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下半年,鄂豫皖边区遭到灭顶之灾。红四方面军主力仓促转移后,国民党对鄂豫皖苏区实行杀光一切壮丁、烧光一切房屋、抢光一切粮食的“三光”政策。
1932年11月,国民党豫鄂皖三省“剿匪”总司令部制定《匪区封锁条例》,规定对下列物资实行严格封锁:
(一)食物类:谷、米、麦、盐、包谷、豆、甘薯、家畜等。
(二)军用原料类:铜、铁、白铅、硝磺、煤炭、汽油、棉花、电料等。
(三)卫生材料类:诊疗所需之中西药品等。
敌人还在其统治区设立“民众日用品公卖局”,对米、面、食盐、煤油等物资限量出售,以防人民群众多购这类物资偷运给根据地军民。当时的南京国民党《中央日报》曾报道过鄂豫皖地区广大农村的悲惨景象:
逃生无路,水草捞尽,草根掘尽,树皮剥尽……
阖室自杀者,时有所闻;饿殍田野者,途中时见……
大小村落,鸡犬无声,耕牛绝迹。
然而,烧杀,抢夺,在共产党员和红军战士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他们在血泊和炎海里,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更加英勇地战斗着。
伤病员,宁愿饿死在深山,也决不投降。山崖石壁上,刻下红军战士的壮歌:
树枝砍不完
根也挖不尽;
留得青山在,
到处有红军!
被捕者,宁愿在刑场上壮烈牺牲,也决不认敌为友。在监狱砖墙上,铭记共产党员的誓言:
大别山里出好汉,
生就骨头似铁坚;
今日逃出虎狼口,
明日回来报仇冤!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压迫愈重,反抗愈烈。鄂豫皖苏区的人民,在中国共产党和红军指战员的带领下,与敌人展开了艰苦、顽强的斗争。徐海东千里游击胜利返回苏区,给面临绝境的苏区又带来了生机和活力。
1932年11月29日。黄安檀树岗。
有些凉意的秋风,疯疯地吹打着大别山区的枫树,摇落着它的红叶。
原红二十七军军长刘士奇和徐海东正在山路上匆忙地赶着路。
“娘的!人要倒霉,喝水塞牙,落叶砸头!”刘士奇气愤地往头上抓一把,将红叶打落在地上。
“好事!好事!人家说了,红叶落在谁头上,谁就要交桃花运啦!”徐海东笑着说。
徐海东哪里知道,红二十七军和省委会师以后,“肃反”还没有结束。省委没有全面听取中共鄂皖工委和红二十七军在东线转占游击的实际情况汇报,没有及时认真总结经验教训,而是听取了片面反映,一味求全责备,把刘士奇的某些军事技术方面的失误,无限上纲,扣上政治的大帽子,刘士奇受到不公正的评价和打击。后来,在1933年初,刘士奇在“肃反”中被错误地杀害,这是鄂豫皖,乃至中国革命的一大损失。1945年中国共产党第七次代表大会追认刘士奇为革命烈士。
“军长!说是说,笑归笑!这次开会有什么事?还把我叫上?”徐海东百思不得其解地问。
“统一会合后的红军编制,重建红军第二十五军。这样我们的战斗力就强啦!瑞打几个胜仗,恢复鄂豫皖往日的辉煌!”一说起红军、打仗、共产党这些正事,刘士奇苦闷的心情,顿时烟销云散,摆出跃跃欲试的架式。
“是该统一了。”徐海东接过话茬说,“就拿25日郭家河战斗来说吧!我们以五个团的优势兵力,打击敌人两个团的兵力,虽给敌人以重大杀伤,但我们也损失惨重。”
徐海东一谈起军事,也滔滔不绝。他边用手比划着,边说:“那一仗,可说是失败的。其中最关键的原因就是指挥不统一。不能统一指挥,力量分散,就不利于集中兵力打击敌人。以后再这样打下去,都有被各个击破的危险。”
两个人讨论得正激烈,不知不觉为到了会场。
檀树岗镇是革命老区,新黄公路(新县至黄安)横穿镇中央。中共鄂豫皖省委扩大会议会场选在镇东头靠近山脚的一处空房。省委的大部分同志都到了,有沈泽民、徐宝珊、吴焕先、王平章、郭述申、成仿吾、高敬亭、戴季英等。
徐海东不是省委委员,除了个别重大军事会议破例参加外,很少参加省委会议。
会议研究决定,重建红二十五军,军长吴焕先,政委王平章。徐海东被任命为七十四师师长。
“王政委,有你的正确领导,我们会打胜仗的!”坐在王平章旁边的徐海东满意地悄悄说。
“任命吴焕先为军长,才是最英明、果断的决定。他智勇双全呀!你听说过敲老地主竹杠的故事吗?”王平章小声说。
“没有,你说说看!”徐海东好奇地说。
王平章看着省委书记沈泽民正在批评刘士奇的错误,有的聚精会神地听着,有的也开了小差,有的干脆不想听,就到外边去了。“好!我说!”
吴焕先是1927年黄麻起义的老战士。他在麻城读中学时,利用寒暑假,就在黄麻箭厂河四角遭门办过“红学”,领导农民造过地主豪绅的反。黄麻起义失败后,在白色恐怖下,他仍然坚持打游击。一次,他走到罗山叶家湾附近,肚子饿得再也走不动了,他来到地主家大门口,口中念着自己的顺口溜:
新盖的高楼逆水流,
栽身的时候死耕牛;
小儿媳妇死难产喽,
看家的黄狗肿了头。
老管家手拿打狗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骂道:“臭叫花子,快给我滚开!”说着,举起打狗棍向吴焕先打过来。
吴焕先并没躲闪,反而微闭双眼,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太岁当头坐,
无灾必有祸;
天师门生到,
灾祸必除掉。
老管家一听是张天师的门生到了,虽有些疑虑,但还是将举起的棍子收了回来,满脸堆笑说:“大师,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师请候!请候!”说着跑回去了。
过一会,老地主手捻健身珠,迈着四方步走了出来,“听说你是张天师的门生……”
没等老地主问完,吴焕先又微闭双眼,双掌合十,将自编的两句顺口溜念了一遍。老地主原来长长的脸,一下子圆了,激动地说:“大师请进、请进!”摆出礼让贵客的姿式,把吴焕先让进了客厅。
老地主用丰盛的饭菜招待吴焕先,央求他给看看风水,破破晦气。吴焕先借此机会又策略地打听了当地上层社会的情况,还答应第三天再来,给地主家破灾,并叫地主多准备银两。地主心满意足,居然先送给他五十块大洋作为谢礼。
第三天,在地主家掉以轻心时,吴焕先令着游击队把这个地主老财的家给抄了。
故事说完了,两个人正低头嘿嘿地笑着,沈泽民书记宣布散会。吴焕先拍了一下王平章和徐海东的肩头说:“你们两个!在背后说人家的坏话!”原来,吴焕先正坐在他俩后边,他俩没注意到,刚才说的全被吴焕先听见了。
徐海东十分敬重这位能文能武的军长。军长却不怎么了解徐海东。
吴焕先微笑地说:“听说你这位虎将,东路千里游击回来累得吐了血,要好好休息呀!”
