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火焰,在鄂豫皖三省各个山区燃烧。一支又一支游击队迅速地发展起来了。为了壮大革命武装力量,党中央派来了许多党政人员和军事将领。张国焘、沈泽民、曾中生、徐向前、陈昌浩以及郭述申、陈赓等先后到了大别山。随着红军一次又一次扩编,地方武装一批又一批升级,1931年3月,徐海东率领的鄂东警卫团也发展成为红军第四军十二师了。
徐海东打了三年多游击,如今脱掉长袍,戴上八角帽,尽管身上还不是一色整齐的军装,仍穿着黑棉袄、蓝布裤,可是扎上绑腿,系上皮带,已经很像一个武装军人了。看到红军大发展,从中央来了许多人,其中有的是黄埔军校的毕业生,有的是南昌起义军的指挥员,有的还是留过洋的——莫斯科东方大学的学生,一个个文武双全……徐海东高兴得整天笑,笑得脸上那一对酒窝显得特别深。可是,一天傍晚,师部一位负责人突然通知他,要他准备到三十八团去当团长。徐海东一听,要离开老部队,到一个新的部队去,打心眼里不乐意。他觉得那里人一面不熟,不好开展工作,便跑去找师长陈赓,陈赓正巧在洗脚,看见徐海东进屋,笑着说:“来来来,趁水热,烫烫脚。”
徐海东沉着脸说:“我洗过了,找你是想说说,我不想去三十八团。”
陈赓一怔,问道:“你想干什么?那就来替我当师长,我正找不到一个人来顶替哩!”
徐海东只听说陈赓是个将才,参加过南昌起义,北伐战争中当过第二方面军特务营长,却不知他爱开玩笑,以为师长疑心他想要个大官,着急地说:“师长,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是想当官!革命嘛,哪能想自己,我是说,到新部队人不熟。我……”
“谁和谁熟?”陈赓拉着长音说,“我来到这大别山熟人更少,照你说,那只好不干了。”说着穿上鞋袜,在地上走动着。
“我是想,人熟好工作……”
陈赓突然打断他的话,严厉地说:“乡土观念!只想抱着老婆、孩子在家门前转圈圈,这算什么革命分子!”
陈赓这几句话,说得徐海东很难受。若不是刚认识不久,真要和他大吵一顿了。他觉得师长这人太不留情面,劈头盖脸乱批评人,谁有乡土观念?谁又想抱着老婆、小孩闹革命啊!我徐海东为革命,家破人亡了,我恋家?
徐海东压住心头的怒火认真地说:“我不是那号人!我是不想离开我那个老团。”
陈赓瞪大眼看着他,问:“你那个团?哪个团是你的?”
徐海东说:“我是说,我和警卫二团人熟,我也不是那意思……”他解释着。
陈赓不说话了,看着徐海东,微微地笑了。他那张笑脸带着几分顽皮,又带着几分歉意,好像说:刚才说话不客气,实在对不起。徐海东这才觉察到了师长的友好态度,也笑了笑,说:“师长,你不了解,我徐海东是个粗人,脾气不好,熟悉的同志,会多多包涵的。”
陈赓说:“你是‘粗人’,谁是‘细人’?今后,我们都要多包涵。”说罢向徐海东做了半敬礼的手势,走了。
这一次短短的谈话,使徐海东一眼就看透了这位师长的性格:陈赓是那么直率,那么爱天玩笑,玩笑之中,又含着同志的深情。徐海东自己就是这种性格,他自然也最喜欢这样的领导。
谁知,过了不久,一次接受任务,他又和陈赓师长说“崩”了。那一次,师长、政委召开会议,正在作反对敌人第二次“围剿”的部署。徐海东认为,这次打仗,会把他们这个团放在重要位置上,没想到,领导要他们去发动群众、筹粮,还要他们设法去搞五百双军鞋来。前几年,徐海东任黄陂区委书记、第五教导队党代表兼队长,多是做发动群众、组织群众的工作,婆婆妈妈的事不少,几乎天天都要和妇女、儿童打交道。他对这项工作虽然很熟悉,如今却有些厌烦了。他觉得干这个事杂、罗嗦、憋气又难办,真不如在战场上冲锋杀敌痛快。他当着师长、政委的面,气呼呼地说:“为什么叫我们团去干这些?”
