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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接驾再长征 星陨四坡村
“六月十三,红军出山。”

  这是当年在终南山下广为流传的一句民谣。乙亥年六月十三,正是公元1935年7月13日,恰是陕西蓝田的焦岱、长安的引驾回两镇的逢集之日。

  来自四乡的农夫山民,挑担提篮、推着“地老鼠”小车,络绎不绝,潮水般涌向集镇。许多穿戴翻新而又风尘仆仆的男女香客,朝拜完南五台庙,也混杂在赶集的人群中,更是拥挤不堪。街面上,人来人往,闹声嚷嚷。

  就在这一天,取得袁家沟口战斗胜利的红二十五军,猛虎般地从山里扑了出来,横扫焦岱、引驾回两地民团,威逼省城西安。当地群众无不奔走相告:“红军出了终南山,一天赶了两个县的大集,老百姓都开了眼啦!”

  7月13日,古城西安。

  刚进入炎热的盛夏,闷热的空气,使人烦燥不安。如同天兵的红军,突然降临,更使驻城国民党官兵和反动势力惊慌惶恐。

  城内戒严,人心慌乱。那些闻风丧胆的豪坤们,惶惶不可终日,纷纷收拾金银细软,准备逃往外地。红军的逼近犹如一阵轰轰隆隆的闪电雷鸣,摇撼着西安绥靖公署的新城大楼。公署主任杨虎城被震昏了头,马上命令东北军第五十一军停止西进天水,就地驻防。省城内外,顿时笼罩起一团战争的阴云……

  西安城东南十五里,引驾回。

  从前皇帝出巡回来,京都文武百官都到这个地方等候迎驾,故名“引驾回”,又名“接驾回”。

  徐海东带领军部手枪排首先占领了镇中敌人的一个区公所,活捉区长。

  徐海东在一张桌子前坐下:“你打个电话给西安,就说红军到了引驾回,要他们出来接驾!”他指着墙上挂着的电话对区长说。

  “不敢!不敢!”区长连连躬身向徐海东行礼。

  警卫员理解徐海东的用意,严厉地命令道:“快打!”说着,手中举起了徐海东的马鞭。

  “不敢!不敢!”区长腰弓得更低了。

  徐海东眼一瞪,手一挥,拍着桌子,吼道:“快打!给于学忠打电话!”徐海东想利用敌人的区长报急,把西安的敌人调出一部分,拦路打它个埋伏。

  区长迫于无奈,拿起电话要通了西安城防司令部,大声呼叫着:“……红军到了引驾回,快派兵来!”

  “于学忠、毛炳文的部队都要向西开往天水,堵截川西会师后有北上动向的主力‘共匪’,无兵可派!”对方回答说。

  徐海东设伏计划虽没实现,但获得了川西有红军主力会师的最大喜讯,他高兴地思索着:是毛泽东率领的红一方面军?还是徐向前率领的红四方面军?或是贺龙率领的红二方面军!总之,不管哪一路,都是件大好事。既然有“北上动向”,那我们红二十五军必须配合,并力取会合。

  徐海东正想得入神,一个参谋递来了一份《大公报》,报上登载了这样一条消息:

  松潘西南连日有激战,共军一、四方面军在川西会师后,继续向北逃窜,先头部队到达松潘……

  22日,《大公报》又报道:

  共军朱、毛部已越过六千公尺的巴朗山,向北进行,……似有窥甘青交界之洮州、岷县、西周等处。

  闻得此讯,徐海东和省委、军部的条位领导都喜出望外,高兴得几天没睡好觉。是啊!红四方面离开鄂豫皖以来,近三年了,徐海东和红二十五军一直孤军奋战。急切盼望着,早日和红四方面军会合,和中央红军会合呀!

  7月15日。一位近似朝山香客又像江湖郎中的陌生人,骑着一头紫灰色的毛驴,由一个赶脚的老汉相跟着,从西安西关,向西南奔来。这人中等个头,不胖不瘦,黑里透红的脸色,下巴显得特尖;鼻梁上,架着一副茶色的墨镜,把两只眼睛遮得严严实实,无法看到那双闪灼的眼神,毛驴得嗒得嗒地奔走着,颠动着,松散的土路上,弹起一朵朵烟尘。那个赶脚的老汉紧紧追随在后,连累带热,一路上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中午。郭杜镇,一条狭窄的南北小街,除了几个锄禾而归的农人外,所有的大小店铺几乎全都关闭了门窗,很少有人在大街上走动,气氛有点异常。这个神秘的陌生人,并没在镇子里吃饭,反而在路边随便买了五六个香脆甜瓜,俩人一搭说着,很快又从南头的小巷里拐了出来。赶脚的老汉心里很不高兴,一路上嘟嘟嚷嚷地说:“这大热天,也不歇个晌儿!你这先生,就知道自己赶路,也不心疼我的牲口……”

  神秘人微笑道:“你老也不看那镇子,死气沉沉的,连个卖馍馍的担子也没有,没个下处哩!呵呵!早点赶路也好,不会耽搁你的回程……”

  “你这个先生,也是个贼胆!”赶脚的老汉紧接着说,“南山底下正闹红咧,你去朝的啥山、逛的啥会?嘿嘿!南五台的庙会,前两天收场了,不信你不知道?”

  “知道,知道!”神秘人连忙应道。沉了一会儿,他才掩饰地说:“前面不是积香寺嘛!我想在此处歇上一晚。听说,它也是唐代的一座古寺哩!”

  “你不去南五台喽?”老汉愣着两眼。

  神秘人随口说:“你没听那卖瓜的说,到处都扎满了红军……”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汉连声念叨起来,“挣你两半脚钱,难保我的牲口咧!”

  “到了积香寺,我进庙烧上一炷高香,为你的牲口祝福平安!”

  “好说,好说!”老汉喜形于色,“别怪我老汉多嘴!你这蛮声呱啦的外路人,就不像个朝山拜佛的样子。我老汉常在城里拉驴赶脚,你当我看不出来?”