“可惜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何况我还有个怪毛病,不打仗就生病,一打仗病就好。”徐海东看着平易近人的军长说。
吴焕先哈哈大笑,拍拍徐海东的肩膀说:“要都像你这样,病了就打仗,那郎中不都饿死了!”
然而,吴焕先心里明白:烈火炼金钢,战场上现英雄,枪炮底下出干部。一支新部队,要变成能攻善守、百折不挠,经得起摔打的部队,必须多打仗。于是,他若有所思地说:“以后,你不会生病啦!”
1932年12月12日。豫鄂皖汉口“剿匪”司令部。
蒋介石接见第一军军长陈继承、第十四军军长卫立煌,部置下一步“清剿”计划。
“两个月前的今天,我限定二十万兵力于12月15日前彻底消灭豫鄂皖的红军。你们不负众望,基本上完成了任务!”蒋介石手敲着红檀木椅子的扶手说。
“委员长指挥有方!”陈继承抢先说。
“梁冠英、汤恩伯,统统饭桶!他们的剿匪区,不但没有消灭红军,反而又出来个共匪二十七军!”
“是!是!他们战略错误、战术笨拙,给我们造成很大被动!”卫立煌添油加醋地说。
“这次,我决定由你们两位负责。”蒋介石说到这,停了停,看着他们两个。
“报告委座!我们保证完成任务!”两个人受宠若惊,马上站起来行个军礼,拍着胸脯说。
“这次,拨给你们十五个师的兵力,限你们在明年3月底之前,将豫鄂皖共匪完全肃清。”蒋介石坚定地说。
两个互相看看,心里想:这可糟了,刚才脑袋一热乎,说了大话,现在也收不回来了。明知3月底之前完不成任务,他们知道红军厉害,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是!委座!保证完成任务!”
“不过”,卫立煌自认为比陈继承棋高一筹,计多三斗,不愿受他的拖累,于是,眨着小眼睛说,“基于以前‘清乡’的经验,还是分区‘清剿’好,目标明确,便于机动、便于打歼灭战……”
蒋介石没等卫立煌说,一摆手说:“不必说了。英雄所见略同啊!随我来!”蒋介石说完,走到会议室的地图前,指着地图说,“沿光山、豆腐店、杨桃岭、余黄寺、骑龙寺、双庙关、三河口、周家冲、南太村一张,将整个豫鄂皖边界匪区划分为东、西两个‘清剿’区,西为‘经(扶)黄(安)清剿区’,由卫立煌为指挥官;东为‘商(城)罗(山)清剿区’,由陈继承为指挥官。”
蒋介石转过身来,对卫立煌和陈继承说:“清剿主要手段是进剿和驻剿相结合。要求进剿部队不信纸菲向何方逃窜,都要努力追剿;驻剿部队应于驻地各要点构筑工事,严密堵剿,并须酌派部队协助进剿;进剿驻剿各部队,互通情报,时时联络。同时,各区加紧宣传,强力推行保甲制度,严密经济封锁,以摧毁匪区,破坏共匪的生存条件。这次一定要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你们两位要精诚合作,携手共剿,豫鄂皖清匪的重任,就仰仗两位了!”
“委座运筹帷幄!完不成任务,愿受军法处置!”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
红二十五军、红二十八军(1933年1月在大畈组建,廖荣坤任军长)两支红军主力,在中共鄂豫皖省委的领导下,在独立坚持斗争思想的指导下,与根据地党政军民一起,经过两个月的积极斗争,打破了敌人的划区“清剿”计划,部分地恢复了区乡政权,初步巩固了鄂东北中心苏区,基本上打开了皖西北地区的斗争局面,为继续开展对敌斗争积累了力量,创造了有利条件。
1933年3月4日下午。红七十四师师部。
这是一所破庙,师部是3日进驻的。经过警卫员们的收拾,屋里很整洁。
红二十五军军长吴焕先视察部队,来到七十四师师部。
“屋子和人一样,干净、利索啊!”吴军长边推门边说。
徐海东忙迎上来说:“庙小,再不干净点,那不成了狗窝啦?!”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庙不在大,有神则名嘛!”吴焕先右手握着徐海东的手,左手拍着他肩膀说。
警卫员小罗端上两杯茶,两人边谈边笑。
徐海东说:“敌第三十五师二○五团和二○七团今天上午进占郭家河,接替第八十九师防务。马鸿逵部第三十五师(代理师长马腾胶)是杂牌军,装备差,力量较弱,对情况又不熟,在他未站稳脚时,歼灭它。”
徐海东看着不动声色的吴焕先军长,以为吴军长不同意他的看法,他继续进谏说:“我们已经转战两个多月了,部队经过养精畜锐,现在大家摩拳擦掌,求战心切。如果集中全军力量,打它个熬战是有把握的……”
“啪!”吴军长用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说得好!不愧为师长,嗅觉真敏感呀!肉刚到门口,就闻到香味了!我回去和省委的同志研究一下。不给你仗打,又要生病了!”
