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河中府的雷首山里盘踞着一股官兵草寇,什么叫做官兵草寇呢?
就是本来是朝廷的正规军队,现在则成了强盗土匪。这一股草寇人马也不算少,有五千来号人马。草寇头子叫孙飞虎,原为河中节度使丁文雅的部将。主将丁文雅,既飞扬跋扈,又懦弱无能,他残暴无道,失去了民心,统率无方,失去了军心。部下分崩离析,各自为政。孙飞虎本来奉命镇守河桥,但一来没有油水可捞,二来朝廷经常欠晌,更加维持不了,三来要受管辖,不能明目张胆地为非作歹,很不自由,所以干脆把队伍拉出来,占山为王。在河中府一带烧杀抢掠,奸淫妇女,骚扰百姓,人民恨之入骨。崔家运枢返里,寄寓普救寺,就是被孙飞虎所阻,白马将军镇守蒲关,也就是要剿除孙飞虎。孙飞虎在朝廷当过官,所以知道崔相国其人,也听说过崔相国的千金小姐是天姿国色,绝代佳人,生得眉黛含情,莲脸主春,有倾国倾城之貌,西施杨妃之容,一直垂涎三尺,想癞蛤蟆吃天鹅肉。现在听说莺莺小姐借居在普救寺,真是个天赐的良机,去把莺莺小姐抢了来,作为压寨夫人,岂不妙哉!一天,对喽罗们传令道:“大小三军听我号令:饱餐一顿,喂饱战马,人皆衔枚,马尽勒口,连夜进兵河中府,围困普救寺,把莺莺小姐给本大王抢过来,重重有赏!”
众喽罗轰雷也似地应道:“得令!”
当时有人对孙飞虎的弃官为匪作歌一首,歌曰:河桥上将亡官军,虎旗长戟交垒门。
凤凰诏书犹未到,满城戈甲如运屯。
家家玉帛弃泥土,少女娇妻愁被掳。
出门走马皆健儿,红粉潜藏欲何处?
呜呜阿母啼向天,窗中抱女投金钏。
铅华不顾欲藏艳,玉颜转莹如神仙!
从雷首山到普救寺也有不少路程,五千贼兵多半乃是乌台之众,沿途免不了打家劫舍,掳掠抢夺,闹得个鸡大不宁。百姓们纷纷逃难,一齐拥向府城而来。开初还只有少数难民,到后来越来越多,惊动了知县,这位大老爷一听到孙飞虎的人马杀来,吓得魂不附体,赶忙下令关闭城门。表面上说是确保城池,实则是要保住他的身家性命。城门一闭,后面来的难民进不了城,只好拥向普救寺。和尚终究是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并没有像那个父母官知县大人那样,把山门一关了之,而是来者不拒。一时间,寺内人头攒动,丁口兴旺,差一点要把普救寺给挤满了,把个知客法悟忙得不亦乐乎。法聪原是个无事忙,也帮着师兄忙前忙后,一同安排难民,处理得井井有条,各得其所。
难民们进了普救寺,以为到了安全地带,都放下心来,但也有人担忧,就议论开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不无优虑地说道:“听说孙飞虎这次要到普救寺来。”
一个中年人道:“我看不会,寺院乃是佛门之地,他来干吗?”
老大爷道:“孙飞虎这个狗强盗,目无王法,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看见我们一大群人躲在这里,他能放过吗?”
法聪听到了,说道:“老大爷,你尽管放心,自古以来,还没有听说过强盗抢和尚的。孙飞虎虽然穷凶极恶,也不至于丧尽天良,到佛地来造孽,可能他是过境的,不用害怕。”
哪知说曹操,曹操就到。孙飞虎的人马已经到了普救寺前。孙飞虎的军马一到,就在寺前的广场上扎下营盘。孙飞虎把人马列成阵势,设立旗门,压住阵脚,就命一个嗓门大的小喽罗到山门前来叫阵。用孙飞虎的后来说,因为是抢压寨夫人,也要有一点礼数,叫做“先礼后兵”。
五千人马,声势也不算小,早惊动了寺内的人们。法聪刚好在山门前,发现山门外人喊马叫,一看,不得了,孙飞虎果然来了!连忙把山门关得紧紧的,自己将脸紧贴着山门,从门缝里往外瞧。
小喽罗走到台阶下,对着山门吼道:“呔!寺里的和尚们听着!快快把崔莺莺献出来,万事皆休,若有半个不字,我们大王说,就要放火烧掉寺院了!”后边还有不少喽罗一齐喊道:“不把莺莺献出,我们冲进来,就要放火烧寺了!”
法聪听了,大吃一惊,心想,不好了,赶快去禀告师父,就脚不点地的直奔到方丈来。他气喘嘘嘘地踏进方丈,只见长老正在蒲团上打坐,闭目入定,忙提高了喉咙喊道:“师父,大事不好啦!”
长老睁开眼睛,说道:“法聪,你就是大惊小怪的,何事惊慌?”
法聪喘息着说道:“师父,祸事到了,山门外来了雷首山的强盗孙飞虎,带了五千人马,把寺院团团围住,口口声声说快把莺莺小姐献出,如若不然,就要放火焚烧寺院,不分僧俗老小,全要化为灰烬!师父,快想想办法吧!”长老听了吃惊不小,说道:“此话当真?”
法聪道:“师父,这是什么时候了,徒儿还会瞎说吗?不信,你听声音好了。”
长老凝神细听,果然外面传来喊杀之声。长老年纪高,经验足,十分镇静,知道碰上了这种事,着急也没有用,只有冷静对付才可能脱险,说道:“法聪,你快到外面去告诉僧俗人等,叫他们不必惊慌,为师自有退兵之策。”法聪一听师父有办法退兵,非常高兴,连忙出去安定人心。法本长老真的有什么妙计良策吗?非也。他实际上一点办法都没有,只不过让法聪去暂时稳定人心而已。其实,他是一寺之主,心里比任何人都要着急。他静下心来,全面思考了一下,觉得孙飞虎是冲着莺莺小姐来的,此事一定要报知老夫人,商量一个解围之法。于是长老急急忙忙直奔西厢而来。
崔家的老总管崔安刚从长安回来,他在长安并未找到姑爷郑恒,不敢在外多耽搁,急急忙忙赶回,和孙飞虎的队伍前后脚到了普救寺,寺外发生的事他也清楚,便急急奔进来禀告。老夫人在内堂也听到外面人声鼎沸,不知出了什么事,正要命人出去查看,却见两位老人家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进来,看样子一定有什么急事,否则不会如此模样。
长老道:“老衲参见夫人。”
总管道:“夫人在上,老奴叩见夫人!”
夫人道:“长老少礼,老人家罢了。你们此等模样,到此何事?”总管气喘着说道:“禀报夫人,祸事到了!外面草寇孙飞虎兵围寺院。”
夫人听了,吃惊不小,强盗上门,确是祸事,说道:“强盗抢劫,这便如何是好?”
长老此时喘息略定,说道:“抢劫还在其次,还有更大的祸事哩!”
夫人问道:“什么祸事?”
长老道:“贼寇是为了莺莺小姐而来的!”
夫人道:“怎么说是为了我的女儿呢?”
长老道:“贼人孙飞虎听得小姐貌美,所以包围寺院,高声叫喊立即把小姐献出,否则就要放火焚烧寺院了!请夫人拿个主意,以免玉石俱焚!”夫人听了,好像五雷轰顶,几乎晕了过去,已经急得六神无主,还能想得出什么良策,只有痛哭流涕,哀哀哭道:“啊哟!我的老相公啊!你为什么去得那么早呵!想你在世之日,何等的显赫,小小的河中府,也踏不上我家相府的台阶,更别说河东县了!现在你去世了,人一走,茶就凉,这些当官的近在咫尺,竟坐视不救,不肯发一兵一卒前来解围。老相公啊,你丢下了我们这些孤儿寡母,叫我怎么办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不住啼哭。老夫人一哭,法本长老也被哭昏了,一个劲地念叨:“阿弥陀佛,这便如何是好?阿弥陀佛,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阖寺平安,贼人速退,阿弥陀佛!”真是“急来抱佛脚”。
还是老总管镇静些,对老夫人说道:“夫人暂勿啼哭,依老奴之见,何不请小姐出来商量商量?小姐是才女,或许能够想出退兵之策。”
老夫人一想不错,女儿聪明,这事又与她有关,也应该让她知道,就对身边一个小丫环说道:“荷花,快到楼上去请小姐立即出来!”
