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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扑朔迷离,镖局来怪客
风吹在那面大旗上,刮辣辣地作响,旗是蓝底,上面绣着一只作势欲扑,栩栩如生的老虎,虎下面,又绣着“天虎镖局”四字。旗子正是擂在天虎镖局的屋脊上。 
  天虎镖局可以说得上是南五省最大的镖局,所保的货物,动辄就是数万两银子,但是却从来也未曾失过手。并不是黑道上的人物不眼红,而是惹不起天虎镖局的两位主人,天虎吕腾空,和他的妻子西门一娘。 
  天虎吕腾空是峨嵋俗家弟子中的杰出人物,内外功均已臻上乘,寻常武林人物,到了像他那样的年龄和武功,早已隐居山林之中,成为世外高人了,但是吕腾空却还在南昌开设天虎镖局。 
  吕腾空为人也够义气的,但却有一个小毛病,有点贪财。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毛病,“富若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这是孔圣人说的。 
  以天虎吕腾空的名望而论,不论是什么价值钜万的红货,他根本不用亲自出马,派上一个镖师,在镖车上插着天虎镖旗。就算有人惹得起天虎吕腾空,惹得起峨嵋僧俗两门的无敌高手,只怕也惹不起西门一娘,惹不起点苍派群雄,因为西门一娘虽然住在南昌,却是云南点苍派掌门人,凌宵雁屈六奇的师姐,一柄长剑,出神入化,在武林中的名头,绝不在天虎吕腾空之下。 
  因此吕腾空除了练功外,只是在家中逗子为乐,以及和往来的朋友,谈论些江湖上的轶闻。 
  吕腾空五十岁那一年,才生了一个儿子,取了个单名,叫吕麟。吕麟今年刚好十二岁,吕腾空夫妇自吕麟幼时,便千方百计,寻觅对习武之士有益的灵药仙草,给吕麟服食,两人又将本身的上乘内功,自吕麟八岁那一年起,即开始相授,所以吕麟虽然年纪小,但在武学上,也已有了相当造谐,并还身兼峨嵋俗门和点苍的两家之长,江湖上人,都誉为将来武林中的英才。 
  这一天,秋高气爽,天色好到了极点,天虎镖局屋背上的镖旗迎风招展,好几个伙计在柜台边上聊天,突然听得几个人齐声发问道:“吕总镖头可在家?”伙计们回头一看,只见是四个罗帽直身的家丁,一看那气派,便知是豪富之家来的,当值的镖头不敢怠慢,连忙应道:“在家,不知贵管家有什么吩咐?” 
  那四个家丁模样的人,却是一语不发,掉头便走。那当值的镖头,正在莫名其妙,忽然间,又见一个装束豪华,管家打扮的人,闪了进来,手上托着一只锦盒,道:“相烦通报总镖头,在下求见!” 
  本来,有生意上门,镖局的伙计绝不敢得罪,但是那当值的镖头,看到那管家的帽上,镶着一块青玉,映日生辉,和刚才那四个家丁帽子上面的青玉一样,他刚给那四个家丁弄得一肚子气,便全出在那管家模样的人身上,大剌剌地道:“你可是有什么珍宝,要交托我们镖局么?交给我就是了!是什么东西,要送到什么地方去?怎么不说?” 
  在他讲话的时候,那管家模样的人,一直陪着笑,待那镖头说完,才道:“这我可不敢作主,小的主人吩咐下来,那盒子,一定要亲手交给吕总镖头,因此相烦通报一声,感激不尽!” 
  那镖头本来还想发脾气,但是人家一味来软,他的气也平了许多,又向那管家上下打量了几眼,道:“你要我去通报,也得有个名儿哇!” 
  那管家道:“我们家主人姓齐,你就说是姓齐的派来的便是了!” 
  那镖头心中盘算了一会,大凡是保镖的,当地豪富,大都知晓,可是想来想去,却没有一个姓齐的在内,可是看了那管家的气派,却又分明不是等闲的富贵人家,因此心中存着纳闷,走了进去。 
  那管家模样的人,将锦盒在柜台上放下,望着那“天虎镖局”四字的匾额,暗自冷笑。 
  不一会,天虎吕腾空已然跟着那镖头走了出来,祗见他满面红光,一蓬银髯根恨见肉,能行虎步,气势慑人,才走了出来,那管家模样的人,已然躬身行礼,道:“吕总镖头,小人齐福参见!”吕腾空一拂衣袖,一股大力,便将齐福挡住,齐福暗中用力向前逼了这,怎知不逼还好,这之下,脚步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吕腾空微微一笑,道:“原来卖管家还身怀绝技,有什么要老夫效劳的,不妨直言!” 
  齐福脸上一红,道:“就是这一只锦盒,要请总镖头亲自护送,到苏州府,吴江大侠,金鞭震乾坤韩逊的府上,定当厚礼相谢!” 
  吕腾空“嘿”地一声,道:“老夫久已不亲自出马,不能为贵主人破例!” 
  齐福面有为难之色,道:“我家主人吩咐,却是非吕总镖头亲自护送不可!”吕腾空捻髯微笑,道:“凭我一枝飞虎镖旗,走遍天下,谅无问题,何况又是送到韩大侠那里去的,谁敢妄动?贵主人不免过虑了!” 
  齐福陪笑道:“目总镖头说得是!”一个转身,“拍拍拍”击了三下手掌,刚才曾先打听“吕总镖头在不在家”的那四个家丁,一齐走了进来,这时候,每人手上都托了尺许方圆一只金漆盘子,盘上用青缎盖着,齐福将四只盘子上的青缎,一一揭开,一时之间,吕腾空和所有的镖头,都不禁呆了。 
  原来,第一只盘子中,所放的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翡翠镇纸,高约半寸,还有五寸见方,竟是最罕见的“透水绿”,碧光映人,晶莹已极! 
  而第二只盘子中,则是一颗能眼大小的照夜明珠。第三只盘子中,是一只火也似红的玛瑙狮子,玛瑙本身,已然是罕见的“火齐”种,更难得的是雕工精绝,连鬃毛也历历可数! 
  第四只盘子中,则是一条长可八寸,黄金丝编成的五爪金能。那条金能,论黄金,至多也不过半斤,可是手工之精细,即使是京师的巧匠,只怕编上十年八年,也未必能够编得成功,那能的眼珠,却是两颗金刚石,耀目生辉,令人难以逼视! 
  吕腾空晚年以来,财产甚丰,也曾重金购买了不少珍宝古玩,再加他自己又识货,也不乏精品,可是像那四只盘子中所托的宝物,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他却是从来也未曾见过! 
  一时之间,不禁目瞪口呆,作声不得,好半晌,方道:“贵……管家,这是作甚?” 
