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腊月初的一个深夜。黄陂县城三十里外的一座破祠堂。
破祠堂坐落在山坡上。前两排房子破旧颓败,杂草丛生。最里一排房子,是个大厅。大厅屋顶上坐着两个人,在夜色里成了屋脊上翅起的“兽头”。大厅旁的小耳房里,窗户被蒙着,油灯下,黄陂县委正在研究重大行动方案。
寒风凛冽,夜霜沉落。耳房里四个人的心情激动万分。县委代理书记老王,脸白白的,留有分头,一绺头发耷拉下来,他用手朝上捋了捋,坚定地说:“现在全国革命的高潮就要到来了。根据省委的指示,我们要去各地举行暴动,迎接这个高潮的到来。革命么,就是暴动,就是不失时机,发动群众,点起火把,冲进地主的庄园,打土豪、分田地、分财产、分粮食,消灭敌人。共产党人的任务是什么?就是暴动。就是暴动精神,这是不能怀疑的。”
“可是,暴动,现在条件成熟没有?我们现在的力量够不够?黄麻暴动成功了,都成立了革命政权,但敌人一来,迅速失败。”徐海东不善雄辩,皱着眉头,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提出了质问。现在的徐海东,不是从前了,不但责任重了,县委委员、军事部长、夏店区区委书记、县里游击队队长,更重要的是,吸取黄麻暴动的教训,想问题、办事情更多地注意实事求是、从实际出发了。
“海东同志,你是县委领导下的武装队伍的负责人,是军事部长,你可不能动摇、手软呀!暴动是党的决定,是党的指示,我父没有犹豫的余地。什么叫条件成熟?什么叫力量不够?条件不是靠我们创造的吗?!只有暴动,才能唤起千万民众;只有暴动,才能打出我们的天下;只有暴动,条件才会成熟;也只有暴动,办量才会壮大。没有暴动就没有革命,就永远没有人民的幸福!”
这位老王书记,实际上才二十多岁,比徐海东还年轻。他是个读书人,家庭虽是个中小地主,对革命事业却很激进、很坚定。
徐海东虽听说过马克思主义,但没读过马克思的书。他只觉得,现在这么做,不太适时,但又说谎不出道理来。他毕竟是个耿直而又负责的人,他问:“那暴动以后怎么样?”
“这是个幼稚的问题。还怎办?杀死土豪劣绅,杀尽贪官污吏,耕者有其田,人民当家做主,建设新政权。这不是很明白的事么!”
老王口才好,又易激动。白脸变成了红脸,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徐海东服了。他想,这是党的指示和决定,我不能有半点疑虑。我是个穷窑工,还会手软?对这些人,只有血战到底,决无罢手之说。他说,“党的决定,我徐海东坚决拥护,执行到底。”
“按上级党的指示办吧!”另外两名县委委员没有不同意见。
徐海东和同志们在当时情况下,还不可能清楚地认识到这是党内“左”倾路线推行的盲动主义,错误地估计了处在低潮的革命形势,盲目行动最后必定以失败而告终。
县委会议形成决议:举行年关暴动;时间定在阴历腊月三十除夕夜;总指挥由徐海东担任;分配任务,分头准备。
腊月三十下午。吴家畈的吴家大院。
新年的喜庆气氛充满大院的每个角落。大人小孩穿红戴绿,贴对联挂彩灯,热闹非凡。更诱人的是鸡鸭鱼肉喷溢出的油香味,飘出几里。
吴安德老爷穿着皮袍,头顶瓜皮小帽,手里捧着黄铜水烟袋,两绺绅士胡又浓又重。正站在门楼口,指挥两漆工,重新粉刷门楼两边的对联。这是一幅木版镌字对联,斗大的十个金字分悬左右:
新年纳余庆
嘉节号长春
一个漆工讨好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的刻字!”
“当然喽!”一句话提起了吴老爷的兴致,他得意地介绍说:“这十个字来历不凡呀!是五你时西蜀宫廷所悬,离散今已有千年了。为镌这幅对联,我特地请县城的一个有名的老举人,一个字一担谷的润笔,在这四乡,像这样的联版是独一份么!”
这时,大儿子走了过来。吴安德说:“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大儿子恭敬地说,“鱼六十篓、肉六百斤、鸡鸭各六十只,六六大顺么!还有八把三万头大鞭。八大坛陈酒、八个大挂灯,三八下年要大发么!”
吴老爷儿孙满堂、踌躇满志,深吸一口水烟,说:“再仔细检查一下,全院一点杂草、土坷、石块都不要有,然后,准备放鞭炮,大摆家宴。我们今年要过个热热闹闹的除夕之夜。”
吴老爷背着手,准备进屋时,突然有一种不安袭来。
共产党屡杀不尽。“穷鬼”闹得诸多乡绅坐臣不宁。特别是那个“臭豆腐”徐海东,他领导游击队,走街窜巷,杀富济贫,简直是吃人的老虎……
想到这里,他打个寒颤,吩咐家丁说:“关好大门,装好子弹,你们五人五支枪,守住大院。否则,要你们的脑袋!”
与此同时。离吴家大院一里远的山凹里。
徐海东正在向参加暴动的游击队员们作动员。他说:“吴家大院是幢四进大院,青砖到底,瓦翅飞檐。第一进是家丁住的地方和粉坊油榨坊各一间,二三进是吴安德全家三十一口居住的地方,这里藏着金银首饰和衣服。最后一进是仓廪,满荡荡的谷子足有千担。除了银元留给游击队活动费外,其他都可平分。等吴家鞭炮一响,我们就出发。解决了吴家,我们再连续作战,准备解决十家,让大家过个好年!”
