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笫一章
熊熊烈火,自一个老大的铁盆中升起,铁盆中的木柴,被烧成了炭,灼烧的,刺目的火光,飞腾着,构成动荡不宁的画面。 
  天下真是动荡不宁,黄巢兵犯长安,数百年来的帝都,已落人黄巢手中,黄巢的兵将,四处争夺,皇帝狼狈出京,天下大乱。 
  但是,在雅观楼头,却看不到有什么不宁的迹象,在大铁盆中升起的熊熊烈火的照映之下,每一个人的睑上都是红彤彤的。 
  大柱上全插着火把,晋王李克用坐在正中,也的容貌,有叫人不敢逼视之威,也有叫人望了一眼之后,再也不想望第二眼之丑。他一只眼像是睁也睁不开,但是另一只眼却睁得像是铜铃一样。 
  柱旁两列,每列十四座,坐的全是各镇节度使,背后侍立着各人的家将,一盘又一盘的佳肴,由身形高大的壮汉托出来,一坛又一坛的美酒,送到每一个人的面前。 
  在火光照映之下,在大堂正中,翩翩起舞的舞伎,娇俏的脸庞上,也泛着一片红彤彤的光彩,令人见了,不免怦然心动。 
  觥筹交错,人人都争着向李克用进酒,也不免每一个人,都向站在李克用身后,十二个神威凛凛的汉子,望上一眼。那十二个汉子,一色的豹皮背心,黑色长靴,有的深目,有的鬈发,看起来总觉得有点不顺眼,可是却也没有一个人对他们敢稍有不敬之色。 
  那是晋王李克用麾下的十三太保中的十二个,每个人都有超绝的武功。 
  奇怪的是,十三太保,只有十二个在,那最负盛名,也是新近才被李克用收为义子,列为第十三太保的李存孝,却并不在行列之中。 
  又是一次哄闹的敬酒,伴随着许许多多的阿谀,恭奉的词句,这些词句,李克用在一日之中,不知听了多少遍,他实在已有点腻了! 
  而更令得他发腻的,是那些软绵绵的音乐,那十几个摆动着柔腰,挥舞着长袖,舞得轻柔,舞得妖娆的女子,他陡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拍”地一声,酒杯拍在案上,破裂了。 
  李克用双手按在案上,大声道:“撤下去!” 
  音乐停了,舞伎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二十八镇节度使错愕地互望着,他们不知道晋王何以忽然发怒,大堂之中,出现了一刹那的尴尬。 
  然而,那只是极短的一刹间,李克用立时轰笑了起来,拍着案,叫道:“孩儿们,我们有天山脚下带来的美酒,取出来款客,全换上牛角杯!请我们的武士来!” 
  站在李克用身后的十二人齐齐答应,转眼之间,只见一袋又一袋的酒袋,自中抛了出来,抛向各镇节度使的案前,各镇节度使有的本是武将,酒袋飞到,立时站起接住,有的却是文官,不免慌乱,虽然由家将代将酒袋接住,但是也引起了一阵哄笑声。 
  哄笑声全来自李克用带来的人,也们在笑这些大臣太文弱了,像也们那样的人,每天沉醉在繁文缛节之中,怎能带兵打仗,又怎能不连皇帝也被迫得出了京城? 
  气氛渐渐变得狂野起来,好些大臣都有点坐立不安起来,但是也们却还不得不接过牛角杯来。 
  牛角杯,那是用整个牛角雕成的,牛角杯盛满了酒,不将酒喝干,就不能放下杯子! 
  各镇节度使虽然感到不安,但他们还是看着晋王的神色行事,晋王李克用率领着十万能征惯战的沙陀精兵,是不是能克复帝都,大破巢贼,希望全在他的身上了! 
  在所有人中,似乎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人端坐着,脸上的神色,十分愠怒。他是一个丑汉,十足的丑汉,这时,脸红得像猪肝一样,也不知是喝酒喝得太多了,还是由于心中的盛怒。 
  喧闹声陡地又静了下来,那是由于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脚步声“拍拍拍”地自两廊传了出来,所有的人,突然觉得跟前陡地一亮! 
  那是二十四柄雪也似亮的弯刀! 
  弯刀映红火光,幻出奇妙无匹,也令人不由自主感到心悸的寒芒来。突然之间,一声巨喝,二十四柄弯刀,一起向下砍出。 
  “呼呼”的刀风,使得柱旁的火把,火头陡地升高,紧接着,又是整齐的踏步声,二十四名沙陀汉子,已经步伐矫健地跳了出来。 
  那么锋利的弯刀,在这二十四个沙陀汉子的手中,好像是柔软的丝线一样,盘旋出一团又一团冷森森的光彩来,忽然分开,忽然又“呛啷”地交鸣着,碰在一起,当弯刀舞近之际,人人都不禁要向后退开身子,屏住气息,当弯刀舞开之际,人们也就不由自主,松一口气。 
  刀光,火光,齐整的呼喝声,踏步声,彷佛将人带到了残杀,苍凉,荒远的战场之上! 