  齐福躬身道:“我家主人知道吕总镖头,绝不在乎黄金白银,因此特出钜金,在西城南海,觅了这四件宝物来,若是吕总镖头肯答应亲自押送,这四件宝物,便聊以致谢,不成敬意?” 
  天虎吕腾空心中暗暗吃惊,问道:“这四件宝物,用以谢我,然则要送给韩大侠的,究是什么东西?” 
  这一问,也确是人情之常,因马那四件宝物,是世所罕见之物,但还只算是保镖工资,然则所保的东西,当然应该比这四件宝物,更为名贵才是。 
  然而,世上又岂能还有其它的物事,竟然名贵得超过那四件宝物的? 
  齐幅道:“若是吕总镖头,答应亲自护送,小的还有话要说!” 
  吕腾空望了那四件宝物半晌,提起了又放下,实在是爱不释手,半晌,道:“好!老夫答应你,那锦盒之中,究竟是什么物事!” 
  齐福躬身道:“吕总镖头,请恕小的无礼,家主人曾吩咐说,那锦盒未送到韩大侠的手中时,绝不能打开,竟连小的,也不知道内中所盛的是什么物事!” 
  齐福的这一番话,可谓大大不合镖行的规矩,因为镖行接受货物珍宝,自然要当面一一点清,才肯押运,却没有不给镖行知道所保的是什么东西之理! 
  因此吕腾空道:“如此,老夫只能推辞了!”齐福忙道:“吕总镖头,我家主人说,这四件物事,只怕寻遍天下,再也难见!” 
  这一句话,可谓直打入吕腾空的心坎之中,不由得令他沈吟不语! 
  齐福又道:“那锦盒之上,已加封条,只要吕总镖头答应不拆开检视,一旦送到,便可无事!” 
  吕腾空道:“我是何等样人,岂会私启他人对象?”齐福忙道:“是,小人该死!” 
  吕腾空抬起头来,道:“贵管家,贵主人究竟是谁!”齐福道:“小的未得主人吩咐,不敢乱说。”吕腾空“哼”地一声,突然伸手一抓,带起“刷”地一股劲风,向齐福的手腕抓去! 
  齐福向后一退,身躯略沈,抬肘缩肩,竟然将吕腾空的那一抓,避了过去,道:“吕总镖头”吕腾空心中一怔,暗忖那齐福刚才的这一避,却是华山派中的身法,而是按那身手来看,此人一定是华山派中的高手,却不知怎么会甘心情愿,作了低三下四之人? 
  需知武林之中,派别极多,有许多家传的武功,更是世代相传,另成一家,不可胜数。但是,在武林中享有盛誉,人多势众,武功又有触到之处的派别,却也不过是峨嵋青城武当华山、五台、点苍、栖霞各派,是以地名成派的。尚有以本派武功,自成门派的,则有八卦、太极飞燕诸门。邪派之中,更是名目繁多,知名的也不在少数。 
  而华山派在诸派之中,人数最多,连峨嵋僧俗两门,俱都不及。 
  也因为华山派人最多,是以也难免良莠不齐,因此华山派的声名,在武林中,便不算太好。但是,人们对于华山派掌门人,烈火祖师,和烈火祖师以下的十二堂主,却仍甚是尊敬。 
  如今吕腾空突然间出手向齐福抓去,齐福竟然一闪避过,而且所使功夫,正是华山派秘传的“缩骨法”,吕腾空心中已然料定对方,可能便是华山派十二堂主之一!因此微微一笑道:“原来是烈火祖师,不知有何差遣?”因为华山派的十二个堂主,在武林中地位极高,绝不会去帮什么人当管家,做低三下四之人,所以吕腾空便料到,一切全是烈火祖师所弄的玄虚。 
  齐福退了开去之后,面上微现愠容,但随即恢复平静,道:“吕镖头果然好眼光,一望便知小的习过几天华山派的功夫,然而小的却不是华山派中人,家主人姓齐,也不是烈火祖师!” 
  吕腾空呆了一呆,心想那“缩骨功”是华山派秘传,三大武功之一,若不是在派中地位甚高,绝不能获得传授,然而那齐福却又不肯承认自己是华山派中的高手,这事情实在太是诡异!可能其中包含着对自己极是不利的阴谋,因此冷冷地道:“贵管家……” 
  他本来已然想拒绝了这件事,可是他只讲了三个字,那个家丁,便似有意似无意地,各自打横走了一步,他们一动,那四只金漆盘子中的异宝,便也光芒四射,看得吕腾空眼花缭乱! 
  吕腾空实在难以忍受那珠光宝气的诱惑,顿了一顿,便改口道:“此去苏州府,不过七八天的路程,贵管家已具如此身手,贵主人当然更属不凡,不知何故不自行送去,难道已料定途中,会有什么人为难么?” 
  齐福叹了一口气,道:“吕总镖头果然是明眼人,此去苏州,途中确是会有点麻烦,家主人也并非怕事,只是知道其中欲生事的一人,家主人不欲与他相见,是以才想借重吕总镖头,使这只木盒,能够顺利送达。” 
  吕腾空想了一想,以自己在武林中的威望而论,谁敢在自己手中劫镖?就算有人要动这个念头,自己一柄紫金刀,然道又是好惹的? 
  想了一想只觉得万无一失,便道:“好,你将那木盒放在此处,我明日便当启程!” 
  齐福一躬到地,道:“小的幸不辱命,全仗吕总镖头看顾!” 
  一挥手,那四个家丁,将四只金漆盘子,小心具翼,放在柜台上,便和齐福,一齐退了出去,吕腾空一等他们走出门外,便低声吩咐一个镖头,道:“秦镖头,你尾随在这五人之后,不可被他们发现,务必弄清,他们是什么来路!” 
  那秦镖头为人极是机伶,是以吕腾空才敢以这样的事情相托,当下便答应一声,跟了出去不提。却说天虎吕腾空,转过身来,将那内件宝物,提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拿起,实是爱不释手,把玩了一会,才将之放在一只盘子上,又顺手提起了那只木盒,回到了内堂。才走到长廊尽头的月洞门处,便见一个身形颀长,却又其瘦无比的老妇人,迎了出来。 
  那老妇人,便是吕腾空的妻子西门一娘,只见她一张马脸,浓眉倒竖,模样甚是骇人,一望而知,她是一个脾气暴烈之人。 
  吕腾空一见西门一娘,便道:“夫人,我正欲找你,麟儿呢?” 
  西门一娘已然一眼望见了吕腾空手中所托的那四件宝物,也不禁吃了一惊。 
  西门一娘,生在云南豪富之家,祖上乃是大理国国王的掌库,大理国覆亡之后,国库何在,始终未被人发现,实质就是被西门一娘的祖先吞没。拥有一国国库,其富可知。 
  因此西门一娘的眼界也高到了极点,平时吕腾空所买的那些珍珠宝见,根本就未曾放在她的眼中,但此时却被那四件宝物,吓了一跳,脱口问道:“腾空,那四件宝物,你是从何处得来?” 
