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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红烛高烧 喜筵腾杀气 寒潮低拍 海角盼孤舟
变出意外,满堂宾客哗然惊叫,抚衙高手,纷纷扑上。冯瑛叫道:“张廷玉,你想要你儿子丧命,便尽管叫人上来。”短剑抵着张公子后心,说道:“带我到飞翠楼去。” 
  张廷玉只此一子,视同宝贝,急忙喝止手下。眼看冯瑛押着儿子离开礼堂,直趋后园。唐晓澜又惊又喜,腰间被人轻轻触了一下,只听得甘凤池道:“咱们快到外面接应。” 
  冯瑛昂然从人丛中穿过,片刻之间,来到后园。韩重山气红了眼,暗器扣在手心,却不敢动手。 
  天叶散人见冯瑛到来,大为吃惊,张廷玉哀求道:“让他们进去吧。”天叶散人挥手令火箭手散开,叶横波问丈夫道:“你为何不用暗器?”韩重山道:“你忘了吗?她是皇上宠爱的人,皇上曾吩咐我们最少在一年之内,不许碰她。”天叶散人过来商量,道:“走了鱼壳,此事非同小可,你看如何?”韩重山道:“若然只是张廷玉的儿子,那么咱们把飞翠楼毁了,让他陪丧,也算不了什么。但,你不见那野丫头吗?”天叶散人默然不语。叶横波忽道:“这女子未必是琳丫头,待我试她一试。”韩重山道:“什么?她不是琳丫头是谁?”叶横波道:“有一人和她极为相似,也许这女子是另一个人。”韩重山道:“还是不要冒这个险吧。弄不好,咱们吃不了兜着走。”天叶散人再三思想也不主张冒险。这时,冯瑛已走上飞翠楼,见到鱼壳了。 
  鱼壳大为惊奇,冯瑛道:“是甘大侠叫我来请你速回黄海的。”鱼壳一跃而起,道:“你话可真?”冯瑛道:“你不见我押着张廷玉的儿子吗?”鱼壳叹道:“我鱼某相识满天下,上自皇帝,下至走卒,都有我的熟人,今儿才交上一个肝胆照人的朋友。”对甘凤池的不计旧恨,苦心相救,甚为感激。 
  冯瑛忽道:“鱼大王,听说你藏宝甚多,是吗?”鱼壳道:“什么?你问这个干嘛?”心内狐疑,想道:难道甘凤池还会觊觎我的宝贝?冯瑛尴尬一笑,道:“我有个叔叔,被人暗算,吃下了很厉害的毒酒,不知你有否解药?”鱼壳道:“什么毒酒?”冯瑛道:“过一年才发作的毒酒。实在告诉你吧,暗算的人就是皇帝。”鱼壳道:“我可从没听过有这样的毒酒。”冯瑛道:“暗算的人是皇帝呀!他们的古怪玩意儿多着呢!”鱼壳侧头一想,道:“我有千年芝草,能不能解,可不知道。”冯瑛道:“好坏让它一试。”鱼壳若在平时,一定笑她稚气可晒,千年芝草,哪有随便乱试之理,但现在却毫无晒笑心思,道:“小姑娘,蒙你相救,这些身外之物算得什么?不过芝草不在身边,咱们先回去再说。” 
  冯瑛因为太过挂心唐晓澜的毒伤,所以一见鱼壳,便出言相问,这时想起别人正是死生逃命之际,自己拿这些事去麻烦他,岂非不识时务,不禁哑然失笑。当下和鱼壳等一行十余人走出飞翠楼。 
  冯瑛走在后头,剑尖仍然抵着张廷玉儿子的背心,走到园中,过了炸药埋藏的危险地带,经过叶横波面前,叶横波突然把手一扬,数枚三棱透骨钉齐向冯瑛飞来,只要冯瑛用剑遮拦,立刻便可知道她的身份。哪知人丛中突然跳出一人,一举手就将叶横波的透骨钉全收了去。这人却是甘凤池。 
  张廷玉韩重山齐道:“使不得!”急把叶横波推开,甘凤池喝道:“哼,现在你还想暗算吗?”唐晓澜也跳了出来,和鱼壳等人围成一圈,甘凤池道:“你若不服,咱们就在园中再斗一斗。”张廷玉忙道:“好汉们请走。我的儿子你们放了他吧!”甘凤池冷笑道:“到了海边,我们自然放走你的儿子。”叶横波估量,这时两边拼斗,未必能赢,何况还不知道这女子是不是冯琳,也便不敢作声,悄悄溜开。 
  过了十天,鱼壳等一行人到了海边,冯瑛将张廷玉的儿子打了两记耳光,甘凤池训诫了他一顿,依约将他放走。鱼壳找到了部属,乘了一条大船,扬帆出海。甘凤池等人和他同往。到这时才知道年羹尧的水师,围攻水寨已一个多月,想从正面偷渡,实不可能,鱼壳熟悉水道,叫绕道旅顺口外的海面转过黄海,联络海外各岛水寇,准备聚兵解围。 
  冯瑛自幼居住天山,乍见大海,十分高兴,海洋中的生物五花八门,无奇不有。鱼壳一一替他们解释:那像伞子一样,在海面飘浮的叫做水母;尾巴像一条细长而坚韧的带子,牙齿伸开像山鸡嘴巴的叫做“塘鹉大嘴鱼”,它永远张开嘴巴,就像一个天然的大鱼网,可以以逸代劳地等待一些小鱼自投罗网;那一张嘴便吐出一大团漆黑的墨水,接着就在烟幕中逃得无影元踪的叫做墨鱼;还有一种张了翅膀的飞鱼,在海面上空像一只海燕似的敏捷飞舞,但眨眼之间,它又在海水里自由自在地游泳了。冯瑛目不暇接,听鱼壳说得津津有味。 
  航行两天,到了渤海与黄海连接之处,这日早晨,天色甚好,远处海面闪耀着一片蓝绿色的磷光,随波起伏,星群稀落,天色微明,天空初露鱼肚白色,忽而变为淡紫,慢慢又放红光;云彩金黄,海波明亮。冯瑛看得出神,笑对唐晓澜道:“我只道天山日出是世上无双的奇景,哪知在海上看日出还要美丽得多。”鱼壳笑道:“你看得多了,但不觉得稀奇了。我倒很想到天山看看日出呢!”唐晓澜道:“看来今日又是平静无波了。我常听说海上风浪险恶,原来也不过如此。”鱼壳皱眉不语,原来这时节正是渤海风暴的季节,若非为了急事,鱼壳还真不敢扬帆出海。这几天天气异常晴朗,鱼壳预感到这正是海上酝酿着大风暴。果然到了中午时,天上响了几声闷雷,天色突变,旋风骤起,片刻之后,便闻得海啸如雷。卫扬威惊道:“海上风暴来了!” 