在两个人的大笑声中,吴军长离开了小庙。
3月5日夜。野鸡笼。
红二十五军正在做战前的政治动员。
会场上,红军指战员和人民群众手中的火把熊熊燃烧,象要烧尽这罪恶的世界。火光使会场亮似白昼,象要冲破大别山的浓重黑夜,照亮整个神州大地。
军长吴焕先站在主席台中央,分析郭家河战斗的意义和取胜的有利条件。他激动地说:“郭家河战斗是我转战两个月以来的第一仗,是我们红二十五军集中兵力歼敌的第一仗,也是我们红二十五军与群众合作,打击敌人的第一仗。希望红二十五军的全体指战员们英勇战斗,勇猛冲杀,也希望地方武装、游击队和群众积极配合,打好这第一仗。”
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敌军三十五师装备较差,战斗力较弱,又是新接防地,人地生疏;敌两个团孤军深入郭家河,离周围据点黄陂站、七里坪等都有一天的路程,不易迅速增援;红军在两个多月的分兵活动中经过休整,士气高昂,郭家河是老根据地,群众条件也很有利。只要大家统一指挥,服从命令,町互合作,明天这个时候,就是庆功会!”
场下除了掌声外,又增加了一阵阵的欢呼声。
“出发!”吴焕先命令道。
6日拂晓部队按照徐海东的建议,采取围点打援的战术:由徐海东率领七十四师二二○团和军特务营迂回到郭家河东北方向实施主攻,二二二团由西南、二二一团由东南攻击,七十五师占领郭家河东北的摸云山一带,阴击可能由新集增援的敌兵,并在必要时支援对郭家河的进攻。
上午9时,东北、东南、西南的红军以合围之势向郭家河之敌猛烈攻击,周围山头上的地方武装、游击队和群众的呐喊助威,红军士气更旺、勇猛冲杀。敌人一部就地被歼,其余仓皇向西北逃窜。徐海东率领红军立即追击,将其围困于二道河西南洼地,经过一个多小时激战,将其歼灭。少数溃散的敌人,又被地方武装和手持锄头、扁担的群众全部俘获。这次战斗,红军以死伤三十余人的代价,将敌两个团全部歼灭,毙敌第二○七团团长及百余人,俘敌第二○五团团长及二千余人,缴获山炮一门、迫机炮八门、机枪十二挺、长短枪二千多支、子弹十万余发、战马百余匹。
郭家河战斗是红二十五军重建后首次大捷,是一次出色的歼灭战。郭家河战斗震慑了敌人,敌第三十五师、第十三师分别固守新集、黄安,纷纷告急求援。
“红军大部队又回来了!”
“红军又打了大胜仗!”
“参加红军去!”
……
大别山的群众奔走相告。红二十五军迅速扩大,又发展到了一万三千多人。徐海东又连续几次战斗有功,晋升为红二十五军副军长。全军将士,眉开眼笑,就像是摆脱了危难之后,望见了光明,有了新的希望。
1933年4月25日,第七十四师师部。
仲春时节,山花怒放;树木成荫、青草茂盛;山雀啼出清韵,大别山明媚而醉人。徐海东召集各团团长,研究在战斗空闲时进行春训,提高部队战斗素质的问题。
“咣当!”门被推开了,师政委走进来对徐海东说:“如今,我们可不能只想到打仗,要看到,我们的内部严惩不纯啊!”
自从张国焘在根据地时推行王明“左”倾路线,徐海东与师政委红过脸以后,他俩时常发生摩擦,有时达到白热化程度。徐海东认为师政委有时爱说大话,好随风倒,见风是雨。
“当兵的就是要想到打仗!”徐海东头也没抬,不以为然地回敬了一句。
“打仗,我不反对。”师政委又说,“要知道,内部不纯,那么,反革命会从我们背后开黑枪的。”
“内部怎么不纯,我怎么没看出来?”徐海东仍没抬头,一直在盯着地图。
师政委脸一板,严肃地说:“同志!你要注意反革命!”
徐海东徐徐抬起头,略带讽刺地笑了笑,说:“有反革命,好啊!没有反革命,要我们这些革命的做什么?”
师政委拉长了脸,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现在,内部的反革命很多,省委已经决定肃反!”接着他走上几步,把一叠文件给徐海东,说,“这是省委会议的决定,你看看吧!”说完,转身走了。
徐海东接过来一看,有四五份内部文件。主要有党中央1933年3月10日《给鄂豫皖省委的军事指令》、省委3月7日《鄂东北通讯》、省委4月14日《鄂豫皖省委通告第一○六号》等。徐海东名为副军长兼七十四师师长,实际上他的工作岗位仍然在七十四师。他很少参加省委和军部会议,尤其是省委会议,大部分都是政委去开会,回来向他传达。这次,他看到有这么多重要文件,于是,急切地读了起来,越看越使他心灰意冷,不同的文件反映着同一内容:进攻!进攻!肃反!肃反!
徐海东看到“郭家河战斗的胜利标志着大反攻时期的开始”,目前“一定要夺回七里坪、新集、黄安县城等中心城市”,他心中感到疑虑。当他发现党中央和省委都要求“肃反”时,他更疑惑不解,头皮发麻。
他想:去年搞肃反,军队和地方党政中乱抓“AB团”,“反革命”,有的还被杀害闹得军心、民心、党心都惶恐不安,人人自危,再加上当时被胜利冲昏头脑,说什么蒋介石已成“偏师”,今后进攻红军的,只有日本帝国主义亲自出马了。结果,敌人第四次围攻一来,落得个惨痛的结局。如今刚刚好转几天,不趁这个机会去发展苏区,扩充队伍,却又抓起什么“反革命”来了,这不是自伤元气吗?!
第三天晚上。徐海东宿舍。
惨淡的月光照在破旧的窗棂上,徐海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几天来从上面布置来来的一件件工作,在他脑子里回旋,使他极为不安。到底什么是“AB团?”什么是“第三党”?他没有接触过,也没有问过,至今还说不清、道不明。这时,他发现睡在身边的警卫员也在翻身,没有睡着,就问道:“喂!你知道什么是‘AB团’吗?‘第三党’什么样?”
“不知道!”警卫员睁着两只大眼睛说,“都说它们是反革命组织,可是,以前我从未听说过呀。副军长,你给说说,那‘AB团’、‘第三党’怎么到处都是呢?!今天,政委将二二○团的政委、参谋长等四十九名党团干部都捆起来了。他们这些好人,怎么会是反革命的‘AB团’、‘第三党’呢?!
“他们在哪?”