  吕腾空见妻子居然也赞赏那四件物事,可知一定非同小可,心中得意非凡,便将刚才那齐福托自己送那木盒的事,详细讲了一遍,道:“此去苏州府,不过七八天的路程,而且受物之人,又是金鞭震乾坤韩逊,我想途中,即使有事,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西门一娘满面犹豫之色,沈吟了半晌,道:“我看事情不会有那么简单吧,若是可以顺利送达,那姓齐的,又何必出此重资?只怕那四件宝物,要为你惹来绝大的横祸!” 
  吕腾空“哈哈”大笑,道:“夫人不免太过虑了,若不是人家指定要我亲自押送,力肯给酬,我在木盒之上,附上一面飞虎镖旗,也可以行遍天下?” 
  西门一娘手一伸,道:“你将这只木盒给我看一看!” 
  吕腾空将木盒递过,西门一娘接在手中,首先便感到份量不重,实在是一只极其普通的木盒,只不过盒盖之处,贴着封条,封条之上,除了年月日以外,也别无字迹。 
  西门一娘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以她在武林中的阅历,竟也看不出名堂来。 
  他们一面讲话,一面向内室走来,这时侯,已然身在一间小花听中,西门一娘将那只木盒,向桌上一放,正色道:“腾空,这其中,我看一定有极大的阴谋,依我之见,我们应将那只木盒,打开来看一看,其间究竟有点什么东西!” 
  天虎吕腾空一怔,道:“夫人,这似乎不很好吧。” 
  西门一娘“嘿”地一声,道:“天下焉有托镖于人,却不令人知道是什么东西之理!” 
  吕腾空道:“在道理上而”言,确是说不过去,但极可能盒中所藏,是什么武林秘籍,或是什么灵药仙草,一旦声张,便会引起无数人的争执,是以才秘而不宣,不想给人知道!” 
  西门一娘沈吟道:“你说的倒也有理,若是你一定要守信不将盒打开,我与你一齐上苏州府去走一遭如何?”吕腾空心中大喜,道:“夫人若肯同行,我敢说更是万无一失!” 
  顿了一顿,又道:“只是我们两人,一齐外出,麟儿一人在家,未免乏人照料。” 
  西门一娘笑道:“我们不会带了他一齐去么?他也该到江湖上去见见世面了!” 
  吕腾空道:“夫人说得是!”又扬声叫道:“麟儿!麟儿!” 
  叫声未毕,便听得脚步声起,门外奔进一个十二三岁,眉清目秀的少年,在门外一站,道:“爹,妈,叫我有什么事?” 
  那小孩子,就是吕麟。吕腾空固然爱财,但是这个儿子,却更是他的性命,一欠身,已将他搂在攘中,道:“麟儿,我和你妈,明天要到苏州府去走一遭,带你一齐去,好不!” 
  吕麟拍手笑道:“好哇!我喜欢出去玩!” 
  西门一娘笑道:“麟儿,你当作只是玩么?说不定有极厉害的敌人等着我们哩!”吕麟两只乌溜溜地眼珠一转,道:“我才不怕哩!有敌人,就打!” 
  吕腾空和西门一娘,一起笑了起来,因为吕麟虽小,但是却已豪气凛然,两人正为自己有这样的一但儿子而高兴,忽然之间,听得外面,人身鼎沸,又夹着几个人的高叫声道:“快找总镖头?”又有人叫道:“还是救人要紧?”另外又有人斥道:“你长着眼睛不长?这人还我得活么?” 
  一时之间,简直是乱到了极点,而且人声,正渐渐向小花厅涌来。 
  吕腾空心中一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手在几上一按,霍地站了起来。西门一娘也是面色微变,握住了吕麟的手,不令他乱走。 
  剎那之间,门口已有人叫道:“总镖头在么?”吕腾空应声答道:“什么事?”“哗”地一声,门已被人撞了开来,只见十七八个人,一涌而入,全是镖局中的伙计,有两个年老镖头,走在最前面,他们两人,身上已然溅满子鲜血,因为他们两人,是扶着一个血人,走了进来的。 
  说他们所扶的那人,是个“血人”,实在一点也不错。 
  因为那人浑身上下,从头发到鞋子,已然全为他本身鲜血所染! 
  吕腾空陡地一见这种情形,也不禁吃了一惊,喝道:“大家别乱!” 
  一时之间,全身顿敛,吕腾空向那“血人”一看,更是一惊,脱口道:“咦,这不是秦镖头?” 
  一点也不错,那浑身浴血的人,正是刚才被吕腾空差去,跟踪齐福和那四个家丁的秦镖头!只听得有人应声道:“不错,是秦镖头。” 
  吕腾空连忙大踏步跨向前去,将秦镖头扶住,定睛一看,只见他全身上下,约有数十个透明窟窿,汨汨向外流着鲜血,伤势之重,无以复加,照他那样重的伤势看来,他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再走动一步! 
  同时,西门一娘也已看到了这一着,厉声问道:“是谁将他送回来的?” 
  一个趟子手道:“是一辆装饰得极是华丽的马车,一到镖局门口,便砰地一声,将秦镖头从车中摔出,跌在柜台上,我们急忙跟出去看时,那辆马车,已然不知去向了?” 
  西门一娘向吕腾空望了一眼,踏前一步,倏地伸出食指,在秦镖头的顶门,“百汇穴”,轻轻一弹。那“百汇穴”乃是奇经八脉之总汇,此时,秦镖头本已伤重昏迷,但“百汇穴”一受震动,人又悠悠醒转,西门一娘喝道:“秦镖头,害你的是谁,快说出来,我们好代你报仇!” 
  那秦镖头扬起头来,语音微弱,道:“吕……总镖头……我已幸不辱命,你不可……不可……”才讲到此处,突然头向下一低。 
  吕腾空急忙回道:“不可什么?” 
  可是秦镖头却已然永远不会出声了! 
  旁观众人,不由得一齐发出了一声惊叹,因为在天虎镖局中,这样的事,以前绝对没有发生过!吕腾空略停了停神,道:“你们都出去!”众人一齐遵命走出,一到外面,自然窃窃私议,东猜西测,那也是免不了的事。吕腾空等众人一齐退出之后,才将秦镖头的尸体,平平地放在地上。“嗤”地一声,撕下一幅衣襟来,抹去他脸上的血迹,再向他脸上一看,又不禁吃了一惊。原来秦镖头的脸上,现出的那种惊恐之色,已然便得他的脸面,看来不像是人类所应有的? 