  片刻之后,台风扬波,浪涛像一个个山峰般的冲来,浪花飞上半天,声势惊人之极。鱼壳叹道:“我累了你们了。”甘凤池笑道:“同舟共济,此正其时。”助鱼壳扶着舵柄,强力把持。那船东倒西歪,海水溅入,船中各人即刻动手,把水舀出,又卸下风帆,手忙脚乱。冯瑛忽然惊叫道:“啊,大海怪来了!” 
  鱼壳抬头一看,只见一条大鲸鱼像上一座小山般浮出海面,喷出一条水柱,正向大船游来。鱼壳急道:“决转舵避它!”百忙中还安慰冯瑛道:“这是鲸鱼,不是海怪。鲸鱼性子和善,不吃人的。”其实鲸鱼虽不吃人,可是船只给它一碰,十九覆没,那可要比吃人的鲨鱼还可怕得多。 
  忽地呼喇巨响,洪峰压顶,大船给浪一抛,撞在鲸鱼的尾部,被鲸鱼一摆,船上诸人,虽然都是武功绝项,全部给震倒船上。幸喜不是和巨鲸的头腹相撞,要不然定沉没了。但虽然如此,船舱已给撞破一个大洞,桅杆也断了。鱼壳叫道:“快堵着裂口。”甘凤池等人各抱棉被,和身塞着裂口,海水灌鼻,甚为难受,裂洞虽给堵住,海水还是缓缓漫入! 
  鱼壳叹道:“我一生在海上称王,难道也要死在海上?”台风又起,大船虽然卸了帆,仍然给风刮得如箭飞走,这时纵有千钧之力,也难将舵把稳。鱼壳道:“这船无法救了,甘大侠,请在临死之前受我一拜。”甘凤池喝道:“一息尚存,决不放手。咱们要死里逃生。”一面指挥人继续堵着裂口,一面运“千斤坠”的内家功力,稳着船身,虽然般身仍是动荡不己,可是却比前好了一些。鱼壳暗暗叫声:“惭愧”。心道:甘凤池虽然不似自己精通水性,可是在生死之际,却比自己镇定得多。 
  船上诸人合力坚持,漆黑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地一声巨晌,船身触礁,甘凤池大吃一惊,心道:尽了力还不能挽回劫难,也只好由它了。鱼壳却大喜叫道:“有救了。渤海这段水面,没有巨礁,我们的船现在搁底,想必是飘浮到什么海岛来了。”跳下水去,水浸至喉,定睛察看,果然是个小岛。 
  鱼壳道:“困在海岛,船上还剩下的东西,都不能丢了。也许咱们要过野人的生活了。”和甘凤池等合力将船拖近陆地,这时海上风暴已止,东方又现出鱼肚白色,原来他们在海上飘浮,已过了一天一夜了。 
  众人在沙滩上歇了一阵,吃了干粮,恢复体力,海风吹来,异香扑鼻,香气中却又带着腥味,远望过去,只见绿荫覆全岛,花开树上,灿如云霞,鱼壳心道:这是什么花?我在各处海岛,从未见过,怎么香气如此奇怪。 
  太阳升起海面,众人体力恢复。鱼壳背了药囊,带领众人进入海岛。鱼壳的一个随从忽道:“你看那是不是榆树,怎么长得如此奇怪?” 