  陌生人猛地一怔,随后说:“我包袱里全是香蜡黄裱,非朝山拜佛,有何它图!”

  “甭哄人咧!”老汉呵呵笑着说,“瞅你穿的新鞋,就不是个朝山的人,那鞋赴不得长路……”

  陌生人看着自己的鞋,似有所悟地噢了一声:“你老也是满省城转过的,都说那城里的端履门,是个‘抬脚割掌’之地,小偷多得怕人,我昨天从那端履门走过一回,只怕被割去鞋掌,一步都没敢抬脚。走到末头时,掌子到保住了,鞋后跟却被都磨出个大窟窟,只好在城头农家,买了双布鞋……呵呵呵呵!”

  老汉不由笑了起来,戏谑地说:“你这先生,就会逗个笑话!”说着,老汉猛回头,望着陌生人,驴子也停了,半晌他问道:“你可别是个红军的探子!给我老汉背上个黑锅?!”

  老汉的这一举动,差点把陌生人吓出一身冷汗。然而,陌生人立即镇静后说:“哪里话哟!”他神色自若,随后又在毛驴背上哼哼唧唧地念诵起来:“长安城嘛,乃是周、秦、汉、唐之古都,泾、渭、淬、灞、沣、(氵高)()、八水绕城而过。积香寺附近的()河,也是秦始皇造,北筑万里长城,南修几十里()河……”

  赶驴老汉听得直打愣,逗趣地说:“你这先生,真格是红萝卜丝丝调辣子,吃出看不出呀!嘿嘿!学问大着咧!”

  积香寺就在眼前。地势突兀的神禾原上,耸立着一座孤塔,四周林木葱郁,青烟缭绕。陌生人付了钱,拱手与老汉相别。老汉巴不得及早摆脱这个怪人,就势往毛驴的腰上一拍,“驾”的一声,扭头就跑。

  然而,这个陌生而神秘的不速之客,当时并没有去积香寺烧香朝拜,而是急急忙忙地过()河,朝着南面不远的子午镇方向,飞也似地直奔而去……

  子午镇,位于终南山下的子午峪北口,是个拥有百十户商号的峪口乡镇,又是进出终南山的必经之地许多南来北往的香客,也多在此住宿。附近的村子,此刻全都住满了红军队伍……

  徐海东、程子华和吴焕先在子午镇军部里讨论红二十五军下一步的行动。

  徐海东说:“三天来,我们在终南山一带镇压反动豪绅,发动群众开仓济贫,动员青年参加红军,押解唐嗣桐游街示众,这些,都大大扩大和提高了红军的声威!”

  “是啊!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呀!”吴焕先接过话头说:“我们下一步的战略行动应该怎么办呢?我们虽然取得袭占荆紫关、袁家沟口歼灭战和北出秦岭,威逼西安等作战胜利。但,只是粉碎了敌人三个月的进攻计划而没有争取最后的全部胜利。”吴焕先心神略显激动不安。

  程子华看着他那双受伤的手,说:“我们现在活动的鄂豫陕根据地,群众工作、党的组织都很薄弱,地域狭小、物资不足,红军主力没有得到很快的发展,在这里创造一个良好的巩固的革命根据地,困难不小。我同意海东同志所提出的:西征,迎接党中央、红一、四方面军,牵制敌人!”程子华说到最后几句时神情激昂。他自从1934年6月离中央苏区,日夜都在盼望着早日见到中央领导、老战友……

  “可是!那只是从敌人那里获得的信息呀!准不准?我们还不知道?”多年的革命生涯,使政委吴焕 先对狡猾的敌人的一举一动,都谨慎分析,采取妥善措施。 “应该迎接党中央,迎接红一、四方面军!”一种潜意识和预感支持着徐海东坚持自己的观点。情况若明若暗,徐海东也说不出自己的更多理由,但凭他十多年的作战经验和革命觉悟,总觉得:不能在此继续逗留下去了,必须转移,而且唯一可能,就是向西北,迎接北上的党中央、红一、四方面军,或是与陕北红军会师,以便相机创造更合适的新的革命根据地。

  三个人苦苦思索,下一步如何行动,一时举棋不定。

  “政委,你看谁来了!”军政治部的刘华清、程忠寿,领着客人走进屋来。

  来人头戴一顶草帽,身穿一件中式对襟的白绸大褂,银灰色的制服裤子,一双不大可脚的黑布鞋,底儿还不曾被泥土完全沾污。随身背着一把半旧不新的油纸伞,还有个黄布卷成的小包袱,斜垮在肩头上。

  冷眼看上去,像个算命先生,一时三个人谁也没认出来这个人是谁?当这个神秘而又陌生的不速之客,摘下茶色墨镜时,吴焕先不由啊了一声,猛一下扑上前去,扒着对方的肩膀直摇晃,惊喜地喊道:“石健民!哈哈!可把你盼来了!看你这一副先生打扮,都认不出来喽!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热风,盛夏时节的热风!”石健民见到老战友,咧着嘴直笑。

  程子华笑嘻嘻地打着招呼:“健民同志,我们又在这里见面喽!”

  石健民正要跟程子华握手时,不由吃了一惊:“子华同志,你……你负伤了?”

  部队进入陕南第三天,程子华就在庚家河战斗中负了重伤。由于医疗条件差,天气寒冷,连续战斗,又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几个月过去了,伤还没好。近日里又感染化脓,用纱布缠得严严实实的,活像两个弹棉花棰似地吊在脖颈上。程子华下意识地笑了笑说:“打仗负伤,也是兵家常有的事,没什么,过几天就会好了……”

  徐海东辨认半天,终于想起来了,他就是原鄂东北游击总司令部的参谋主任石健民同志。他听吴焕先提起他。两双久别重逢战友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石健民说:“徐老虎!你比以前更威武啦!”