  那知刚才舞伎起舞,原是同一个地方,但是却像是完全不同了! 
  刀光陡地散去,二十四个沙陀汉子也停止了跳动,他们的动作划一,他们左手的手指,放在刀尖之上,然后,顺着刀背,缓缓地移动着,那时候,他们每一个人的身子,都弯曲着,像是被拉紧了弦的弓一样。 
  大堂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随着那些汉子的手指,渐渐由刀尖移到刀柄,他们的身子,也渐渐挺直,直到他们的身子完全挺直,他们才发出了一声呼喝,身形跃起,在半空之中,陡地转过了身来。 
  他们将手中的弯刀,抱在怀中,在半空中向前跳出,绕过了大柱,退到了廊下。 
  那二十四个沙陀汉子,已退到了廊下,大堂之中,还是静得出奇,似乎所有的人,全被刚才那二十四柄弯刀所发出来的寒森森的光芒镇慑住了! 
  李克用首先又豪笑起来,他手中高举着牛角杯,他将杯凑近口角,仰起了脖子,美酒全都倾进了他的口中,他的喉节上下耸动着,发出“骨都骨都”的声响来,美酒自他的口角溢出来。 
  李克用抛下牛角杯,大声道:“孩儿们,向各位大人进酒!” 
  一片的阿谀之声,再度响起,十二个太保,每人端着盛酒的皮袋走过去,各镇节度使慌忙起立,但却只有一个人仍然端坐不动。 
  一这个人,就是那丑汉,他双眼炯炯有神,望定了来到了他身前的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的态度,十分嚣张,他摇着皮袋,鲜红色的美酒,从皮袋中直射了出来,也射湿了好几个节度使的冠冕衣衫,那金线文绣,华丽的官服,一被酒淋湿了,看来格外狼狈。 
  而那年轻人的面上,却挂着恶作剧的笑容,他大踏步向前走着,来到了那丑汉的面前,眼看袋中射出来的酒,又要将那丑汉淋得一头一睑了,可是就在这时,那丑汉霍地站了起来,伸手在酒袋上用力一托,“叭”地一声,将酒袋托得向上,扬了起来,一股酒泉,射向身旁的大柱,射在火把上。 
  酒一射到了火把上,迸出了许多蓝色的火光来,那年轻人猝不及防,身形也不免一个踉跄,那丑汉的脸涨得更红,厉声喝道:“什么东西,敢在大臣前无礼?” 
  丑汉一喝,声若洪钟,大堂之中,突然静了下来,那年轻人也是满面怒容,但是随即在他的眼中,闪耀着狡猾的光芒来,他大声叫道:“父王!” 
  当那丑汉大声喝叫之际,李克用也打了一个突,他转头向丑汉望来道:“谁!” 
  丑汉大声道:“汴粱节度使朱温!” 
  那朱温,本是黄巢部下的大将,倒戈归顺,皇帝赐名全忠,膂力过人,勇悍绝伦,这时尽管有许多节度使连连向他使眼色,他却仍然挺胸而立! 
  李克用道:“原来是朱大人。朱大人,有酒有肉,何不尽欢?” 
  朱温冷笑着,道:“大玉带着十万精兵,只望兵到贼除,如今连日在饮宴,巢兵已离河中府只有七里了,为何还不发兵?” 
  李克用“呵呵”笑着道:“我有十三太保,五百家将,十万精兵,巢贼乃是乌合之众,何足道哉,指日可破,你我且吃酒!” 
  朱温用力抛下酒杯,厉声道:“我们只在此吃酒,贼兵杀到,看谁去抵挡?” 
  李克用醉态可掬,斜乜着眼,转过头去,问道:“十三孩儿,不是在楼外守衙么?” 
  他身后大太保李嗣源应声道:“是!” 
  李克用又笑了起来道:“我那十三孩儿一人,便足挡五千精兵,朱大人请放心用酒!” 
  朱温还待说什么,只见几个军官匆匆奔了进夹,从那几个军官,那种惊惶,紧张的神色,人人都知道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心中都是一紧。 
  那几个军官,直来到河中府节度使王重荣的面前,低声道:“禀报大人,巢贼部将孟绝海,兵临城下,已在擂鼓挑战!” 