  那榆树枝干弯弯曲曲,恍然蛇形,有一个随从禁不住用手去摸,鱼壳心中一凛,急叫道:“快走!”那随从突然惨叫一声,身子仆倒,树上飞起了一条长蛇,唐晓澜拔出游龙剑将蛇斩断。同行中忽地又有两人大叫,原来是踏着了盘在路上的大蛇,幸喜没有给它咬着。 
  鱼壳道:“快退出外面沙滩。”树林中沙沙之声大作,无数长蛇窜了出来,鱼壳叫甘凤池唐晓澜与他殿后,用石头打死几条追出来的蛇,退到海滩,那被蛇所咬的人,已是全身紫黑,不能救治。众人大骇。鱼壳在袋中取出一大块雄黄,叫每人分一块,悬在身上,忧形于色,说道:“咱们到了天下的第一魔岛了。” 
  甘凤池骇然问道:“什么魔岛,岛上难道有魔怪吗?”鱼壳道:“甘大侠有所不知。旅顺口西北海面有个小岛,叫做蛇岛,岛上毒蛇无数,看此情形,这个岛是蛇岛了。毒蛇的口涎可治麻疯,岛上有一种树便叫麻疯树,开的花经霜不凋,所以又叫避霜花。我刚才闻得那麻疯树上的花香,一时省觉不起,要不然我也不会冒昧进去了。蛇性喜欢林中潮湿之地,除非是出来晒太阳,否则很少到海滩干燥之地,咱们可以暂安。”唐晓澜省起一事,问道:“蛇岛附近是不是有个小岛叫做猫鹰岛?”鱼壳道:“是呀,本来叫做海猫岛的,因为它飞时发出似猫的叫声,所以被人叫做海猫,其实它并不像猫。这两个岛自古以来,无人敢到。尤以蛇岛更甚,别人听到这个名字也害怕了!”唐晓澜道:“那萨氏双魔不是在猫鹰岛出来的吗?”鱼壳笑道:“我记起!那次在田横岛聚会时,双魔还想收你做徒弟呢!”突然想起当年开府称王之事,不禁黯然。歇了一歇,才继续说道:“这两个岛自古以来,无人敢往,但到了近几十年,却给三个怪人盘踞,住在猫鹰岛的乃是萨氏双魔,他们武功虽高,也还不足令人震骇。盘踞在蛇岛的人,听说武功却是深不可测,虽然没人见过,但他能驯服众蛇,只此一点,已是令人骇异。”甘凤池道:“听江湖前辈传言,住在蛇岛的异人名叫毒龙尊者,真有这样的人吗?” 
  鱼壳道:“如何不真!允祯曾几次请他出山他都不允,我也曾叫双魔约他相见,他也不肯。听双魔说此人本来是一个患了大麻疯的病人,恃着一身武功,心想反正不能容于人世,何不到蛇岛碰碰运气,取毒蛇液和麻疯病树上的花来治。后来他在岛上住了几年,麻疯医好了,他和蛇也厮混熟了,想起以前患了麻疯之时,世人对他的冷淡,反而不愿出去了。他的性情也越来越怪,连双魔那样的两个魔头,虽然和他有来往,对他也非常忌惮。” 
  说话之间,岛上蛇声又作。卫扬威惊叫道:“毒龙尊者来了!”甘凤池睁眼一看,只见一个野人披头散发,背后跟着一大群蛇,将到海滩,忽把蛇群喝住,大步走上前来。 
  鱼壳急忙迎上,拱手说道:“黄海鱼壳与江南甘凤池偶遇台风,误闯宝岛,敬乞尊者见谅!”毒龙尊者翻着一双怪眼,不理不睬。鱼壳又道:“鱼某以前曾托萨家兄弟修函问好,谅提尊鉴。”毒龙尊者瞪眼环扫众人,忽道:“你们之中有患麻疯的吗?”鱼壳道:“没有。”毒龙尊者嘿嘿怪笑,喝道:“你们既然不患麻疯,来这岛做甚?都给我滚下海去!”鱼壳吃了一惊,忙道:“我们的船已给台风毁坏,待修好之后,自当离岛。”毒龙尊者怪眼一翻,发出一种刺耳的声音,摹然斥道:“谁理你们的事,这岛,不许你们逗留,你们立刻给我滚下海去。”鱼壳一向在海上称王,对皇帝也未曾如此低声下气,不觉怒道:“你怎么这样不通人情?我们没有船只,如何可以出海?” 
  毒龙尊者忽然仰天大笑,叫道:“哈哈,什么叫做人情?我豢养的毒蛇也要比你们人类好得多?”毒龙尊者以前患麻病时,受尽世人白眼,族中的伯叔兄弟扬言要把他丢下大海喂鱼,不是他有一身武功,几乎险死。后来他的师傅也不以他为徒弟,父亲也不以他为儿子,亲戚朋友见面即避,同门兄弟要将他活埋,种种冷酷,都遭受了。要知几百年前,麻疯病无药可医,一般人又以为麻疯易于传染(其实麻疯不易传染),见了麻疯病人,比见了鬼怪还要恐惧,所以将麻疯病人活埋、浸死,或烧成灰烬之事常常发生,世人也视为当然,不以为怪。可是,毒龙尊者身受这种种冷酷的待遇,刻骨铭心,却永不能磨灭。因此他冒险到蛇岛来,治好麻疯之后,就竟然甘愿自绝于人类,永不到外间去了。这时忽然听鱼壳提起“人情”两字,几十年在人世间所遭受的种种事情,突然闪电般的从脑海中掠过,登时暴怒起来。 
  鱼壳与甘凤池哪能体会到毒龙尊者这种感受,都觉得此人怪僻得无可理喻,鱼壳向甘凤池打了一个眼色,朗声说道:“这岛又不是你买下来的,谁都可以居住,你凭什么要把我们赶下海去。”毒龙尊者冷笑道:“那你们为什么又要把我赶下海去,外面那么多地方还不够住吗?这个小岛你们休想插足!”鱼壳奇道:“你疯了吗?谁要把你赶下海去。我们最多也只是借住几天。”他怎知在毒龙尊者心目之中,把外面尘世的人,都看成当年迫害他的人一样。 
  毒龙尊者见鱼壳晓晓抗辩,越发愤怒,蓦然喝道:“好,你们不滚,待我把你们一个个抛下海去!”身形一起,长臂暴伸,一抓照鱼壳顶心抓下,甘凤池早已准备动手,暗运内家真力,足尖点地腾空一格,双臂相交,甘凤池突觉火辣一阵麻痛,又似给一股大力一推,凌空跌了下来,毒龙尊者“噫”了一声,道:“哈,原来你们会武功,怪不得如此强项。”更不换招,疾抓如风,仍然探爪直抓鱼壳顶心! 