荷花是老夫人到了普救寺以后买的小丫头,模样长得还看得过去,就是嘴巴快一点,听得老夫人吩咐,应声道:“是!”转身就要走。
老夫人道:“慢着!千万不可说强盗之事,当心急坏了小姐!”
荷花道:“小婢知道了!”连忙走出内堂,往小姐的闺楼而来。
将近闺楼,刚巧红娘从楼梯上下来,见是荷花,问道:“荷花,急匆匆到此有什么事?”
荷花见了红娘,急忙说道:“红娘姐,不得了啦,出了大祸事了!老夫人命我来请小姐下楼,又叮嘱我不能说给小姐听,小姐听了要急坏的。”红娘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不能告诉小姐,我红娘不是小姐,说给我红娘听没有关系。”
荷花道:“我不能说的,就是强盗孙飞虎带了五千喽罗兵围困了寺院,老夫人再三嘱咐我不能说,那狗强盗要来强抢小姐,我不说了,那强盗说如果不把小姐献出去,就要放火烧寺院,大家一起烧死。红娘姐,你说像这样的大事,我能说出来吗?”
红娘一听,大吃一惊,心想,你一口一个不说,我可全知道了。像你这样的快嘴,见了小姐,还不是竹筒倒豆子?小姐突然得到这消息,不急死也得急出病来,还是让我去。就说道:“荷花,你先去复命,我和小姐随后就到。”
荷花道:“好吧,我先走了,可你要小心一些,千万别露出口风。赶快来,老夫人等着哩。”
红娘见荷花已走,心里直如压了一块大石头,急得喘不过气来,连忙上楼,踏一步,想一想,想起和小姐从小在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情同姊妹,一步也没有离开过,现在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强盗是没有什么理好讲的,眼看小姐就要被抢去了。干脆,强盗抢小姐时,连我红娘也一起抢了去,要死就和小姐死在一起,倒也一了百了。好不容易爬完了这几步楼梯,到得房门口,先把眼泪擦干了,免得小姐起疑。把门帘一掀,推开房门,只见小姐站在窗口,向外眺望,似乎也觉察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再说莺莺小姐,自从在功德堂见了张生以后,回到闺房,神魂荡漾,情思不定,一直在思念张生,弄得茶饭不思,懒洋洋的有气无力。况且又是在这暮春天气,更让人伤神劳心,身上的罗衣,忽然宽大了许多,一个黄昏已经忍受不了,怎么能挨得了几个黄昏!
想起了隔墙吟诗唱和,是何等的融洽!现在则是帘儿垂得低低的,门儿关得紧紧的,你的身影已经像袅袅篆烟被风吹得见不到了。我只有暗暗哭泣,好比雨打梨花,这正是“好句有情怜夜月,落花无语怨东风”。默默地斜靠在阑干上,凝望着天尽处那飘流不定的白云。唉!院子里花儿都谢了,花瓣儿纷纷飘落,激起了无限的伤感。春天已经悄悄地走了,蝴蝶的粉翅,轻轻地沾上了白雪似的柳絮;燕子衔的巢泥,染上了落花尘土的香气。长长的柳丝太短,系不住春心,那心上人只隔个花阴那么近,却和天涯海角一般远!憔悴了花容,清减了精神。牙床上翠缎的被子,绣锦的褥子,越睡越冷,也别拿兰麝香木来薰,就是把兰麝香木薰光了也不见得会热,只好自己温存自己了。昨夜晚隔墙的诗句分明是在打动我,今天在道场上心上人又不得亲近,害得我坐又不安,睡又不稳,要想登临又提不起劲,要想散步又闷得发慌,整天的情思恹恹,昏昏欲睡。也不知怎么的,往常只要看见了外人,早就生气了,看见了客人,也讨厌得不行。自从见了那个人,顿时觉得格外亲密。想起了昨夜的诗篇,我依照他的前韵,酬和得那么清新;他的诗做的意境高远,念得腔圆字正,那首咏月新诗,的确要比织锦回文强得多!不知谁肯来穿针引线,替我向东邻去说一声。想起了这个读书人,实在爱煞人!他的脸儿清秀,身儿英俊,性儿温文,心儿多情,不由得叫人口儿里念叨,心儿里刻印。
小姐正在独自胡思乱想,仿佛听到外面有喧闹之声,所以走到窗前去观望。
红娘此时已经进了房门,说道:“小姐,夫人叫你立刻下楼,快些走吧!”小姐感到今天的红娘有点不大对头,怎么这样惊慌失措的,可能这小丫头做错了什么事,有点作贼心虚。这丫头,你尽管当面直说好了,难道我能把你吃了不成?于是问道:“红娘,究竟为了什么事?”
红娘道:“小姐,不必问了,见了老夫人就会明白的。快走吧,快走,快走!”
小姐见红娘如此着急,心里老大不忍,想着别把她急坏了,道:“红娘,些些小事,不必惊慌!”
红娘差一点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强忍在眼眶里,心想,如此大事,还说“些些小事”。强盗的贼手快要抓到你身上来了,还说“不必惊慌”。好像吃了定心丸似的。又一想,也别怪小姐像个没事人,她还不知实情哩。想到这里不由地说道:“小姐,这不是小事,有天大的事,快会见老夫人吧!我求求你了,快走,快走!”一边说一边拉住了小姐的衣袖,拖了就走。
小姐平常日子里走路是斯斯文文,袅袅婷婷,脚尖都不可以露出裙幅之外。现在给红娘拖着下楼,急行快步,那三寸金莲如何受得了?连连说道:“红娘慢些,红娘慢些!”
小姐被红娘连拉带拖,到得内堂门口,只听得里面一片哭声,就知道确是出了大事,便把裙裾一提,跨进屋里,两腿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踉踉跄跄到得老夫人身边,扑在老夫人的膝盖上,叫声“母亲!”眼泪就滚滚流下来了。
老夫人正在悲悲切切、痛哭流涕地诉说:“唉!完了,一切都完了!我们崔家从未作过孽,老相爷在世时,为国为民,赤胆忠心,谁料到会有此等飞来横祸?老天爷啊,你太不公平了!”一见女儿来到,哭得更加伤心了,一把抱住了莺莺不放,好像这一抱强盗就抢不去了,哭着说道:“儿啊!你知道吗?狗强盗孙飞虎带领了半万贼兵围住寺门。。”
小姐问道:“是否抢我家的财物而来?”
老夫人道:“如若来抢我家的财物,倒也罢了,那狗强盗是看上了你啊!说你眉黛青颦,莲脸生春,好像是捧心的西子,倾国倾城的杨太真,要抢你去做压寨夫人!儿啊,这可怎么办呢?”
小姐听罢,吓的魂灵儿顿时离了身躯,晕死过去。红娘连忙扶住,并用手不住地在小姐的胸口轻轻揉搓,叫道:“小姐醒醒,小姐醒醒!”
老夫人放声大哭,叫喊道:“儿啊,我的苦命儿啊!”
小姐经过红娘的一阵揉搓,悠悠地苏醒过来。低声叫了一声“娘啊!”