  那军官说话虽然低,但是由于大堂中静得出奇,是以人人可闻,各人的面色,更是难看,王重荣的手中,还握着酒杯,但是当他听了那军官的禀报之后,他的手不禁簌簌地在发着抖,连杯中的酒,也全都晒了出来。 
  所有的人,都一声不出,朱温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但是他还是干笑着道:“你我且吃酒,孟绝海见到我们饮宴,自会退兵!” 
  李克用面色一沉,一掌拍在案上,喝道:“那孟绝海却是何人?” 
  在朱温身边的那年轻人,正是十二太保康君利,这时,在他的双眼之中,又闭起了几丝狡猾的光芒来,他转动着眼珠道:“大王,孟绝海是黄巢部下大将,有万夫莫敌之勇,这位朱大人,便曾被孟绝海杀得弃甲曳兵,狼狈而逃!” 
  朱温的睑涨得通红,大声道:“且看你们,有谁能敌得过他!” 
  李克用笑道:“既是十三孩儿在楼外守卫,自然是他退敌。” 
  朱温冷笑道:“他带多少兵去?” 
  李克用大声道:“一个便可!” 
  朱温大笑起来道:“几曾听过这等的狂言?” 
  朱温这句话一出口,各人尽皆失色,李克用一脚踢翻身前的长案,大步踏走了过来,一伸手,便揪住了朱温胸前的衣襟,大喝道:“你我出楼去观战!” 
  李克用的酒意已很浓了,朱温的酒意也不轻,他反手抓了李克用的衣袖,两人一起向外走去。 
  李克用一走,十二太保立时簇拥而出,众人也连忙一起,跟了出去。 
  日光很猛烈,城头上的砖石,泛起一片闪亮的光彩来,从城头上望下去,绵延的官道上,尘土飞扬,卷起一股股浑浊的,浓黄的烟尘来,可以看得出,在远处,已经结集着不少兵马。 
  站在城头上的沙陀兵,全是一身黑衣,挺立着,他们手中的长戈大矛,都有着雪亮的锋刃,日光照射上去,反映出夺目的光彩,他们的眼睛,直视着前面,彷佛他们的心中,只知道向前,决不如后退。 
  那是沙陀的精兵——黑鸦兵! 
  黑色的衣服,雪亮的锋刃,远处卷起的黄尘,都有着一股肃杀之气。然而,当各镇节度使,由鲜明夺目的旗旌引导着,也到了城头时,气派多少有点不同了。晋王李克用和朱温走在最前面,他们两人,一样有着极高的身份,但是也一样丑陋。 
  到了城头上,他们两人才分了开来。十二位太保,紧随在李克用之后,朱温游目四顾,他在寻找十三太保李存孝,他也听说过十三太保李存孝的威名,这时,他正在寻找一个他想像中,神威凛凛,铁塔也似的猛将。 
  可是,在城头上的沙陀兵之中,却并没有他想像中的那样的猛将。 
  朱温冷笑着,道:“要靠他擒贼将的十三太保,却在何处?” 
  一个牙将看到这么多人走了上来,早已迎了上去,朱温一开口,也便躬身道:“十三太保终日酗酒,现时正在城头上打盹!” 
  那牙将向前一指,朱温循他所指,向前看去,只见在一根旗杆之下,蜷缩着一个瘦小汉子,那汉子缩着身,正在打盹,也身形极小,看来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 
  朱温不禁笑了起来,道:“好,终日酗酒,这一点,义父义子,倒有相似之处!” 
  李克用怒道:“有酒不喝,却要来何用?” 
  朱温厉声道:“只怕酒醉不醒,误了军机!” 
  李克用冷笑不语,朱温已大踏步向前,走了过去。 
  当他来到了那旗杆附近时,他总算看清了那瘦小汉子的真面目,只见他一件豹皮背心上,湿了一大片,显然是被酒淋湿的,正在沉睡。 
  这样的一个瘦小汉子,竟就是十三太保李存孝!那实在有点令人难以相信,朱温若不是顾忌着李克用和十二位太保,就在身后,几乎一脚便待向前,冲了出去!他虽然未曾去除李存孝,但也顿了一顿足,喝道:“沙陀胡儿,快醒来!” 
  他大声一喝,十三太保的身子陡地一震,随即懒洋洋地睁过眼来,斜睨着朱温,口中含糊不清,道:“你叫我什么?” 
  朱温冷笑着道:“沙陀胡儿,你……” 
  他本来还想责问,何以守城有责,却喝了酒在城头上打盹的,可是,他第二声,“沙陀胡儿”才一出口,李存孝的身子,便陡地弹了起来。 
  朱温在各镇节度使中,也算是膂力惊人,武艺超群的了,但是他却从来也未曾看见过一个人说弹就弹了起来,势子如此之快的! 