“就在那边被审讯呢!”警卫员向左一甩头说。
“你快睡吧!别在人群里瞎议论啊!”徐海东忽地坐起来,穿好衣服,出去了。
徐海东推开审讯室的屋门,只见二二○团特务连指导员小朱被吊在屋梁上,审讯队的人员正在拷打他,师政委也在场。
“说!说!谁介绍你参加的‘第三党’。”审讯队员在一旁大声吼叫着。
“没有!我不是‘第三党’,更没有人介绍我加入!我是共产党员呀!”小朱喃喃地重复着,“我不是反革命,我是共产党员。”
昏暗的油灯一闪一闪,映照在小朱挂着血痕的脸上……
对小朱,徐海东是了解的。他记得,小朱刚十七岁就参加了红军,曾任皖西少共道委宣传部长,他聪明、单纯、能力很强、革命意志十分坚强,以往表现一直不错。他怎么会是反革命呢?徐海东站在门口暗自反问自己。他觉得不可能,几乎要发火了,但他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冲动。
审讯人员对小朱拷打逼供不成,又要绑在凳子上用刑。
徐海东眼都红了,手一挥,命令道:“住手!”他不允许平时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的好同志遭到自己人的如此折磨。
两个审讯人员见到副军长发了火,不知所措地看看政委。师政委示意他们先出去。
待两个审讯人员出去后,徐海东转身对师政委说:“这个同志我了解,他不是反革命!你看嘛,一点口供也没有!”
“你这就不懂了。真正的反革命,没有说实话的。不吐口供,更证明他是反革命坚决分子,不愿说出他们的组织来。”
“团政委、参谋长他们在哪?他们犯了什么罪?现在打仗正需要人手啊!”
“有人指控他们犯反革命罪,有的是‘第三党’、有的是‘AB团’,有的是‘改组派’等等。”师政委看着徐海东,冷冷一笑,“肃反是中央、省委的决定。我是省委常委,又是政治委员,肃反是我的事,你少管,不要过问!”
徐海东在师政委眼里只会领兵打仗,对政治一窍不通。前不久,九龙缠顶战斗中,第七十四师俘获敌人一百三十多人。徐海东让战士把他们押到期后方去。不料,路上碰到了这个政委,他下令把这些俘虏全都枪毙了。徐海东知道后,质问他为什么杀俘虏,他却把脸一沉,说:“不杀敌人,那还杀谁?留着他们,我们有限的粮食就更少了;放了他们,他们还会来打我们不杀干什么?!……”
夜已经很深了。徐海东怎么也想不通:像小朱那样的人会是反革命?他决定明天亲自去找省委书记和军首长谈谈自己的想法。可是天还没亮,他又接到命令,带一个团去截击敌人。三天之后,长远利益他返回时,听说特务连指导员小朱,还有二二○团政委、参谋长等四十九人全被枪决了。直到临终前,小朱他们还呼喊着“我不是反革命!”“共产党万岁!”“红军万岁!”的口号……
听到这些消息,徐海东潸然泪下。回想在东路游击时,前有敌人堵,是这个团去攻宾有敌人追,也是这个团去打。如今说排级以上干部都是反革命,就我徐海东一个不是反革命吗?恐怕我以后也不保险了。有的干部战士害怕被打成反革命,就溜了。我徐海东怎么办?拉出队伍,重新打游击去?不行,那样,对不起党和群众的期望。留下,能为革命打一仗是一仗,哪天被审,哪天再说吧!
徐海东越想越难过,两天来,他饭不思、茶不饮,两个眼泡都哭肿了,又怕别人看见,赶紧用热水敷。
活泼爱说的徐海东变得沉闷寡言了。
徐海东的心里,革命与反革命界限分明,但他挡不住“肃反”的进行。
他只能集中精力,全身心地投入到围攻七里坪的残酷战斗中。
1933年5月1日。红二十五军军部。
五月的大别山郁郁葱葱,山花烂漫。逃难到山林之中的人们回来了,没有人烟的村庄又出现了生机,根据地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了。山歌儿漫山唱起来了,唱红军的胜利,唱红军哥的勇猛作战,唱红军中有个老虎师长徐海东。
红二十五军军部设在老君山东段的龙王庙。
“叮当!叮当!”的马铃声由远而近,徐海东带着警卫员前来军部参加军事会议。
军部的会议开得紧张而又严肃,省委领导同志也参加了会议。
“同志们!”省委的这位负责同志说,“鄂豫皖苏区现在形势一片大好。通过郭家河、潘家河、杨泗寨等几次战斗,敌人缩在城镇里不敢伸头,敌人的围剿已经破产,我们红军在这次反围攻中取得了辉煌的胜利。省委决定,我们红二十五军的反攻计划是:第一步夺取七里坪、河口、黄安;第二步夺取新集和光(山)麻(城)交通线的中间地带,并把黄安和麻城的东北部地区和商城南部联成一片。最终把敌人从大别山赶出去,扩大我们的苏区。”
会场里的绝大部分人默不做声,静静地倾听着省委负责同志的讲话。虽然计划很宏伟,设想也很激动人心,但不像经常布置战斗那样,大家欢腾鼓舞。
“同志们!省委决定,大反攻的第一仗,攻打七里坪,从明天开始。七里坪是鄂豫皖苏区的腹地,是我们红二十五军诞生的地方,如今被敌人占着,不夺回七里坪,我输送心里不安哪!省委相信,只要红二十五军全体指战员齐心协力,英勇杀敌,最终胜利属于我们!”