眼泪就像泉水一般涌出来,用衣袖也抹不完。想想母亲经常说我长得好看,将来一定有福气,哪里知道现在却是个祸根!我是进退无门,叫我到哪儿去找一个能够保护我的亲人?最关键的是偏偏亡过了老父亲这个有福之人,丢下了孤儿寡母无处投奔!耳边听得寺外锣鼓震天响,料想是战云弥漫,尘土飞扬,可怕煞人!那家伙不知从哪儿听到的,胡说什么奴家生得“眉黛青颦,莲脸生春,好像捧心的西子,倾国倾城的扬太真”,如果我真的是倾国倾城,岂不要把这里的三百个和尚送了命,连那外面的五千贼兵,一眨眼就可以斩草除根,杀个干净,这些没有人性的家伙,对国对家没有忠信,肆无忌惮地掳掠人民,现在还要来焚烧这盖造得像天宫般的普救寺,真是无法无天了!你们又不是诸葛孔明,这里也不是博望坡,用不着来烧屯!
小姐悲伤过度,一时站立不起来,就靠在红娘身上,席地而坐,一面在思考如何应付这个严峻的局面。
老夫人见女儿已经醒过来了,哭着说道:“老身已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就是死了也不算寿夭,就是苦了孩儿,年纪轻轻的还没有出嫁,老身和先相爷未了向日之愿。死不瞑目,却如之亲何?”
小姐听到母亲说“寿夭”两字,就想到了死,想我堂堂相国千金,如何肯从贼?被强资抢去也是一个死,倒不如自己死还可以保住一个清白之躯,今天只有一死才可以了之。就说道:“母亲,不必悲伤,孩儿有一计,可退贼兵,或许可以保全一家人的性命。”
大家一听小姐说有计可退贼兵,悬着的心都放下来了,无不钦佩小姐终究是才女,临危不乱,一下子就想出了妙计,所以大家都侧着耳朵静听。老夫人听得女儿已有妙计,很是高兴,说道:“儿啊,快把妙计说说!”小姐道:“母亲,让孩儿死了吧!强盗要抢的是孩儿活人,死人是不会要的。待孩儿死后,只要把孩儿的尸体交给强盗,他们一定会退兵的。”众人一听全都泄了气,这是什么妙计,比馊主意还要馊,不死而能退贼兵,才是妙计!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谁愿意眼睁睁看着聪明善良、如花似玉的小姐去死呢?一时大家都默不作声了。老夫人哭着说道:“儿啊,为娘怎么能舍得你去死呢?”
小姐道:“死了孩儿一人,可以保全一家,保全寺庙,这是万全之策。
娘亲你不必爱惜女儿,就让孩儿死了吧!母亲你白白养育了女儿十九年,就譬如当初没有生这个女儿,娘亲的养育之恩,孩儿只有来生再报答了!”说罢,哀哀痛哭,泣不成声。
老夫人听了,心如刀绞,说道:“女儿你如一死,为娘也不想活了。”
小姐想,我要死,娘舍不得,看来在家里是死不成的了。小姐此时已经横下了一条心,在家里死不成,就死到外面去,一到贼营,自尽不迟,母亲也可以眼不见为净了。意志已决,说道:“母亲,孩儿还有一计,可退贼兵。”老夫人道:“计将安出?”
小姐道:“只要把女儿献给那贼首,他达到了目的,就不会再为难无辜的人了。”
大家听了,比得知孙飞虎来到还要吃惊。什么?小姐自己出主意要把她献给强盗,这怎么成呢?小姐甘愿自我牺牲,感动了大家,那是万万不能的!但是他们都作不得主,且看老夫人的意见吧。
老夫人听了忙道:“儿啊,这是万万不能的!想我们崔家,没有犯法之男,更没有再婚之女,怎么能把你献给贼寇为妻,岂不辱没了崔家的门第,败坏了崔家的声誉!这是万万不行的!”
小姐想,事情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还念念不忘“门第”、“声誉”,老娘亲啊,你也太糊涂了!于是说道:“母亲,何须考虑得那么远,如果把女儿献出去,其利有五。”
老夫人道:“怎么说其利有五,你且讲来。”
小姐道:“第一条,可以免得摧残老母亲。”
老夫人听了,心里像灌了蜜糖似的,女儿第一条就想到了母亲,一片孝心,可见我没有白养了她,问道:“那第二条呢?”
小姐道:“免得寺院殿堂化为灰烬。”
长老听了,很觉安慰,说道:“阿弥陀佛,多谢小姐!”
老夫人道:“第三呢?”
小姐道:“父亲的灵柩可以保全。”
老夫人很是感动,说道:“好女儿,你在紧要关头,不仅顾到了在世的娘,还不忘去世的爹,有孝心的好女儿!那第四呢?”
小姐道:“可以免得寺内僧俗人等白送性命。”
老夫人道:“第五条呢?”
小姐道:“欢郎弟弟还没有成人。。”
欢郎插嘴道:“姐姐,我没有关系,我不怕!”
小姐继续说道:“他是崔家的继承人。我莺莺如果爱惜自己的声誉,不肯从贼,那么许多僧俗都要被屠杀,寺院要被烧毁,父亲的灵柩也要化为灰尘,爱弟之情,慈母之恩,全部玉石俱焚,我们崔家大大小小不留一个,这又何苦来呢?都是做女儿的不孝!”
老夫人道:“把你送给强盗,为娘是坚决不愿的!”
小姐哭着说道:“娘啊!你这也舍不得,那也不愿,又没有别的妙计,还是让女儿死了的好!”
正在此时,法聪小和尚奔得上气不接下气,从外面直闯进来,喘着大气说道:“禀报师父,不好了!强盗说,再不把小姐献出,马上就要放火烧寺院了!师父,快些想办法吧!”
长老听报,更加着急,现在火已经快烧到眉毛上了,再不想办法,将要不可收拾。于是转向老夫人道:“老夫人,快想妙计,救救寺院吧!”
老夫人道:“长老,老身乃女流之辈,已经没有主意了。”
长老道:“夫人,我们何不一起到大雄宝殿去,传示两廊僧俗人等,古人说过:‘十步之间,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俊士。’老衲认为一定有能人出来出谋划策。另外,老夫人可以立下重赏,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说不定会有人出来退贼解围,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老夫人道:“长老言之有理,我们一起到外边商议商议吧!”又回头对女儿道:“孩儿,你先回去,听候消息,一切有为娘作主。”
小姐含着眼泪,由红娘扶着,到了绣楼上,小姐往绣床上一躺,默不作声,只是流泪。
红娘可唠叨开了,她对张生有一肚皮的意见,自言自语地说道:“唉!
人心难测呵!在太平的时候,一个劲来套近乎,什么‘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尚未娶妻’啦,什么爬在墙上吟诗啦,什么在道场上痛哭啦,多么亲近!现在到了紧要关头,倒好,连个人影儿都见不到,不知躲到哪个旮旯里去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小姐躺在床上,红娘的话句句听见,想道:红娘责怪张生,毫无道理,我要替他辩护。于是说道:“红娘,你怎么可以随便埋怨人家呢?你不想想,那秀才能随意到我家的内堂来吗?也许他现在正在思考妙计良策哩!”红娘道:“小姐,你又在帮那个秀才了!小婢实在替小姐着急,恨不得他能来替我们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小姐,你且躺一会儿,我到前边去看看,有什么好消息,即刻回报。”
小姐道:“你去吧。”
于是红娘又到前边来了。夫人带了一些丫环仆妇,跟着长老来到大雄宝殿。大殿两廊下挤满了人,大哭大喊,十分嘈杂,又传来了寺外强盗们的喊杀之声,真令人心惊肉跳。
老夫人颤抖着说道,“长老,有劳你向廊下传言:倘若有人能退贼解围,必有重谢!”
