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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山战斗 罗希林
离延安约六十华里的南面,便是树木参天的劳山。山势一直向南绵延到二十里外的甘泉。一条由延安到西安的公路从山脚下穿过。说也奇怪,陕北山地虽然很多,但象这样苍郁的绿山,却不多见。这是延安对外的交通要道,在古代就成为绿林豪杰出没之所,而现在,它却成为我回忆中的可爱圣地了。

  一九三五年九月,正是鄂豫皖苏区红军大部分西进入川,与一方面军会合。而我们由徐海东同志领导,冲破敌人“层层围剿”,径直来到陕北与刘志丹同志会师。会师以后的一个月,蒋介石就以东北军--就是不抵抗日本鬼子的东北军--的两个军为主力,加上马鸿逵、高柱滋等军阀部队,向我们发动了第三次“围剿”。我军在“保卫陕北苏区”的口号下,被迫进行自卫。

  为了粉碎敌人围攻,军团长(红十五军团)徐海东同志计划着给敌人主力以致命打击。在荒山僻野的陕北丘陵地带,他选上了劳山--这条槽形的山地,作为敌人葬身的坟墓。

  九月的陕北,阳光仍然炎热灸人。徐海东同志带着我们去看地形。他那高大的身躯不时从这里走到那里,一会儿卧伏着窥视,一会儿向山顶搜索,好象要把每一条通路、每一个高地、每一株树木都印到他的脑子里似的。公路在山下平静地躺着,象条白色的带子横铺在山槽里。“真是打伏击的好地方!”我暗暗想。

  军团长和我们仔细地研究了情况,设想了敌人可能采用的一切办法。最后,我们选择了距右侧约十余里长的一条苍绿的山峦,作为埋伏的地方。

  从情报知道:敌人驻延安的一○五师,要换防路过甘泉。军团长命令二十六、二十七军分别阻击可能来至延安和甘泉的援敌,让我们二十五军担任伏击敌人一一○师的任务。我当时在七十五师二○五团三营当副营长,我营的主要任务是:让敌人主力进入峡谷以后,聚歼敌后卫,并侦察敌情,寻伺发起攻击的战机。

  作战计划传达到连队后,红军战士们无不兴高采烈。战士们摩拳擦掌纷纷表示:“这是到陕北来的第一仗,一定要打得漂亮!”

  头一天,战士们埋伏在山后的深山密林里。我站在山谷入口处的小山顶上,了望着北面,感谢劳山茂密的树林,给我们筑成了一条绿色的屏幛。透过绿叶可以清楚地看到公路上人来马往的情形,还可以看到公路对面约三四百公尺高的光秃秃的陡坡。两山入口处,活象一只口袋。而我营正提着袋口的绳子。回头向山后看去,在深绿的地毯上,衬出一片黄色的花点,那是我们的红军战士。在这种情况下,最怕的就是空中侦察。我不安地抬头看看天空,会不会有敌机飞来侦察……还好,并没有带来不愉快的征兆。

  看来,一切都准备好了。

  日头渐渐升高了。远处偶尔出现骑着骡子的者百姓。微风轻轻地吹来,吹得树叶沙沙响。可是难得听见有部队移动的声音。但是我知道,在这沙沙的细语中,跳动着多少焦急激动的心。他们为着胜利正忍受着荆棘的刺扎和野草的搔痒,而不让自己的身子动一下。

  寂静的时间过得这样慢。树影子渐渐向东倾斜,滑过战士们的身子。直到太阳偏西了,仍不见敌人的踪影!

  估计情况,敌人是不会出来了。因为,敌人晚上是不敢行动的,必须在天黑前抵达甘泉宿营。如果敌人是黎明出发,来到劳山大约是晌午时分,难道会有变化?……红军战士多次伏击的经验,使我知道:要耐心等待。

  第二天,太阳正顶了,仍没见敌人的影子。又过去了约一小时左右,我心里开始嘀咕:“难道今天又落空?”

  忽然前面闪过一个人影子,那是我们的侦察员。他告诉我敌人来了,没有带重武器。一会儿,在望远镜中,我也看见了一群黑点慢慢地向我们这个方向移动。我兴奋得什么似的,连忙通知身旁的通讯员,叫他作好准备,并马上报告团部。

  敌人渐渐走近了。可以看到他们那用油布卷起来的旗子了。从山顶望去,简直象一串串搬家的蚂蚁。

  敌人快进山谷了。看得清楚:是二路纵队前进。按照军事术语来说,这还是战备行军呢!我暗暗想:“不管怎样,得请你钻进我们的口袋!”

  放过了敌人的便衣侦察队,放过了搜索排,放过了尖兵连。三三两两的敌兵,不断地用刺刀撩拨路旁的野草,不时指划着对面的高山,和这面的绿林地带。停了一下,又匆匆地前进了。我眼睛直发红。多愚蠢而又胆小的家伙啊,只能吓唬野草中的小兔子,对着荒山耍威风,我们蹲在他头上,他就看不见!