  “呵呵!都是老相识了,难得难得。快坐下,坐下……”徐海东笑着说。

  这个神秘而又陌生的不速之客,名叫石健民,有人称他“石同志”、“石先生”,是一位优秀的红色地下交通员。湖北黄安人,参加过黄(安)麻(城)起义,曾任鄂东北游击司令部参谋主任,是吴焕先的老乡,又是老搭档。1932年12月,石健民脱去灰布军装,成了个飘忽不定而又变幻莫测的魔术师——地下交通员,奔走于武汉、上海、郑州等地,负责红二十五军、鄂豫皖省委和中共中央的联络工作。他知识丰富,机智灵活,行动出没无常,乔装变化多端,记忆超群,出色地完成过无数次特殊任务,程子华来鄂豫皖,就是由他一手策划和带路的。后来,1939年,在护送张云逸妻儿时,不幸被捕,英勇就义,时年三十四岁。

  石健民脱下那双鞋,诡秘地笑着说:“我带来的两样货物,就疑在鞋子里面。呵呵,切莫见笑哟!”说着,又从肩上取下伞递给吴焕先说,“伞把子里面,还有两份密码!”

  徐海东惊喜异常地笑着说:“此地农民有句俗话:‘人到着急时,总有个出奇处’。你这一来,太及时了。我们就像一群没娘的孩子似的,这次可有了盼头!”

  石健民的到来和他带来的中央文件,对于徐海东和他战友们来说,就像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就像跋涉在茫茫雪海中看到了一簇篝火;就像挣扎在戈壁沙漠里望见了一片绿洲。

  “天气炎热!就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呀!”石健民接过徐海东的话风趣地说。

  “这里有密码!”吴焕先说。“可惜呀!电讯器材残缺不全,无法与中央直接联络。”

  “唉!活捉一个唐嗣桐,却没有缴获一部好电台!”徐海东不禁发出感叹:“吴政委常常说,‘消灭敌人一个团,不如弄个无线电’!这话一点不错呀!”

  石健民说:“我在国民党统治区得知,敌军正在向川、陕、甘边调动集结;各种报纸纷纷披露:中央红军与红四方面军已在川西会合。从各种迹象表明,确有继续北上动向……”

  这就足够了!“吴焕先如获至宝获至宝,当着程子华、徐海东的面说:“两支主力红军已经会师,我们陕南陕北两支红军队伍,完全也可以携起手来,集成一个力量,打开新的斗争局面,迎接党中央,迎接红一、四方面军!”此时此刻,三位领导人都是那么高兴、那么振奋、那么迫不及待、那么跃跃欲试!

  吴焕先当机立断:“省委和军部其他负责同志都在丰峪口,我们去那开个会,统一一下思想!”

  1935年7月15日晚。陕南丰峪口。

  十五的月亮,又亮又圆,高高地悬在空中,像一个很大的银盘。

  鄂豫陕省委在丰峪口正在召开紧急会议。

  省委代理书记吴焕先主持会议。根据中央文件精神、报纸消息、石健民所闻和敌情动态,大家充分讨论,通观全局地分析了斗争形势。会议认为:

  日本帝国主义的入侵和国民党的出卖,使民族危机空前严重,党和红军必须动员千百万人民,一致奋起,坚决反对蒋介石的卖国反共政策,积极准备同日本帝国主义作战。(《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五军战史》,解放军出版社1990年版,第157页。)

  在目前我们行动区域的群众工作,党的组织十分薄弱,红军本身还没有扩大到有力的迅速的消灭整批敌人,创造伟大的巩固的革命根据地。同时,在我们行动的区域,目前说来还是狭小的,物资还不足充分供给大批红军的需要,创造一个良好的新的革命根据地是有些困难,这主要是因为我们本身力量还不能迅速的完成的关系。(1935年7月17日《鄂豫陕省委吴焕先关于红二十五军的行动,个别策略及省委工作情况的报告》。)

  中国苏区发展,红军新胜利,主力伎俩中在西方的胜利与将要形成中国西北部苏区根据地……这都是中国目前革命发展的新形势特点。(1935年7月30日《省委给物委的工作指示》。)

  目前首先要执行的新任务,采取新策略,在一切行动中极力与陕北红军集成一个力量。(1935年7月25日《省委焕先给位三、隆贵、先瑞的工作指示》。)集中一个大的力量,有力地消灭敌人,配合红军主力在西北的行动,迅速创造新的伟大的巩固的革命根据地。

  红二十五军到陕甘苏区会合红二十六军,首先争取陕甘苏区的巩固,集中力量以新的进攻策略消灭敌人,直接有力的配合红军主力,创造新的伟大红军与准备直接与帝国主义作战的阵地。在这种新的策略方针之下,决定了二十五军的西征北上的行动。(1935年9月27日,中共鄂豫陕省委《关于离开鄂豫陕苏区会合陕甘红军之决定经过的报告》。)

  徐海东、吴焕先和程子华等省委、军部领导,这一独立自主的战略决策,完全符合当时中国革命形势的发展,符合党中央把革命大本营放在西北的战略意图。毛泽东曾高度赞扬道,“徐海东之由陕南经陇东人陕北,乃偶然作成中央红军之一向导”(见范长江著《塞上行》新华出版社出版,第4页。)这偶然作成的“向导”,在历史转折的重要关头,中国革命斗争形势急骤变化的棋盘上,红二十五军这枚举足轻重的棋子,确实走得相当及时而又高明,十分果断而又坚定!