夜幕完全笼罩了吴家大院。胳膊粗的红烛一点,顿时,全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全家老少坐在四张方桌上,酒菜已经上满了,吴安德在祖宗牌位前磕三个响头,发出命令:
“放鞭!”
院子里的大鞭炸响,噼噼啪啪轰轰隆隆,立时那种好闻的硫磺飘进屋里,吴安德使劲地嗅着。
“啊啊啊!”的叫囔声和“唰唰唰”的脚步声随着鞭炮声钻进了吴老爷的耳畔。
“不对劲!”吴安德开始有些纳闷,随即如梦方醒命令到:“家丁!拿枪上墙!”
他丢掉了平日的绅士风度,仓皇冲进院子,指挥着五名武装家丁。
“打倒地主老财!”“杀尽土豪劣绅!”“权力归农会!”
呼吼声越来越清楚,越来越近切。
家丁在墙头放了第一枪后,枪声大作。
院内乱成一团。
“爸,你快躲一下!”大儿子拉着吴安德的手臂说。
“躲?上哪躲去?家产怎么办?吴家大院已经被包围了。”吴安德不安地说。
两名家丁已从墙头上栽下,一命呜乎了,另三个家丁战栗着跳下墙,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吴安德老爷说:“老爷,不能再抵抗了,到处是人。火把都亮了一个畈子,我们跑不了。再开枪,我们都没命了。”
“哗啦!”大门被撞开了。
首先跑进一人,手臂上缠有红布条,头戴无檐礼帽,举着手枪,高喊:“活捉吴安德!”此人,就是徐海东。
吴安德还没反应过来,一见徐海东已进大门,本能地喊,“徐老虎来……”
话没说完,就晕倒了。
举着长枪、大刀长矛的游击队蜂拥而入。随后,潮水般的穷苦百姓、四乡农民,拿着箩筐,挟着布袋,嘴里呜哩哇啦高声喊着,粮食、麻油、年货、衣服、家俱,瞬间,一分而净。
下一个目标是黄家大湾的土豪黄家本。
火把明亮,灯光辉煌,照耀着漆黑的大别山。
徐海东带着二百多人的暴动队,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打土豪的积极性空前高涨,老百姓纷纷加入。
“暴动!暴动!暴动!”队伍里的呼吼声,使得年关的火药味空前浓烈!
“革命!革命!革命!”火红的旗帜,如夜色里一抹拌动的热血!
黄家大湾火光冲天!
五家畈里枪声大作!
段家店锣鼓喧天!
……
年关暴动。徐海东率领游击队,所向披靡。一个夜晚解决了八个村庄,十个土豪,缴获十二支枪,筹集近五千块银元,参加群众达八百多人。
天亮了。
贫苦农民扬眉吐气。
平时威风凛凛的土豪们,被捆在一起,耷拉着脑袋,像一串断了脊梁的狗,被游击队员牵着四乡游街。
徐海东在夏店街举行的万人群众大会上慷慨陈辞:“马克思主义就是暴动!共产党就是暴动!只有暴动,工农才能当家作主,贫苦群众才能耕者有其田。革命成功之后,天下大同。那时,人们住高楼,吃鱼肉,日子美极了。为了那一落千丈天的到来,今天革命就要不怕牺牲。今天的暴动胜利,只是个开端,过两天打下黄陂县城就建立我们贫苦工农的新政权……”
大年初一下午。国民党军队驻黄陂团长家。
县城各路乡绅富豪、国民党县府官员、所有营连长正在向这位少校团长拜年。一派歌舞声升平、祥和的气氛。
“报……报告!大……大事不好啦!‘臭豆腐’又造反啦!”
突然,一个卫兵跌跌撞撞跑进来说。
屋里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一个个目瞪口呆。没等卫兵报告完具体情况。往日的“名人”丢掉了斯文,大声吵嚷起来:“又是这块‘臭豆腐’,有了他,搅得整个县都不得安宁!”
“不把他除掉,我们没有好日子过!”
“听说他可厉害啦!还吃人肉哩!他领着那些穷鬼,个个都是不要命的主儿!”
……
“别吵啦!我就不信,他是老虎不成?我这个正规团也不是吃素的!”团长不耐烦地吼道,“今天我们痛痛快快地过年,明天痛痛快快杀人!”
反动军队反扑过来。
处处火光,村村刑场,大别山一片血腥。
人民在哀嚎,人民在流血,徐海东的心被火烧着、眼里充满了血。
国民党军队在寻找徐海东的游击队。
徐海东跟踪偷袭国民党反动军队。
一次突然的遭遇,游击队和反动军队接上了火。猛烈的枪战之后,游击队遭到毁灭性打击。徐海东只身带着七人,突出重围,转进大山的怀抱。
夜风飒飒,寒气逼人,万籁俱寂。
八个人脚步“唰唰”,直向李家冲。
李家冲有三个共产党员,这个村的群众基础很好,有百十人口,没有财主,打土豪时,这个村全村出动。
游击队不能离开群众,群众依赖游击队。
徐海东和七个战士站在村头呆了。
村头的老槐树已烧成枯枝,枝上吊着三具尸体。惨淡月光照在三个共产党员身上。三双瞪得大大的眼睛看着徐海东。似乎要说什么!面对敌人的屠杀,好同志,死不瞑目啊!