  当李存孝弹起来的时候,他简直不像是一个人,像是一个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劲力的豹! 
  朱温一看到李存孝突然弹了起来,便自一呆,而就在他一呆之间,李存孝照着他的面门,已然一拳打出,那一拳,朱温根本连躲避的余地也没有,只听得“砰”地一声响,一拳已被击中。 
  那一拳的力道,还真不轻,打得朱温的身子一晃,一个踉跄,几乎跌倒,立时血流披面,朱温怪叫了起来,一伸手,便向李存孝的胸前抓去,李存孝手臂一横,两人的手臂相碰,只听得“叭”地一声,朱温的手臂,向上直扬了起来,又向后退出了一步。 
  朱温站定了身子,伸手在面上一抹,抹了一手的鲜血,他大叫了起来道:“殴打大臣,该当何罪,替我将他拿下!” 
  朱温捱了打,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家将,已然磨拳擦掌,等朱温一叫,那两个家将大踏步跨向前来,李存孝双手叉着腰,冷笑道:“谁敢来拿我?” 
  李克用在旁,也一声大喝道:“且慢!” 
  朱温怒道:“你纵容义子,殴打大臣,罪也不轻!” 
  李克用笑道:“请容他去擒了贼将孟绝海,将功折罪,那又如何?” 
  李存孝抗声道:“父王,他叫我沙陀胡儿,我打他一拳,还是便宜了他!” 
  朱温厉声道:“大唐天子的大臣,你怎打得,竟连礼数也不知,当是在沙陀蛮荒之地么?” 
  李存孝咧着嘴,笑了起来道:“一到中原,这么多礼数,怎不叫人排了队,行着礼去退贼兵?” 
  朱温气得脸色发青,骂道:“谅你这醉汉,还不够孟绝海一锤!” 
  李存孝揉了揉眼道:“孟绝海来了么?” 
  朱温指着城下官道,道:“你不见城外尘头大起,贼兵已杀至了么?” 
  李存孝也不理会朱温,转向李克用道:“父王,孩儿愿去生擒孟绝海,午时之前,就可以回来复命!” 
  朱温“嘿嘿”冷笑,拍着腰际的玉带道:“你在午睡之前,若能生擒孟绝海,我用腰际玉带,和你相赌,你赌什么?” 
  李存孝拍着自己的脑袋,大声道:“就与你赌我这颗脑袋!” 
  朱温心中大喜,斜视着李克用道:“晋王,军中无戏言!” 
  李克用眯着眼,优闲地道:“自然!” 
  站在李克用身后的十一太保史敬思忙道:“十三弟,我与你一起去!” 
  李存孝立时道:“不必,我只要一人去便可,去得人多了,倒叫人小觑咱们沙陀健儿,拿绳索来,缒我下城去会敌!” 
  朱温听得李存孝只身去应敌,心中更是高兴,心中暗忖,沙陀蛮人,究竟容易对付,三言两语,便挑拨得他前去送死,就算他侥悻逃得回来,他适才愿输脑袋,面门上捱了他一拳的恶气,也可以出得了,为免他变卦,倒要用言语稳住他才好。 
  是以朱温忙道:“是啊,真是能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这才是大将本色!” 
  李存孝只是望着朱温的玉带,笑着道:“这带子倒也还好看!” 
  他说着,一个转身,大踏步向前走去,到了城头,黑鸦兵早已在城上套上了绳索,李存孝身形一纵,抓住绳索,身子向下,直缒了下去! 
  这时,二十八镇节度使,无数将校,也一起聚在城头,十三太保李存孝,这样一个瘦削年轻的汉子,竟要只身在贼兵营中,去擒贼将孟绝海,虽然这时,他们都看着李存孝缒了下去,可是他们的心中,也着实难以相信,那竟会是事实! 
  众将校之中,不少是和孟绝海对过阵的,他们甚至一听到孟绝海的名字,也不禁心寒,孟绝海身高八尺,手中一对铜锤,重一百二十余斤,是黄巢手下,第一猛将,一个人要去将他生擒来,实是难以想像的事! 
  是以,城头上的人虽然多,但是却静得出奇,数百双眼睛,望着李存孝,眼看他缒下了城墙,到了离地,只有七八尺时,他双足在城墙上,用力一蹬。 
  李存孝那一蹬,令得他整个人,全都荡在半空之中,连翻了几翻,翻过了护城河,已落到了城对岸,只见他一落地,便已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 
  朱温看到李存孝已走,一转身,自一名兵士的手中,接过了一杆长枪来,掉转枪尖,用力向城头上一擂,枪杆笔直地竖起。 
  朱温道:“大王,立竿见影,可判时辰!” 