长老想,到了此刻辰光还许空头愿,“重谢”,究竟多少重?那是要落实的。于是说道:“如何重谢,请老夫人明示。”
老夫人虽则是女流,却跟着丈夫学了一套官场圆滑经,也有点老奸巨猾。她所说的所谓“重谢”,是有伸缩性的,到时候可重可轻,支配权攒在自己手心里。今见老和尚要问个水落石出,心里不免责怪老和尚多口,但是,又不能不落实,可又说不出一个确切的数字来,我总不能倾家荡产地去重谢吧!好吧,就这样,便说道:“我愿拿出崔家的一半财产来酬谢,但等强盗退去,一定兑现,决不反悔。如若有人信不过,就请法本长老作个证人。”长老想这还不错,金钱人人喜爱,虽说这个“一半家财”还是个囫囵数,崔家的财产总不至于只有十两八两银子。外边传说崔家富可敌国,这个“一半”,足可以打动人心,一定有能人出来退贼。长老到得大雄宝殿门口,外边人声暄哗,议论纷纷,长老由法聪扶着,对着两廊的僧俗人等高声说道:“大家肃静!”两廊僧俗立刻停止议论,鸦雀无声,瞪着眼,侧着耳,都在用心听老和尚要说些什么。长老依旧提高了嗓门说道:“大家听了!相国夫人特地命老僧传话,谁人有能耐退得强盗,夫人说,不论僧俗,情愿把崔府的家财对半均分,作为酬金!有人应者,请往前来。”
长老宣说完毕,下面一片寂静,毫无反应。长老恐怕众人没有听清,就再说一遍,一连说了三遍,还是不见有动静。只听得有一个声音说道:“我们如果有退贼的本领,也不会逃到普救寺来了。”
又有一位道:“我们也是被强盗围困的,能够退贼,也不会要钱。”
又有一个人说道:“一半财产倒是不少,可惜我们没有退贼的本领!”
正在此时,外面又是一阵喊杀叫骂之声。只见在山门的门缝里了望的法空奔进来说道:“禀报师父,那强盗说,再不把小姐献出,就要攻打山门,杀进来了!”
长老听了,更加着急,说起来钱可通神,现在连人也通不了啦!赶紧进殿,回复老夫人。
老夫人正在大殿上等候回音,见长老进来,神色有点不大好,预感到有些不妙,就问道:“长老,可有人退贼么?”
长老道:“没有人退贼。”老夫人道:“那你是否说清楚了家财是对半分的?”
长老道:“说了,没有用!谁都没有这个能力退贼,现在强盗又在叫嚷着再不献出小姐,就要杀进寺来了!请老夫人定夺。”
老夫人一听,完了!总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哪料到如此重赏,还没有勇夫,可叹呀可悲!我已经是智穷力竭,无计可施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普救寺的诸佛菩萨也保佑不了我们崔家了,还是自己救自己吧。强盗的目的是来抢女儿的,我也顾不得中表联姻,亲上加亲了,把女儿送给一个普通人,总比弄一个强盗女婿要光彩一些,为了一家,就把女儿作筹码吧。把心一横,对长老说道:“长老,再麻烦你去传话,如果有哪位英雄,不拘僧俗,只要能退强盗,我愿将女儿莺莺许配与他,倒赔妆奁,待等太平无事,立即完婚。我言出如山,决不反悔!”
长老道:“是是是,老衲马上去传言。”
其时红娘在旁,一切都看在眼里,见用金钱也打动不了人心,心里也很着急。又见老夫人想出个下策,用小姐作为赏格,心想,小姐嫁给平民老百姓,尽管门不当,户不对,总比去当强盗的压寨夫人要强得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过,老夫人不应该说“不拘僧俗”。银钱可以不拘僧俗,和尚一样要钱用的,女儿可不行,能嫁个和尚吗?世界上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那位退贼的英雄是个和尚,堂堂相府,招一个和尚女婿,到那时,看你老夫人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老相爷!老夫人大概急昏了头,病急乱投医。但愿那个二十三岁尚未娶妻的书呆子能当一下退贼的英雄就好了。你内堂不能去,这大殿上你还不肯露面吗?下回再跟我罗嗦,非要给他一个难堪不可!却说长老领了老夫人之命,又来到大殿上,高声说道:“大家安静!”
众人一听,都在想不知又有什么新的解围办法了。
长老道:“老僧奉了老夫人之命传言,老夫人说,不拘僧俗,谁能够退去贼兵,老夫人愿意倒赔妆奁,把莺莺小姐许配给英雄。”
话音方落,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了僧俗人等的极大兴趣,一时议论纷纷。
俗人们说,莺莺小姐生得美如天仙,人见人爱,可惜本事不济,别老婆没有捞到,先搭上一条小命,还是让有能耐的人去享受吧!
和尚们说,怎么,我们和尚也有份?这是强盗孙飞虎作成我们的。机会倒是不错,就是没有本事打跑强盗,最好去跟强盗商量商量,叫他们自己退了吧。唉!强盗是不讲理的,我只好不还俗了。
其中有一个和尚对这一份赏格发生了兴趣,那就是小和尚法聪。他倒不是自己想当英雄,捞这份赏格,而是为张生着想,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怎么看不见读书人的影儿?是不是个胆小鬼,吓得在书房里不敢出来了?
却说张生,自从在功德堂道场上见了小姐,见小姐对他含情脉脉,着实有点飘飘然。但是听到法聪告说小姐已经中表联姻,名花有主了,他又犹如跌进了冰窖,浑身冰凉,万念俱灰。回到书房里,就往床铺上一躺,不住地长吁短叹,正在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却被外面的金鼓喊杀声给惊醒了,想让琴童出去看看,就叫道:“琴童,琴童!”
琴童旱就被外面的金鼓喊杀声吵醒了,来问主人,却见张生睡得正香,就不想叫醒他,一个人悄悄地到外边来打探情况。一到大殿上,正当长老在宣布崔家愿用一半财产募人退贼的时候,他立即返回书房,来向主人禀报。刚踏进书房门,听得张生在叫唤,就说道:“相公,不得了啦!大祸事到了!”张生问道:“何事惊慌?”
琴童道:“寺外强盗孙飞虎带领了五千喽罗把寺院团团围住,“强抢莺莺小姐做压寨夫人哩!”
张生道:“果有此事?啊哟!我家小姐呀!”说罢,眼泪就掉了下来。
琴童道:“相公且慢啼哭,小。。主母还没有被抢去,不过,强盗说,如若不把主母献出,就要放火烧寺院了!”张生惊叫道:“啊哟,这便如何是好?看来要玉石俱焚了!”琴童道:“现在崔老夫人出了赏格,说不管是谁,只要能够退贼,崔府的财产与他对半均分。”
张生道:“这就好了!可曾有人出来领赏否?”
琴童道:“我紧跑回来禀报相公,后边的情况还不知道。”正在此时,法聪小和尚来了。一进门,见张生半倚半躺在床上,说道:“张先生,你好悠闲!外边的事你知道吗?”张生道:“小生已经知道了。”
法聪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就该想个妙计良策来解围。”
张生道:“小生无计可施!”
法聪道:“张先生,你太不仗义了!你难道不肯为普救寺想想,不肯为小僧我法聪想想,难道也不为自己想想?”
张生道:“小生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有什么可想的?”
法聪道:“先生,你学富五车,满腹经纶,难道一个计策都想不出来?”张生道:“小生实在无计可施。”
法聪道:“你难道能眼看着小姐献给强盗吗?”
张生道:“我家小姐是万万不能献出的!”
法聪道:“那么,你就忍心让小姐被烧死吗?”
张生道:“我家小姐是万万不能烧死的!”
法聪道:“小姐不能献出,也不能烧死,那是要救她的了。”
张生道:“那是自然!小生可以不救自己,我家小姐是万万要救的!”
法聪道:“那好,赶快拿出退贼的妙计来!”
张生道:“我心己乱,有计也想不出了。”
法聪道:“张先生,不必心乱,刚才老夫人叫我师父向大家传言,说道:‘如有那位英雄,不拘僧俗,只要能退强盗,我愿将女儿许配与他,倒赔妆奁,待等太平无事,立即完婚,言出如山,决不反悔。’老夫人当殿许婚,还怕什么中表联姻,这是一个千载难遇的机会,千万不可放过,一解了围,小姐就是你的了。”
张生道:“此话当真?”