  时间很快地溜走,敌人却在慢慢地移动,比蚂蚁还要慢。我看了看我身边的战士们,他们都象我一样,竭力抑制着自己,屏着气,圆睁着虎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的心真是痒痒的。我知道:如果这时便向上报告,胜利也是稳拿在手心!不消灭他千儿八百,也得杀他个落花流水!但作为一个具体单位的指挥员,心里越急,就越促使我想到更多的问题:军团长的计划,歼灭更多敌人的雄心,又不断地提醒自己:“沉住气!”我仍然趴在树林深处等待敌人,等待时机。

  想克制这种心情,要拿出多大的劲啊!我的心快跳出来了,眼睛紧紧地盯住公路。好不容易,用步枪护卫着的小旗子(连旗)过去了。后面跟着电台的一杆较大的旗子(团旗)过去了。我心里默数着:一杆,二杆……。接着又是二杆更大的旗子(师旗),后面还跟着许多骑马的官儿们也过去了。我知道:敌人已走过了两个团和师直属队。再往远处一看,黄沙烟雾在逐渐消散。我看了看表,正是两点钟。

  “是时候了!”闷在肚里的一股热气,一下跑了出来,心也好象飞出去了。说实在的,与敌人在血火中搏斗过来的人,打仗并没有什么稀奇,但看见这样多的敌人象鱼儿样地游进了网,却禁不住心里怦怦跳。我连忙把情况报告了团部。这个消息经过电话线一直传到总指挥部。我可以想象到,徐海东同志接到电话后沉着地下达命令时的情景……

  “嘀嘀商嘀哒哒哒嘀嘀”冲锋号响了。接着,漫山遍野响起了嘹亮的号声,在山谷中互相应和着。指挥员们摇起了红旗,象绿色的海洋上浮现出一片红霞。千军万马出动了。战士们跳了起来,端着枪随着我象猛虎扑羊似地冲下山去,把敌人尾巴截断。手榴弹在敌人头顶上爆炸,刺刀上直冒红光。敌人象釜中之鱼,东游西窜;象粪坑里的蛆虫,乱爬乱拥。敌人想向对面山上逃跑,好不容易爬上了峭壁,又被红军的枪弹撂了下来。刚一转身,红军战士的刺刀,又迎头闪晃。战场上响起了一片“缴枪不杀”的喊声。成群的敌人,无心再为蒋介石的内战卖命了,乖乖地举起了双手。个把钟头,一一○师后卫部队四个连全部被歼。

  大口袋的口子收拢了,敌人一个师象包子馅一样被包围起来。我安心地开始整理队伍。不远处仍回响着喊杀声。徐海东同志从山背后转过来了。看见我在跑来跑去,忙叫:

  “老罗,怎么样了?”

  “完成了任务。”我指着满地狼籍的电话,弹药、轻重机枪和成串的“奉天造”步枪和一大群俘虏,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喜气。徐海东同志并不热衷于看这些俘虏,紧接着又问:

  “伤亡多少?”

  “三十个。”

  “现在带着你的营和我的特务连去支援二○四团攻击敌人占据的小寨子,黄昏前一定要拿下来,不让一个跑掉!”

  说完,他带着他的两个通讯员大踏步地走了。我看着他魁梧的背影暗想:“徐海东同志又是到战斗最紧张的地方去了!”这时,特务连连长来向我报告。

  从他嘴里我知道:甘泉、延安援敌已被阻击在山外,全线聚歼战斗正在胜利进行。但狡猾的敌人师长带了直属队连同部分主力约一千余人,乘我们冲下去的空隙爬上了我们曾经埋伏过的山岭。并倚恃着不知多少年前的石寨子,居高临下向我们顽抗,企图挨到夜晚向甘泉逃窜……

  山谷中传来激烈的枪声。我看看表,这时已三点钟了。

  时间不容我多耽搁。我忙带了连长去查看情况。部队由营政治委员作了简短的动员,也跟着开了过去。

  半小时后,我们绕过山后的小道。趁敌人在前山顽抗,我们踏着从来没人走过的山路,穿过矮小的树林,踩着滑湿的苔藓、野草、乱石,悄悄地匍匐着从石寨背后爬上去。

  后山上总指挥部传来一阵号声。紧跟着我的司号员告诉我:徐海东同志在鼓励我们加快前进。前进!军团长同志!我们保证不辜负你的希望。

  战士们一鼓气地摸上了石寨,象神兵似的突然出现在敌人面前。我的两个手榴弹也跟着扔向敌人群里,眼看着敌军纷纷倒下。小山上又响起了遍山的冲杀声,二○四团的同志们也冲上来了……

  “……哒哒嘀哒哒嘀”,胜利的集合号又响遍山谷。总共不到三小时的战斗就这样结束了。一个师的敌人无一漏网。伪师长、副师长都被击毙,士兵多做了俘虏。

  我们清点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并以它作为攻克道住铺(永宁桥)战斗的本钱。紧接着,直罗镇一仗,配合中央红军来到陕北又获得辉煌的胜利。

  敌人的第三次“围剿”就这样被粉碎了。陕北苏区仍巍然屹立着,成了人民革命的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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