在省委和军部领导大谈攻打七里坪的意义和条件时,徐海东心里忐忑不安:敌我力量悬殊,地势对敌人有利,增援迅速,攻打七里坪是否妥当?此时此景,使他马上回想起:1928年年关暴动和1932年冒险迎战,给革命造成的重大损失。这都是惨痛的教训啊!指导思想上的错误,会给红军和根据地带来全局性的失败。他越想越觉得攻打七里坪危险性太大,不能把红军指战员的性命作赌注,不能把用鲜血换来的胜利果实白白丢掉,不能把党和红军多年开创的革命根据地失去。想到这些,徐海东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说:
“我不知道省委这个决定是滞合乎实际?要知道我们的敌人不是非曲直自卫队、还乡团和铲共义勇队。”徐海东说着向周围的人看了看,有的向他点头微笑,表示支持。
徐海东得到了鼓励,他索性走到主席台前,面向大家,从布袋里掏出自己画的地图大声地说:
“让我们来分析一下敌我情况吧!七里坪,位于黄安县城以北二十公里处。其南面为大小雾咀山,是突出的制高点,西、北两面有倒水河作为自然屏障。1932年12月,敌人占领七里坪后,即在其周围修筑碉堡、围墙、壕沟,设置鹿砦、铁丝网,构成了坚固的防御体系。”
“4月下旬,敌第十三师七十五团、七十六团进驻七里坪,七十八团随师部驻七里坪的以南约两公里处的枣林岗;七十三、七十四团驻七里坪以西十三公里处的华家河,七十七团驻七里坪西南二十公里处的河口镇,敌人八十九师驻离七里坪二十公里的黄安。这样,七里坪周围之敌都能工巧匠很快地进行增援、灵活机动,这对红军进行七里坪战斗构成很大威胁。
“我们红军只有一万三千人。红军既没有围攻和阻击援敌的足够兵力,又没有攻击坚固设防据点的火力及经验。此外,鄂东北根据地屡遭敌人摧残、抢劫,元气远未恢复,人力、物力、财力等均十分困难。特别是,现在正值青黄不接之时,群众生活极为困难,红军的吃穿亦无保障。”
徐海东一气说完,最后顿了顿,说:“我觉得,现在攻打七里坪不合适!”说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海东同志哟!你不是被人称为虎将徐老虎么,怎么就被七里坪的确良敌人吓住了呢?你可是红军的副军长哟,同志,不能贪生怕死呀!”徐海东话音刚一停,就有人阴阳怪气地说。
“放屁!我徐海东什么时候怕过死?打起仗来,咱们战场上见!”徐海东气得眼里直冒火。
“海东同志分析得有一定道理,但不全面。省委领导高瞻远瞩,而且也是党中央的指示,我们坚决服从上级指示。”军长吴焕先诚恳地说。
“好了就这么定了!打七里坪,三面包围,一定会把敌人赶走、消灭。这是党的决议,是命令,立即执行!”省委的同志最后果断地说。
还能说什么呢?命令,是军部的命令,是上级党委的命令。徐海东作为军人和共产党员,知道“命令”一词的分量。他沉默了。
徐海东回到师里立即传达了作战的命令:围攻七里坪。这是命令,必须服从。
1933年5月2日夜。七里坪阵地。
月色苍茫,夜静如水。部队行动的脚步沙沙,与稻田里的虫鸣相伴。各部队顺利而迅速地进入指定位置,开始构筑工事。徐海东的七十四师处在围攻部队的外圈,作机动部队,随时增援。他们在高峰庵山和酒醉山面向七里坪的南山坡上伏下。徐海东借着微弱的月光,观察着七里坪周围红军阵地的地形:南边和东边是大小雾咀山,红军只能人太在向着七里坪的山坡上。这对于围攻阵地,不是个好地势。到山顶上吧,形成不了包围;反而,敌人若从背面上山,向下攻击,红军更不利。七里坪的西、北两面是倒水河,且南面有通往黄安的公路,若从南边乌黑会受到南北强敌人猛烈夹击。西边是格头包寨山,但离七里坪较远。所以,红军只能勉强从东西北三面实行包围,七里坪天然的不能被四面围困。
5月的天气,夜里凉意还重。作为红军副军长的徐海东越起,敌我的优劣态势就越明显。徐海东觉和寒意越重。
5月3日晨,红军发动第一次冲锋。
嘹亮激昂的冲锋号吹响了,冲破了大别山早晨的宁静。红军的重武器也打响了,轰隆隆,几颗炮弹打到敌人的围墙上,溅起一团火光,顿时硝烟弥漫。
在徐海东的望远镜里,呈现一幅幅壮烈画面:随着冲锋号声,红军指战员高喊着杀呀冲呀,从七里坪四周的伏击阵地上跳起来。漫山遍野都是喊杀声和红军冲锋的身影。七里坪周围的碉堡里喷出粗壮的火舌,哒哒哒,轻重武器一起打响,碉堡与碉堡之间,火力交织,形成了密集的火力网。红军战士成排成排地倒下,没有到达敌人的围墙边,就被打退了,部队伤亡惨重。
“仗!怎么能这样打呀!”徐海东抓掉头上的帽子,拳砸在自己的腿上,痛苦地叫喊,“这都是我们的弟兄,是革命的力量啊!不能这样硬拼,不能这样胡搞,这是拿红军战士的生命开玩笑!”
“警卫员,”徐海东叫道,“走!跟我一起找军长去!”
红二十五军军长吴焕先,正在指挥部里发呆,右手握着望远镜,耷拉着脑袋,左手捂着深皱的眉头,他在想:这不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吗?!
“吴军长,这不是拿生命开玩笑吗!?”徐海东一见吴焕先就大声叫喊着。
“我有什么办法!”吴焕先说。
“走!找省委领导说说,让他们撤军!”徐海东说着向外走。
省委的几个主要负责人都在阵地上,其中一个边喝粥边说:“我们的红军战士富有牺牲精神,真不错!经过肃反,战斗力增强了。一冲锋起来,都不要命地朝前扑。好!好!打下七里坪,没问题。”
“这是蛮干,再不能这样打了!”徐海东气愤地说。
省委负责人说:“海东同志,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七里坪战士,意义重大。如果拿下七里坪,苏区立刻得到扩大、巩固,将顺利走上完成一省或数省政权建立的大路。同志,怀疑这些,就是右倾思想。打仗还怕死人么?!你们立即回到你们的阵地,对省委的决定不要怀疑,这是命令!”
吴焕先什么也没有说,拉上徐海东,两人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5月3日下午。黄安“清剿”司令部。
由“豫鄂皖边区清剿总指挥”卫立煌主持,召开高层军事会议。
卫立煌端坐中央,敌第十三师师长万耀煌和敌第八十九师师长汤恩伯分坐左右,三个人品着毛尖,讨论着七里坪的战事。
万耀煌得意地说:“共匪红二十五军今早从东西北三面向七里坪包围冲锋,漫山遍野,开始把我吓一跳。后来,在我强大火力的打击下,他们都死在镇墙外的开阔地里了。”
“老兄幸运啊!”敌第八十九师师长汤恩伯阴阳怪气地说,“我担任驻剿任务时,却没碰到这么我我的共匪来送死,否则,这个大功就记在我的头上喽!”