法聪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再说我法聪对你张先生一直是赤胆忠心的,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张生道:“既然如此”,说到此,他忽然惊叫起来,说道:“啊哟不好!不拘僧俗!”
法聪倒被他吓了一跳,问道:“先生何事惊慌?”
张生道:“我家小姐万万不能被强盗抢去,也不能被俗人得去,更万万不能给你们和尚得去!我家小姐万万是小生的!”
法聪道:“为了小姐,还不赶快用心想计。”
张生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说道:“哈哈,小生有计了!”
法聪有点不大相信,那么快就有计,此计大概不妙,道:“先生,你的妙计来得那么神速,恐怕不是鸡(计),是鸭吧?”
张生道:“休得胡言!这叫做急中生计。”
法聪道:“既然有了妙计,救兵如救火,快去见老夫人吧。”
张生道:“小师父不必性急,且慢去见老夫人,稍等片刻,待小生写一封书信来。”
法聪道:“先生,大火已经烧到屁股上了,怎么还有闲功夫写信呢?算了吧!”
张生道:“小师父你哪里知晓,退兵妙计尽在其中。琴童,速速备纸磨墨!”
琴童马上铺好八行薛涛笺,打开墨盒,端砚中的宿墨尚未洗去,稍微注上一点水,不一会,已把墨磨浓了。
张生从笔筒里抽出一支象牙管长锋小楷羊毫,蘸得笔饱,文不加点,一挥而就。信上是这样写的:珙顿首再拜大元帅将军契兄纛下:伏自洛中,拜违犀表,寒暄屡隔,积有岁月,仰德之私,铭刻如也。忆昔联床风雨,叹今彼各天涯。客况复生于肺腑,离愁无慰于羁怀。念贫处十年藜藿,走困他乡;羡威统百万貔貅,坐安边境。故知虎体食天禄,瞻天表,大德胜常;使贱子慕台颜,仰台翰,寸心为慰。辄禀:小弟辞家,欲诣帐下,以叙数载间阔之情;奈至河中府普救寺,忽值采薪之忧。不期有贼寇孙飞虎,领兵半万,围困山寺,欲劫故臣崔相国之女,小弟之命,亦危在旦夕。兄长倘不弃旧交之情,提一旅之师,以推天子之恩,以解苍生之危,使故相国虽在九泉,亦不泯将军之德矣!鹄候来旄,造次干渎,不胜惭愧!伏乞台照不宣!张珙再拜。二月十八日书。张生把信写好,从头细看了一遍,并无差错,就放进信封内,带在身边,说道:“法聪师父,请吧!”
于是两人来到大殿,琴童跟在后面,一路上,法聪嚷道:“诸位,请闪过一旁,退贼的英雄来了!”
众人一听,纷纷闪过一边,让出一条道来。
张生一边向前挤去,耳朵里听到长老还在传命:“老僧奉了老夫人之命,廊下传话,不拘偕俗,谁能退得强盗,愿将小姐许配与他,倒赔妆奁!”果然如此,法聪没有撒谎,不仅有希望,而且我家小姐已是稳稳地到手了。张生不觉心花怒放,哈哈大笑,鼓掌说道:“妙啊!妙极了!”
法本长老正在为已悬重赏却仍无回音而发愁时,忽然听得有人在哈哈大笑,在这种生死存亡关头,居然还有人笑得出,是否该人的神经出了毛病?听听这笑声很耳熟,往笑声处一看,原来是“老衲的一房亲戚”来了。这时,张生已经到了长老跟前,长老问道:“相公何故发笑?”
张生道:“长老,小生见你这般高声叫喊,觉得有些好笑。”
长老道:“相公难道还不晓得强盗孙飞虎兵围山寺的祸事么?”
张生道:“小生已经知道了。”
长老又道:“你可知晓,强盗扬言,要献出莺莺小姐。不献出莺莺小姐,强盗就要放火烧寺了!”
张生道:“小生也知道了。”
长老道:“既然你都知道,事情已经大火烧到眉毛上了,还有么可笑的呢?”
张生道:“长老,我且问你,崔老夫人是怎样说的?”
长老道:“老夫人言道,有人退贼,愿将小姐许配给他。”
张生道:“果真是这么说的?”
长老道:“还有一句‘倒赔妆奁’。”
张生道:“小生有一事不明,请教长老。”
长老道:“相公请讲。”
张生道:“据小生所知,莺莺小姐早已中表联姻,怎么现在又要佛殿许婚了?”
长老有点迟疑了,说道:“这个嘛,这个嘛,也许,大概,可能,可能是为了救命要紧,顾不得中表联姻,也是合乎情理的。”
张生道:“既然如此,就烦请长老通报老夫人,说张珙求见。”
长老说道:“相公果真能退强盗?”
张生胸有成竹地说道:“长老不必多虑,不用骑战马,不必拿刀枪,也不要对阵打仗,看一看管叫那半万贼兵化为一滩肉酱和鲜血。小生自有锦囊妙计,事不宜迟,速去通报就是了。”
长老道:“老衲知道了,请相公稍候。”说罢,兴冲冲地回到大雄宝殿。老夫人正在大殿上急得脑子发胀,恐怕佛殿许婚这一招不灵,只好大家同归于尽。现在看见老和尚走进来,脸上春风得意,一副考上了进士的样子,觉得似乎心宽了一些,问道:“啊,长老,事情怎样了?”
长老道:“老夫人,不用担心了,已经有人挺身而出,能退贼兵,真是吉人天相啊!”
老夫人大喜,双手合十,对空膜拜,说道:“佛天保佑!菩萨保佑!长老,不知这位恩公高姓大名?”
长老道:“此人与老夫人有一面之识,乃老衲的亲戚,昨日附斋追荐的秀才,姓张名珙,双字君瑞的张相公。”
老夫人听了,说道:“原来就是此人!想不到一介书生,有此谋略,我无优矣!”
长老道:“张相公在外面,等候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连忙道:“长老,赶快出去,说老身有请!”
长老道:“遵命!”说罢,就到大殿外,见了张生,说道:“相公,老夫人有请!”
张生说声“来了!”便潇洒自如地踏进了大殿,整理了一下衣冠,趋步上前,说道:“老夫人在上,晚生有礼了!”
老夫人这次不同于在功德堂,还有点摆相国夫人的架子,这次是有求于人,所以当张生进来的时候,已经站起来迎接。见张生风度翩翩、神采飞扬地走进来,向自己行礼,连忙用手虚扶一扶,说道:“不敢,不敢,老身还礼了。先生请坐。”
张生道:“请老夫人先坐。”
老夫人坐下了,见张生坐在那里,神色自若,好像没事人一般,真有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概,看样子我们一家子的性命要寄托在他身上了。心里一阵宽慰,但仍然流着泪说道:“先生,家门不幸,祸从天降,孙飞虎贼人兵围寺院,要抢小女莺莺,可怜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古人云,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万望先生施展子房、卧龙之才智,伸手救援,则老身一家,感恩戴德,没齿不忘!”
张生听了老夫人的一席话,心想,这些全是空洞的客套,为何不提许婚之事?从古以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老和尚的传话终究有点靠不住,必须由老夫人亲口说出,方为稳妥。但是自己却不好意思去问,只好坐在那里不吭声,装作洗耳恭听的样子。
老夫人见张生不搭腔,明白大概他没有听到我的传话,于是说道:“先生,刚才老身曾托长老传话。”
张生连忙接口道:“不知如何传的?”
老夫人道:“但有退得贼兵的,将小女莺莺许与为妻,再倒赔妆奁,以报大恩。”
张生道:“夫人果真是这样传话的么?”
