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暴雨之时,竹棚也有雨水渗入。此时外面的风雨早已止了,竹棚里还是一片泥泞。展伯承的气力虽然不及对方,但他有独门轻功,又跟褚遂练过近身扭打的擒拿手法,在烂地上和那人打架,却是大大占了便宜。激战中那汉子用了一招“黑虎偷心”,斗大的拳头向展伯承胸口猛击过去,意欲以力取胜。展伯承见他来势凶猛,左拳变掌,向内一圈,右臂一滚一拧,用“鹤膊手”消他来势。那汉子的手臂给他一压,气力发不出来,正要缩回拳头,展伯承已把他右臂圈住,趁势一带,左拳疾发如风,一个“攒拳”,自右臂的勾手圈中直攒上来,冲打那汉子的“太阳穴”。“太阳穴”是人身要害之处,那汉子焉敢给他打中?但此时他被展伯承的擒拿手圈住,要闪避亦已闪避不开,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肩头一转,不让展伯承打中他的头部。
展伯承此时已经稳操胜算,不想伤他,化拳为掌,在他肩头一推,喝声:“去吧!”这一推也还未尽全力,但那汉子身体早已失了重心,这时就是一个普通人推他,他也会跌倒的。只听得“蓬”的一声,那汉子跌了个“仰八叉”,水牛般的身躯变作了滚地葫芦,在泥泞中舞手扎脚地打滚,形状十分狼狈!那个相貌清秀的少年笑得弯了腰,拍掌笑道:“恶狗吃屎,乌龟爬地,以大欺小,丢尽面子!”
展伯承手下留情,那个“大哥”是看得出来的,但这汉子凶横惯了,摔了这跤却是老羞成怒,怎禁得这少年又来讥笑,他一爬了起来,猛地就是大吼一声,向那少年外去,喝道:“你这小子,也敢嘲笑老子!好,我就以大欺小,又怎么样?吃我一拳!”他吃了大亏,不敢去招惹展伯承,却拿这少年出气。他们这边的自己人都觉得有点不成话了。眼看这汉子的一拳就要打到这少年身上,那“大哥”正要出声喝止,只听得又是“蓬”的一声,被击中的不是少年,却是那条大汉。这一次跌得更重,竟然自己爬不起来,要同伴将他拉起了。年纪较大的那个少年一直没有作声,此时方始骂道:“你这人当真是岂有此理!是我打你的,你不服气可以和我打过。”小的那个笑道:“哥哥,你应该让我打他的。”原来刚才是大的那个用闪电般的手法拗折那人手腕,将他击倒的。但因手法太快,这一帮十居其九,都还未曾看得清楚。要不是他自己说出来,那些人还不知道是哥哥打的还是弟弟打的呢!
这个汉子乃是这一帮人中的第四把好手,如今只是一个照面,便给这少年击倒,这一帮人连他的手法都还未曾看得清楚,无不相顾骇然。那个“大哥”则是心里明白,他的手下是因为给展伯承先摔了一跤,气昏了头,这才给那少年以可乘之机,将他击倒的。不过,虽然如此,这少年能够在举手投足之间,便将他的一个得力手下击倒,这份功夫也确实是不大寻常了。这“大哥”心里想道:“小的这个本领如何尚未知道,但只要这两个大的联手斗我,我也就未必胜得过他们了。我是一帮之主,胜之不武,不胜为笑,我当然不能轻易与他们动手,但也不能让他们太得意了。”
当下这“大哥”哈哈一笑,说道:“不打不成相识,老三起来,向这两位相公赔个礼,交个朋友吧!”那大汉给拗折了手白,急切间却是爬不起来。只见这“大哥”一步步地走过去,地上本来甚多泥泞,但他走过之后,却是一个脚印也没留下。展伯承与那两个少年也不禁暗暗吃惊。那大汉满身污泥浊水,“大哥”似是怕弄脏了手,只伸出两个指头,在他的背心一勾,就轻轻的将这大汉抓了起来,连他身上的衣裳也没弄破。就似他的指头上有股粘力把大汉粘起一般。这条大汉水牛般的身躯,大哥只凭两指之力,便将他抓起,显然也是具有上乘的内功,所以才能够将真力运用得这般如意。
“大哥”替这汉子驳了脱臼,这汉子在“大哥”命令之下,满面羞惭,只好向展伯承与那两个少年都赔了个礼。展伯承见对方以礼求和,心中之气也就平下了。“大哥”笑道:“天气寒冷,大家都来烤烤火吧。对不住,我可要先睡觉了。”这“大哥”身为一帮之主,当然是熟识江湖避忌,所以并没有问他们的来历。此时已是三更时分,这一帮人推出轮流值夜的人,也就各自睡了。那两个少年与展伯承坐在一起,小的那个问道:“这位大哥,你的本领很好啊,你贵姓?”