  7月16日,红二十五军从丰峪口出发,踏着朝,沿秦岭北麓向西挺进。这支由大别山转战而来的劲旅,又一次跨上了新的征途,开始了更加光辉的长征历程……

  鄂豫陕省委丰峪口会议决定:成立鄂豫陕特委,郑位三任书记;游击总司令部,陈先瑞任总司令;统一领导留下的武装力量,继续坚持鄂豫陕革命根据地的斗争。8月底成立红七十四师,陈先瑞任师长。

  在同上级失去联系、极端艰难困苦的条件下,鄂豫陕党政军民同敌人二十多个团和无数地方民团进行了英勇顽强的斗争,转战于鄂豫陕之省交界的二十四个县境,经历大小战斗上百次歼灭敌人正规军和地方武装约四千人,取得了鄂豫陕边界地区游击战争的胜利。1937年8月,奉命改编为第一一五师留守处,担任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由延安到前线的输送任务。

  鄂豫陕翻身群众留传着这样一首民歌:

  山高遮不住太阳,黑夜过去天要亮;

  洪水滚滚掀波浪,鄂豫陕来了共产党。

  共产党像太阳,它的恩情赛爹娘;

  河水哗啦啦响,要翻身得靠共产党!

  7月31日。陕南双石铺。

  连日大雨,道路泥泞。

  徐海东率领红二十五军四千余人,高呼“积极前进!迎接党中央,迎接红一、四方面军!”的口号,虽经十五天的连续急行军,指战员们仍然是情绪高涨,精力充沛。

  徐海东率领手枪团一直走在部队最前列。自从丰峪口出发以来,一直沿着秦岭北麓向西挺进。31日,到达甘肃和陕西交界的双石铺(今凤县县城)。这里是川陕公路的必经之地。

  徐海东前卫团攻占双石铺,歼敌一部,俘获敌人少将参议一名。

  敌少将参议被雨淋得像落汤鸡一样,坐在徐海东对面,手里提着帽子,头上不停地往下滴着雨水,鞋和裤脚全是泥。神情沮丧,低头不语。

  “快说!”徐海东命令道,“你们在这里执行什么任务?”

  对方仍然一言一发!

  徐海东想:对敌人的高级将领,来硬的恐怕不奏效,来软的试试。他大眼睛转了转说,“我们共产党和红军历来是优待俘虏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说,只能加重你的罪行;全都说出来,我们可以放你回家……”

  敌少将参议眼睛一亮,立即抬起头来,盯着徐海东说:“我要单独和你们的徐军长说!”徐海东是敌人的“敌人”,但是任何人,包括敌人在内,都佩服英雄!都信赖英雄!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中等身材、虎头虎脑、说话脸带微笑的共军指挥官就是徐海东。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旁边的警卫员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真是有眼无珠!他就是我们的徐军长!”

  “啊?!”敌少将参议惊异不已,忙弯腰施礼口里不停滞不前地说,“徐军长得罪了,请恕罪!请恕罪……”

  徐海东嘿嘿一笑说:“你们的军事部署是什么?”

  敌少将参议端详了一阵徐海东,确是各地画像捉拿的徐海东:身穿旧军装,但整齐干净;个头虽不高,但有一种威严,让人肃然起敬;不胖不瘦,具有大将风度。敌少将参议毕薛毕敬地说:

  “朱毛中央红军和徐陈第四方面军在川西懋功会师后,现在正越过草地北上;胡长官(胡宗南)所部、鲁长官(鲁大昌)新编第十四师、王军座(王均)第三军、邓军座(邓宝珊)新编第一军、马鸿宾第三十五师,都部署于川西北和甘南边境,渭河沿线和西(安)兰(州)公路上,堵截朱毛红军北上!”

  徐海东细心地听着,在他的脑子中,有一幅地图。当敌少将参议说完时,徐海东已形成了红二十五军的下一步行动计划:转西向北,牵制敌人,配合主力红军北上;寻机与陕北红二十六军会合。

  陕南双石铺。镇东草坪上。

  连续降雨,今天却是个大晴天。艳阳高照,空气新鲜,小草露出了新绿。

  今天是8月1日,是中国工农红军建军节。红二十五军全体指战员和当地群众在草坪上热烈庆祝这个光荣的节日。

  首先,齐唱红二十五军战歌——《红色青年战士之歌》:

  红色的年青战士志气昂,

  好比那东方升起的太阳;

  不怕牺牲,英勇杀敌如猛虎,

  冲锋陷阵,无坚不摧谁敢挡!

  随后,以团为单位分别联欢。

  战士们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军政治部的文工团员,异常兴奋,快板、秧歌、合唱、诗词朗诵、舞蹈……各个节目都很精彩。

  一向不爱凑热闹的徐海东,也被这欢乐的景象感染了。他抢过一个战士手中的鼓棰,“嘣嘣嘣、嘣嘣嘣”地敲了起来……

  傍晚,徐海东和一个参谋走出镇口,巡察防务。

  “听说,这双石铺是三国时代马谡失守街亭的地方!”参谋不在意说道。

  徐海东举起望远镜,很有兴致地仔细观察四周的山峰。说:“多好的地形,如果那街亭真是这地方,马谡就该斩了!”

  “那是唱戏!”参谋说,“你倒当真了!”

  徐海东笑了笑说:“演戏也罢,说书也罢,反正马谡这个人太大意了,不听诸葛亮的话,没依山傍水扎营,结果把个街亭丢了!”

  徐海东不是历史学家,但他酷爱历史。每到一地,他总能结合现实讲一些历史故事和历史名人,尽管有些是野史,有些同是传闻,同志们却听得津津有味。其实,双石铺是不是街亭,徐海东自己也没完全搞清,只不过是借古论今罢了。

  8月2日,徐海东和他的战友们,豪情满怀地向天水方向进发。在敌人多路追堵下,红二十五军像一条游龙,活跃在陇南地区。占两当,攻北关,下秦安,逼静宁。到8月14日,横贯陕、甘两省的交通大动脉西(安)兰(州)公路被红二十五军切断,打乱了敌人围堵红军的部署,配合了中央红军的行动。