老夫人道:“是老身亲口许下的,先生若能退贼,老身决不食言,待得太平,便立即完婚,更有法本长老为媒作证。”
长老一听,连忙摇着双手说道:“夫人,想老衲乃出家之人,作媒恐怕不妥吧?”
老夫人想,现在到了什么时候,有关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还谈什么妥不妥!就说道:“长老此言差矣!想《诗经》上有言:‘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老身在佛殿许婚,长老作伐为媒,乃是顺理成章之事,不必推辞了!”
长老道:“如此说来,老衲遵命就是。”
老夫人道:“先生,今日危在旦夕,所以佛殿许婚。先生若能退却强盗,老身一言既出,驷马难道!”
张生听了,心中大喜,当即起身,抢上一步,倒身下拜道:“承蒙老夫人抬爱,晚生张珙敢不从命,请受晚生一拜!”
老夫人忙道:“先生请起,请起!”
这时,红娘一直在旁边,一切场面都看得一清二楚,心里说不出的高兴,难得这秀才一片好心,与我们崔家非亲非故,却能够挺身而出,来管这份闲事。但愿他能有诸葛亮之才,横扫了这五千贼兵。那时,不但贼兵可退,而且小姐也可了却一桩心愿,我红娘也可以得到一个好姑爷。刚才我在小姐面前错怪了他,真不好意思,现在得赶快向小姐报喜去。走了几步,又站下了,心想且慢,这傻角有没有退贼的本领,不要说嘴郎中无好药,看看再说。于是又返回原地。
长老道:“相公请起,请起!”
老夫人道:“先生请坐,请教退贼之计。”张生起身坐定,说道:“老夫人但请放心,不用害怕,不是晚生夸口,只要略施小计,管教扫除贼兵,保存寺院,免去众僧俗的灾祸,老夫人一家大小不叫伤害一个!”
老夫人听了,心想这都是空话,退不了贼兵,仍是枉然,于是道:“有先生筹划,老身极为放心,请教良谋。”
张生道:“晚生有一故人,同乡同学,又有八拜之交。此人姓杜名确,双字君实,也是官宦子弟,乃太宗皇帝驾前宰相杜如晦的重孙。他壮志凌云,不袭门荫,考中了贤良科举,能开六石之弓,熟习八阵之法,文韬武略,满腹经纶,内怀信义之心,外有威严之色。初任郡城,地方盗贼绝迹;后守边疆,胡骑不敢来犯。武备德修,将士归心。临阵使一柄大刀,冠绝古今,爱骑一匹雪白龙驹宝马,人称‘白马将军’。目前在蒲关镇守,威名远震,敌不敢犯。晚生已修书一封,只要送往蒲关,兄长定会前来救助。”
老夫人道:“多谢先生仗义相助。杜将军确是当世名将,令人敬佩,有他出兵,何愁贼人不灭。不过,此法虽好,无奈贼人威逼得紧,蒲关离此尚远,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蒲关大军未到,强盗已经放火杀进来了,又将如何?”
张生道:“请老夫人不必担忧,晚生还有一条缓兵之计。”
老夫人听了,心想,这秀才足智多谋,我把女儿送给他也值得。说道:“如此,请教先生那缓兵之计?”
张生道:“老夫人,这一条缓兵之计嘛,要用着长老了。”说着就向法本长老拱拱手。
长老一听,吓了一大跳,忙摇手说道:“相公,你弄错了!想老衲年事已高,手无缚鸡之力,哪里会冲锋陷阵?还是另请高明吧!阿弥陀佛!”说着,向张生合十顶礼。
张生道:“长老不必惊慌,并非要你出去和强盗厮杀,是要借重你鬓发如霜的法相,一寺之主的身份,请你去和强盗说几句话。”
长老道:“阿弥陀佛!老衲只会诵经念佛,没有苏秦、张仪的口,陆贾、郦生的舌,怎么能做得了说客?”
张生道:“长老,岂不闻‘生公说法,顽石点头’。你在讲经说法时,可以说得天花乱坠,一定会成功。”
长老道:“这些强盗比石头都不如,点不了头,老衲难以胜任。”
张生道:“长老不必惧怕,又不要你去和强盗面对面说。请问长老,在寺内有没有可以登高了望的地方,能够和寺外的强盗对话?”
长老道:“有呵,就是在头山门内的钟楼。”
张生道:“长老,你只须登上钟楼,对强盗如此如此说,强盗绝对不会伤害你,而且还会暂时退出一箭之地。长老,可以吗?”
长老道:“计策是不错,要老衲一人前往,尚无此胆量。”
张生道:“无妨,小生陪同你前往就是了。”
长老道:“如此甚好!有相公在旁助威壮胆,老衲遵命就是。”
于是两人告辞了老夫人,直奔钟楼,撩衣拾级而上。已经听得人声喧哗,马匹嘶叫,开窗一望,只见寺外旗幡招展,刀枪生光,军容不整,阵法零乱,好一群乌合之众。喽罗们个个横眉竖目,恶狠狠的好似凶神恶煞一般,正在摇旗呐喊,虚张声势。长老见了,两腿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张生见状,安慰长老道:“长老休怕,你在楼上,他们伤不了你,赶紧和他们对话!”
再说寺外的强盗们,见寺内一直没有动静,不由得焦躁起来,正想叫阵,忽见寺里钟楼上的窗子打开了,从窗口探出一个光头来。靠近山门的值哨喽罗见了,以为寺内有人偷看军情来了,就大声喝道:“呔!钟楼上的人听着:速把窗门关闭,否则要开弓放箭啦!”
张生连忙道:“长老,赶快答话!”
长者慌忙答道:“好汉们且莫放箭,老僧有话,请大王前来答话。”
喽罗们听了,就把弓箭放下,到大帐禀报孙飞虎道:“禀报大王!”
孙飞虎正在帐篷里发怒,按他的性子,就要立刻杀进寺内,把莺莺小姐抢了就走,岂不痛快。无奈要抢的是相国千金,不得不客气一些,真是强盗学斯文!见小喽罗来报,问道;“何事报来?”
小喽罗道:“普救寺里有一个老和尚,在钟楼上请大王爷到寺前答话。”孙飞虎听了,说道:“闪开了!带马!”他踏镫上马,一抖丝缰,直往寺前,对着钟楼大叫道:“呔!和尚听着:速把莺莺小姐献出,万事皆休,若有半个不字,本大王要放火烧寺,把僧俗人等杀一个鸡犬不留!”
长老往下一看,见孙飞虎生的那般模样,吓得胆战心惊。只见那孙飞虎腆着一个似妇女十月怀胎样的大肚子,三角眼,大鼻子,粗嘴唇,阔脑门,竖眉毛,宽下颏,海下一部刺猬毛般的红胡子,简直是人怕鬼摇头。头戴一顶红彪彪的纱巾,身披一领云雁金缕蓝战袍,护心镜耀日生光,套一双抹绿狼皮战靴;腰间右边挂一张铁胎弓,左边挂一壶狼牙箭,手拿一柄簸箕来大的开山斧,胯下一匹青鬃战马,装作威风凛凛,实则猥琐非凡。长老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好怕人也!吓死老僧了也!”
张生见了孙飞虎,也微微吃了一惊,心想这狗强盗长得如此丑陋,妄图强抢我家小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我张珙在,狗强盗休想得逞!听得长老叫怕,心想这不是害怕的时刻,忙道:“长老休得害怕,速速答话!”长老定了一定神,壮着胆子说道:“大王,请暂息雷霆之怒,且听老僧说来:相国夫人听得大王虎驾前来,本待早把小姐献与大王,无奈她们母女情深,小姐嫁给大王以后,不知何年何月再能见面,一时难舍难分。大王你若是鸣锣击鼓,大叫大嚷,把小姐给吓死了,岂不可惜!老夫人言道:“大王若要做女婿,请按兵束甲,退出一箭之地,让她们母女叙别一番,然后再献与大王。”
孙飞虎道:“本大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要马上成亲,时间不能太久!”长老又说道:“再说莺莺小姐现有父丧在身,目前正在做除服道场,等三日功德圆满,脱了孝服,换上大红吉服,倒赔妆奁,一定献与大王。”孙飞虎大叫道:“不行!三天不行!”