展伯承道:“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叫两位见笑了。我姓王。”他不愿吐出真名实姓,故而用了母亲的姓氏。这少年怔了一怔,道:“你姓王?嗯,你这手五禽掌法是——”他的哥哥轻轻碰了他一下,这少年便突然停口,却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展伯承,展伯承道:“小时候胡乱跟人学的,我也不知是什么掌法,两位贵姓?”那“大哥”席地而睡,本来是鼾声呼呼的,此时忽地静了片刻,翻了个身,才重新打起鼾来。
展伯承心中一动,想道:“莫非他是假装熟睡,却在暗中偷听我们说话?”要知“五禽掌法”乃是展家的家传绝学,倘若是熟悉武林人事的大行家,知道展伯承会使“五禽掌法”的话,那就一定猜得到他是展家子弟。展伯承给这少年一口道破他的掌法来历,不禁吃了一惊,心道:“看来他不过是与我一般年纪,我爹爹纵横江湖之时,他恐怕还在娘胎,奇怪,他却怎能知道我的家传掌法?”
但展伯承虽是心中疑惑,对这两个少年他却并不提防。这两个少年刚才为他打抱不平,而且看来他们也不像是有什么江湖经验的奸猾之徒,尤其这个小的更是一片稚气未消。展伯承可以断定这两个少年决不会对他存有歹意。展伯承要提防的是这一帮人,发觉这个“大哥”似是装着熟睡之后,心里想道:“此人武艺高强,他以前虽然没有见过五禽掌法,但听这少年说了出来,料想他会知道来历。”但随即又想:“我与他无冤无仇,刚才虽然与他手下打了一架,但他已表示过毫不在乎了。即使他知道了我的来历,料想也不会与我为难吧?”展伯承心里有点不安,但为了礼尚往来,他也向那两个少年请问姓名。
年长的那个说道:“我们姓夏,是两兄弟,到扬州投亲的。我叫夏春,我的弟弟叫夏秋。”展伯承心道:“夏春夏秋,这两个名字倒是取得特别。”那相貌清秀的弟弟笑道:“你姓王,我们就姓夏。你到哪儿?”