  日头射下来,长枪枪杆的影子微斜,人人都可以看得出,那是辰末巳初时分,而十三太保李存孝,要在午时之前将孟绝海擒到! 
  望着长枪的影子,许多人都不禁摇起头来。 
  李克用背负双手,缓缓向前走去,除了十二个太保,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之外,旁人都聚在一起谈论,李克用走开了两三丈,转过头来,低声道:“存孝一人前去,怕有失误!” 
  大太保李嗣源忙道:“依父王之见……” 
  李克用道:“嗣源,敬思,你们两人,带一千黑鸦兵,由南门出城,绕道前去接应,速去速回,不必与贼兵交锋,切记切记!” 
  李嗣源和史敬思两人,悄悄退了开去。 
  尘土扬了起来,眼睛的视线,有些迷糊,李存孝大踏步地向前走着,中原的黄土平原,在李存孝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所熟悉的,是一望无际,长满碧绿的,柔软的青草的草原,和山顶上终年积雪,山谷中却繁花如锦的高山,那才是他出生的地方。 
  他更熟悉的,是在草原上挤着,滚动着,咩咩叫的羊群,因为他本是一个牧羊儿。一个牧羊儿,竟成了威名赫赫的十三太保,这是他自己也想不到的事。 
  然而,他现在已经是十三太保了,草原上牧羊的生涯,在他来说,像是一场已然远去了的旧梦,令得他记忆较新的,反倒是他自小巴无父无母,一直被人欺侮,餐风宿露,所锻炼出来的那一副铜皮铁骨,和惊人的力气,草原上,谁也不敢招惹看来身形瘦小,但是却力大无穷的安景思……那是也原来的名字……连老虎招惹了他也得不到好处。 
  安景思就是凭拳脚打死了一头猛虎,恰好李克用经过看到,惊诧于他的勇猛,才将他收为十三太保,赐名李存孝的。 
  而现在,在李存孝跟前的,只是飞扬的黄土,马嘶声渐渐近了,李存孝仍然大踏步向前走着,突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到了近前。 
  李存孝站定了身子,四匹骏马,已冲到了近前,那四匹马带起了一片浓黄色的雾,使李存孝一时之间,几乎看不清奔向前来的是什么人。 
  而那四匹健马之上,甲胄鲜明的四名牙将,已经齐声喝道:“什么人?” 
  李存孝眯起了眼睛,望着他们。 
  在高头大马之上骑着,人的心中,便格外感到自己神威凛凛,是以当他们低着头,看到站在尘土飞扬中的李存孝时,也格外觉得李存孝的瘦小和不堪一击。 
  李存孝仍然谜着眼,在他看来,那四个甲胄鲜明的牙将,有一种滑稽之感,身上那么多闪闪生光的装饰,好像他们不是来打仗,而只是来耀武扬威的。 
  李存孝沉声道:“谁是孟绝海?” 
  那四个牙将,呆了一呆,一起笑了起来,道:“你是什么人?找孟大将军何事?” 
  李存孝却并不感到好笑,一到了和敌人相对的时候,他全身的肌肉,都像是绷紧了的弓弦一样,随时随地,都可以发出最大的力道来。 
  他身形微僵,道:“我要生擒孟绝海!” 
  那四个牙将又笑了起来,笑得身子抖动着,身上的甲胄,发出“呛呛”的声响来,一个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口吐狂言?” 
  李存孝缓缓地道:“晋王第十三太保,飞虎将军李存孝,谁是孟绝海?” 
  那四名牙将陡地一勒缰绳,他们胯下的健马,也一起昂首急嘶了起来,倒像是马儿听到了“十三太保李存孝”七字,也感到吃惊一样。 
  然而,他们四人望着李存孝,睑上却还是一脸不屑的神色,一个冷笑道:“李克用手下,有十三个太保,若是个个全像眼前这个一样倒也有趣。” 
  另一个道:“将他擒了回去,献与盂将军,倒也算是小小的功劳!” 
  那一个一面说,一面在马上一欠身,自马鞍之旁,“飕”地掣出一支矛,向李存孝面门,疾刺了过来,李存孝身子在站定之后,一动也未曾动过,他的身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黄土,是以这时,长矛刺到,他身子陡地一偏时,在他的身上,也扬起了一蓬尘土来。 
  他身子一偏,长矛刺空,李存孝一伸手,已抓住了矛柄,顺手一抖,只听得一声惨叫过处,马上那牙将,已倒撞了下来。 
   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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