  唐晓澜与冯瑛都吃了一惊,游龙断玉双剑出鞘,两道寒光,齐卷过去,追风剑法,奇快无比,毒龙尊者怪叫一声,长袖一挥,劲风疾迫,双剑稍稍斜歪,毒龙尊者竟然就在间不容发之际,在双剑缝中,骤然窜出,左掌变抓为拿,硬夺唐晓澜的游龙宝剑,右掌一翻,信手劈出,冯瑛急忙退闪,胸口竟似两日前在海上遇着风暴一样,受掌力所压几乎透不过气来! 
  甘凤池功力深湛,虽然坠地,一个鲤鱼打挺,立即跃起,双掌用力,一招“劈山断流”,猛推过去,双掌之力与毒龙尊者逼唐晓澜的左掌相碰,这才刚刚抵挡得住。毒龙尊者又“噫”了一声,脚跟一旋,右拳横打,甘凤池急急撤招。唐晓澜与冯瑛双剑齐到,毒龙尊者哇哇大叫,侧身分掌,同时进击二人,鱼壳飞起一脚,“魁星踢斗”,猛踢敌人胯骨,毒龙尊者竟不回身,腰扳一挺,“蓬”的一声,鱼壳脚尖所到如触钢铁,反弹回来,若非鱼壳武功也是上上之选,这一脚踢不伤敌人,自己先要折断!鱼壳一震,急拔宝刀,护着下盘。 
  甘凤池大惊,飞抢上前,以擒拿手的截手法来切毒龙尊者手腕,毒龙尊者横肘一撞,没有撞着,双方各换一招。冯瑛飞身跃起,刺他左肩,唐晓澜侧身进剑,戳他右肩。毒龙尊者逼得再放过甘凤池,呼呼两掌,强力荡开剑点,与四人大战起来! 
  甘凤池内功深湛,几达炉火纯青之境;冯瑛与唐晓澜得天山剑法真传,奥妙无匹;鱼壳稍低,但也不在白泰官之下。四人合力,要比江南七侠联手之力还强劲得多。可是毒龙尊者却也要比了因高出不知多少。甘凤池只觉得比在邙山恶斗了因之时,还要吃力。 
  毒龙尊者越斗越勇,斗了一个时辰,仍是着着抢攻,掌风到处,当者辟易。甘凤池内功深有火候,虽然吃力,尚还不觉怎样。冯瑛轻功超妙,趋闪得宜,也不觉怎样。唐晓澜却已有点气喘。鱼壳则更是觉得心头烦躁,口中焦渴,渐渐招架不住! 
  冯瑛忽道:“唐叔叔,你用须弥剑式,我用追风剑法,夹击这个野人!”须弥剑守多于攻,施展开来,全身给剑光护着,游龙宝剑有断金切玉之能,毒龙尊者不敢伸手进光网之中,冯瑛的追风剑法狠准决捷,与毒龙尊者对攻,天山双剑,配合得宜,威力陡然增加一倍,更加上甘凤池雄劲的掌力,鱼壳老练的刀法,顿时主客易势,四人处境不似先前困蹩,和毒龙尊者已有守有攻。 
  再斗了半个时辰,天山双剑的威力尽量发挥。毒龙尊者渐渐被迫转处下风可是仍无疲态。斗到分际,毒龙尊者突然撮唇“嘘嘘”两声,排在他后面的蛇群,突如万箭齐发,向众人冲来! 
  鱼壳急叫道:“排成方阵,不要慌乱!”海滩上的十余人,由卫扬威、孟武功、路民瞻、李明珠四个武功较高的人分占四角,各展兵器,对毒蛇迎头痛击,片刻之间,打死百数十条,群蛇嘘嘘吱叫,在方阵外蓄势待攻,形势极险。但这十余人只对付毒蛇,形势虽险,却尚未如甘凤池等四人之甚! 
  甘凤池等四人合战毒龙尊者,也不过堪堪打个平手,而今又要对付毒蛇,真是死生系于一发,稍有疏忽,立刻丧命。幸在游龙断玉二剑,都是宝物,紧急之时,剑光一撩,便是十条毒蛇被斩为两截,毒龙尊者加紧掌力,力敌四人防守,尤其加紧对唐晓澜和冯瑛进攻,想令二人不能抽出剑来斩蛇! 