  一看也面部的那种惊恐之情,便可以知道他临到死之际,或是伤重昏迷之前,一定是碰到过什么出人意表,可怖极点的事才会如此。 
  说不定,他就是见到了那可怖已极的事,所以才昏迷过去,由得人在他身上,弄出这样多伤口来的。
  吕腾空已然知道,眼前降落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非但极不寻常,而且,其奇幻迷离之地步,也是武林中所罕见的! 
  他细细地望了秦镖头的脸面,好半晌,才直起身子来,道:“夫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可有主意?”西门一娘的面色,也极是难看。 
  但是这种难看,却不是害怕,而是愤怒,闻言道:“他临死之际,说什么幸不辱命,可是你曾差他,去做什么事?” 
  吕腾空点头道:“那齐福带着四个家丁走后,我曾差他去尾随他们五人,看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路。”西门一娘道:“然则他定已弄清了那些人的来历,只可惜他未及讲出,便已死去,那些人的来历,只怕也要永远成为一个谜了!” 
  吕麟倚在西门一娘的身边,事情发生一来,他一直不言不语,脸上也了无惊恐之色,此时却突然问道:“妈,你们说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人?秦镖头死了,我们要怎样为他报仇?” 
  西门一娘苦笑一下,摸了摸吕麟的头发,道:“孩子,你年纪还小,不要多管闲事!” 
  吕麟眼珠转了一转,像是想讲什么,可是却未曾讲出来,却又暗中点了点头,像是心中已然下了什么决定,道:“妈,我看到了死人害怕,要到外面去!” 
  西门一娘不虞有也,道:“不可乱走。”吕麟答应一声,便走出了小花厅。 
  吕腾空和西门一娘两人,自吕麟一出世后,便对他疼爱异常。 
  大凡做父母的,如果对孩子太过疼爱,总会永远将孩子当作是孩子。吕麟虽然不过十二岁,可是从小练武,内功已然颇有根基,而且胆子也大到了极点,已绝对不是吕腾空心目中的“小孩子”,也不会见到秦镖头的尸体,而心中害怕,他只不过是藉词离开而已! 
  一出了小花厅,他便奔回自己的房中,一跃而起,在墙上摘下了吕腾空特意为他打造的一柄缅刀,那柄缅刀的形式,和吕腾空自己所用的那柄紫金刀,完全一模一样,但是却短了尺许。 
  吕麟摘下了缅刀,便向外走去,来到店堂中,见镖局中的伙计,正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在谈论着刚才所发生的异事。 
  吕麟在一旁听着,也没有人注意他,听了一会,他已然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弄明白了一大半,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一将秦镖头拋进镖局之后,便向西南而去。 
  吕麟一声不响,按了按腰际的缅刀,便走出了镖局,毫不犹豫,便向西走去! 
  他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要弄明白那些人的来历,要追到那辆车子。 
  吕腾空和西门一娘两人,却是万万料不到吕麟小小年纪,竟会有那么大胆的决定,只当他出了小花厅以后,自去玩耍,因此绝不在意,等吕麟走出之后,吕腾空顺手一掌,掌风过处,已然将门带上,道:“夫人,说秦镖头已然探明了那些人的真相,确是可信,但是他临死之际,连说数声“不可”,却又是什么道理!” 
  西门一娘轻声一叹道:“这倒的确难以理解,但据我看来,他或是叫你不可接比生意,不可到苏州府去?” 
  吕腾空呆了一呆,道:“为什么?” 
  西门一娘道:“若要问什么,则只有秦镖头一个人知道,只可惜他又死了!腾空,事已至此,我非要将那木盒,打开一看不可!” 
  吕腾空犹豫了一下,道:“秦镖头既是追踪那齐福,而遭惨死,可知那齐福,绝不是什么好人,……”才讲到此处,西门一娘忽然问道:“你说那齐福会使华山派的“缩骨功”,其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吕腾空道:“知道他的模样,又有什么用?华山派那么多人,上那里去找?” 
  西门一娘却冷冷地道:“你怎么啦,华山派中,会使缩骨功的,除了烈火祖师,和十二堂堂主以外,难道还有第十四个人么?昔年点苍师尊,曾带我到华山去拜谒过烈火祖师,那十二堂堂主,也全在场,你若讲了出来,我还可以记得。” 
  吕腾空道:“那是什么时侯的事!” 
  西门一娘道:“约莫三十年了!” 
  吕腾空道:“这就不对了,那齐福总共才不过三四十岁年纪!” 
  西门一娘满面狐疑之色,半晌不语,突然伸手取过那只木盒来。吕腾空道:“夫人,我们可以不要动那木盒,还是不要动的好,我曾答应齐福,原封不动,送到苏州府的!” 
  西门一娘“哼”地一声,道:“腾空,人家做成了圈套,你也乖乖地去钻么?” 
  一面说,一面取过面前的一杯茶来,便向木盒上泼了上去。 
  不一会,盒上封条,被水濡湿,西门一娘轻轻一揭,便将封条,慢慢地揭了开来,她虽然脾气极是暴烈,可是却也不失细心,封条被揭开之后,全然无损,于是再拉开了木盒上搭扣,揭开盒盖来。 
  夫妇两人,一齐探头向盒中望去,立即抬起头来,相顾愕然! 
  原来盒内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化了那么高的代价,而且还指定要天虎吕腾空亲自出马,但是要吕腾空送到的,却只是一只一无所所有的空木盒! 
  这件事,如果说只是开玩笑,倒的确像是在开玩笑。然而秦镖头已然死了,而且死得如此之惨,可知一定不是开玩笑的事! 
  西门一娘连忙将木盒盖好,又将封条照原样贴了上去,放在几上。 
  夫妇两人,呆了半晌,吕腾空的心中,乱到了极点,道:“夫人,我们还到不到苏州府去?” 
  西门一娘冷冷道:“当然要去,不去,岂不是被人小觑了我们?” 
  吕腾空苦笑道:“若是千里迢迢,将一只空木盒,送给了金鞭震乾坤,这事件一旦传说开去,只怕成了武林中空前未有的大笑话!” 
  西门一娘道:“木盒虽然是空的,但是其中一定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内,说不定韩金鞭一看,便会明白,我们只要路上小心些便是了!” 
  吕腾空想了一想,道:“你说得是,此去路途虽然不算太远,但是可能遇到的敌人,一定是出于想象之外,我们两人,到时必须全力应敌,麟儿年幼,还是不要带他同行的好!” 
  西门一娘道:“不带着他同行,说不定我们遇敌战死,不是连一句遗言都不能向他说了么!” 
  吕腾空闻言一怔,他素知自己的妻子,极是自负,自己夫妻两人联手,也不知敌过多少凶恶已极的敌人,可是从来也未曾听到西门一娘未曾遇敌,便讲出这样的丧气话! 
  因此不由得呆了半晌,道:“夫人,你猜想之中,我们此去,可能遇到些什么敌人?” 