长老道:“大王息怒,若是今天就把小姐送出,小姐穿了一身孝服来到军中和大王成亲,恐怕对大王不利。大王请三思!”
孙飞虎听了,觉得很有道理,最近军情确是很不顺利,别再惹些晦气来,弄成一个光杆大王,那就糟了!想到此处,道:“既然如此,限你三日。老秃驴听着,是连今天三日,三日之后若不送来,我要你们人人皆死,个个不存!你对夫人说去,像这样好性儿的女婿,打了灯笼也找不到,教她就招了俺这个好女婿吧。”说罢,转身发号令道:“儿郎们,后退一箭之地!”就领了喽罗们回大帐去了。
长老抹了一把汗,对旁边的张生说道:“相公,强盗已经骗走了,你也听到,三日后不送出去,大家便都是没命的了!相公,这三日时光易逝,还望相公速速退贼。”
张生道:“这倒不妨。我这里有一封给杜确将军的书信,此地离蒲关只有四十五里。请问大师,寺院内可有能人敢到蒲关去送书信?”
长老道:“若是白马将军肯出兵,怕什么孙飞虎!若说是送书信的人,寺里倒有一个。老衲有一个徒弟,法名惠明,平日不念经文,就喜欢喝酒打架,老衲也拿他没奈何。这个徒儿,生性戆直,你如果求他去,那是杀了他也不去的,一定要用言语去激他,不让他去,他就是死也一定要去的。相公,你会激将法吗?”
张生道:“有这个人选就好,一切就看小生的手段吧!”说罢,和长老一起下了钟楼,来到大雄宝殿,对着满殿的僧俗人等说道:“强盗孙飞虎围困了寺院,我等岂能坐以待毙?小生有一故友,人称白马将军,现在镇守蒲关,我已修书一封,要寄给杜将军,请他带兵前来解救,这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你们僧俗人等有谁敢突围前去蒲关投书?有谁敢去?”
众人听了,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不吭声。他们也都知道,这位书生忙进忙出,是为了大家的身家性命,无奈自己没有这份能耐去突围送信,只有闷声大发财了。
张生见大家默不作声,也并不怪罪大家,他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并非随便什么人都能胜任。一旦用非其人,书信落到了孙飞虎手里,其后果不堪设想。何况他已经有了人选了,那就是莽和尚惠明。现在这和尚不知躲到哪里去睡大觉去了?要设法把他给激出来,于是又说道:“小生曾听说本寺之内有一位师父,武功盖世,是个爱打抱不平的仗义之人,今天为何一言不发?是否没有到场?还是没有胆量前往?”
再说那惠明和尚,原是胡族后裔,自幼喜欢舞枪弄棒,走马打猎,又长得魁梧剽悍,力大无穷。后来父母双亡,他觉得世道险恶,就看破红尘,到这普救寺出家来了,他人是出了家,可心没有出家,他不念法华经,不礼梁王忏,不清不净,只有一个泼天大的胆。又爱打抱不平,动不动就要拔拳相向,所以全寺的和尚都怕他三分,对他敬而远之。虽说是佛门弟子,却从不遵守三皈五戒,最喜欢偷吃酒肉,常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喝醉了酒就撒酒疯,长老也拿他没办法,就派他在香积厨烧火。今天他喝了三大碗老白干,微微有点醉意,正躺在灶前柴草堆里睡大觉,现在刚给外边的吵嚷之声惊醒,一问在厨下值日的小沙弥,知道强盗孙飞虎围困了寺院,要洗劫佛地,残害百姓。他听了以后,真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杀人心逗起了英雄胆。他丢掉了僧伽帽,脱下了黑僧衣,拿起了一直闲置多年诛龙斩虎的戒刀,挂在腰间,两手提起了经年不曾打磨的乌龙铁棍,撒腿就往大殿而来。刚到大殿,就听到了张生的话语,这不是分明对我惠明叫阵吗?气得他哇哇直叫,人未到,声先至,“哇呀呀,阿弥陀佛,气死我也!”这一声吼叫如同焦雷一般,震得众人耳朵嗡嗡直响,只见他两手一分,排开众人,直冲到张生面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说道:“相公,拿来!”
张生听得一声吼,就知道惠明被激出来了。等到惠明来到跟前,一看,唷!好一个莽和尚!豹头环眼,八尺身躯,好似出了家的子路,削了发的金刚,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长老说的一点不错,这送信的任务一定是非他莫属了。不过,长老说的,此人是吃激不吃请的,有必要再激他一激,于是说道:“小师父,拿什么来啊?”
惠明道:“拿书信来,让洒家投送到蒲关去!”
张生道:“此事非同小可,小师父,你有这个能耐送去吗?敢不敢去啊?”惠明道:“相公,不是我贪,不是我敢,大踏步杀出那虎窟龙潭;也不是我抢夺,也不是我包揽,实在这几天吃菜馒头,嘴巴里淡出鸟来,举戒刀今日开斋,那五千人也下需要煎炒烹炸,腔子里的热血可以解渴,胸膛内的心肺可以解馋。再备好一万来斤黑面,和合些酸黄齑、烂豆腐,我把这五千人做一顿馒头馅,包剩下来的馀肉就把青盐蘸着吞。”
张生道:“小师父勇武可嘉,你能挺身而出,一定能够冲出重围。不过,贼寇厉害,孙飞虎骁勇,你要留神才是!”
长老也说道:“张相公命你去蒲关寄信,你真的敢去?”
惠明道:“师父,相公,你们问我敢不敢,我要问你们用我还是不用我?你们怕孙飞虎的本事大,我说他能淫欲,会贪婪,身体淘空,已经不堪一击了!老实说,别的人都是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只会撑饱了肚皮躺在僧房里装聋卖傻,哪管他焚烧了寺院,杀尽了生灵。小僧是为了你这仗义的张相公和那善文能武的杜将军,凭着这济困扶危的一封信,用我的本领,一定要闯他一个人仰马翻!”
张生道:“如果贼寇不放你过去。则将如何?”
惠明道:“相公,你放心,他怎敢不放?如若不放啊,哼!远的就破开步用铁棍扫,近的就顺着手拿戒刀砍;有小的提起来把脚尖踢,有大的扳下来将他的骷髅头铲。我瞅一瞅古都都翻江倒海,晃一晃厮琅琅震山动岩;脚踏得赤力力地轴摇,手扳得忽刺刺天关撼。我从来是暴烈莽撞,不懂得心虚恐慌,磨练就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壮。我欺硬,最怕软,能吃苦,不爱甜,拚着命提刀仗剑,那怕他阻挡不放!”
张生道:“小师父勇力过人,侠肝义胆,愿往蒲关冒险投书,小生代表全寺人等拜谢小师父的救命之恩!”说着,一躬到地,就把书信拿了出来,交给惠明。
惠明道:“张相公言重了,救人亦是救己。”说罢,接过书信,在怀里藏妥,提了铁棍,背了戒刀,拜别了师父,再到香积厨去饱餐了一顿。此时已经天黑,惠明开了后山门,悄悄地没入夜色中去了。
却说惠明出了后山门,趁着天黑,一溜风地往外冲去。贼军的主力大都在前山门的广场上,分派在后山门的不多。巡哨喽兵见从寺内冲出一个和尚,便放了一阵乱箭,并未射中,仍被惠明逃脱了。小喽罗连忙去禀报孙飞虎,孙飞虎认为逃脱个把小和尚,无关大局,所以并不介意。哪知道就是这个无关大局的小和尚,偏偏断送了孙飞虎的黄粱美梦。
惠明逃过强盗的封锁线,不敢怠慢,撒开大步,直奔蒲关而去。刚刚天亮,已到蒲关,恰巧杜元帅操兵点卯。惠明到得辕门,对守军说道:“普救寺僧人惠明,有天大急事求见元帅。”
守军入内禀报,道:“启禀元帅,辕门外有一僧人求见。”
元帅道:“命他进来。”
不一会儿,守军领了惠明进入大帐。
惠明上前打个问讯,道:“河中府普救寺僧人惠明稽首。”
元帅问道:“小师父到此何事?”