  甘凤池忽地冷笑道,“哼,要靠毒蛇之力,算什么英雄!”毒龙尊者眉头一皱,忽而也冷笑道:“我本来就不是英雄,谁说我是英雄来了,哼,哼,若你们把我当是英雄,也不至于把我逼到荒岛上来。”甘凤池想用江湖上的激将之法,岂知毒龙尊者与江湖上的人物完全不同,不单如此,他和一般人都好像分处两个世界之中,甘凤池的激将毫无效果。 
  又支持了半刻,形势更险,林中毒蛇听得同伴嘶叫来得更多了。众人想片刻之后,便要受千万毒蛇啮体之刑,无不心悸。 
  忽地里海外隐隐传来一种噪音,群蛇忽然疾退,首尾相衔,排成圆阵。毒龙尊者仰天一望,也突然跳出圈子,远远离开了蛇群,蹲在崖石之上。众人大为谅异,个个翅首长空,但觉万里无云,淡烟笼碧,也不见什么异佯。 
  再过片刻,噪音更强,头顶上“嘎嘎嘎”的响成一片,听出是禽鸟鸣声,冯瑛忽然叫道:“啊呀!你看!”天边一大堆怪鸟,疾飞而来,黑压压的压在海面上有如一大片黑云,鱼壳叫道:“猫鹰来了,快躲,快躲!”但海滩光秃秃的无处可躲,众人只好聚在一处,拔出刀剑等兵器自卫,心中揣揣,想那猫鹰凌空下击,一定比毒蛇还难应付。 
  这时群蛇盘成圆阵,昂头空际,身体扭曲成弹簧之状,好像是准备随时窜出迎击。 
  又守片刻,那一大群猫鹰飞到海岛上空,盘旋一阵,突然扑下。毒蛇纷纷窜起,顿时蔚成奇观。只见无数低飞的猫鹰,给毒蛇一口咬着,跌了下来;但也有无数毒蛇,给猫鹰一啄啄着蛇头,把它吊到半空,然后扔下,摔死海中,长蛇满空飞堕,众人惊心骇目,甚怕猫鹰会把蛇摔到自己头上,却喜那些猫鹰扔得极准,竟无一条掉在地上。原来猫鹰与毒蛇常常恶斗,在台风之后,困了数日,出动之时,规模更大。而这次尤其是数十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众人适逢其会,看到这场恶战。猫鹰知道陆地上的蛇摔到海中必死无疑,所以啄着了蛇头之后,一定飞到半空,然后把它扔到海上。 
  这一场猫鹰与毒蛇的恶战,打了半个时辰,渐渐分出胜负,猫鹰虽然死亡甚多,但因它能凌空飞翔,到底占了便宜,蛇群嘶嘶乱叫,纷纷窜回岛上密林深处,躲进石隙。这一大群猫鹰低飞盘旋几匝,又“嘎嘎嘎”的叫了好一会子,好像庆祝胜利,然后横空飞过海面,有好些猫鹰因为疲卷不堪,飞到中途掉下海来。 
  毒龙尊者面色灰白,把岩石捏碎了好大一把,握在手中,却不敢向猫鹰射击。因为若然有人动手,猫鹰一定转移目标,向人攻击,那时就算绝世武功,也难幸免。 
  猫鹰群去后,毒龙尊者一言不发,默默走回林中,甘凤池笑道:“真是一物治一物,想不到这些扁毛畜生,救了咱们性命。”鱼壳道:“猫鹰与毒蛇大打一场之后,最少也要休战半月,毒蛇再来,咱们可要设法防御了。”但如何防御,可是想不出法儿。鱼壳苦苦思索,冯玻脱险之后,又到海滩去玩,海滩上无数贝壳,十分美丽,冯瑛见一个爱一个,拾满了一个衣兜,见到再好的时候,才恋恋不舍的丢了兜中原有的贝壳,将好的补进。有一种贝壳,叫做“虎斑宝贝”,光滑晶亮,壳面的花纹如虎豹皮一样,十分鲜艳,冯瑛不知其名,极为喜爱,为了找寻这种贝壳,渐走渐远。 
  唐晓澜叫道:“阿瑛,回来,当心潮水把你卷去。”冯瑛回首作个怪脸,忽然“嘘”了一声,跑回来道:“鱼老公公,你快去看,好大的海龟!”鱼壳心中一动,道:“不要惊它!”过了一阵,那大海龟缓缓爬上沙滩,好像一把巨伞,覆在沙上,鱼壳笑道:“大海龟最易捉,你只要把它推翻个身,让它四脚朝天,它就乖乖的听你捉了。不过,象这样的大海龟,若是普通的人,也得有四五个人合力,才能把它推翻。” 
  甘凤池也未曾见过这佯的大海龟,闻言兴起,跑上前去,一掌将它推翻。鱼壳道:“将它拿到这里来。”甘凤池依言将大海龟捉回。鱼壳道:“你捏它颈脖。”甘凤池道:“干嘛要虐待它?”鱼壳笑道:“你捏它一捏,咱们今晚少受好多惊恐。”甘凤池知鱼壳对海上事情经验丰富,便依言捏了一下,过了一会,鱼壳将海龟一脚踢开,微闻臊味,原来是海龟撤了一圈黄尿。鱼壳道:“蛇怕龟尿,这种大海龟的尿,尤其有效。咱们今晚挤在龟尿圈中,就不怕蛇了。”冯瑛抿嘴笑道:“我可不干。”鱼壳道:“你怕臊,不在圈子里也行,不过不能离开三丈,三丈之外,蛇闻不到臊味,它就可能来骚扰你了。” 
  鱼壳又道:“咱们今晚可以饱餐一顿了。”甘凤池道:“这样大的海龟,三日都吃不完。”海龟的肉味极似牛肉,众人吃了,都很喜欢。 
  是夜,果无毒蛇来犯,毒龙尊者也不来扰。第二日又是个大好晴天。鱼壳道:“咱们今日把船修好,速离此地。”大船破烂不堪,众人干了一天,尚未完工。 