  西门一娘沈吟半晌,道:“这也难说,多少年来,武林中平静无事,多少巨憝大恶,全部隐居不出,若是那只空盒,当真是事关重大的话,则可能都静极思动,极是难料,我们还是先猜一猜,那齐福的主人,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的好。” 
  吕腾空背负双手,在厅中来回踱了几遭,又低头向秦镖头的尸首看去,见他的脸色,如此可布,心中也不禁暗奇他临死之际,不知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眼光一转,忽然看到秦镖头双手,紧紧握拳,右手指缝之中,似有一件东西露出来。 
  吕腾空连忙道:“夫人你看,秦镖头指缝之中的是什么物事?” 
  西门一娘也奇道:“秦镖头为人极是伶俐,可能在他受重创之前,还抓了什么东西在手中!”两人一起用力,将秦镖头的五指,扳了开来,只见握在他手中的,乃是小小的一幅紫缎。 
  两人将紫缎展开一看,分明是从衣襟上撕下来的,吕腾空奇道:“咦,那齐福和四个家丁,他们所穿的衣服,都不是紫色的啊!” 
  西门一娘道:“如此说来,事情更复杂了,我们住在南昌,竟不知南昌城中,已然来了奇人。腾空,事情如此扑朔迷雉,我们也不必深究了,今晚且打点一下,明天一早,便启程吧!” 
  吕腾空小心翼翼,捧起了那只木盒,走了出去,和西门一娘两人,一齐来到后花园的一座假山面前。
  那座假山,在花园的角落处,紧推着围墙,一点也不引人注意,假山石上,也已然生满了苔藓,任何人均只当这是一座普通的假山,花园中的点缀而已。只有吕腾空和西门一娘,知道这座假山的重要。” 
  两人来到了假山旁,回头一看,偌大的花园之中,一个人也没有。 
  两人这才先后弯着腰,从一个山洞中,走了进去,只走了两丈许,已然拐了三个弯,才能够直起身来。那假山的洞中,也是阴暗无比,略从石头的隙缝中,透进些日光来,也是昏暗之极,而且又大是潮湿,有一股发霉的味道,两人才一直起身来,西门一娘便“咦”地一声,道:“腾空,你这几天内,曾经到这里来过?” 
  吕腾空道:“没有,自从四天之前,我们一起来过一次之后,我还未曾到过。” 
  西门一娘“哼”地一声,道:“果然奇事接踵而至,我们却全瞒在鼓里,这地方已被人发现,而且已然有人来过了。” 
  吕腾空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夫人,何以见得?” 
  西门一娘向洞壁处一指,道:“你看,那里现在有一只手印在!我们上次来时,却未曾发现。” 
  吕腾空抬头一看,果然在前面,一块平平整整,但是生满苔藓的大石上,清清楚楚,有一只手印印着,有手印的地方,苔藓已然全都脱落,可见得那手印印上去的时候,用的力道甚大。 
  吕腾空骇然道:“果然有人来过了,我们且赶快检查一下,看看可曾少了些什么?” 
  原来在这假山之中,吕腾空曾请了精细匠人,造了一个石库。 
  那石库之中,全都放着他历年来搜集的各种财宝。他们两人,如今来到此处,便是为了要将四件异宝,放入库中之故。 
  而这个宝库,除了吕腾空夫妇之外,因为吕麟的年纪太小,他们也未曾与之说起过,可以说,除了造这石库的两个西域匠人之外,已然再也没有第五个人知道,如今竟然在石库的入口处,发现了一只手印,如何令吕腾空不大为震惊? 
  西门一娘“哼”地一声,道:“你只顾得那些废物,可曾将这手印,看清楚了!” 
  西门一娘出生在豪富之家,珍珠玛瑙,从小就要来玩耍,所以对于吕腾空爱财逾命的态度,早就有些不满,但是因为她和吕腾空一直爱情甚笃,所以才由得吕腾空,但加今事出非常,却不免震出了不满之意。吕腾空听得西门一娘如此说法,连忙再细细向那手印一看,这一看,却看出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原来那手印,在大拇指之旁,另外还有一个枝指,竟是生就的六个手指。 
  吕腾空究竟是在武林之中,闯荡了一生的人,一见便失声道:“难道是六指先生?” 
  西门一娘道:“只怕是他。” 
  吕腾空不由得怪道:“六指先生为人,虽然是喜怒不定,但是却一直隐居在武夷仙人峰上,绝少在武林中行走,前几年,他扬言要收一个弟子,才在江湖上出现,可是前后总共也只有半年工夫,因为人人皆知道他的大名,所以也没有人敢去惹他,也不曾做出什么事来,他这人一向淡薄之极,除了好收古琴之外,再也没有其它物事动得他的心,如何会来觊觎我的宝物?” 
  西门一娘听吕腾空讲来讲去只是“宝物”,不由得怒道:“腾空,你当人人和你一样,均将那些废物,看得比命还重么?六指先生既曾到此,一定已开过石库的门,还不快将石库打开看看!” 
  吕腾空被妻子责斥,想起自己爱财若命一事,心中也不禁有点惭意,强笑道:“夫人,就算是六指先生曾经来过此地,只怕他也未必打得开我这石库!” 
  吕腾空此言,倒绝不是夸口,他那石库,建造之际,吕腾空曾特命那两个西域巧匠,惮智竭力,设计一种极难的开关。 
  结果,那两个巧匠,并未辱命,果然为吕腾空造成了那秘密已极的开关。 
  那开关就在这块大石的下面,乃是七粒凸出来的石钮,上面也是生满了苔藓,不是细心寻找,根本也找不出来,而即便找到了石钮,不知道开法,也是徒然,那七枚石钮,需要同时按第一枚,第七枚,再按第二枚第六枚,和第三枚第五枚,然后,再按第四枚,才能现出石库的信道来。 
  这其中,若是次序有错,按错了一枚,不但石库的信道,不会出现,而且还会有多种暗器,激射而出。 
  这一切,还不算难,更难的是那石钮,全都和一块重逾千斤的大石相连,若是一指按下去,没有数百斤的力道,根本就按不动这石钮!所以,吕腾空每次到这石库中来巡视他毕生心力所搜集的宝物,总是和妻子西门一娘同来,绝不是因为西门一娘对那些宝藏,也大感兴味之故。 
  而是以吕腾空那样,武学造谐,已臻顶峰的人,也不可能同时按动两枚石钮! 
  因为无论武功多高,一指之力,究属有限,吕腾空一指之力,可能有七八百斤,但是要同时按动两枚石钮,却非他所能! 
  所以吕腾空说即使六指先生来此,也未必能够到得石库之中,实是绝对有理之事。 
  当下两人便一起俯下身去,真气运转,内力聚于右手中指,吕腾空按第一枚,西门一娘按第七枚,接连三下,吕腾空伸指疾向中间一枚按出。 
  只听得“轧轧”连声,他们面前的那块大石,竟然自动向旁移了开去! 