李家冲已被夷为平地,一片断墙残垣,几根没有烧尽的黑碳檩木直指苍天,像深夜的手指,在指责敌人的暴行。
村北边的空坪上,倒着全村的男女老幼。血已经凝固,血浸润着大别山的土地。
是敌人用机枪扫射的。七十岁的奶奶、十多岁的姑娘,还有二十多具年轻女人的尸体,下身都被脱光、轮奸,并被刺刀捅烂。
一个孩子被刺刀挑开了肚子,躺在女人的尸体边。
徐海东“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乡亲们的尸体堆前,胸中发出低吼:“父老乡亲,你们太惨了。我徐海东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八个人掩埋了群众的尸体,踏着晨光离开了李家冲。
第二天傍晚,天一黑,徐海东急切地回到徐家老窑。
自家的房顶被掀掉,墙被推倒,家俱被扔一地,院里院外,到处烟熏火燎,惨不忍睹。
双目失明的老母不见了!
瘦弱多病的妻子没有了!
哥哥嫂嫂侄儿侄女也不知去向!
徐海东冲出院子,又朝窑场跑去。
窑场的情景更令他触目惊心:几间茅棚烧的烧、拆的拆,被捣了个七零八乱;泥砖、泥坯、泥盒、泥罐、泥瓦、泥缸,通通被砸得衡里哗啦,破碎不堪。
这是徐家祖辈整整七代人的家业啊!靠着它,养活徐家的祖祖辈辈子子孙孙。可现在完了!全完了!
徐海东痛不欲生、泪如泉涌。他双膝跪在地上,将地上破瓦碎片一一拣起,捧在手里,像捧着一串破碎的珍宝。
“元清呀,你回来了?”同族的二叔呜咽着说。
徐海东没有回答他的话。过了许久,他深情地说:“二叔,我走了。我妈要是还活着,你见了,就把我的话告诉她,我是个不孝的儿子,我连累她了。要是她老人家已经不在了,你就想办法帮我……”徐海东泣不成声。
二叔还算个刚强的人,他拌动着干裂的嘴唇,嗡声嗡气地说:“你也不要过分难过。我们徐家已经死了六十多口子,这个仇只等以后你们去报了!我这把老骨头就交给这窑场了!你快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他们到处张贴布千,抓你,你赶快走吧!”说着,老人塞给徐海东一个扁扁的小酒瓶,“带着,路上用它驱驱寒吧!”
这一次告别故里后,徐海东再没回过徐家老窑。
暴动总指挥徐海东,再次几乎成了光杆司令。他开始认识到:革命不是儿戏,暴动不是闹着玩的;革命不仅要有枪杆子,还要学会抓住枪杆子;打游击是个好办法。
1929年春。黄陂县木兰山。
“木兰山”,这座和巾帼英雄花木兰同名的山,以它那茂密的丛林,保护着劳苦大众的英雄好汉。它是大别山区贫民百姓的骄傲,是鄂豫皖工农红军的摇篮,是徐海东学习游击战争的第一所学校。
在一个春雨方晴的下午,吴光浩和徐海东两位暴动首领在木兰山重逢了。
当徐海东自我介绍说:“吴总指挥,我是黄陂的徐海东。”吴光浩惊呆了,心想,黄麻起义时,他一身蓝布短打,挎着短枪,精神拌擞的;如今除了虎灵灵的眼睛和酒窝没变外,穿着件补丁的棉袄,头发长长的,脸瘦瘦的。半开玩笑说:“你科像个讨饭的!”
“我们都是为穷人‘讨饭’么!你也变了许多,又瘦又黑,脸上多了些麻点。”徐海东说。
“这样好呀!这样,地主老财才会施舍么!”
两人一说一笑来到吴光浩临时扎营的地点。随便找了两块石头坐了下来,谈论分手后的情形。
“黄麻起义后不久,工农革命军鄂东军就改编为工农革命军第七军,转入这个木兰山打游击。去年7月,又整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一军三十一师。戴克敏任党代表,曹学楷任参谋长,我任军长兼师长。说是军呀师呀,实际上我只有七十二人,五十三支枪。这不,以鄂豫交界的光山柴山堡为中心,走上了‘边界武装割据’的道路,才算有了这块地盘。我们一来到木兰山,听说黄陂有个‘臭豆腐’就是你,到处找你,没想到,今天不请自来喽!”吴光浩滔滔不绝地说着,“听说,你领导的去年年关暴动也受挫了,现在也在打游击?多少人?多少枪?”
“快当光杆了!”徐海东苦笑一下回答说。
“今后打算怎么办?”吴光浩问。
徐海东回答得很干脆:“‘前汉’亡了有‘后汉’,革命不成继续干!”
吴光浩见徐海东如此有志气,便问:“你准备怎样着手?”
“往后发展队伍,要慢慢来,真正想革命的,要;凑热闹的,一个不要!打游击,人多不如人少,人少还要人好!”