“你也很幸运呀!”万耀煌一向看不起汤恩泊的飞扬拔扈,看着汤恩伯说,“郭家河和九龙长岭战斗,你打得不是‘很好’吗!”
“不要说啦!”卫立煌俨然太上皇,笑笑说,“都是对党国有功的人,委座不会忘记你们的。不过,也不能太轻敌呀!七里坪地理位置重要,守住与否,政治意义也很重要呀!汤师长,也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你率领第八十九师进驻七里坪,凭你们两个师的精良装备、充足的储备,还有我给你们做强大后盾。能一举把共匪二十五军消灭在七里坪最好,最低也要把他们拖住、拖垮。配合其他部队进剿共匪活动的中心区域。等我们把小股共匪消灭干净后,集中所有豫鄂皖清剿部队,彻底清除这里的匪军,完成委座赋予的光荣使命!”
“谢谢总指挥的厚爱,那些黄安也得有人呀!”汤恩伯补充说。
“派你的三十七旅率第七十四团进驻黄安,有一个团就够了。”卫立煌对万耀煌说。然后,他站起身,走到地图旁,狠狠地说,“游击战我们不行;阵地占,他们不行。给我狠狠地打,让徐海东尝尝炮弹的厉害!”
红实业界部队几次猛烈攻击和冲锋,均未奏效,战场出现僵持局面。
围攻七里坪的第十天,部队断粮。
“炊事班长,怎么老是野菜汤啊,我们都受不了啦!”一个战士望着青不青黑不黑的一桶野菜汤说,“冒出的热气,都有一股涩味。”
老炊事班长看着平时生龙活虎的红军战士,一个个面带菜色、蔫头耷脑。他惭愧地低下头,眼里充满了泪花。已经三天粒米未见了,炊事班的战士到处挖野菜,野菜也挖完了。一万多人的红军,吃起野菜来,每天也要吃掉一座山。
“唉!我也没办法!我愿意做大鱼大肉给你们吃,可我没有啊!叫我怎么办?”老炊事班长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回答这个战士的问话。
阵地上沉默了,偶尔从敌人碉堡里放出几声冷枪、炸碎了窒息的沉静。
排长开始舀起菜汤,喝得津津有味。
战士们也都抢着喝菜汤。
“虎子!过来!开饭了!”排长喊躺在一边的一个瘦小红军。
排长端碗菜汤走了过去,虎子闭着双眼,那安详的表情像是睡觉。可是,尽管排长、战士们喊破了嗓子,虎子也没醒,他饿死了。
“饭”吃完了,冲锋号又响了。
一排排红军战士倒在血泊中。
大别山在呻吟,大部队在苦熬。
中共鄂东北道委和游击司令部在郑位三等领导下,发动全区党政军民,大力支援红二十五军进行作战准备和战斗。各县独立师(团)、游击队,主动袭拢敌人;妇女为红军做衣做鞋、救护伤员;广大群众约红军送柴草,有些群众把家中的门板、铺板都拿出来支援红军做工事。人民群众将自己仅有的一点粮食,一碗一升地拿出来支援红军。而自己却以野菜充饥。可是,根据地在1932年也遭过国民党军队的烧杀抢劫,十室九空;此时稻谷刚刚打苞,麦子还没扬花,正处于青黄不接之时。尽管根据地的党政军民尽了最大努力,但仍不能维持和解决部队的粮食问题。红军只好抽调部队筹粮。
1933年5月25日。红军七里坪阵地指挥部。
吴焕先和徐海东两人唉声叹气。
“军长啊!这样的仗,我们不能再打下去啦!”徐海东伤心地说,“这样下去,不等把敌人围困逼走,我们自己就垮了!”
吴焕先沉思片刻,说:“省委昨天下发出《鄂豫皖省委通告第一○七号》,还是决心不变。”说着,他把文件递给徐海东。文件中写到:
在我们大反攻期间,敌人是被击溃了,局部的是被消灭了……目前,全国革命是在高潮中,蒋介石的主力是被中央红军击溃了,他的全部军队是被全国各大苏区和农村游击区域牵制着,决不会增加兵力到我们这苏区来。因此,我们能够继续顺利地进行反攻敌人。……如果拿下七里坪,那末,苏区立刻大大扩充,巩固……并且走上了顺利完成一省数省政权的大路……准备更大的力量加倍迅速夺回一切其他中心市镇……坚决拿下七里坪,争取我们更大的胜利……怀疑这一切的就是左倾思想……
徐海东看完文件后,对里边的一些话不太懂,但他以实事求是作为做事准则,对省委的这种做法怀疑。他不再怕什么右倾不右倾的了,恳求似地向吴焕先说:“焕先,我们还是向省委建个议,撤围吧!”
“是啊!”吴焕先点点头,说,“再不能这样下去了!走!我们还找省委去!”
两人又一次去后,无耐而归。
1933年5月26日。打鼓岭。
太阳照在光秃秃的打鼓岭。山形如鼓,树木早就被国民党砍光了,石头很多,但块不大。徐海东率领七十四师的两个团掩身在石头后边,很远就能看到伏击的部队。
“看!敌人三辆大车装着粮食过来了!”警卫员说。
“是的,我也看到了,等他们靠近点,争取把这些粮食都截下!”徐海东端着望远镜说。
“卖娘匹的!他们在那停下了!”徐海东愤愤地说,“他们在那找伏击的地方,看样子是要等我们去抢粮啦!只好硬拼了!”
“二二一团运动到敌人背后,二二二团随我正面冲锋!”徐海东命令道。
军号响彻打鼓岭,徐海东指挥一个团的红军冲下来,边冲边放枪,边占有利地形。护粮的敌军立即用强大火力阻击正面冲锋的红军,无法靠近粮车,不少红军战士牺牲了。
粮食、粮食,救命的粮食啊!望着三卡车粮食,徐海东眼里冒出了火。
“卧倒!”徐海东命令冲锋部队暂停冲击,等待二二一团进入阵地,前后夹击。
敌运粮团长发现了红军的意图,命令道:“撤!”