  吕腾空拈起盘子中的那颗照夜明珠,跨了进去,石库之中,本来是漆黑无光,但是经那照夜明珠一照,便立即宝光掩映。 
  只见那石库不过一丈见方大小,却放了不少紫檀木雕成的长几,几上全都放着价值钜万的珍宝,吕腾空没有事的时候,可以在其中留恋几个时辰不去,而西门一娘却总是在石库之外等着他,每每要西门一娘催促数次,他才肯离开。 
  所以,石库中的宝物,总共有多少件,哪一件放在什么地方,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了然于胸,才一跨进去,四面一看,便已然知道一件不少,吕腾空心中颇为得意,回过头去,道:“夫人,我早就说过,即使是六指先生来到此处,只怕也是一样进不了石库。” 
  西门一娘在库外沉声道:“你快将四件物事放好,不要耽搁时间了!” 
  吕腾空一看到自己毕生心力所搜集得来的宝物,心口便觉得高兴。 
  虽然,今天一天,已然异事丛生,但吕腾空却绝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将他吓得心神不定的人物,因此轻捋长髯,满面含笑,挪动了几件宝物,空出两只长几来,将那四件宝物,一件一件地放了上去,又后退几步,细细地看了一看。 
  一个人做完了一件得意的事后,总要退后几步,从远处欣赏一番,吕腾空此时的情形,也是一样,可是他一退后几步,向前看去,却不止看到了长几面上,银光隐泛的照夜明珠,透水碧绿的翡翠,和火也似红的玛瑙,同时也看到了长几下面,站着一个人? 
  那长几本是人家客厅之中,摆花瓶等物的,高不过胸,但是吕腾空所看到的那人,却直挺挺地站着,吕腾空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呆了一呆,才道:“夫人你快来看!” 
  西门一娘在门外,本就觉得今日之事,太以奇异,总是凶多吉少,忽然听得吕腾空发出如此惊异的叫声,身形展动,已然进了石库。道:“什么事?” 
  吕腾空向那长几下面一指,道:“你看!” 
  西门一娘循指一看,不由得一声惊呼,叫道:“麟儿!” 
  同时一伸手,紧紧地抓住了吕腾空的手臂,吕腾空的内力何等深厚,可是竟也被西门一娘抓得隐隐生痛,可是他听得了西门一娘的一声惊呼之后,哪里还顾得到那一点痛疼?失声道:“麟儿?” 
  就在此际,他也已然记得,刚才吕麟走进小花厅来的时候,正是穿着那条绿色的裤子,和那件青绿上衣!而那在长几下面,直挺挺地站着的那人,身材极矮,穿的也正是那一套衣服! 
  吕腾空一想到自己的儿子,竟会在石库中出现,心中已然是惊骇莫名,连忙向前跨出一步,可是只跨了一步,猛地想起一件事来,一阵寒意,自顶至踵而生,整个人,像是浸在冰水中一样,再也挪动不得!
  他刚一见那人之际,绝未曾想到那人会是吕麟,因是吕麟身形颇高,站直身子,已可及他颔下,而那长几只及他的胸际,看那人的身子,站得如此之直,当然身子要此吕麟矮上一个头。 
  可是他此时跨前一步,却猛地想起一件事来:那人的头呢? 
  远处看去,只看到那人的身子,直挺挺地站着,并未曾看见他的头部。 
  但如果那人的头,还在颈上的话,则一定要凸出在长几的几面之外。 
  可是他刚才向那长几上放置照夜明珠时,长几的几面,却是平平整整,一无异状! 
  由此可知,那人能在长几下面,挺直身子而立,一定是头颅已被人齐肩割去! 
  吕腾空一想及此,又想到那人正是自己的儿子吕麟,怎不剎那之间,失魂落魄? 
  正当他发呆之际,西门一娘已然发出了一阵尖锐已极的叫声,劈空一掌,向那张长几击去,人也跟着越过吕腾空,向前跃去。 
  她掌风到处,“哗啦”连声,七八张长几,一起摧跌,几上珠宝,自然也滚了一地,有些还撞在石壁之上,碎裂了开来,西门一娘伸手一抄,已然将那人抄在手中,定睛一看,果然是一具头颅已被齐肩割去的尸首,小手小脚,也分明是孩童之尸! 
  而这具尸首,身上又穿着吕麟的衣服,手上还戴着吕麟从小便戴着的一只玉镯。那玉镯在吕麟三岁生日那一天,便戴上去的,已戴了九年,这九年中,吕麟手足大了,玉镯已然除不下来。 
  剎时之间,西门一娘的心中,像是被无数并不锋利的刀锯,慢慢地锯了开来,而且还洒上了一把一把的盐,其痛苦之处,简直是难以形容,呆呆地站立了羊晌,才“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来,大吼一声,将尸首向吕腾空拋去,哈哈怪笑,笑声惊心动魄,道:“好哇,人家知道你喜欢搜藏宝物,不劳你费心,将你的孩子,洗得干干净净,送了来哩?” 
  尸首带着一阵劲风,向吕腾空飞到,吕腾空心中虽悲痛已极,但是临到这种事上,男人总比女人略为镇静些,手一抄,将尸首接在手中,向伤口处一看,果然了无血迹,洗得极是干净,绝望之中,道:“夫人且莫悲伤,这童尸并无首级,怎见得便是麟儿?” 
  西门一娘又发出一阵惊心动魄的大笑声,道:“不是麟儿是谁?你看那玉镯!” 
  吕腾空向婉间的玉镯一看,最后的一分希望,也已断绝,但到时之间,他又心中一亮,道:“夫人麟儿胸前,有一搭红记,我们何不再看一看?”一面说,一面“嗤”地一声,双手将衣衫一齐撕破,定睛一看只见那童尸胸前,本来是吕麟生有红记的一块皮肤,已被人剥去! 
  吕腾空固然是一世之雄,但是眼前的情形,如此之惨,也不禁手一软,“拍”地一声,那具童尸便跌到了地上,压在无数价值连城的珠宝上面,但是这时侯,那些千辛万苦,平日吕腾空细心摩娑,价值钜万的珍宝,在吕腾空看来,也已如同尘士了! 
  因为吕麟已然死了! 
  他们唯一的儿子,已然死了! 
  吕腾空想要撕心摘肺地大叫,可是也却又叫不出,他想哭,也没有眼泪。 
  僵了一会,他反倒哈哈地大笑起来! 
  笑得那么反常,那么凄厉! 
  笑声在石库之中,来回震荡,这个在武林之中,叱咤风云,享有极高声誉的老英雄,一下子工夫,变成了一个极普通的老人一个因失了儿子而悲伤欲绝的老人! 