师政委却不动声色地说:“同志,这是革命分工嘛!不发动群众,不筹粮,我们吃什么?没有鞋怎么跑路!”
徐海东还是想不通,又说:“为什么不能派别的团去?”
陈赓师长在一旁发火了,说:“你这个老虎,就是意见多!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是命令!通不通,三分钟,你再考虑三分钟!”
徐海东心想:考虑三分钟我也还是不通。可是他到底是一个经过北伐战争的老兵,愍者“命令”这两个字的分量,虽说是思想不通,还是向师长、政委打了个敬礼,说了声“执行!”便转身要走。
陈赓微微一笑,眯起眼睛说:“想好了?军人嘛,就是要服从命令。”
“命令我坚决执行。”徐海东回过头来请求似地说,“只是下一次再不要让我们去……”
“什么!什么!”陈赓突然板起面孔,叫住徐海东,“这是有条件地执行命令,不行!……”
徐海东知道陈赓的脾气,他要是真发了火,话就难听了,便甩开大步,再也不回头了。只听到背后陈师长又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中带有同志式的温暖和友好的批评。
傍晚,部队分头出发了。徐海东看着一行向东行进的部队,心中虽然还是不那么舒坦——对这次任务分配不满意,可是他冷静一想,觉得陈赓师长对军人严厉要求是对的,自己不应该挑挑拣拣。可他这时一心就是想着去打仗啊!然而,他却像一只不得奔跑的老虎,暂时被困在一个四面都是陡壁的深谷之中……
紧张的反“围剿”作战,在枪炮声和不停滞不前的急行军中展开。敌人十个团的兵力,采取“追堵兼施”的战法,分路向红军进攻。红军主力在曾中生、徐和向前指挥下,从鄂东跳到皖西,又从皖西跳回鄂东北。敌人被我们“调动”来“调动”去,所谓的“围剿”变成了“武装游行”。一个多月,红军就歼灭了敌人6000多人。蒋介石曾夸下海口,要在5月义芭前,肃清鄂豫边的红军,到了5月底,他只好收兵,重新调整他的部署了。
在这一个多月里,徐海东带着三十八团,做了大量的群众工作,不断地扩红,筹集了许多粮款,还打了七次小仗。部队伤亡不大,人数却比一个月前增加了二百多。徐海东在一次战斗中棉衣袖子被敌人的子弹穿了两个洞,膀子擦着了一点点皮,血却没流出来。他幸运地向一个干部说:“嘿嘿,飞向我的子弹是吃素的!”这话不知怎么传进了师长陈赓的耳朵。一天,陈赓看见徐海东,突然问道:
“听说飞向你的子弹都是‘吃素’的?”
徐海东笑了笑说:“那是玩笑话。”
“你还说,你徐海东‘命大’!”
“那也是玩笑话。”徐海东预感到师长要教训他,仍是陪着笑,脸上闪着两个酒窝。
陈赓又说:“你还说,‘战场上打死的都是怕死鬼’!这是真的?”
徐海东又坦然一笑。他是这样想的:在敌人火力袭击下,勇敢的士兵一下冲过去了,反而平安无事;怕死鬼犹豫不决,畏葸不前,那就准吃枪子和炮弹!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因为战场上牺牲的人,多数还是勇敢冲锋的。
陈赓和徐海东都是爱说爱笑的人,彼此熟了,不分你我,每到一块,总是先开一番玩笑。一个师长,一个团长,虽说是上下级关系,开幕起玩笑来,往往都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有时还对骂几句。陈赓知道徐海东打仗勇敢极了,只要是情况一紧急,他就带头冲锋,所以常常带着讥笑,幽默的口吻,说徐海东:“你这个不怕死的老虎,小心些!”
徐海东一张口也还是那句话:“我这人‘命大’!子弹见了我就会拐弯的!”
陈赓眯起那双眼睛,笑着说:“嘿呀,我姓陈的不信命,我只信马克思,相信子弹是能打死人的。它不会飞到我面前就立定、敬礼!”
他们的谈话总是这样充满着友好和善意的。有时互相提醒,有时彼此忠告,甚至不厌其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