展伯承怔了一怔,觉得对方这一句话很是奇怪,猛地心头一跳,如有所悟,暗自想道:“我是用我母亲的姓氏,莫非他们已经知道,这个少年是向我暗示,他们用的也是母亲姓氏?但他们却为何要向我这样暗示?”展伯承猜想不透,便道:“我也正是要去扬州。”那弟弟道:“这么说,咱们就正好作伴了。”
哥哥笑道:“这位王大哥打了一架,已经很疲倦了,你就让人家睡一觉吧。”弟弟道:“好,王大哥,咱们也轮流睡觉吧。”看来他们两兄弟对这一帮人也是有所提防。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起来,是个晴朗的天气。
展伯承和这帮人走到了江边,只见已有十多条大大小小的船只在那里等候,舟子都站在船头,向那“大哥”行了参见帮主的大礼。展伯承这才知道这些船只都是属于这帮人的。那两个少年与展伯承走在一起,展伯承道:“咱们另外找渡船去。”他是悄悄说的,但那“大哥”耳朵很尖,却听见了。那“大哥”哈哈笑道:“这一带江边的渡船都给我们封了,你要另找船只也是找不到的。咱们相识一场,也说得上是个朋友了,你不用客气,就搭我的船吧。”
展伯承见这“大哥”说得豪爽,心里想道:“他若是有心害我,他们这么多人,昨晚就可以动手。”他也是急于渡江去找他的“龄姐”,当下就接受了那“大哥”的邀请。那两个少年交换了一个眼色,哥哥说道:“好,多谢帮主盛情,我们也不客气了。”其实这帮主刚才是向着展伯承说话,还未曾邀请他们的。那“大哥”在这情形之下,当然不便撇开这两个少年。他不露声色的哈哈笑道:“好,我最喜欢爽快的人,大家都上我这条船吧。”心里却是想道:“这是你们自己送死,可怪不得我了。”
他们上的是帮主的“座船”,比普通的渡船大许多,展伯承和那帮主的坐骑关在后舱,前舱坐人。除了展伯承与这两个少年之外,还有那个“大哥”和他的五六个手下,昨晚与展伯承打架的那个汉子也在其内。天色很好,但江面有风,波涛依然不小。船到中流,那“大哥”忽地向着那两个少年笑道:“你们会游水么?”相貌威武的哥哥剑眉一轩,说道:“会怎么样?不会又怎么样?”那“大哥”笑道:“没怎么样,不过随便问你们一声。俗语说行船走马三分险,会游水总比不会好些!”
展伯承隐隐感到不妙,心道:“怎的他却没有问我。”心念未已,不料那“大哥”就来问他了。那“大哥”道:“咱们总算是不打不成相识了,你姓甚名谁可以坦然相告了吧,”。展伯承道:“我姓王,昨晚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了么?”
那“大哥”哈哈笑道:“小兄弟,这你就不够朋友了。真人面前何必再说假话?你爹爹是展元修,对不对?”’展伯承早已料到他会识破自己的来历,当下也就坦然答道:“不错,但我用我外公的姓氏,也不算是犯了什么罪吧?”那“大哥”哈哈一笑,说道:“你喜欢用什么姓氏,这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但你可知道我是谁?”
展伯承道:“不敢请问帮主姓名。”那“大哥”道:“我姓沙名铁山,这是我的二弟仇敖,这是我的三弟鲍泰。你们昨晚已经会过的了。”鲍泰就是昨晚与展伯承打架的那个汉子。当沙铁山自报姓名的时候,夏氏兄弟交换了一个眼色,却不说话。展伯承拱了拱手,道:“幸会,幸会。不知沙帮主有何指教?”沙铁山道:“咱们明人不做暗事,我正是有件事情要与你说个清楚。嘿,嘿,你现在知道了我的姓名,可识得我的来历了吧?”
这沙铁山一副狂傲的气态,好像他的大名是普天一下之人都应知道似的。展伯承心中有气,淡淡说道:“请恕我孤陋寡闻,我是初次听得帮主的大名。沙帮主究竟在江湖上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我是一概不知。”沙铁山又是哈哈一笑,说道:“那么我再说一个人的名字,你一定是应该知道的了?”展伯承道:“谁?”沙铁山道:“铁牌手窦元!”沙铁山提起了杀害展伯承父母的大仇人,展伯承不由得面色一变,说道:“窦元么?他烧变了灰我也认得!请问沙帮主与这窦元是什么关系?”
沙铁山皮笑肉不笑地道:“窦元是我拜把兄弟。更说得明白些,我是这些人的‘大哥’,窦元又是我的‘大哥’。哈,小兄弟,你怎么神色不对呀!”展伯承霍的站了起来,说道:“好,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姓窦的是我杀父仇人,沙帮主,你待把我怎样?”沙铁山道:“这就正是我要和你说的事情了,你令我好生为难,放你走吧,对不起我的‘大哥’,将你擒去送给他吧,又害了你一条性命。这样吧,你自己跳下江去,赌赌你的运气。说不定你会碰上有人救你。我拿你的坐骑献给大哥,也可以有个交代了。至于你们两位(他指一指夏氏兄弟),对不住,你们与他一起,也只好同样对待了。”他轻描淡写的道来,好像是与展伯承商量的神气,又好像迫人投江,对他来说,是一件极之寻常的事!