  足足笑了一盏茶时,他的笑声,才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所代替。 
  在剧咳中,他觉得有人走到他的身边,在他背上轻轻地拍着,同时说道:“腾空,不必难过了,如果麟儿已然被害,仇人一定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我们还应该留点气力,也好为他报仇!” 
  吕腾空一回头,看到了老妻悲怆欲绝的脸色之中,另有一种极是坚强的神色,心中将刚才西门一娘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无力地问道:“如果是麟儿被害?难道你说,麟儿尚在人间?这……这不是麟儿?” 
  西门一娘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本来,我一看那尸身,虽然首级已去,但是也可以肯定是麟儿,但如今一看,却尚有一线可疑!” 
  吕腾空忙道:“何处可疑!” 
  西门一娘向那具童尸的胸前一指,道:“你看,麟岩胸际生有红记之处,皮已被揭去,可知仇人是要我们确信死的是麟儿“所以我说,麟儿可能还在人间,这是另外一人!” 
  吕腾空无力地摇了摇头,道:“仇人用心,如此狠毒,他必是立意要我们心中,认作麟儿尚有一线生机,需知希望断绝,只不过受一时之苦痛,而永远留着一线希望,那一丝希望又绝不可能实现,这才会终生受苦痛的煎熬!” 
  吕腾空的这一番话,确是道出了一个心情悲痛已极的老人的心声。 
  他说完之后,“砰砰”两声,击向石库的石壁,直震得整个石库,震撼不已! 
  西门一娘沉默了半晌,举起衣袖,抹去了口边的鲜血,语气异常平静道:“不管如何,我们既然遭此不幸,但是却万万不可将事实传了出去,尸体且置在这石库中,我们一切,仍然照常进行,唯有如此,方能发现敌人!”吕腾空吼道:“除了六指先生,远有谁是敌人,你我两人,难道还要上苏州府去?” 
  西门一娘道:“当然!” 
  吕腾空怪叫道:“我不去,我要上武夷山去,将仙人峰夷为平地!” 
  西门一娘冷冷地道:“如果只是六指先生一人,你想我还会不上武夷仙人峰去么?” 
  吕腾空怒道:“然则尚有谁?” 
  西门一娘道:“六指先生平时,和碧玉生,铁铎上人,以及竹林七仙等十余人,素称莫逆,你若是一惊动,他们这十几个人连起手来,却非你我两人能敌!” 
  吕腾空呆了一呆,猛地一击掌,叫道:“碧玉生,可是那个十余年前,曾大闹五台,后来陷入五台长刀短刀阵中,几乎丧生,但终于被他走脱的那个人么?” 
  西门一娘道:“不错,你何以特意提出他来!他所习武功,虽是奇诡之极,简直无人知他来历,但视乎他在五台派狼狈而走,可知也不是太难对付的人物,恐怕比诸铁铎上人等,还差了一些!” 
  吕腾空忙道:“我倒不是因为他武功的高下,而是你一提起这个人来,令我想起,那齐福和四个家丁的帽上,均钉有一块青玉!” 
  西门一娘呆了一呆,道:“那碧玉生爱玉如命,是以舍弃了真名而不用,自称为“碧玉生”,又号“玉痴”,难道他原来姓齐!” 
  吕腾空道:“这且不去管他,你说麟儿深仇,该如何报法?” 
  西门一娘浓眉倒竖,“嘿嘿”冷笑几声,道:“他们这干人虽然个个都身怀绝技,但是峨嵋,点苍两派,难道全是饭桶?” 
  吕腾空心中骇然道:“夫人,你的意思是请各门各派中高手,大举为麟儿复仇?” 
  西门一娘道:“自然!我们事先,切不可露出丝毫声色,等将那木盒,交给了韩金鞭之后,你上峨嵋,我上点苍,约定时日,在武夷脚下会合!峨嵋僧、俗两门之中,高手如云,但未必全来,只要有十来个,已足够应付了,两门的掌门,也不必惊动!” 
  吕腾空心知这一来,对方绝对不可能不听到风声,那六指先生,碧玉生两人,虽然是独来独往的人物,但是铁铎上人,却和青城派大有渊源。那竹林七仙,更是七个气味相投之人合成,七人之中,和华山、栖霞等派,均有关系。 
  这一来,势必酿成一场武林各派之间,罕有的大厮杀! 
  这种大厮杀,其结果如何,往往可以预料,那便是两败俱伤! 
  吕腾空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是想起自己爱儿,十九已遭惨死,心一横,点了点头,乃道:“好!”两人一起出了石库,将门关上,吕腾空摸了摸怀中,那只木盒仍在,两人不动声色,便出了假山。 
  那后花园在宅子之后,在平时,镖局中人,不奉呼唤,也不敢随便穿过宅子,是以他们在假山中那么久,并无他人知晓。 
  吕腾空一则心中悲愤,二则,他心中也奇怪之极,因为世上,绝不可能有人知道那石库的秘密,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两个造库的西域匠人,泄漏出来的。但是那两个匠人,远在西域,自己当年去请他们时,也是行动绝为小心,无人知晓,却不知六指先生,何以能够知道这个秘密?一个人回到书房之中,满腔怒火,坐着发怔,西门一娘则强忍悲惨,仍然来到了镖局中,想从伙计的口中,探出一些线索来。 
  她才一出现,便有几个镖头,围了上来,问长问短,西门一娘皆略略敷衍了几句,其中忽听得一个赵子手道:“西门女侠,可是你吩咐小主人出街去玩的么!” 
  西门一娘心中一动,抬头看去,讲话的是一个年纪颇大的趟子手。 
  忙问道:“你什么时候看到他的?” 
  那赵子手偏头想了一会,道:“约莫有大半个时辰了!” 
  西门一娘心中一凉,她一见到那具童尸,虽然是穿着吕麟的衣服,腕间也套着吕麟的玉镯,但是胸前生有红记的地方,皮已被揭去,心中便料定其中可能还有别的情形。 
  所以她一听到那赵子手说见到过吕麟,便急急追问,是在什么时候。 
  因为,如果是在自己进石洞之后的话,则可证明吕麟尚在人间! 
  可是那赵子手的答话,却又令她失望,大半个时辰之前,那正是吕麟刚离开小花厅的时候。但是她却仍不死心,回道:“你是在那里碰见他的?” 
  那趟子手道:“就在镖局西门,那条冲上,我见他腰悬缅刀,走得匆忙,曾经拉住他,问他上哪里去,却被他摔了我一交。” 
  西门一娘急急问道:“也可曾说要上哪里去么?”那趟子手道:“不曾,我跌在地上,只是看着炮一路向西走去!” 