敌兵前锋变后卫、后卫变前锋,护着装粮车,沿着路朝回运动。
“不能让敌人跑了,冲啊!”徐海东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
这时,绕到敌人背后的二二一团也到达阵地,向敌发起了冲锋。七十四师的两个团,向公路上的敌人展开了前手夹击,用火力封锁了敌人的两翼。
敌人惊慌不已,胡乱射击一阵,护着装粮车向黄安方向逃跑。
徐海东大声命令:“截住敌人的粮食!”
敌人溃逃很快,丢下一辆着了火的车。
红军伤亡一百六十多人,只截获二十多袋面粉。徐海东望着背在战士们背上的粮食,心痛得要哭,这是用红军战士的生命换来的粮食啊!
5月27日,红军七十四师截取粮食的战斗在古枫岭打响了,与敌七十五团激战终日,红军伤亡一百八十余人,仅获面粉不到四十袋。
6月1日,红军第七十四师到七里坪西南灯笼山地区截取敌人给养,敌第八十九师师长汤恩泊发现红军行动后,率领第二六五旅由黄县城出发,向灯笼山地区第七十四师攻击,同时令七里坪的第二六七旅五三四团西出么儿山,断红军归路,经多次肉搏,红军才夺路返回,但粮食问题仍未解决。
“怎么能这样截粮呢?这吃的不是大米面粉,而是战士的血啊!再打几次,七十四师兵力会丧失殆尽!”徐海东慨叹道。
多日断粮、长期露宿、疾病蔓延,红军死者日增,再加上战斗伤亡和“肃反”所造成的损失,部队减员近半,剩下仅有六千余人,体质也极度虚弱。
各地敌军则乘红二十五军陷于七里坪困境之时,不断侵犯根据地中心区域,破坏麦收和插身,逼迫群众插“白旗”,强化其反动统治。
“军长,这仗不能再打了。再打,红军全完了,苏区也全完了!”徐海东再一次对军长吴焕先说。
吴焕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海东同志,我同意你的意见,这仗是不能再打了,我一定要去向省委反映,马上就去。”
吴焕先和徐海东第三次找到省委领导。
“现在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呀!撤吧,围攻敌人这么久了,一点胜利果实没有,没法向红军指战员和根据地群众交待;继续围攻吧,形势对我们越来越没利,看不出希望来。正巧,你们俩位军长来了,正想找你们商量一下怎么办呢?”省委书记沈泽民让吴焕先和徐海东坐下,说,“听听两位武将的高见!”
吴焕先缓和着口气说:“红军中的广大干部战士,普遍对围攻七里坪之仗有看法,认为这样做不实际,是自我毁灭。”他说到这,看了看正在吸烟而低着头,静静思索的省委书记沈泽民,继续说,“肃反取得一定胜利,但也使红军指战员不敢讲话了。”
说到这里,吴焕先再没有继续向下说。
徐海东想吴军长说话有分寸,现在正是肃反非常时期,我也得收着点说。他说:“依我看,七里坪之围马上撤!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走而回生。”说到这,也不说了。
沈泽民搕了搕烟袋,说:“海东同志,你继续谈谈你的看法!”
徐海东这下胆子大了,用较高嗓门说:“我的意见就是马上撤兵!我一开始就反对这种敌我力量悬殊,形势对我不利的阵地战。放着那些小股孤立之敌不打,偏要与这集中强大之敌硬拼,七里坪是红四方面军和红二十五军诞生地,是我们第二个故乡。不错!上海还是中国共产党诞生的地方呢!我们现在能去打上海吗?!”
徐海东越说越激动、吴焕先在旁边扯扯他的衣襟也没管用。他继续说:“我历来打仗都是以消灭敌人、保存自己为出发点。可现在敌人丝豪未受伤害,我们自己却损失惨重,就连招架之功都没有了,哪还有还手之力呀!……”
徐海东没说话之前还在提醒自己,不要多说话,可说起来后,却忘得一干二净,又滔滔不绝了。
中共鄂豫皖省委最后研究决定:撤围!
6月13日夜,红二十五军撤出阵地。
对七里坪之战四十三天的围攻,敌人坦然处之,仍然碉堡林立、灯火通明。
第二天上午,敌第十三师师部,万耀煌正在布置今天的防御兵力。
“报告!红军全部撤退了!”副官进来报告说。
“侦察清楚了吗?”万耀煌反问说,
“红军阵地上,空空荡荡,破碗钵碎片到处是,破军衣、烂草鞋、旧军帽,零乱破碎、狼藉满地。”副官说。
“是饿跑了!哼,红军这样的指挥官还能打下七里坪么!我以逸待劳、以饱对饿,他们不占自退,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万耀煌自夸地说。
“师座英明,红军哪是对手!”副官说。
“不对!”万耀煌说,“这是他们的一个失误。红军打起仗来厉害得很,要不,我们装备好、又数倍于他们,围剿来围剿去,怎么也围剿不尽?!”
万耀煌命令道:“马上向刘总司令(刘镇华于5月初接替卫立煌为“豫鄂皖三省边区剿匪总司令”之职)报告:围攻七里坪的共匪二十五军,在守镇国军的彻底打击和强力反攻下,死伤过半,已彻底败退,国军取得重大胜利!”
6月16日。碾子沟。
中共鄂豫皖省委扩大会议召开在碾子沟的一个石洞窝子里。徐海东和吴焕先顶着小雨结伴而来,参加会议的同志已经坐满了洞窝子,有人让出两块地方给徐海东和吴焕先坐下。
满脸病容、身体瘦弱的省委书记沈泽民,握着只旱烟管,不时地吸一口,眉头皱着,低头在沉思。
坐在沈泽民旁边的中共鄂东北道委书记郑位三,环视一下与会者,碰了一下沈泽民说:“人齐了,开始吧!”