这是徐海东从血的教训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吴光浩连连点头称赞:“太对了啦!以前我们都有些蛮干,必须改!我们三十一师采取‘昼伏夜动、远震近止、声东击西、绕南进北’的方针,坚持鄂豫边界武装割据斗争,不断地发动、组织和教育群众,壮大自己的力量,伺机打土豪分田地!……”
徐海东这是第一次与一位懂军事的人谈军事,他听得津津有味,虽然对“边界武装割据”的道貌岸然路等词不太懂,但对他们的一些做法,却心领神会。他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吴光浩对他说过的“有人才会有枪。”于是,决心重新回乡去组织队伍。
吴光浩,是徐海东心目中十分敬仰的一位革命领导人。从找到吴光浩那天起,他就感到在军事斗争上,自己又有了依靠。为了拉队伍,几时天过后,徐海东又走下木兰山,朝家乡奔去,一路上还轻轻地哼着从游击队战士们那里学来的几句歌:
革命军游击转回还,
光打“清乡团”,
铲土豪、除劣绅,
一心要共产。
谁敢来抵抗,
叫它狗命完……
1928年“年关暴动”后,徐海东又多了一个绰号——“徐老虎”。
乡亲们用“老虎”来形容他为革命昼仗夜动、以山为家;地主的民团用“老虎”比喻他厉害、可怕。在白色恐怖下,徐海东率领着一支精干的小游击队,日夜和敌人周旋。大股敌人来了,他们就赶紧藏进山林;小股敌人到了,他们就瞅准机会,打他一枪,抓几个俘虏,迅速转移。从切身斗争实践中,徐海东认识到:军事行动固然要冒风险,怕风险就不能打仗;可是不深思熟虑,一味鲁莽蛮干,那不是英雄。
冬去春来,
1930年4月,中央为了加强鄂豫皖边区革命根据地的统一领导和武装斗争,正式成立中共鄂豫皖边区特别区委员会。郭述申为特委书记,活跃在木兰山、紫山堡一带的红军扩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军。许继慎任军长,曹大骏任政治委员,徐向前任副军长。5月,蒋介石发动中原大战。各派军阀互相战争,正是革命发展的大好形势。党领导下的大别山游击战争,此时迅猛发展。各路红军、游击队,声东击西,驰骋在京汉路南段、皖西地区和淮河两岸。徐海东按照党的指示,扩大农民自卫军,接着,他率领农民自卫军编入鄂东警卫第二团,徐海东任团长。
革命的火焰,在大别山区燃烧。党中央先后派来了许多党政负责人和军事将领:张国焘、沈泽民、曾中生、徐向前、陈昌浩和郭述申、陈赓等。红军一次又一次扩编、地方武装一次又一次升级,鄂豫皖根据地不断巩固、扩大。1930年6月,鄂豫皖边区苏维埃政府正式成立。1931年1月,红一军和蔡申熙等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五军在商(城)南长竹园胜利会师,两军合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旷继勋任军长,余笃三任政治委员,徐向前任参谋长,曹大骏任政治部主任,全军共一万二千五百余人。同年5月,中共鄂豫皖中央分局成立,张国焘为中央分局书记兼军委主席。同时设立中共鄂豫皖省委,沈泽民任省委书记。11月,红四方面军在黄安七里坪成立。徐向前任总指挥,陈昌浩任政治委员,刘士厅任政治部主任,下辖红四、二十五两个军,总兵力近三万人。鄂豫皖根据地蓬勃发展着。山歌唱得好:
山歌越唱越开怀呀,
东山唱到西山来。
大别山里闹革命哟,
工农大众都起来。
打倒豪绅和地主,
工农政权建起来。
英雄好汉当红军呀,
红旗滚滚过山来。
山上的松树绿了,绿得葱茏,苍翠挺拔;
坡上的映山红开了,开得灿烂,喷薄鲜艳;
田里的麦苗青了,青得碧翠沁人心肺;
屋里的老农笑了,笑得开心,壮志欲酬。
1931年3月,徐海东副食的警卫队团升级改编为主力红军第四军十二师三十八团,徐海东被任命为团长。
徐海东打了三年多游击,如今脱掉长袍,戴上八角帽;脱掉黑棉袄,换上红军服;丢掉麻绳,扎上绑腿,系上皮带,又恢复了往日的军人风采。他告诫自己,我是正规红军的团长了,以后脾气要改,酒要戒;做事要更加稳重、成熟;打仗时要更加勇猛、顽强。
1931年4月2日。十二师师部。
师长陈赓和团长徐海东正在聊天。
“臭豆腐”“徐窑匠”“徐老虎”——徐海东的这些绰号,在老百姓中传扬,在红军部队里也偶能听到。徐海东的脾气怪,爱说玩笑话,有时又好发火。他的故事传来传去,传进了师长陈赓的耳朵里。
陈赓是红军的一位名将,也是一员虎将。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东征时救过蒋介石的命, 参加过“八一”南昌暴动。 陈赓和徐海东的性格相仿,都爱说爱逗。
陈赓冷冷地对徐海东说:“听说,你们这里有人说子弹是‘吃素’的?”
徐海东一听话里有语,便嘿嘿一笑说:“没听说过。”
原来,在一次战斗中,子弹穿透了徐海东袄袖,擦破了胳膊。有人问“怎么不包扎一下呀?”徐海东说:“没事。没有伤着骨肉,只是擦破了点皮,那子弹是吃素的,碰到我的皮,一拐弯就飞跑了!”徐海东还说:“我这个人,生来命大。小时候就死过几次,没死掉。到了战场上,子弹看见了,就向右转哩!”
陈赓郑重其事地说:“我听说了,反正我不信。我信子弹会打死人,它吃荤!”
“你没听懂我的话。”徐海东喜笑颜开地说,“我是说,我这个人命大,从小就大难不死。听老人说过,我刚出生,就差一点给淹死。后来烧窑,有几回差点砸死。冬天卖窑货,又差点冻死。到了革命队伍里,多少次该送命的,不料都没有死……”
陈赓说:“喂!你装过死人没有?”
徐海东摇摇头。
“我可装过死人。”陈赓自豪地说,“会昌战斗中,我负了伤,两腿流血不止。跑不动,走不脱,敌人过来。我把腿上的血往脸上抹了几把,憋住气躺在草堆里。敌人踢踢我。我咬紧牙齿不动弹,只听敌人说,‘死家伙。走吧!’”
徐海东说:“我要是那敌人,保险会……”
两个人相对哈哈大工业笑。这笑声震颤了整个大别山。
但是,没过几天,两颗“不吃素”的机枪子弹光临了“生来命大”的徐海东。
虎困深洞——红军医院。
徐海东心急如火,烦躁不安。
“你们不能这样让我呆在这里啊!我的团队需要我,敌人还没打退,我要出去,我要下山,我要带着我的三十八团冲呀!”徐海东向刚踏进门的医生喊。
随在年青医生庙后,进来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医生。这位老医生原在县城里开诊所,后投身革命,把医术献给了红军,是红军医院里唯一的一位真正医生,很得徐海东的尊敬,老医生抚着徐海东的肩膀,和颜悦色地说,
“徐团长,你这样急躁,心火上升,可不利于养伤呀!”