  晚上,甘凤池与鱼壳、卫扬威等轮流守夜,约莫三更时分,忽听得海滩上木头碎裂之声,甘凤池急将众人唤醒,点燃松脂!赶赴海滩,却见毒龙尊者提着一根铁拐,在船身上乱扫,一拐击中,木片统飞,众人赶到来时,那条船早四分五裂,破碎得不成样子,想重修也无从修起了。 
  甘凤池大怒,喝道:“你不许我们留在此岛,我们走便是。你为何将我们的船只破坏?”毒龙尊者嘿嘿冷笑,说道:“你们要走也不成了。我还没有玩够呢!咱们再来松散松散筋骨!”原来毒龙尊者在蛇岛几十年,常睹群蛇与猫鹰、巨鼠三类搏斗,自创了许多奇特的武功,但他几十年足不出岛,自己也不知武功到了何等地步。十余年前,双魔到猫鹰岛隐居,卑辞结交,说他武功盖世无敌,他亦是半信半疑。 
  这次,他骤遇甘凤池一班高手,打了半天,十分畅快。回去一想,忽然改了主意,心道:“我何必将他们立刻赶尽杀绝?难得他们都晓武功,不如就留下他们给自己试招,玩得够了,那时再扔他们下海,或任由毒蛇将他们咬死,也还未迟。” 
  甘凤池听得七窍生烟,喝道:“妖人无理可喻,合力将他毙了!”毒龙尊者哈哈大笑,道:“我还不想杀你们呢,你们就想杀我了?哈哈,这就是你们所说的道理人情?”铁拐一抡,呼呼风响,甘凤池不敢空手接招,拔出厚背斫山刀,斜斩过去,喂的一声,碰个正着,虎口发麻。冯瑛、唐晓澜双剑齐展,毒龙尊者身形微动,铁拐向唐晓澜一点,唐晓澜识得厉害,退后一步,横剑一封,不料毒龙尊者武功奇特,腕劲一发,钢铁铸成的拐杖突然像腰带般一弯,刷的一下,打旁边的冯瑛。冯瑛万料不到他的铁拐杖也会转弯,几乎给他扫着。幸在冯瑛轻功卓绝,绝险之时,剑尖向他拐杖一点,身子突然反弹开去,唐晓澜和甘凤池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左右夹攻,解了冯瑛之困。 
  这一番毒龙尊者有兵器在手,如虎添翼,甘凤池、唐晓澜、冯玻、鱼壳四人,使出浑身本领,兀是处在下风!鱼壳一声呼啸,卫扬威、孟武功两人也加入战团。这两人的武功与鱼壳不相上下,以六敌一,首尾呼应,才渐渐粑主客之势扭转过来。 
  斗到天色微明,双方都已筋疲力竭,毒龙尊者哈哈大笑,又跑回林中。甘凤池愁道:“打他不死,天天给他捣乱,咱们怎能生还陆地?鱼老前辈的水寨之围又有何人解救?” 
  鱼壳叹道:“我那水寨由它去吧,只是累了诸君。” 
  甘凤池道:“我看还是冒险再造船只,方有出路。”鱼壳道:“还未造好,他就给你毁了,造又何用。”付凤池道:“以我们众人之力,打他不死,胜他却无问题。咱们白天造船,晚上派人轮值守夜,造船的工场就在我们营地之旁,闻警即呼,合力斗他,不让他破坏,总有造成之日。只是那些毒蛇却无法对付。”鱼壳道:“岛上毒蛇,经了前日那场惨败,料不敢大举窜出海滩。其实毒蛇大半胆小怕人,最毒的腹蛇胆子最小。它们除了怕龟尿雄黄之外,还怕响器,烂船上还有几个面盆,可以拿来乱打吓蛇,只要它们不是成群而来,准可将它吓退。” 
  众人一想,造船虽然未必能成,总胜于在绝望中等死,于是听从甘凤池之计,白天伐木造船,晚上派人守夜,如是者过了三天,除了少数毒蛇窜来骚扰,立刻给打死之外,毒龙尊者却是形影不见。 
  这晚下半夜轮到唐晓澜和冯瑛看守,两人自从在山东抚衙相见之后,虽然一路同行,却未尝单独晤对。这晚两人值夜,将近天明,仍无响动。冯瑛笑道:“那个野人今晚大约不会来了。唐叔叔,我问你,你偷跑出来,不怕婶婶生气吗?”唐晓澜面上一红,道:“我不是偷跑出来的。”冯瑛笑道:“难道是婶婶准你出来的?我才不信。”唐晓澜道:“是我的师傅叫我出来找你的。”冯瑛道:“杨公会真好,怎么婶婶却这样凶?”唐晓澜尴尬之极,目光移开,避而不答。冯瑛又道:“我那天打了婶婶一个耳光,叔叔不恼我吗?”唐晓澜道:“那是该打的。”冯瑛忽道:“叔叔,你也真可怜……” 
  冯瑛心直口快,不知不觉,将内心的话说了出来,在松枝的微光下见唐晓澜窘态毕呈,赶忙收口,唐晓澜心情激动,伸手握住冯玻的手,道:“阿瑛,我的命苦是铸定了的。你日后可不要似我,为了报答什么恩情,就将自己许给人家。”这下,轮到冯瑛面上飞红,道:“叔叔胡说。我压根儿还未想到这桩事情。嗯,其实嘛,若是别人对你有恩,那就是别人对你关心,只要不单是为了报答,那又何尝不可相配。”冯瑛尚是小孩脾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唐晓澜心中一荡,笑道:“小小年纪,就爱谈论这些!”冯瑛截着说道:“叔叔,你胡赖,是你先引我谈论的嘛!” 