展伯承大怒道:“好,有本领你把我扔下江去!”沙铁山道:“唉,我本来不想落个以大欺小的骂名,你一定要追我动手,那也没有办法了!”竟似是受了委屈似的,说罢就一掌向展伯承推去!展伯承精通擒拿手法,见他一掌打来,喝声:“来得好!”右掌一圈,左掌穿出,强扭对方手腕。昨晚他把鲍泰的手臂拗得脱臼,就是用的这路手法。但沙铁山岂是鲍泰可比,同一路的手法施之于沙铁山身上,却是毫无用处。只听得“噗”的一声,展伯承五指如钩,已把沙铁山的手腕扭住,沙铁山猛的一振臂,一条臂膊,登时就似变成一根铁棒一般,展伯承莫说不能将他拗折,自己五根指头反而火辣辣的作痛,若不是他也有相当功力,只怕是他的指头,先要折断。
说时迟,那时快,沙铁山的左掌已是扑面打来,展伯承横掌一扫,迅即一沉一带,要想化解对方的掌力,哪知沙铁山的手心意似有一股粘黏之劲,牢牢将他的手掌吸住。沙铁山喝道:“下去!”用力要把展伯承推下长江,展伯承退了两步,也拼了全力顶住。只听得轧轧作响,原来他用千斤坠的重身法定住身形,船板已给他踏得陷入几分。幸而这是沙铁山的座船,船板是用七寸厚的坚实木材造的,这才不至于给展伯承踩裂。展伯承扭住沙铁山的一条手臂不敢放松,另一掌又要硬接他的掌力,几乎连吃奶的气力都使了出来,虽然不至于便给他推下长江,但也是岌岌可危了。
当沙铁山向展伯承动手的时候,仇敖、鲍泰二人则在监视着那对兄弟。鲍泰龇牙咧嘴作了一个奸笑,向那弟弟低声说道:“你肯依从我,我可以替你求情,否则就要把你抛下江心喂鱼了。”原来鲍泰乃是色中俄鬼,他早已看出这个相貌清秀的少年是个女子。这女子给他识破本来面目,又羞又恼,喝道:“放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啪”的就打了鲍泰一记耳光。鲍泰叫道:“臭丫头,不识抬举!”双臂箕张,恃着蛮力,便要拦腰抱她。
年纪较大的那个少年陡地一声大喝,“呼”的一拳揭出,监视他的这个仇敖是这帮人中的第二把好手,用了一招“天王托塔”,托这少年的拳头。他这一招乃是攻守两用的招数,只要一托住对方的拳头,就可以使出“借力打力”的功夫叫对方跌倒。哪知这少年的拳力有如金刚猛扑,仇敖的手掌碰着他的拳头,只能化解他的几分力道,自己反给冲开两步。少年这一拳余力未尽,又打着了鲍泰的后腰,鲍泰的本领还不及仇敖,给这少年一拳打了个四脚朝天。年纪较长的这个少年一拳击倒了鲍泰,便不再理会鲍泰,却向沙铁山这边击来,剑眉一轩,沉声喝道:“姓沙的,你也知道我是谁么?”
沙铁山昨晚见过这个少年的功夫,知道他的本领只有在展伯承之上,决不在展伯承之下,当下只好放松了展伯承,反手一掌,先格开这个少年。双掌相交,“蓬”的一声,少年退了两步,沙铁山也不禁晃了一晃。沙铁山赞道:“好功夫,你是谁家子弟?”这少年双目圆睁,朗声说道:“沙铁山,你可还记得十五年前睢阳之事?当时你曾放冷箭射伤何人?”