徐海东实在太烦躁了,在老医生面前也发起火来:“你们怎么搞的嘛?为什么不给我把子弹取出来?如果你们没这个本事,就让我走,我凭着一条腿去打仗,不指望你们了。你们叫什么红军医院,连个子弹也取不出来,你们当什么医生嘛!?”
“我巴不得马上给你做手术取子弹。可你这颗子弹夹在两骨之间,必须有麻药才行。但医院里只有一只过期的麻药,你叫我怎么办?如果你打仗,没有子弹你怎么打敌人?”
“我们就拚刺刀!今天下午就给我做手术,就用那只过期的麻药,我不怕。”
“那不行,我们要对你生命负责。”
“没什么问题,那麻药说不定还起作用的,我实在等不了啦,好医生,求求你们了。”徐海东恳求地说。
老医生默默地握着老虎团长的手,紧紧地握着。
护士拿着绳子,准备把徐海东的双腿绑在一条宽面木凳上。
徐海东忙说:“你们别绑了,我不怕的,你们放心大胆地做手术,我徐海东是死过几次的人了,还怕这点刀子么!要是把我绑住,不就跟杀猪一样吗?”
肌肉翻卷,鲜血淋淋。
麻药的确失效了,一点作用不起。
豆大的汗珠从徐海东额上滚下来,牙咬得咯吱响,竹椅的把手被捏碎。但徐海东没哼一声,腿没动一下。老医生已经感觉到这位老虎团长忍受着多大的痛苦。他暗想,真是一只猛虎啊!我的好兄弟,革命胜利了,这颗子弹应该送进博物馆。
夹子夹住子弹头。老医生朝瞪着眼的徐海东望了望,两人心相近。徐海东牙一咬、医生一使劲,“咔”,一声脆响,比弹头拔了出来。
徐海东这才“啊”地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老医生向护士们赞叹地说:“真正是老虎团长,这样的人,打起仗来,决不会是孬种!”
老虎下山,雄风重抖。
徐海东拄着棍子,一瘸一拐地狠劲敲开了师长陈赓的门。
陈赓一见有些生气的徐海东,笑着说:“怎么,放虎归山啦?”
“师长,我有重要事情要和你谈!”徐海东严肃地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陈赓倒一杯水递给徐海东说,“先坐下。我问你,伤口怎样?”
“没问题!”徐海东拍了拍大腿。
“这样吧,”陈赓点燃一支烟,“你刚回来,先休息一下,过段再安排到别的团去。仗,保证有你打的!”
“那不行。”徐海东急了,“我明天就回三十八团去!”
“三十八团已经有团长了。”
“那我就去当副团长!”
“什么?去当副团长?!”
“这有什么?能当团长,为什么不能当副团长?做人嘛,又不是为了争官当。只要能打仗,正副一个样!”
陈赓摸了摸胡子,敬佩得直点头。
战尘弥漫、战云密布。
大别山脱了绿衣着黄装,又一个冬天到了。
师部正在开会,作反对敌人第二次围攻的部署。
十二师下辖三个主力团:三十六团,三十七团和三十八团。徐海东伤好后干三个月三十八团的副团长,被调任二十六团任团长。
师长陈赓简单地介绍了第二次反围攻的形势、任务,随后下达部署兵力命令:“三十六团负责发动群众、筹粮及搞来五百双军鞋。三十七团……”
“为什么叫我团干这些?我不干!”徐海东当场气呼呼地反驳说。
“发动群众、筹粮和搞军鞋。时间紧、任务重,困难很大。你以前做过这方面的工作,比较熟悉。很快就会完成任务。作为预备队,随时上战场。”师政委耐心地解释说。
徐海东仍不服气地说:“我以前任黄陂区委书记、第五教导队党代表兼队长,还有几年打游击,的确,都是做发动和组织群众的工作,婆婆妈妈的真不少,几乎每天都要和妇女、儿童打交道。但我觉得干这个事杂、罗索又憋气。不如在战场上冲锋杀敌痛快,还是派别的团去吧!”
陈赓在一旁耐不住性子,发火说:“你这个老虎,就是意见多!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是命令。通不通,三分钟,你再考虑三人发钟!”
徐海东心想,考虑三分钟我也不通。可是他到底是一个经过北伐战争的老兵,也曾多次独立领兵打过伏,懂得“命令”两字的份量。虽然还耿耿于怀,到底还是向师长、政委打个军礼,说了声“执行!”便转身要走。
“想好了?军人嘛,就是要服从命令。”陈赓眯着眼睛说。
“命令我坚决执行。”徐海东回过头来说,“只是希望下次给放在重要位置上,多给仗打。”走出门口,绷着脸甩一句,“娘卖匹的!天天让做鞋收粮,老子快成妇道人家了。”
陈赓手一指,喊:“回来!你骂什么骂?你是妇道人家,我不成老婆婆啦!”