  正谈得入神,忽地里一声怪笑,毒龙尊者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身边。铁拐一抡,当头劈下,唐晓澜和冯瑛左右跃开,双剑交击,相距已近,躲闪艰难,叮当两声,双剑都斩在拐杖上,火星飞起,冯唐二人给震得几乎跌倒,但毒龙尊者的拐杖也给斫了两个缺口。 
  唐晓澜大叫:“妖人来啦!”毒龙尊者磔磔怪笑,突然伸开蒲扇般的大手,一抓向唐晓澜手腕抓到,笑道:“你这把剑倒是宝物,借给我看看!” 
  唐晓澜手腕一振,剑锋倒挂,毒龙尊者本不把唐晓澜看在眼内,自恃过甚,想不到天山剑法神妙无匹,败里救招,剑锋一击,顿时在毒龙尊者手臂上划一道伤口。这一来毒龙尊者真个发了野性,五指一紧,抓着唐晓澜手腕脉门,唐晓澜全身软麻,无力再刺。 
  毒龙尊者疾跑如飞,叫道:“宝剑我也不要了,我要将你丢到大海喂鱼!”冯瑛飞身急赶,甘凤池等也闻声来救。 
  冯瑛轻功较好,三起伏,箭一般窜到毒龙尊者身后,举剑便刺,毒龙尊者反手一拐,冯瑛冲上三丈退后两丈,屡屡给他震退,仍是紧追不舍。 
  甘凤池道:“瑛姑娘,不可冒险。”冯瑛那里肯听,追到海边,只见毒龙尊者左手一抛,把唐晓澜连人带剑抛落海中,冯瑛哭道:“妖人,我与你拼了。”运剑如风,刷,刷,刷,连刺三剑,剑剑凶辣,毒龙尊者呼呼两拐,横里扫来。冯瑛仍是挺身直上,毒龙尊者心道:“这女娃剑法精绝,可不要将她击毙,劲力已发,强自缩回一半,但虽然如此,冯瑛也已禁受不住,给他拐杖一挑,飞到半空,也落下大海。毒龙尊者摇首叫道:“可惜,可惜!” 
  这时,早潮乍发,浪涛汹涌,冯瑛虽通水性,却非极精,给一个旋转的水涡一卷,顿时卷到海心,只见唐晓澜载浮载沉,正在自己面前不远。冯瑛插好宝剑,力划过去,一个浪头突从侧面抛来,两人的身子就像腾云驾雾一般,给浪头抛上几十丈高空,落下来时,离岸越发远了。 
  甘凤池又惊又怒,赶到海边,两人的身影已卷没在洪涛骇浪之中。毒龙尊者喝道:“你也想到大海喂鱼吗?”甘凤池举刀硬斫,刀拐一交,立被震退,甘凤池强抑怒火,施展八卦游身法,避实击虚。与他游斗。片刻之后,鱼壳等人都到,集十余人之力,将毒龙尊者围在核心,从早至午,拼斗何止千招,仍是仅仅打个平手,毒龙尊者哈哈笑道:“我要睡午觉,明日再会。”拐杖一动,杀出重围,疾跑回去,甘凤池追不上他,只见他跑到还未造好的船边,呼呼两拐,又将船身的龙骨打断了,鱼壳与甘凤池面面相觑,目送他跑回林中,毒蛇夹道相迎,谁敢追赶? 
  甘凤池大痛道:“这两人如此丧命,实在不值,叫我如何心安?”鱼壳举刀说道:“罢了,罢了,与其受他折磨,不如死了算了吧。”甘凤池忍着眼泪,急忙将他劝止。这时众人中已有因疲累过甚,倒地便即呼呼睡熟的,鱼壳本非有心自杀,只因听了甘凤池刚才那番说话,内疚过甚,所以一时荫了短见,如今见部属如此,凄然下泪。甘凤池心中盘算道:“少了唐晓澜冯瑛两人,实力大减,以后更不容损失一人了。我们这十余人的攻守配合还未得宜,还该再细心研究对敌之法。呀,可惜,他们真是死得太不值了! 