  成都。蒋介石临时司令部。

  红二十五军的迅速西征北进,打破了蒋介石苦心经营的防线,蒋介石大为恼火。他本想签完《何梅协定》,日本方面可以松一口气,到四川一游,登一登峨眉山。可杨虎城围攻徐海东部,屡遭失利;现在有披肝沥胆毛红军,徐海东部,陕北红军会合之势……,虽风景怡人,但他心不在焉,使陪玩的宋美龄十分扫兴。

  蒋介石从7月26日至8月10日,接连从成都行辕发出五道电报命令,先是要求各部加强西安、宝鸡、汉中之线的碉堡封锁,防止红二十五军入甘;继则督饬陕军各部“不分省界,跟踪追击”,要毛炳文、于学忠第五十一军派一部向凤(县)徽(县)方向轻装堵截,以围歼红二十五军于两当一带;最后在8月10日的电报中指出:

   一民(朱绍良的字,时任甘肃、宁夏、青海三省绥靖公署主任兼甘肃省政府主席,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 查徐海东匪部西窜原因在策应朱毛,我军应采用内线作战要领,先以优势兵力迅速解决徐匪,现行以全力回击朱毛。……薛岳、王均、于学忠、杨虎城等部,各抽调一部分兵力,统归朱绍良负责统一指挥,集中剿灭徐海东匪部。

  中正

  民国廿四年八月十日

  据此,敌一部由四川江油北上甘肃文县,一部东移天水,准备南下的第六十师和中央补充第一旅不得不暂时滞留在文县,碧口一带。这样,红二十五军有力地钳制和吸引了敌人,在一定时期内减轻了中央红军的压力。

  甘肃静宁。兴隆镇。

  徐海东率领红二十五军指战员和回民群众一起,排着长长的队伍,吹洋号、打洋鼓,热闹非凡。

  徐海东等军首长向清真寺的阿訇赠送匾额和礼品。清真寺的阿訇也捧着礼品到军部回拜。徐海东对阿訇说:“我们定了个‘四不政策’,请阿訇和回民兄弟监督。一不住清真寺;二不毁坏古兰经;三不在回民家吃荤;四不打回族土豪。另外,打水要回民经手!我们是借路北上抗日!”

  头戴白帽、身着青衣的年轻阿訇连连点头称赞:“你们真是我们老回回的好朋友,是一支义军呀!”

  吴焕先说:“共产党和红军的民族政策是民族平等,互相尊重!汉族和其他各少数民族共同构成中华民族,共同讨伐民族败类——蒋介石,共同抗击民族敌人——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

  兴隆镇是个回民聚居区。徐海东等省委和军部首长都很尊重回族的风俗习惯。红二十五军进村后,不失时机地宣传“四不政策”和共产党的民族政策,并做了大量的群众工作,扩大了党和红军的影响,教育和感动了当地人民群众,不少回族青年参加了红军。

  “报告!徐副军长,二二三团供给处长刘炳华,叫马夫放马,吃了回民的庄稼!”警卫员当着阿訇、徐海东、吴焕先等众人的面报告说。

  “把刘炳华给我叫来!”徐海东噌地站起来,气愤地说,“我要给严重的处分!”

  刘炳华河南商城县人,他错把这里的谷苗当成都市自己家乡的“狗尾巴草”了,郁郁葱葱,长势旺盛。他高兴地叫马夫们到那里去放马,结果破坏了回民的庄稼。

  “刘炳华,我叫马夫放马吃的是草呢!”

  “首长,我叫马夫放马吃的是草呢!”

  “同志!那不是你家的狗尾巴草,那是回民的粮食嘛!我要给你严重处分!”

  刘炳华目瞪口呆,心惊肉跳。心想:阿訇和回民几个老人都在,这回可给红军丢脸了。

  阿訇和几个老人们知道这是误会了,诚恳地说:“徐长官!刘长官不晓得是庄稼,不能怪他。千万不要给他入分呀……”

  经阿訇和几位老人的再三求情,最后,徐海东说:“我们牲口吃了你们多少庄稼,你们就要收下我们多少粮食!”他还叫刘炳华带着马夫送去粮食,赔了礼,道了歉。

  红二十五军在兴隆镇住了三天。临走时全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集街头,两旁摆设香案、果桌,恋恋不舍给红军送行。送行的人群中不时发出赞叹:

  “红军纪律真严!”

  “红军作风真好!”

  “红军是我们的好兄弟!”

  ……

  红二十五军的战斗力在一天天提高,政治素质也在一天天提高。后来,中央红军长征经过这里时,也受到回民群众的热烈欢迎。毛泽东曾夸奖红二十五军路过陇东回民区时所做的工作,说红二十五军政策水平很高,民族政策执行得很好。

  陇东平凉。敌军三十五师指挥部。

  刚从马莲铺败逃回来的师长马鸿宾,还为一个小时前险些被俘而惊魂未定,赤裸裸趴在卧室的床上,几个姨太太按肩敲背,企图给他最大的安慰。

  “滚!滚!全都给我滚出去!”马鸿宾突然跳下床吼道。接着,他换上衣服走进指挥部。号称马家军“二当家”的,咽不下这口气,要报马莲铺一箭之仇,要把红二十五军消灭在西(安)兰(州)公路上。

  “接庆阳马开基!”马鸿宾对报务员说。

  “师座!一○五旅还向东追不追?”参谋长在一旁问马鸿宾。敌第三十五师一○五旅已几经红二十五军的打击,现在还不到一个团的兵力了。

  “追!向东、穷追不舍!直至消灭徐海东部共军!”马鸿宾气呼呼地说。

  马鸿宾接过刚接通庆阳马开基的电话说:“徐海东率领身体疲弱,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娃娃军,沿西(安)兰(州)公路向东逃窜,直奔泾川县城而去。你部立即迎头痛击!活捉徐海东!一定要活捉徐海东的娃娃军!”