惠明答道:“启禀元帅,今有贼寇孙飞虎作乱,带了五千贼兵,围困寺院,欲抢劫故臣崔相国之女为压寨夫人。有游客张君瑞,奉书令小僧拜投麾下,欲求将军以解倒悬之危。”
元帅道:“把书信拿来。”
惠明从怀里掏出书信,双手呈上。
元帅接过书信,观看以后,说道:“既然如此,小师父你可先走一步,本帅点齐兵将,随后就到。”
惠明道:“时间紧迫,请元帅务必火速发兵。”
元帅道:“那是自然。我虽然没有圣旨发兵,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小三军,应我号令:速点五千人马,人尽衔枚,马皆勒口,星夜出发,直至河中府,剿灭孙飞壳,解救众百姓!”
五千人马在杜元帅的率领下,疾如流星,不到半日,已经到了普救寺。
元帅一声令下,把孙飞虎和他的喽罗们团团围住,众将士高声叫道:“贼兵速速弃械投降,免尔等一死!”
孙飞虎本来稳坐在大帐内做美梦,专等莺莺小姐来成亲。忽听得帐外金鼓齐鸣,喊杀连天,立刻从迷梦中醒来,披挂提刀上马。出帐一看,只见对面一彪军马,旌旗招展,甲仗鲜明,一杆认军帅旗上,写着斗大一个“杜”字。他大吃一惊,暗暗叫苦道:“啊哟不好!白马将军到了!这便如何是好?”说来也叫人不相信,孙飞虎强狠霸道,天王老子都不怕,就怕白马将军,这也所谓一物降一物。那些喽罗们,见了白马将军的军队,也都吓得魂胆俱丧,因为他们都是白马将军手下的败军之将。来军好似爷爷,贼兵如同孙子;来军势如龙,贼兵好像虫。贼兵一个个都把弓箭解,刀斧撇,旌旗鞍马都不顾,回头来看着白马将军,听候发落。有的则弃刀丢甲,趁乱逃走。孙飞虎原是杜元帅的手下败将,如今仓皇应战,战不几个回合,被元帅轻舒猿臂,从马上生擒活捉过来,丢于地下,命小军绑上了。
杜元帅高声说道:“尔等原来都是浑瑊太师的部下,自从浑太师去世以后,无人统制,丁文雅又只知酒色,放松训练,未加管束,想来你们只不过是为了抢掠一些财物,并无反叛朝廷之心。你们的父母妻子都在旧营,你们一旦忘记了国恩,势必全部要被杀戮。我现在亲自带领了大军前来征剿,杀你们这些无主乱军,容易得好比割草。但恐怕在你们中间大多不是叛逆,只是胁从,不忍心把你们不分好坏,一概诛杀。现在你们听着:你们不是反叛的,可放下兵仗,靠东边坐地;要反叛的,到西边去列队,准备决一死战。”杜元帅话音刚落,贼兵们都放下兵仗,跑到东边坐在地上。杜元帅命令把孙飞虎推出斩首,其他喽罗们全都宽大处理。
话说普救寺内,自从惠明连夜突围以后,寺内的人都在提心吊胆,不论僧俗,都在口宣佛号,求菩萨保佑。其中最为忧虑的就是张生,他担心惠明的安危,如果惠明有什么差错,后果不堪设想;倘若已经冲了出去,计算路程,救兵也得明日中午才能赶到。思前思后,也只好听天由命了。这晚,张生并来回书房,他哪能睡得着,只在大殿上踱来踱去。天亮以后,老夫人和法本长老都到大殿上来了。
老夫人道:“书信已经送去好久了,怎么还没有一点动静,真是急死人!”长老道:“阿弥陀佛!真是令人担忧,但愿菩萨保佑。”
张生见老夫人和长老一起来到,上前施了一礼,说道:“二位老人家不必担忧,那白马将军与晚生情同骨肉,一定会来相救的。计算惠明小师父投书的时间,想来用不了多久,即可有好消息了。”
正在议论之际,忽听得寺外金鼓大震,喊杀连天。张生喜出望外,不禁大笑道:“哈哈,我家大哥来也!长老,你我速去钟楼眺望。”说罢,拉了法本长老急忙爬上钟楼,登高远望,只见烟尘滚滚,旌旗蔽天,军中一杆认军帅旗上显出斗大的一个“杜”字,果然是白马将军到了。再看贼营中人仰马翻,乱作一团。少时,又见贼兵们一个个缴械投降,孙飞虎被处斩,五千贼兵。不到半个时辰,全部解决。合寺僧俗人等,无不兴高采烈,额手称庆。众难民纷纷离寺回家,不一一细表。
张生和长老在钟楼上见社元帅已经得胜,连忙走下钟楼,到山门外迎接虎驾,把杜确邀进寺里。兄弟见面,格外亲切。
张生道:“自别兄长台颜,一向有失听教;今日一见,如拨云见日,快何如之!更蒙救援,恩同再造!”
元帅道:“贤弟见外了!敢问贤弟,为何不到为兄营中来?”
张生道:“请大哥恕罪,小弟本来是要前来拜谒的,无奈偶得小病,行动不便,所以失礼了。”
崔老夫人得知贼兵溃灭,已经解围,激动得眼泪直流,真是佛天保佑,也是崔门积德,方能逢凶化吉,遇难呈佯。就吩咐摆筵,为白马将军庆功。元帅见了老夫人,行了一个军礼,说道:“杜确甲胄在身,不克以大礼拜见,请老夫人鉴谅。”
老夫人道:“将军,如此多礼,折煞老身了!”回头对张生说道:“今日聊备小酌,为将军庆功。张先生,请陪令兄入席。”
张生道:“晚生遵命!”于是陪同元帅入席。分宾主坐定。席间,元帅道:“杜确有关防御,以致让老夫人受惊,切勿见罪是幸!”
老夫人道:“将军言重了!想老身母子的性命,都是将军所赐,真不知怎么来补报哩!”
元帅道:“不敢不敢,这是小将的职责所在,何用言报!”
张生道:“这次请兄长来,因见老夫人受困,言道:谁能退得贼兵的,即以小姐许亲。故此斗胆作书。”
元帅道:“贤弟,既然有此姻缘,可喜可贺!”就对老夫人说道:“贤弟建退贼的计策,夫人佛殿许婚,如果说了作数,那是淑女配君子,美满的一对儿!”
老夫人道:“只恐怕小女配不上君子。”
张生道:“兄长现在有功于国,有义于友,有恩于蒲州的老百姓,朝廷一定会即刻封赏。到那时,一定前来拜贺。”
元帅道:“你我弟兄,何用客套、他日大喜,当来庆贺。”说罢,起身离坐,说道:“愚兄军务在身,不能久离蒲关,况且贼人尚有馀党未除,未便在此久留。告辞了,请老夫人和贤弟勿罪!”
张生道:“大哥军务繁忙,小弟也不敢久留,有劳台候了!”
老夫人道:“将军救命之情,老身一家感恩戴德,没齿难忘!小女于归之日,请将军不弃,来舍间喝杯喜酒。”
元帅道:“多谢老夫人盛情!后会有期。”
元帅离席,张生和老夫人也起身相送,行至滴水檐下,元帅说道:“请老夫人留步!”
老夫人道:“恕老身不远送了。”
张生则把元帅直送至山门外台阶下,大家各道珍重,挥泪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