沙铁山道:“哦!敢情你就是南霁云的儿子,要为你爹爹报一箭之仇来了?”这少年道:“不错,今日陌路相逢,我南春富就是要为爹爹报这一箭之仇!”原来南春雷的爹爹就是从前与段圭璋并称“两大游侠”的南霁云。十五年前他们协助唐朝名将张巡死守睢阳,一同殉难的。
而沙铁山则是当年为安禄山效力的那个大魔头羊牧劳的最小一个徒弟。当时羊牧劳与南霁云在乱军之中厮杀,沙铁山那时的本领还够不上去帮忙师父,但他却在乱军中从背后偷放冷箭,射伤了南霁云。其后南霁云力战而死,虽说主因是由于众寡不敌,但中了这支冷箭,却也不无关系。过后数年,羊牧劳被铁摩勒所杀,沙铁山因为是羊牧劳的关门弟子,尚未出师,留在师父家中。他把羊牧劳的武学秘本一股脑儿卷逃,销声匿息了几乎十年,练成了师父生前的绝技——七步追魂掌,这才出山的。但他自忖绝技虽成,尚非炉火纯青,恐怕不是铁摩勒的对手,故而不敢在北五省立足,改到江南来开创帮派,成为了长江一霸。他的经历与铁牌手窦元大致相同,两人在黑道崛起之后,遂深相接纳。沙铁山奉窦元为“大哥”,准备在江南另树一帜,与身在北方的绿林盟主铁摩勒相抗。南春雷则是与妹妹南秋雷准备到扬州找他的哥哥南夏雷的。南春富自小听母亲说过爹爹的故事,“沙铁山”这个名字他是牢牢记得的。沙铁山自报姓名,他就知道这是当年射伤他父亲的那个仇人。
南春雷口中说话,掌底却是毫不放松,沙铁山力敌南、展二人,左支右绌。仇敖拔出了厚背斫山刀,喝道:“好大胆的小子,竟敢向帮主寻仇,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挥刀来劈南春雷,南春雷一声冷笑,倏地转身,也拔出了家传宝刀。双刀相磕,火星飞溅。仇敖练的是外家硬功,一身气力,但却占不到南春雷的便宜,双刀碰击之下,他的厚背砍山刀反而缺了一口,不禁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南春雷已是一个“凤凰夺窝”反客为主,欺身进刀。仇敖使了个“横云断峰”的招数,但却是封闭不住,只听得“咣”的一声,他的砍山刀又缺了一日,南春雷的刀尖堪堪就要插到他的胸膛。沙铁山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反手一掌,迫得南春雷侧身闪避,这才解了仇敖之危。
展伯承趁此时机,亦已拔剑出鞘,平胸刺出。沙铁山所长的是掌上功夫,仍然不用兵刃。展伯承一口气刺出了三招九式,他的剑法继承父母衣钵,兼有正邪两派之长,招招凌厉。但沙铁山的“七步追魂掌”更是了得,就在这瞬息之间,他也接连变换了七种掌式,当真是移步换掌,奇妙无穷,把展伯承的剑招尽都破解。这一来就变成了展伯承、南春雷二人合斗沙铁山与仇敖的局面。仇敖是帮中第二把好手,武功虽然还是比不上展、南二人,但相差也不太远。双方强弱搭配均匀,恰恰打成平手。另一边南春雷的妹妹南秋雷则已陷入了群盗的包围。群盗以鲍泰为首,四五个人打她一个。鲍泰是帮中第四把好手,其他那几个人武功亦非泛泛,南秋雷展开了轻灵迅捷的剑法,兀自不能突围。
沙铁山这条“座船”虽是比普通渡船大许多,只这前舱的舱面就比得上富贵人家的大厅,但究竟还是地方有限,不能与平地旷野相比。南春雷想过去接应她,乘机打倒几个较弱的敌人,但却又受阻于沙铁山。沙铁山可以移步换掌,身手矫捷之极,南春雷每走出一步,沙铁山就总是拦在他的前面。敌众我寡,倘若再打下去,当然是南春雷这边要大大吃亏。但在这大船上一场乒乒乓乓的乱打,大船虽然坚固,也不能不左倾右侧,摇摆不定。更加以长江颇有风浪,大船失了重心,在风浪中抛上抛下,颠簸得也更厉害了。沙铁山心里想道:“糟糕,倘若不能很快将他们抛下江去,我这条座船只怕也有在长江倾覆之险。”
南家兄妹和展伯承都是不通水性的,在风浪颠簸之中,都觉胸口作闷,南秋富更忍不住几乎就要呕吐。正在他们岌岌可危之际,远处江面忽然发现一条小船,风帆疾驶,向他们这边划来。船头上站着一个相貌非常古怪的人。这个人脑袋很大,身躯却不到五尺高,看来已有四五十岁年纪,长的却是一副“孩儿脸”,就像一个“大头娃娃”!