  “就地消灭他们行,活捉可不容易!”马开基从电话里回话说。

  “你是天上飞的老鹰,红军是那些地上跑的小兔子,好抓着哩!”马鸿宾轻蔑地说。

  8月21日拂晓。泾川县城西王村。

  阴雨连绵,公路泥泞。红军冒雨缓慢前进。

  徐海东的衣服全被淋透,贴在身上。他甩了甩八角帽上的雨水说:“东面有敌一○四旅马开基二○八团迎面堵击,后有敌一○五旅残部追逼。公路北边是泾河,浊浪滚滚,水流湍急,过不去。南边,翻过王母宫塬,南渡泾河支流(氵内)河,方有出路!”

  “对!南渡(氵内)河,摆出一副佯攻灵台的架势,给敌人造成急于夺路人陕的错觉,进一步牵制敌人!”吴焕先擦了一下脸上的水说,“实则西去威逼崇阳县城,继续扭住西兰公路,积极策应主力红军北上!”

  王母宫塬是地势突兀的黄土高原的一部分,位于泾河与(氵内)河之间。在两河会合处,又形成一座圆椎开头的高岭。山嘴上,有座建筑是北魏永平三年的王母宫石窑,王母宫塬由此得名。

  翻过王母宫塬,陡峭的断崖底下便是(氵内)河。平日里,(氵内)河就像一条蠕动的青蛇,从塬下蜿蜒而过。(氵内)河流动缓慢,深不过膝,清可鉴人。但,时逢大雨滂沱,往日平静的河面上卷起浑浊的浪涛,给部队渡河造成很大困难。

  中午。王母宫塬上四坡村。

  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鸣。

  军长、参谋长等率领手枪团,二二五团已渡过(氵内)河,占了南岩高地,并向泾川方向实施警戒,防止敌人突袭。

  徐海东将二二三团换成后卫,三营驻扎四坡村东北方向,防止泾川敌人来袭;一、二营放在四坡村西北方向,抵御平凉方向之敌的攻击。部队就地进餐。

  军部直属分队、供给部、医院正在冒雨过河。

  徐海东和吴焕先坐厅临近螈边的地势较高的一所农家屋里,并把它作为临时渡河指挥所和北岸防守所。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正在渡河的官兵和二二三团的所有指战员。

  徐海东咽下一口饭团子,自言自语说:“唉!天天说迎接党中央,现在党中央在哪里呀?”

  吴焕先接过话题说:“是啊!他们在哪里?沿途缴获敌人的报纸很多,没有一纷报道确切位置的。”他顿了顿,看着碗中只有几片菜叶的菜汤说,“见到了毛主席,咱们还不认识呢?”

  徐海东放下碗筷站起身来,说:“下一步怎么办?很快接到党中央,那是上策;接不着党中央,进陕北去找刘志丹,是个中策;下策是转一圈,转回陕南去!”

  “是啊!我们第一任务是接到党中央,接不到,到陕北去,重新开辟一块根据地,鸟不能没有巢呀!”提到红二十五军的前景,吴焕先也吃不下去饭了,放下碗筷,也走到窗户前,和徐海东并排站着,俯看军部直属队组织后勤机关渡河。

  “若是回陕南,不但是孤军奋战,过渭河也是一关。太平天国石达开的部队在大渡河背水作战全军覆灭的历史悲剧,我们可不能重演呀!”徐海东站在那里一动没动地深思着说。

  “不会的!有你我在,石达开的悲剧不会重演!”不满二十八岁的鄂豫陕代理省委书记、红二十五军政委吴焕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吴焕先英俊的脸上,充满了神采。他总是开心得像个孩子。他是大别山红军中的‘才子’。十七岁那年写下一首诗,咏天台山:

  四望众山低,昂然独出奇,

  白云分左右,独与上天齐。

  他还是湖北黄安一带闹革命的“孩子头”,创办过“红学”,参加过著名的黄麻起义,红军中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

  深山密林是我房,

  沙滩石板是我床。

  不管敌人多凶残,

  坚决斗争不投降。

  这是吴焕先一次被困在深山中写的。干部战士说他是“好政委”,徐海东说他是好伙伴。

  “你先进屋休息一会儿,我去河边看看!”徐海东知道吴焕先近日身体不舒服,便说道。

  “你昨夜一夜没睡,”吴焕先说:“你休息,还是我去吧!”

  “我不困!”

  “我不累!”

  两人都没说真话,一同走向河边。

  大雨不停,大家怕山洪暴发,全挤在河边争先恐后,吵吵嚷嚷,队伍很能够乱。吴焕先和徐海东的出现,秩序好多了。吴焕先挥动着手,指挥伤病员先上船;徐海东在雨中跑上跑下,忙碌不停。他听说四坡村里还有一批伤员,雨天都不愿出屋,忙跑进村里去找。刚登上塬边,只听河边人们呼叫:“山洪来了!山洪来了!”

  徐海东扭头一看:洪水奔腾而下,平稳的(氵内)河,突然变得光涌狂暴;夹杂着树枝、木块的洪水,浊浪排空、惊涛拍岸;一只载兵小船,转眼倾覆了。用“洪水猛兽”一词来形容这种状态,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海东看见士兵被冲走,眼都红了,向塬底直奔而下。突然,他停在了半山坡,脑中一个危险的信号提醒他:防止石达开的背水作战!迅速过河,是不可能了。河边,有政委在,不会再有什么大事!当务之急,必须加强后卫二二三团两个方向的防务!他又迅速地向塬上爬去!

  “准备背水死战!”

  “坚决顶住敌人,不能让他们靠近河边!”

  “背水死战!”

  “洪水一过,我们就过河!”