沈泽民开始发言,主要是总结围攻七里坪战斗的经验教训,他说:“红军围攻七里坪四十三天,取得了重大胜利,极大地鼓舞了根据地人民的战斗信心,有力地打击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嚣张气焰,郑重地向全国人民宣告:鄂豫皖根据地还存在,鄂豫皖红军还在战斗,鄂豫皖共产党还在斗争,其政治上的胜利不是可低估的。”
会场已经有人忍耐不住了,交头接耳,互相说着悄悄话。徐海东感到气闷:好大喜功、文过饰非。
沈泽民吸了一口烟,接着说,“现在我们围困七里坪的任务基本完成,是的,我们死了些人,但不要被死了些人而迷感了我们的视线,我们要看到革命的远大目标,革命是免不了要死人的,围攻七里坪没有取得彻底胜利,省委负有部分责任!现在大家讲座一下七里坪围攻战的经验教训和下一部党委和红军的工作计划。” 有的人沉默不语;有的人指责这个团配合不利,指责那个部队冲锋不坚决……
徐海东满肚子怨气鼓在心里,他终于忍不住了,他说:“围攻七里坪,我早就反对,结果怎么样?敌人越围越舒服,越打越猖狂,而我们自己呢?弄个半死不活!这是为什么?”
沈泽民点了点头,诚恳地说:“是的,这个问题当时我们欠考虑。”
“一支好好的队伍,快被搞垮了,我看领导该先检查!”徐海东说。
“是啊!刚才我讲了,省委应负部分责任!”沈泽民的声音慢而低。
“不!我看领导应负全部责任!”徐海东一下提高了嗓门。
“海东!你、你说什么?!”沈泽民有些愣了。
“我说领导就负全部责任!”徐海东话一出口,就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禁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真正的共产党人,就应该替劳苦大众和红军战士着想,只有具有小资产阶级思想的人,凭一时狂热,只顾自己吃饱喝足,不顾老百姓和战士的死活!……”
“海东同志!哪个是小资产阶级?啊!”沈泽民病容的脸颊出现了潮红,握烟锅子的手直颤抖,他几乎跳了起来,打断徐海东的发言,气冲冲地走到徐海东面前,用烟锅子点徐海东的鼻子,严肃而凌厉地责问,“你说哪个是小资产阶级?就你是无产阶级?啊!我看你这个人成问题!”
“那些搞盲动主义的错误领导,就是小资产阶级!”徐海东毫不示弱。
“你出去,这个会你没资格参加!出去!马上给我出去!”沈泽民激动地说。
徐海东愣了。他一向很敬重沈书记,沈泽民出过国,喝过洋墨水,马列主义懂得很多。在战争环境中,他作战勇敢,身先士卒,跟战士们一样吃粗粮,嚼野菜。可是,这一次,他却使徐海东陌生了。
徐海东的脑袋轰的一声变得好大好沉。自从靠七条枪闹革命以来,党的会议,参加了不知有多少,还没有被轰出会场的。这是党的会议,是母亲一样的共产党的省委会议啊,自己竟被赶出会场。又不是自己要来参加的,是你们通知我一定要来的。来了,又容不得我说真话,这算什么领导?
徐海东瞪着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沈泽民。然后,头不回地走出了石洞窝子。
被撵出会场的徐海东感到头重脚轻。
惊雷轰鸣,闪电像把利剑,划破了阴沉的天空,瓢泼大雨像帘子,直上直下,笼罩在徐海东周围。
第二天早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报告!副军长,敌人围过来了!”侦察连长闯到门口,报告说。
“多少人?多远?”徐海东两眼立时放光。
“还有五六里地,估计是敌第三十和三十一师。”连长说。
“是朝省委来的!”徐海东自语道,然后叫通讯员把两个团长叫来。
“与其冤死,不如战死!就是死,也得把衣服留给同志们!”徐海东边说边脱去身上的衣服,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交给警卫员说,“保存好,战后上缴!马上通知省委转移!”
两位团长到了,徐海东还在脱衣服,命令道:“一个从左,一个从右,向敌人背后包抄!”最后,只剩一条白裤衩,伸手抓过警卫员背上的鬼头刀,挥动着率领警卫连向敌人冲去……
正面和侧面的红军战士,见副军长已赤膊上阵,呼啦一声,也都全部发疯般冲向敌群。
一场空前壮观的景象出现了——
一位只穿白色裤衩的红军高级将领手举大刀,发疯似的叫喊着,拼命似的冲杀着,身上几处伤疤,在阳光的照耀下,放射出慑人心魄的光芒;千多名同样发疯的红军指战员跟在他的身后,也拼命地奔跑着冲向敌群!
这突发的举功,意想不到的阵势,一下子竟把对方给搞 了。国民党军队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新战术?便被徐海东的队伍冲了个一塌糊涂。
意想不到的战果出现了。敌人先头上来的两个团,被打得七零八乱,五百多人当了俘虏。后头两个师,看形势不妙,不敢冒进了。
但,一心想死的徐海东却没死成。此时,他脑子里空空荡荡,虽然躺在床上,但整个身子像腾云一般在空中飘浮起来。
“海东同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来,沈泽民说着推门进来了,“好啊!你又打胜仗啦!”
“你在战场上是个足智多谋的虎将,在政治却不求上进?”
“我怎么不求上进?”
“省委几次开会,你都不参加,为什么?”
“政委说他是省委常委,开完会回来给我传达就行了,叫我看家哩!”
沈泽民恍然大悟。
徐海东想到今晚部队要转移,便掏出怀表看时间,谁知表坏了。沈泽民掏出自己的钢壳怀表,交给徐海东说:“我这块给你用!”
“这怎么行,不能要,不能要!”
“先用着,我再想办法弄一只嘛!”
“不行!你不能没有它!”
“拿着!”沈泽民把表硬塞到徐海东手里,说:“这表还有个故事呢?1920年瞿秋白作为《晨报》的新闻记者,乘中东铁路火车到了莫斯科。当时苏联十月革命刚刚成功,经济十分困难,苏维埃政权号召捐钱捐物,瞿秋白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仅有的一块金壳怀表献出来了。苏维埃政权办事人,为表达对这位中国同志的友情,回赠了他一块钢壳怀表。从此,这块怀表,一直陪伴着瞿秋白同志。1930年9月,我出席在上海召开的党的第六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瞿秋白便把这块表送给了我……”
两个男子汉,两名共产党员、互用充满热泪的眼睛注视着对方,许久、许久……
沈泽民第二天便向省委委员们宣布:“我不死,就不准有人说徐海东有问题,哪一个说他有问题,哪个就是反革命!”在向中央汇报时,他还谈到徐海东说,“肃反中毛泽东同被杀掉真是奇迹,刀子离他脑袋只有半寸远了。”
徐海东却在另一个场合半开玩笑地对朋友说:“杀了我,谁去打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