辰了!
然而,突然之间,高天英却呆住了,他首先看到在雪地上,有十来个小黑点,那十来个小黑点,正在向前移来,动作之快,快到了极点!
转眼之间,高天英已可以看清楚那些小黑点是甚么了,那是十来匹马,马上全有人骑着。
雪花在马蹄上翻飞着,溅得老远。高天英的心中,突然紧张起来,他奔了过去,拔起了插在雪地上的翠凤剑,那十来匹马,已来得十分近了!
突然之间在最前面的一匹马上,一个人飞身而起!
那人身上,被着大红色的斗蓬,当她飞身而起之际,斗蓬扬了开来,雪白的地,腥红的斗蓬,相映得十分夺目,而在那一刹间,高天英也已看清楚那是甚么人了!
那是童明珠!
当他看清是童明珠之际,童明珠已经落了下来。
童明珠才一站定,便一声冷笑道:“好啊,你果然在这里,小妖女呢?她在甚么地方?”
高天英还未曾回答,另外十来骑,也已赶到,八臂金刚童洪厉声道:“高天英,你贪恋小妖女,竟连她与我们有刻骨之仇,也忘记了么?”
高天英也知道事态严重,他连忙说道:“童伯伯!”
怎知他才说三个字,童洪便已一声大喝,道:“少废话,你让开,明珠,你看到了没有?小妖女在那里!”
随着童洪向前一指,已有两个人自马上疾跃前去,大声道:“庄主,让我们去将她擒了来。”
那两人一面说,一面向前疾扑而出。当他们扑到了离冰田还有丈许时,突然呆了一呆。
但是,他们在一呆之后,还是向前,疾扑了出去!
高天英大叫道:“不可……”
但是,当他那一声‘不可’叫出口时,已经迟了!
那两个人已经窜进了冰田的范围之中!而当他们才一穿进冰田的范围,他们两个人,便从半空之中,直跌了下来,他们的身子,跌在冰田平滑的冰面上!
由于他们扑向前去的势子十分急,是以当他们跌到冰面上之后,他们的身子‘嗤嗤’地向前,疾滑而出,直到撞到了一块冰块,才停下来。
这时,在冰田外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那两个人的脸上、身上,已经起了一层薄冰。
薄冰在迅速地加厚,转眼间,两人都已成了冰人!
童洪等人,都不禁大吃了一惊,高天英忙又说道:“童伯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这件事,还是……”
然而,高天英还是没有机会将话说完,八臂金刚童洪突然扬起掌来,‘呼’地一掌,疾拍而出!
高天英猝不及防,身子陡地一仰,堪堪将那一掌,逃了开去。童洪又已叫道:“先将他手中的翠凤剑夺了下来,不必对他客气,一齐上!”
随着童洪的呼喝声,童明珠一抖手,一剑已然剌出。
高天英身子在雪地疾凉了开去,但是童洪等十余人一齐逼了上来,将高天英围在当中。
高天英并不想伤他们,但是童洪等人的招数,却是绝不留情,不数招间,高天英已是险象环生!
在冰田之外发生的变故,冰田正中的沈冰红也看到了!
她的双腿,已渐渐有了知觉,她已知道自己的双腿,快可以和常人一样,只要再等土小半个时辰,她就可以走出冰田,去帮助高天英了!
高天英挥动着翠凤剑,勉力支持着,他大叫道:“童伯伯,你难道要取我的性命!”
童洪声若轰雷,道:“这等吃里扒外的小畜牲,留存在世上,又有何用!看刀!”
他一面呼喝,一面大砍刀已挟着呼呼的风声,砍了下来,高天英剑向后摆,将自身后攻到的人,逼退了开去,他也连忙向后,疾退了开去。
童洪的那一刀,势子实在太猛,砍不中高天英,却陷进了雪地之中,当他再拿起砍刀来时,带起两股积雪,他高大的身形,在积雪飞舞中,又逼了过来。
高天英一退再退,又快返到冰田的边缘,丈许处了。
在她的背后,虽然没有人,但是寒气逼了过来,却令得他几乎连挥剑也难,他逼得大叫一声,倏地向前,剌出了一剑,翠凤剑向前疾刺,童洪也有所忌惮,高天英才向前又踏出了几步。
但是,他刚定了定神,童洪却又步步紧逼了过来。
高天英勉力支持着,有好几次,他几乎被逼进了冰田之中,他只盼沈冰红快快自冰田之中,走了出来!
可是这时侯,时间彷佛过得出奇的慢,日头在半空之中,几乎凝止不动,高天英叫得声音也哑了,但是童洪父女的手下,却仍是绝不留情!
高天英在紧急的情形之下,逼得不能不还手,他刺伤了两三个人,童洪更是咆哮如雷,大砍刀舞得更紧。
他们正在剧斗间,突然又有两匹马,疾奔了过来。
在还根本看不清马上的是甚么人时,便已听到三湘神剑高允的声音,传了过来,道:“童二弟住手!”
紧接着,两骑驰到,正是高允和高天威两人到了!
童洪突然一个转身,他根本不容高允有讲话的机会,‘呼’地一刀,已然向高允疾砍而出!