  ……

  一道道命令,传到二二三团的团长、政委及所有指战员当中。

  徐海东布置完,还是不能坐下来,急得来回踱步。徐海东打仗,从来都没有像这次这样使他不安,顶住敌人进攻,争取时间,过河方安,否则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山洪怒吼,马嘶人喊。

  国民党一○四旅二○八团一千余人,在一连骑兵配合下,由东边突然向四坡村袭来。二二三团第三营首先与敌人接火,当即凭借房屋、土墙和窑洞,跟敌人展开激战。

  为配合第三营抗击敌人,二二三团重机枪连连长戴德归,历不顾身地把一挺重机枪架在窑洞顶上,向蜂拥而来的敌人猛烈扫射,压住了敌人进攻势头。

  情况非常危机。徐海东命令担任西北方向警戒的一、二营包抄到敌人东北侧,从后方堵击敌人。

  在河边组织士兵、将棉布系成布带、准备强渡的吴焕先,听到塬上枪声大作,知道敌人已追击上来了。情况危机,他不即带领军部交通队和学兵连一百余人,一鼓作气地从河边冲到塬上,从东南方向直插敌人后方。

  吴焕先冲锋在前,一边指挥,一边向战士们振臂高呼:“同志们!压住敌人就是胜利!决不能让敌人逼近河边!一定要坚决地打!”战士们不顾道路泥泞,迅速抢占了塬上制高点,从后侧翼向敌人发起冲击。

  “快吹号!”徐海东一看政委出动了,忙叫号兵吹号。

  “吹……吹什么号?”号兵问。

  “先告诉政委,我们在这里!然后,吹冲锋号!”

  由于军号里灌上了雨水,号兵鼓劲吹了好几下,没有声音,便甩了甩军号,再使劲儿吹。高亢嘹亮的军号声,划破隆隆的雷声和哗哗的水声,回荡在王母宫塬上。

  此时,徐海东率领三营从迎面冲向敌群;一、二营也从指定地点发起进攻;吴焕先率领一百多人也围攻过来。

  敌人被这突然的夹击,打昏了头,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夺路逃窜……

  十七岁的二营通信班长周世忠,发现一个军官模样的敌人,骑着战马,想从北边溜走,他端长枪,瞄准目标,一声枪响,那个军官落下了战马。后来查证,此人就是敌一○八团团长马开基。领导上奖给周世忠两块银元。到达陕北后,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战斗正在激烈进行中,突然一颗罪恶的子弹穿透吴焕先政委的胸膛。这一噩耗激起指战员对敌人的无比仇恨。战士们怀着极度悲愤的心情,与敌人展开肉搏,以顽强的战斗精神,几经冲杀,将敌人压到一条烂泥沟里,全部歼灭。

  红军背水一战,取得了全胜。但是,红二十五军的指战员们却没有胜利后的喜悦,而是处于万分悲痛之中,无不捶胸顿足,热泪纵横。因为,就在战斗即将结束的时刻,他们所爱戴的军政治委员、年仅二十八岁的吴焕先同志,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徐海东突然接到报告,吴焕先政委受了重伤。他立即向四坡村跑去。离村老远,就听见一阵阵沉痛的哭声。

  “政委牺牲了!”

  “政委他……”

  “政委——”

  一群干部战士围在一个院子里,哭着,喊着。徐海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他夺门跑进屋里,只见吴焕先静静地躺在那里,像过度疲劳,沉沉地睡着了。他那双常挂微笑的娃娃脸,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和笑容,好像还在担心是否打退了敌人的进攻。

  “焕先!”徐海东握着那双冰冷僵硬的手,大声呼喊,“焕先!政委!焕先……”

  人们的哭声、呼喊声,组成了一曲悲壮的哀乐,为吴焕先政委送行,门外的雷雨一阵紧似一阵,好像老天也在为这位英年早逝的政委哭泣!

  徐海东常说:“英雄流血不流泪!”如今,他失声痛哭,泪如泉涌。他多次负伤从没流过泪;家中六十多口人被反动派杀害,也只是暗中流泪;如今,政委牺牲了,他确实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徐海东和吴焕先是生死与共的亲密战友,三年多来,他们两人率领着年轻的红二十五军指战员转战鄂豫皖,苦心经营鄂豫陕,又西征北上。军事上,吴焕先常说:“海东谈谈!”政治上,徐海东也有句习惯:“请政委决定!”他俩都是急性子,徐海东又有个暴脾气,可是他俩一起配合着工作,很少有红脸争吵的时候。即使有,每次都是吴焕先先“妥协”,让着大哥儿分,他俩亲如兄弟,情同手瞳,谁也离不开谁。

  徐海东悲痛欲绝,一会儿放声痛哭,一会儿默默流泪。他回想起往日几位尊敬的领导,都壮志未酬身先死,离我们远去。省委书记沈泽民饥病交加,病逝天台山;第二位省委书记徐宝珊,抱病长征,身葬陕南;要想迎接党中央、毛主席的代理省委书记吴焕先,中途牺牲,再也见不到党中央和毛主席了!

  徐海东把经理部长叫过来说:“我们要买口好棺材,先把政委埋葬在山里,立块碑,革命胜利后,如果我不在了,你们一定要把他送回老家——大别山!”

  “是!我这就去办!”经理部长泣不成声地回答。

  吴焕先的家庭是个红色家庭。他的父亲、大哥、大嫂、二哥和小弟,都为革命牺牲了,妻子饿死了,老母亲只身沿村乞讨,艰难度日。但她始终背着吴焕先参军时留下的马克思像,每到一村,她总是宣传:“我们穷人翻身就要依靠这个大胡子。”她最后饿死在山洞里时,还抱着这张马克思像。

  徐海东按照大别山人的风俗习惯,叫人端来一盆水,亲自给政委洗了脸、擦了身,把珍藏在马袋里,自己最喜爱的一件青呢大衣,盖在政委身上……

  第二天,徐海东和省委、军部里的几个领导亲自抬着棺材,渡过(氵内)河,把他们的政委安葬在山坡上,让他能看到红二十五军离去的方向。大家在墓前伫立了许久,许久……

  巍巍耸立的王母宫塬上,阴云低垂,风雨声咽。被烈士鲜血染过的几簇小草,滚动着一滴滴泪珠,仿佛也在为烈士垂泪致哀……

  五十年后,当时担任红二十五军共青团委书记的黎光回忆说:

  整整五十年了。回想军政委吴焕先同志的壮烈牺牲,全体指战员无不捶胸顿足,悲痛落泪。壮志未酬身先死,常使我们泪满襟。吴焕先同志革命的一生,战斗的一生,光辉的一生,早已铭刻在历史的丰碑上。他是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和红军的创始人之一;他是红二十五军的组建者和卓越的领导者;是全军一致公认的领导核心,深为指战员所崇爱和敬戴,他是我们“儿童军”的骄傲!是红军指战员的光辉楷模,不愧为长征路上“一颗新出现的明星”!……我也曾想过,如果有人能把他的身世经历,完完整整地收集起来,认真加以研究琢磨,完全可以写成一部丰富多彩的文学传记。呜呼哀哉,魂兮归来!……(见黎光《长征路上的年轻人》一文,1985年12月。)

  从8月14日到9月2日,徐海东率领红二十五军在陇东隆德、平凉、泾川、天台、崇信、华停、庆阳等广大地区活动,切断西兰公路十八天,与四个师旅、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周旋。进一步箝制了敌人,积极配合了中央红军的北上行动。在此期间,虽经千方百计打听,但终归没有获得党中央、红一、四方面军的确切情况,徐海东和他的战友人只好西征甘肃,北进陕北,争取早日与陕北红二十六军,红二十七军会师。

  1935年9月4日。合水板桥镇。

  陇东高原,早晨地上的露水格外多,可太阳刚一露头,草叶上的水珠就不见了,高原上的气温骤然上升。

  徐海东率领前卫手枪团已经离开板桥镇有十余华里的路程。他站在山坡上,用望远镜向后面看了看,没有发现后卫二二五团三营跟上来,便问身边的交通员说:“后卫三营怎么还没上来?”

  “我随二二五团二营一起离村的,我们走时,参谋长还在给三营讲话!”交通员回答说。

  “这个参谋长呀!火都上房了,还没事呢!敌人骑兵团马上就会追上来,他也知道呀!”徐海东自言自语说。接着,他看着交通员说,“你骑马立即赶回去!告诉参谋长马上跟上来!”

  “是!”交通员拨转马头向来路奔去。

  交通员刚走,不到三分钟。侦察参谋说:“军长(此时,徐海东为红二十五军军长,程子华为政委)!后边打起来啦!”

  “什么?”徐海东由于一只耳朵聋,他侧着脑袋仔细一听,果然,板桥镇方向枪声大作。徐海东说了声“不好!”策马向回赶,率领二二五团二营奔回板桥镇,解救第三营。

  敌人一个骑兵团将二二五团三营团团围住,情况十分危急。

  此时,二营长韩先楚、政委刘幼安率领二营赶了上来,迅速抢占一座山头,以猛烈的火力阻止住敌人的进攻,掩护三营突出包围。

  此次战斗,红二十五军损失二百余人,第二二五团团长方炳仁壮烈牺牲。

  徐海东紧紧握着刘幼安的手、激动而风趣地说:“歪嘴子政委,你们二营好样的,打得好!”

  军部共青团委书记黎光插话说:“歪嘴子,这下打正啦!立了个大功!”

  刘幼安歪着嘴角一笑:“你个汤圆子(黎光的绰号),也学会卖嘴!当心也吃上个子弹头头……”

  说起“歪嘴子政委”,他的趣闻在红二十五军中传为佳话。

  刘幼安性格开朗,活泼乐观,指战员们都喜欢和他打趣儿。由于在九回房战斗中,一粒子弹中了他的嘴巴,伤好手落成个“歪嘴儿”。人们见面就喊他“歪嘴子政委”。

  长征出发时,他二十岁,是个指导员,全连战士好赖都穿上了棉衣,唯独他还是个光膀子,实在冻不起了,才把一个谁也不愿换身的财主“娘们”的红花锻子棉袄,紧巴巴地裹在身上,用一件灰布长衫,严严地罩在外面,以防同志们取笑。

  然而,这个难以遮掩的秘密还是被人识破了,大家都挤眉弄眼,当作活跃情绪的笑料。红军中也有几个调皮家伙,每看到军领导走过来,猛不防撩起他的灰布长衫,露出红艳艳的花棉袄,引起军领导一阵哄笑。后来,他真实性脱给一家穷得没衣穿,难以出门的农家大嫂,换得块纳着补丁的口袋片儿,披在肩头御寒。这才结束了开之不尽的玩笑。

  后来,到陕北后,他总觉得名字中那个“幼”字不是味,改名刘震。1955年,刘震和韩先楚同时被授予上将军衔。

  1935年9月9日。陕北永宁山。

  天,湛蓝湛蓝的;山,绿里透着黄意。

  徐海东像回到了家,脸上两个酒窝闪动着,那双浓眉舒展着……一切都像说:“千山万水终于走过来了,千难万险终于成为过去!

  徐海东让每个战士洗洗身子,换换衣服。他自己也把那一身青的军服和八角帽洗净,晒干,又亲手将红五星钉在军帽上。红二十五军全体指战员像是要参加什么重大的喜庆节日一样,认真准备着……

  徐海东等在永宁山稍事休息后,即在陕甘党组织,红军和人民群众热烈欢迎声中,于9月15日到延川永坪镇。至此,红二十五军胜利完成了长征。这时全军共有三千四百多人。一路上,人民群众送水送饭,送米送柴,送鞋送袜,到处都可见到欢迎红二十五军的标语,听到热烈欢迎的歌声:

  一杆杆红旗空中飘,

  红二十五军人来了。

  来到陕甘洛河川,

  劳动百姓好喜欢!

  徐海东和他的战友们,独立率领红二十五军西征北上进行长征,成为首先到达陕北的红军队伍。历时十个月,途经六省区,转战万余里,是唯一的一支比出发时人数还多的长征队伍,不愧为“北上先锋”的光荣称号,在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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