徐海东怪模怪样地笑笑,说:“发个牢骚,师长认那个真干什么?任务我完成就是了。”徐海东知道陈赓的脾气,他要真发火,那话就难听了。徐海东甩开大步,说完急忙开溜。只听北后陈师长又放声大笑。
1931年9月18日,日本帝国主义打响了武装入侵中国的第一枪。不到半年的时间,日军占领东北全境,三知万同胞惨遭日本帝主义铁蹄的蹂躏。
蒋介石国民党南京政府,采取“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方针,对日本帝国主义采取不抵抗政策。1932年初,蒋介石却亲自坐镇武汉,调动十五个师的兵力,其中有他的嫡系部队和南京警卫师,向鄂豫皖苏区气势汹汹地杀过来。鄂豫皖苏区在取得第一、二次反围攻胜利的基础上,开始了艰苦的第三次反围攻斗争。
鄂豫皖苏区,开始于1927年的黄麻起义,发展到1932年,达到极盛时期,拥有六座县城,建立了二十六个县的革命政权,总面积达四万平方公里,人口约三百五十万。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南濒长江,北抵淮水,东接江淮平原,西控平汉(今京广线北段)铁路,大别山脉雄峙中央,武汉、南京、信阳、安庆、合肥等重要城市均在其俯瞰之下,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1932年1月11日。红四方面军司令部。
窗外,雪花像翩翩起舞的蝴蝶,纷纷扬扬,簌簌有声,漫开皆白,四野银装。
屋内,红四方面军首长们正在开军事会议。一张长方桌摆在中央,方面军和各军首长、各师团长分座两旁。他们斗志高昂、剑拔弩张,屏着气,静静地听着徐向前总指挥分析反围攻的局势和作战计划。
徐向前说:“国民党军队集结在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兵力,共十五个师。其中豫东南地区四个师,鄂东北地区七个师,皖西北地区四个师。另有两个师准备分别由河南、南京调至武汉,第二十路军也准备集结信阳,随时参加对鄂豫革命根据地的围攻。由于九一八事变的发生,全国人民抗日反蒋浪潮空前高涨,国民党内部的矛盾也日趋加剧,蒋介石被迫于去年12月间下野,因此,趁敌人对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第三次围攻迟迟未展开之机。红四方面军根据中共鄂豫皖军委会的决定,主动向敌发起进攻,先后在鄂东北和皖西北发动和进行着黄安战役、苏家埠战役,现在已取得重大胜利。为了打击北线敌人,打破敌人分割根据地的企图,红四方面军决定,在豫东南发动商(城)潢(川)战役。下面由陈昌浩同志介绍情况。”
陈昌浩走到地图前、清了清嗓子,用小木棍指着地图说:“在豫东南的商潢地区,敌人的兵力部署是:曾万钟第十二师位于潢川、北亚港地区,汤恩伯第二师及唐云山独立第三十三旅位于商城——潢川之间的傅流店、豆腐店、江家集一线,陈耀汉第五十八师位于商城、河凤桥地区,戴民权第四十五师位于固始地区。上述各敌人互为犄角,企图构成一条隔离带,对我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实行东西分割,分别围攻。”
“我们的任务是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控制商(城)潢(川)公路,来他个反分割,迫使敌军龟缩在几个据点,然后伺机一个一个消灭。”徐向前插话说。
“因此,我们决定:红四方面军主力从黄安向北开进,红二十五军七十三师由皖西西进,从西、东两侧向南猛攻敌二师和独立三十三旅,使他们失去与敌十二师的联系。十、十一师切断他们与商城敌五十八师的联系,并迫使河凤桥之敌也逃回商城。”陈昌浩一气说完。
1月26日。艳阳高照,大别山洒满了金光。
红四方面军的几位主要首长围坐在一堆木炭旁,研究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战斗一切顺利,完全按照原计划进行。”刘士奇边说,边用木棒拨弄着炭堆。
陈昌浩说:“现在敌人完全集结在商城和潢川这两点上。潢川有三个师和一个独立旅,商城有一个师。”用手搔搔脚脖子,继续说道,“下一步怎么办呢?打攻坚战?伤亡太大;就此罢手,太可惜了。”
“围城打援!”徐向前坚定地说,“七十三师围困商城的一个师,大造强攻之势,诱潢川之敌出援。十二师陈赓和徐海东两只猛虎盘踞在满川去援商城的必经之路上,当头阻击。十、十一师置于两翼伺机包抄。这样,定使敌军有出无回。”
2月5日。十二师指挥部。
徐向前亲临前线,视察布防,鼓舞士气。
警卫员刚要上前报告,徐总指挥拦住说:“咱们看着两只虎是打盹呢?还是吃食呢?”
轻轻推开木头做的门,徐总向里一看,两个人正在给徐海东解腿绑带,两人脸憋得通红,不停地发着牢骚。
徐海东说:“娘卖匹的!真疼!”
“干脆把这个纥(纟达)割掉算啦!”陈赓说。
“不行!已经割两次了,再割就不够长了。还没有新的。要不把我的给你?!”
原来,徐海东刚从外边布防完回来,脚被扎了,想解开绑带看看。谁料,外边雪很深,溅到带上,进屋后雪一化,纥(纟达)很湿,两双大粗手这才没办法了呢!
“让我试试!”徐总边说边跨进门来,不由分说,就解开了,“布纥(纟达)我解决;‘兵疙瘩’,可由你们解决喽!”
三个人捧腹大笑。
徐海东拿起小棍,边在地上画,边说:“这北边是潢川,西边是一道绵延的丘陵山地,形成一道弓形。弓形当中,这是潢川去往商城的要冲主道。在潢川和丘陵之间的缓坡上,有个叫豆腐店的小镇。我们初步决定就以这为阵地,给汤恩伯以当面痛击!”
“‘臭豆腐’回到豆腐店,可是如鱼得水呀!”陈赓推了一下眼镜,咧着大嘴插话说。
“阵地选得好!”徐总肯定地说,“汤恩伯这碗烫汤,不好喝呀!”
“老虎嘴皮厚,不怕烫!”陈赓说,“他喝下汤,还要吃人呢!”
徐海东嘿嘿一笑说:“有两位首长指挥,这碗汤,说什么我也得吞下去!”