天下有这样异相的只有一人,沙铁山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见这只小船驶来,船头上站着这样一个“大头娃娃”,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道:“怎的碰上了这个魔星?不知他是否周同的客人?但愿他不是来与我为难的才好!”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大头娃娃”已在哈哈笑道:“陆地上的厮杀我见得多,水上的打斗我还没试过。嘿,嘿,倒也打得不错啊!喂,你们是些什么人?为的什么打架?”南春雷惊喜交集,连忙大声叫道:“空空前辈,是我,南春雷!展大哥也在这儿。展大哥的父亲就是展元修展大侠。我们被水寇围困啦!水寇的头子就是当年射伤我爹爹的那个沙铁山!”
原来这个“大头娃娃”不是别人,正是空空儿,他和南家是两代交情,南春雷小时候和他曾经见过好几次的。空空儿是一个最喜欢闹事的人,尤其喜欢作弄强横的恶霸,平时他是没事也要找事来管的。他未曾在水上打过架,看见这条大船上有人厮杀,早已跃跃欲试了,如今听说是他的世侄遭受沙铁山这股水寇围攻,他焉有不管之理?空空儿立即哈哈笑道:“小南,别慌,我就来啦!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羊牧劳这老贼的贼徒弟。当年我和羊老贼打过半架,未曾尽兴,他就跑了。可惜铁摩勒杀了他,要不然我还要约他打一场的。嘿,嘿,听说你已练成了你贼师父的七步追魂掌,这没有打完的半架,我就找你这贼小子来顶替你那死鬼贼师父吧!”
沙铁山虽然没有会过空空儿,但空空儿与他师父曾经稍稍作过较量之事他是知道的,那一架虽然没有打完,其实已是他的师父打输了的。试想连他的师父当年见了空空儿都要望风而逃,他如何敢“奉陪”空空儿打这半架。此时空空儿那条小船与他的这条大船距离已不到半里路的江面,空空儿轻功盖世,倘若给他更接近一些,他一定能够跳上船来。而且即使在江上能够避开,上了岸也一定要给他追上的。沙铁山吓得心凉胆战,但人急智生,蓦地想道:“对啦,他说在水上未打过架,他一定不通水性!”当下立即叫道:“水手向上游划,老二、老三。你们都跟我来!”他喊完话,“卜通”的就跳下江中。
沙铁山一跳下水,其他的人跟着也跳下去了。空空儿见此情形,摇头说道:“扫兴,扫兴。这些不成气候的王八羔子,敢情是给我吓破了胆?一个个宁愿做水鬼也不敢陪我打架!”他只道沙铁山这帮人跳水是怕了他。话犹未了,他这条小船忽地震荡起来,江中风浪虽然不小,但也不至于这样激烈震荡的。小船的舟子叫道:“不好,这班水鬼是来凿咱们的船了!”空空儿凝神一听;果然在波涛澎湃之中,隐隐听得斧凿伐木之声。原来沙铁山自知他们这帮人决计打不过空空儿,因此想到了这个“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的绝招,他们都是精通水性的水寇,最差的一个在水底也可以潜伏半住香的时刻才用换气。只要能把空空儿的小船弄沉,空空儿不通水性,那么即使他有天大的本领,也只能任由他们摆布了。
空空儿大怒道:“岂有此理,不敢明刀亮斫,却来施展这等下流手段!当真是下三滥的臭贼。”突然“嗖”的一支短箭,从水底射上,但却不是射空空儿,而是射那舟子。原来这人是想把这舟子射死,小船无人把舵,空空儿就更要束手无策了。幸而这舟子很是机灵,一见水上有人冒出头来,就赶快的伏在舱中,“嗖”的一箭,钉在船舱的板壁上。
空空儿大怒,站出船头,遥遥的向着那打着漩涡的江心一掌劈下,只听得“轰隆”一声,水柱涌起一丈多高。那个发暗箭的人刚刚把一个脑袋缩入水中,给空空儿的臂空掌力一压,登时气绝,尸体浮了起来。空空儿大叫道:“谁要发暗器的冲着我来吧!”可是这些人见空空儿如此厉害,哪里还敢再冒出头,他们躲在船底下只是加紧凿船,到必须换气之时,也要游出一段水面,估计已出了空空儿的劈空掌力之外,“这才敢冒头换气。空空儿扶起那个舟子,说道:“我来给你抵挡暗器,你赶快划,得追上那条大船!”