高允一拉马头,避开了那一刀,高叫道:“童二弟!”
他才叫了一声,便听得高天威大叫道:“爹,看二弟!”
高允抬头看去,也不禁大吃一惊,叫道:“明珠!”
一听得高允叫自己的女儿,童洪也连忙回过头去,只见童明珠正在不顾一切,连人带剑,向高天英疾刺而出,高天英不想伤害童明珠,而童明珠的剑势,又如此之疾,他逼得向后退去。
但是童明珠一剑不中,第二剑又已剌出,长剑的去势,比第一剑还要凌厉,高天英已被逼到了冰田的边缘,高允、高天威、童洪三人,一起惊呼起来。
他们三人一起惊呼,不但是因为看到高天英已来到了冰田的边缘,而且,是因为看到,沈冰红已从温泉之中,拔身而起,向前疾凉了过来!
沈冰红的胁下,并没有支着竹拐,她是用她自己的双脚在走动,在向前疾掠而至,来势快疾!
而就在这时候,童明珠的第三剑,又已疾刺而出!
沈冰红在向前掠来之际,已看出高天英不想伤害童明珠,而童明珠出手如此之狠,她心中大是焦急,急叫了一声,道:“天英哥!”
高天英再一听到沈冰红的声音,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他身子向后疾退而出!
童明珠只觉得寒气扑面,已无法再进攻,她一声尖叫,手臂振动,长剑已脱手,向前直飞而出。
高天英再也料不到童明珠会有此一招,他身子一侧,长剑已在他的肩头疾刺了进去!
那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令得高天英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子又向后退出了丈许,他竟退进了冰田之中!一进冰田,高天英立时感到了一阵窒息,他根本不能再动弹分毫,而就在那一刹那间,沈冰红也到了他的身边!
沈冰红一声惊呼,她在刹那间,根本不及去想别的,就将手中的火珠,向高天英的手中塞去。
高天英的手中一有了火珠,一股温暖,令得他又清醒过来,但是当他可以看清眼前的情形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沈冰红就在他的身前,用她自己的脚站立着,她的一只手向前伸着,脸上的神情,十分安详,那只有一个做了一件十分满足的事的人,脸上才会有这样的安详的神情,但是,在她的脸上,已起了一层薄冰!
高天英撕心裂肺地高叫道:“冰红!冰红!冰红!”
可是沈冰红却一动也不动,而她脸上的冰屑,在渐渐加厚,不但是她的头脸上,她的身上也是一样。
高天英想伸手去抱住沈冰红,但是当他抬起手来之后,他却向后退了开去,沈冰红身上的冰,迅速加厚,转眼之间,她像是被包在一重厚厚的水晶之中!
高天英脸上的肌肉抽插着,他知道,沈冰红死了!
沈冰红是为了救他,将火珠给了他,才会死去的。
沈冰红竟为了他,而牺牲自己,他呆呆地立着,不但他呆立着,在冰田之外的所有人,连童明珠在内,也一起呆立着,他们看到了刚才的一切!
过了好久,高天英才用力拔出了插在他肩头的长剑,慢慢地走出了冰田,他直来到了童明珠的面前,童明珠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开去。
高天英的声音,显得十分疲倦,他也没有甚么责备的意思,他只是道:“好了,你要杀的人已死了,你还留在这里做甚么!你可以回去了!”
高允和高天威两人,忙向前走了过来。高天英提高了声音,道:“走!走!你们全离开,就让我们两个人留在这里,就让我们两个人在一起!”
高允的声音十分沈痛,道:“英儿,沈姑娘已死了!”
高天英转过头去,望着冰田中的沈冰红,他的声音更平静,道:“不,我当她活着,我当她没有死。”
他慢慢向前走去,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是当他又来到沈冰红的身边之际,两行热泪,已涌了出来,泪水在他的险上流过,向下滴来,等到滴在冰田上时,已成了一颗颗的冰珠子。他背对众人,道:“你们走吧,我要留在这里,陪着她,我再也不会离开这里,因为她在!”
太阳已渐渐西沉了,夕阳映得天际一片红,凝在沈冰红身上,晶莹的冰屑,也泛起了一片冷森森的红光,每一个人在雪地上的影子都显得特长。
高天英一直站着不动,童洪、童明珠等人先退了开去,跨上马,走了,高允和高天威两人,互望了一眼,长叹了一声,也上马缓缓离去。
只有高天英一个人,不,只有高天英和沈冰红两个人了。
天色,渐渐黑了起来,终于,上弦月升了上来,沈冰红身上的冰屑,看来更晶莹,她一直维持着伸手将火珠交给高天英的姿势,站着。
她会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到永恒,因为当她伸出手来的一刹间,她为了她所爱的人,而全然忘却了自己,那种感情,就是永恒的感情。
高允和高天威在以后,又曾到过冰田很多次,开始他们还劝高天英回家去,但后来他们也不再劝了。
高天英在冰田附近,盖了一座茅屋,他每天所做的事,几乎只是痴痴地对沈冰红。
他不知道沈冰红是不是知道他一直在陪着她,但是他却必需那样,除了那样,他没有任何生存的意义了。正是:人生常恨,日月盈亏。
‘冰天侠侣’一文,也告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