气温很低,滴水成冰。山土封冻,踩上去喳喳直响。
徐海东陪同师长陈赓,总指挥徐向前检查布防情况。边走,徐海东边介绍说:“豆腐店是前沿,依镇构筑工事,一营全放在这第一道工事。”
沿着徐海东所指的方向看去:红军战士伏在工事后面,正用铲子铲冻地,加固工事。
徐海东说:“土太硬,一铲只能挖一个小疙瘩,像土拨鼠打洞一般。第二道防线设在镇子后面的山腰间,二营三营和团部放在那。战士们正在挖工事,天黑前完成。”
徐总指挥和陈赓连连点头,临走进前,徐向前郑重地说:“商潢战役胜负,关键是你们三十六团能否守住阵地!”
徐海东脸有成竹地说:“人在阵地在,请首长放心!”
2月6日中午。豆腐店阵地。
静静的雪地,突然,随着一阵猛烈的炮声,冻土飞天。炮弹呼啸着飞向豆腐店,房屋起火,墙垣倒塌,立刻成了一片废墟,小镇很快不复存在了。
随后是一阵哒哒哒的机枪扫射声,溅起泥土雪悄四处飞扬。
豆腐店恢复了平静。
汤恩伯为自己精良的装备感到自豪,他认为藏在镇子里的共军游击队被消灭了。敌人二十多个团,分东中西三路南时,主力放在中路,汤恩伯请命打先锋,为自己的明智和侥幸暗喜。他恶狠狠地命令道:“进攻!”
敌人黑压压的一片,端着刺刀,向豆腐店红军阵地涌来,嘴里哇哇哇地呼叫着。
突然,没有音声的小镇怒吼了。伏在沙包土墙工事后的红军战士们一起开火,子弹飞向敌群,敌人的一排排地倒下,气势被压下去了。
第一次冲锋被打下去了。
“就这么打,同志们,胜利是我们的。”徐海东鼓动着。
第二次进攻。
第三次进攻。
轮番炮轰,轮番冲锋,红军阵地坚守不弃。
一营损失惨重,伤亡过半。
豆腐店小镇被炮火翻了个个,炮弹炸起的浮土有两尺多深。
人在阵地在,一天一夜过去了。
7日中午。敌二师指挥部。
“紧急增援、紧急增援,我这里寸步难行!”汤恩伯不断地来回走着,“给我接十二师曾师座!请求炮兵火速前来增援!”
“商城来电。”报务员前来报告说。
“念!”汤恩伯气愤地命令到。
“商城危机,共军主力强攻,请求紧急增援!”
“又是紧急增援。”汤恩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没有办法。
“曾师座来电!”
“念!”
“炮兵集合完毕,马上赶到!”
敌人集中了两个师的炮兵火力,又发起了更为猛烈的炮火轰击,持续半个小时之久。
徐海东担心一营顶不住,便集合二营准备替换。他心里一阵阵揪痛:顶住啊,同志们,再顶一会,我带人支援来了。
果然,在敌人冲锋时,一营的反击枪声稀稀落落,大部分干部战士牺牲了。一小部分战士被炮弹溅起的浮土埋住了,待爬出土时,敌人已到跟前,只好后退。
敌人占领了部分豆腐店防线,战局发生了改变。
徐海东作为一团之长,明白潢川这一恶仗对于整个商潢战役,乃至粉碎敌人对苏区的第三次围攻的重要意义,也十分清楚豆腐店第一道防线失守的危险。
人在阵地在!与阵地共存亡!
他想起了对师长和徐总的承诺。
徐老虎眼里充着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夺回阵地!
老虎团长没有半点犹豫,甩掉棉衣,上身只剩一件白衬衣,举起手枪,一挥手:“同志们,冲啊!”
团长的虎威,团长的命令,立即振作起红军指战员的英勇顽强不怕牺牲的精神。
“嘀嘀嗒嗒”冲锋号响个不停。
似几百只猛虎直插敌群。
立足未稳的敌人,被漫山遍野杀过来的红军冲晕了头。
穿白衬衣的徐海东像离弦的箭,一马当先。那是一面旗帜。战士们知道血战到底的关键时刻到了。个个奋不顾身,把生死置之度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夺回阵地。
短兵相交,杀声遍野。
徐海东赤手从敌人手中夺过一支带刺刀的长枪,转眼放倒了三个敌人。
意志是胜利的基础、精神是胜利的关键。装备精良的敌人,在具有坚定意志和牺牲精神的红军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衡哩哗啦,敌人夹着尾巴逃跑了。
豆腐店阵地重新回到三十六团手中。
“一营休整!”徐海东命令道,“二营一排找吃的完整排、三排修整加固工事!”
一个战士在断墙残壁中找到一大缸豆渣。接着在地里找到好多缸豆渣。
徐海东咬了一大口豆渣团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不错,这东西是很耐饿的,老乡们都把它当主粮吃。”徐海东边吃边说。
第二个白昼过去了,又一个夜晚来临。
阵地通讯员传来徐向前对三十六团官兵的嘉奖,徐总怀念夸三十六团打得好。
第三个白天。第三个夜晚……
大雪下个不停。
敌人一次次汹汹而来,凄惨而归。
红军依然死死地卡住这要冲主道。
第四天中草药午,二十多次冲锋,都是以失败而告终的汤恩伯,只好撤退了。从哪儿来,又回到哪去。
红军发出反攻命令。冲锋号嘹亮,喊杀声震天。敌人在雪里滚,在泥里爬,溃不成军。
三天三夜的豆腐店战斗,歼敌二千多人。被俘的敌团长问红军:“是谁坚守在豆腐店?”
“三十六团,团长徐海东,人称徐老虎。”
“难怪攻不下来,我又遇到的了老虎团长。”
陈赓师长对师政委说:“三十六团这一仗打得好啊,徐海东同志真是只老虎!”