沙铁山等人弃船下水之后,船上的水手听从他的指示,把这条大船划到上游水流湍急的地方,然后也都弃船而逃。展伯承等人究竟是经验不够,待到发觉,要想制止之时,水手都已逃上岸了。展伯承与南家兄妹都没有在逆流中驾驶船只的本领,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这条大船陷入漩涡,团团打转,幸而是条大船,倘是小船,早已在风浪中沉没了。沙铁山打的如意算盘是先把空空儿这条小船弄沉,除掉心腹大患,然后回去对付展伯承他们。沙铁山这条“座船”非有几个水手不能驾驶,展伯承与南氏兄妹即使会驾船,只有三个人也是无济于事。如今这条船已是陷在漩涡之中打转,完全符合了沙铁山的安排,沙铁山这伙人就专心去对付空空儿的这条小船了。
这条小船上只有一个舟子,这舟子在空空儿掩护之下,出尽了吃奶的气力划向上游。可是逆流而上,甚是艰难,沙铁山这一伙人又是一直跟着小船,在船底大施斧凿,当然也就更影响了它前进的速度。小船正在前进,与那大船的距离还有数十丈之遥,只听得水声汩汩,船底已是给沙铁山他们凿穿了几个洞,江水侵入了船舱。随着裂口的扩大,灌进的江水越来越多,小船一寸一寸的向下沉,向下沉,空空儿的膝盖都已着水了。空空儿好生后悔,心道:“我称雄一世,想不到今日竟受制于一班水鬼。早知如此,我也应该学点水上的本领。”
眼看不用多久,小船就要倾覆,但小船与大船的距离又接近了一些,不过,也还有二三十丈之遥,空空儿还是跳不过去。空空儿忽地人急智生,突然“轰”的一掌打碎了船舱板壁,拾起了几块木板,脚尖一点船头,倏地凌空而起!沙铁山等人想不到他有此一招,惊诧无比。心中都是想道“饶他轻功再好,总不能跳过这么辽阔的江面。好,他自己掉下江心喂鱼,倒省了我们一番气力。可是,倘若他能够脱险,这可就真是后患无穷了。”
沙铁山浮出半个头,睁大眼睛望去,只见空空儿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眼看就要掉下江心,空空儿忽然抛下一块木板,木板在浪花中打个滚,但空空儿的脚尖还是不偏不倚的踏着了它。空空儿脚尖一碰木板,身形登时又向上腾起,虽然没有第一次跳得这么远,但也掠出了数丈,空空儿又抛下第二块木板,于是他一连抛了四次,刚好把手中的木板抛完,他已跳到了大船之上。船上的人与江中的人都看得呆了。武林中达摩“一苇渡江”的传说只是一个几近神话的传说而已,如今空空儿的掷板渡江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到了的。南春雷等人见空空儿上了船,这一喜非同小可,但空空儿脱险之后,却是恼怒非常。他险些做了落汤鸡,心里是越想越气。正是:
鱼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