  西门一娘“哼”地一声,心中迅速地算盘了一下时间。吕麟走出镖局向西,极可能是一出小花厅的事,出了镖局,还有撞到过他。而自己夫妇两人,在小花厅中,并没有耽搁多久,便已然来到了假山石库之间,这其间,敌人可以用来杀害吕麟,再移尸石库的时间,算来只不过两盏茶时! 
  由此也可见六指先生等人,近年来实在是功力精进,非同凡响! 
  西门一娘心中,实在想立即摘下一柄长剑,向西追去,但是她知道一己之力,实难和这么多高手为敌,是以强将心中悲痛忍下,道:“是我差他,先到前面去等我们的,我们明日启程,向苏州府去,镖局中事,你们小心料理,不可大意!” 
  众人虽然觉得差那么一个小孩子,独自先行,事出可疑。 
  但是话既然出自他母亲西门一娘之口,难道有假?因此轰然答应了一声。 
  西门一娘回到了内宅,和吕腾空两人,商议对策,直到天色将明,两人竟是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清早,西门一娘腰悬双剑,吕腾空肩上斜插紫金刀,已然离开了镖局。 
  他们心中,已然肯定了仇人乃是六指先生,以及和六指先生素称莫逆的一干人,但是他们为了能够顺利的报仇,因此却丝毫不动声色。 
  吕麟一夜没有回来,他们两人的心中,实又增了几分悲痛,可是他们夫妇两人之间,尽管一夜未睡,却是谁也没有提起“麟儿”两字。 
  他们的心中,已然相信石库中的那具童尸,正是他们的爱儿吕麟了! 
  他们的心中,还有一个共同疑惑之点,那便是无论是六指先生,以及碧玉生,铁铎上人,竹林七仙,他们全都与之无冤无仇,却不知这干人为何要对自己,下这样的毒手! 
  而且他们昨晚商讨了一夜,也觉得齐福以那么珍贵的四件宝物,托自己运来那只木盒到苏州,和吕麟的死,恐怕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们,本就不知道吕麟出镖局,本是为了去追那辆装饰华丽的车子,而那辆车子,却是将秦镖头伤重垂死,拋入镖局中来的。还有,秦镖头则是奉了吕腾空之命,去探听齐福的来路的。 
  如果他们知道吕麟出镖局的目的,他们可能会先从华山派着手,调查齐福的本来姓名,若是这样,事情的发展,便可能大不相同! 
  可惜他们对吕麟当时为何出了镖局,一无所知,这才生出后文,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当下两人据鞍疾行,城门才开,便出了南昌城,向东北飞驰而去。 
  日头中午,已然驰出了百余里,两人向前望去,道路曲折,极是幽静,互望一眼,心中俱都存了戒备,再向前奔出了数十里,正想下马略事休息,吃些干粮之际,忽然听得道旁林中,传出了“叫叫咚咚”,一阵极是动听的古琴声来。 
  两人一听到琴声,面上顿现怒色,勒住了马不动,西门一娘低声道:“腾空,那琴声,极可能便是六指先生所发,他如果出来,我们切不可声张,看他如何,我们再作定夺!” 
  话才说完,琴音便渐渐近了过来,又听得蹄声响起,不一会,从林中小路之中,走出了一匹浑身上下,漆也似黑的驴子来。 
  驴子上面,骑着一个黄袍老人,将一张古琴,搁在身前,正在不断拨弄,对于吕腾空和西门一娘,竟像是不曾注意一般。 
  吕腾空一见仇人现身,心中实是按捺不住,面上涨得通红,颔下一蓬银髯,根根猬张,神态威猛之极,但是驴上那人,却仍是低首弄琴,只见他左右双手,大拇指之旁,尽皆长着一节枝指,正是六指先生!西门一娘眼看丈夫难以忍受,而对方却仍是好整以瑕,她心中绝不欲此时惊动了敌人,以坏了自己将敌人一网打尽的计划。 
  因此轻轻地推了一推吕腾空道:“我们还是走吧!”她这里一说话,驴上的六指先生,才抬起头来,向西门一娘和吕腾空打量了一眼道:“咦,两位莫非是天虎镖局吕氏夫妇么?在下正欲去南昌探望,却不料在道中相逢,可算巧极!” 
  西门一娘冷冷一笑,道:“当真巧极。” 
  六指先生怔了一怔,像是不知道西门一娘此言何意一样。回过头去叫道:“铁铎上人,吕氏夫妇恰在此处,我们不必多费时光了?” 
  吕腾空和西门一娘心中同时叫道:“好哇!敢情他们一伙人,全在这儿!” 
  只听得林中响起了洪钟也似的一声声音,叫道:“六指先生,你那鸟琴,吵得我没有一刻安宁,刚得耳根清静,又鬼叫什么?” 
  六指先生哈哈笑道:“对牛弹琴,牛不入耳,也难怪你嫌我琴声太吵!” 
  说话之间,只见林中大踏步地走出一个人来,那人身材异常高大,一身黑衣,站在那里宛若半截铁塔也似,豹头环眼,虬髯如戟,背后隆起老高一块,又不像是驼背,却像是背着什么东西。一走了出来,当路一站,道:“那两位是吕氏夫妇,闻名已久,却缘悭一面,未曾见过!” 
  西门一娘和吕腾空一见那人,便知道地正是一身横练外功,已臻绝顶,天生神力,背上所负,那只铁铎,重达六百余斤,但是他却当作兵刃,挥动如飞的铁铎上人! 
  西门一娘见六指先生和铁铎上人,全都装成没事人一样,心中更怒,但面上却不露一点声色,道:“这位想必是铁铎上人了,但不知要见我们,有何指教!” 
  铁铎上人向前跨了几步,每一步足达半丈,道:“便是为了你们的儿子!” 
  西门一娘却想不到也们刚才还是装着全不知情,但是却立即开门见山地,提到了吕麟,正想设词虚以瞧忖,吕腾空已然再也按捺不住,大吼道:“我儿子怎么样,他小小年纪,你们……” 
  才说到此处,便被西门一娘使劲一挥手,打在他的手臂上,将他的说话止住。 
  而六指先生与铁铎上人,两人面上,皆呈愕然之色,六指先生道:“不知吕总镖头,何以盛怒至此?”吕腾空“哼”地一声,但是却被西门一娘将话抢在前面,道:“不知你们要寻犬子何事?” 
  六指先生微微一笑,道:“我向在武夷仙人峰居住,一身本领,固然难与峨嵋点苍高人相比,却也极是自负,半年之前,曾下山一行,想觅一个传人,怎知天下好资质的人,实在太少,因此未有结果,前一月,听得铁铎上人,以及其余几个朋友讲起,令郎吕麟,年方十二,内功已然极有根底,兼且资质好极,因此不惴冒昧,想收令郎作一个徒儿,只消随我回武夷五年,我一生绝学,便可尽得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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