“他这个‘臭豆腐’真有诱人的味道!”政委记起徐海东的外号笑着说。
陈赓师长当着徐海东的面,却没有说过多少夸奖他的话。说起这三天三夜的恶战,陈赓对徐海东说:“这样式恶的一仗,你们伤亡不大,你还活着,真是命大哟!”
“那当然,”徐海东笑着说,“我说么,子弹是‘吃素’的……”
陈赓大笑,徐海东也大笑。
革命的友谊,伴随着战斗的岁月在加深和发展。同志间彼此敬爱,往往是和共同的经历、性格和爱好相联系的。徐海东和陈赓同志从此越加要好。尽管有时两人会因为工作意见不同,甚至吵几句,红红脸,可是谁都不放在心上。徐海东总说:“陈赓是我的第一个好师长!”陈赓也经常向别人自豪地说:“我一生中,感到最荣幸的事,就是当过徐老虎的师长!”一提起徐海东,他总联系到“徐老虎”、“臭豆腐”这两个绰号,赞叹又风趣地说:“蒋介石很怕这个‘臭豆腐’,一沾上就跑不掉了。同志们喜欢这个‘徐老虎’,他是革命的‘老虎’!”
1932年2月20日。三十六团团部。
小勤务兵正在忙碌着收拾东西。
一个戴黑框近视镜的瘦高个老红军向他走来。
“是三十六团团部吗?”
“是哩!”
“团长在吗?”
“不在”
“哪儿去了?”
“不知道。”。小鬼眼珠转转又说,“我们团长是老虎脾气兔子腿,一天到晚东转西走,没个安生的时候,总是说,‘摸摸情况嘛!’谁知这会又到哪去摸哩!”
“老红军”军衣补丁摞补丁,嘴上叼着旱烟袋,说话慢条斯理的。小鬼估计这是哪连的伙夫头,闲着没事来回聊天,说话也就无拘无束。问一答三;不问,小嘴也叭叭不停,口口声声“我们老虎团长”如何如何。
“你想不想家?”
“不想。我们老虎团长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围绕锅台转。要说想家,他准骂你‘没出息’!”
“唔!他骂人?”
“高兴时,你骂他‘臭豆腐’都不脸红;扫兴时,张口就是‘娘卖匹的’!怕死鬼,想家的人,都怕他。”
“你怕吗?”
“不怕。咱不是怕死鬼,也不想家。他常说,怕死的不要革命来,要革命的别怕死……”
“鬼东西,你在和谁说我的坏话?”徐海东边跨进门来边说,一看,傻了,“徐总指挥!”
小鬼一看这个“老红军”是个“首长”,吓得一溜烟跑出去了。
“豆腐店一仗,你们打得好啊?”徐向前赞叹地说,“没豆腐店的成功阴击,就没有整个商潢战役歼敌五千的大胜利呀!三十六团立了大功!”
“是首长指挥得好!”徐海东微笑着说。
徐海东早就听说徐总指挥和自己一样,读了几年私塾,因家境不济而失学。不同的是,他做过小杂店的学徒,教师,后来出走,投考黄埔军校,参加广州起义,在广东东江打游击……徐海东很想和这位老总聊聊,但忙于战役事,只是干部会上才能见面。他对这位黄埔毕业的高才生,在最近使用的围城打援,声东击西等战法佩服得很。便说:“那年我还想去考黄埔哩!”
“为啥没去?否则,我们早就认成本家了。”
“我是个粗人。只读三年半书,怕考不上!”
“你是粗人,谁是细人?”徐向前吸了口旱烟,笑着说,“黄埔的大门,进也好,不进也罢了。我们那一期,只学了半年,你想想看,半年能学什么哟?”
“不管怎么说,黄埔出来的都会打大仗呀!”
“不一定。”徐总指挥摇摇头说,“你没进过黄埔的门,没读过黄埔的书,不是也挺会打仗嘛!”
“唉!我是青山大学毕业呀!”徐海东感叹地说,“我是瞎眼的婆婆赶庙会——摸着走呀!这些年拉队伍是‘摸’,打游击还是‘摸’,就是这样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摸着闯,‘摸’啊,‘摸’啊!”说着,他双手伸向前方,眼睛闭着,像盲人似的比划着。
徐总指挥磕磕烟袋锅说:“好啊!说得好!这些年我们就是靠的这个方法,‘摸’、‘摸’。”说着,手也比划起来。
俩人都放声大笑。
传说中的“徐老虎”那么可怕,可眼前这位徐海东是这么坦率、可亲。徐向前打心里喜爱上这个“本家”了。
小勤务员送进两杯水。
“你这个小鬼,好呢!他很了解你,他说你爱调查研究,很少蹲在团部里,这好嘛!我们这些人,本事就那么一点,凭什么指挥队伍打胜仗?我看,就是要多跑跑,多摸摸情况。你知道孙武吧?”
“听说过。”徐海东说,“他是中国古代的军事家,他还有‘知已知彼,百战不殆’的名言呢!”
“是的!”徐向前说,“他还说‘多算胜,少算不胜’。他讲的很多道理,好呢!”
徐海东感到这位上司,不但和蔼可亲,而且见多识广,这与多读书是分不开的。他说:“有机会,我真想去学校补补课!”
“好啊!”徐向前说,“我们办了一个彭杨干部学校(彭杨干部学校是为纪念革命烈士彭湃、杨殷而命名的干部学校。),想让干部们轮流去学习!不过,现在你去不了。”
“为什么?”
“敌人的第三次大围攻,还没有彻底粉粹。”
“好哇!”徐海东说,“手正痒痒,想打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