  甘凤池和鱼壳等人都以为冯唐二人已死,其实此时二人正在海上漂流。两人内功虽非极好,但也已颇有火候。被浪涛一卷,闭气不呼吸,也捱得一些时候,冯瑛追上了唐晓澜,拉他浮出水面,问道:“叔叔,你有没有受伤?”唐晓澜道:“没有?”说话之间,一个大浪头又抛过来,两人急忙潜在水底,让海底的潜流将他们卷走,过了一阵,待波浪过后,再露出头来换气。这时已到海洋中央,四顾茫茫,不见陆地,蛇岛座落何方,也不知了。 
  漂浮半天,风浪渐止,两人因划水吃力,仍用前法,潜水任它漂浮。上面海波不兴,两人所受的压力已减,心情稍松,这时才发现海底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透过浅蓝色的海水,只见海底长着各式各样的珊瑚,有菊花型,有牡丹型,有鹿龟型,有的甚至如松如柏,枝叶繁茂,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都有,千变万化,在水底幻成花的世界。 
  冯瑛大悦,什么危险全都忘掉,说道:“叔叔,我下去采珊瑚。”水底说话,唐晓澜但见她嘴皮开合,听而不闻。见她潜下,只好跟踪。海底的珊湖看似触手可及,其实极深,潜了一阵,太阳的红色光彩已无法看见,只有一片黠黯的深黑色,什么也看不见,更不要说什么珊瑚了。 
  冯瑛心道:原来越潜越深,反而无趣,正想上浮,忽见海底萤光闪耀,原来深海水族,体上都能发光,如同萤火一般,例如“琵琶鱼”用放光来引诱异性,“大食鳗”在尾巴未端放光诱另一种鱼做它俘虏,还有一种“龙鱼”,身长不及五寸,体上却有二百颗左右能放光的骨珠,就如遍布明灯一般,这些鱼类冯瑛见所未见,又流连忘返。忽地足踝似给什么东西缠着,冯瑛痛极既跃,唐晓澜发现了,原来缠她的是一条八爪章鱼,急忙拔剑将章鱼的爪斩断,将她拉出水面。冯瑛受了这次教训,才不敢再潜下深海。 
  漂浮了大半天,两人体力消耗太甚,渐觉疲劳,闭气也不能支持了。唐晓澜暗道不好,如此下去,纵不丧身鱼腹,也会累死饿死渴死(海水不能止渴)。正自焦急,忽见相距不远的海面,有一条水柱喷上半空,一个小山峰般的东西,露出水面。冯瑛已知这是鲸鱼,忽然得了一个主意,道:“咱们骑上它的背面。”唐晓澜也觉这是死里求生之法,竭力抵受鲸鱼鼓浪的冲激,潜到它的身边,爬上鲸背,那巨鲸有如一座小山,有两个人爬上,它丝毫未觉。 
  巨鲸游了一阵,唐晓澜发现有一个小岛,急忙招呼冯瑛,待鲸鱼游过之时,急忙跃下,游到岛上。两人有过蛇岛的经历,都小心翼翼。这小岛绿荫覆盖,禽鸟甚多,更可喜的是一条蛇都没发现。原来这小岛乃是珊瑚礁上结了许多层鸟粪层所形成,年深月久,岛粪有如泥土,因其肥沃,所以岛上杂花丛生。 
  冯瑛爬上小岛,这才松了口气,看自己湿淋淋的衣服,笑道:“这怎么好?”环岛巡视,岛的西面有一处凹下去的池沼,冯瑛掬水一尝,清凉之极,喜道:“这是淡水。叔叔,我要在这里洗澡,待衣服晒干了再起来。”唐晓澜转过了身,走出外面看海。过了许久,冯瑛换好晒干的衣服,叫他也去洗澡。这一晚,两人打了几只海鸟,擦石生火,烤熟来吃,味道甚好。 
  两人在小岛上日日盼望有过往船只,总盼不着,渐渐由秋至冬,气候寒冷,冯瑛将岛上的野麻,编成衣服御寒。看着白昼日短,黑夜渐长,两人都非常焦急。又不知蛇岛座落河方,纵敢冒险,也无从寻找。 
  两人日夕相对,修练内功剑法,日子十分易过,转眼之间,岛上的花树又绽蓓蕾,似乎是春天又到了。冯瑛见唐晓澜一日忧似一日,心中想道:“一年易过,五月便是他毒酒发作的期限。现在虽然不知日子,但大约总是春天了,越想越忧。一日,对唐晓澜道:“咱们冒险造船出海吧。” 
  唐晓澜摇摇头道:“你我都不会使船,又不是精通水性,如何能在大海航行?你还想再碰到一条巨鲸,将你安全载回陆地吗?”冯玻黯然不语,忽问道:“唐叔叔,你的内功精进甚速,近来吐纳之际,胸臆如何?”唐晓澜闻言知意,强笑道:“生死有命,你替我担忧做什么?”冯瑛道:“难道咱们就在这小岛束手待毙?还是冒险出海吧!”唐晓澜毅然说道:“我便是死在此地,也不累你冒险。待它一两年,总会有船只经过,岛上又不愁食,你怕什么。” 
  冯瑛心中感动,眼圈一红,道:“不是我怕自己,是我怕你……哎呀,唐叔叔,为什么你处处替我设想?是我累你饮了毒酒,现在又要累你丧身荒岛。”说着,忽然大哭起来,双臂环抱晓澜颈项。唐晓澜默然不语,良久,才把她双臂拉开,说道:“傻孩子,就算我五月身死,来日无多,咱们也该快乐呀,哭着等死,多不值得!” 
  冯瑛眼泪一收,忽然跳起来道:“是呀,叔叔,咱们应该快活!叔叔,你告诉我,你有什么不称心顺意之事,咱们设法补偿。”唐晓澜想起自己的凄凉身世和不如意的婚事,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却强笑道:“没有什么!” 
  冯瑛道:“瞧你的眼睛,我知道你是骗我!”过了一阵,忽道:“叔叔,你心地善良,处处替人着想,为何婶婶还要时时发你脾气。”唐晓澜道:“我怎知道?别提她好吗?提起她我就心烦。”冯瑛垂首不语,过了一阵,忽然拍手笑道:“叔叔,小时候你教过我不要说谎,是吗?”唐晓澜道:“怎么啦?”冯瑛道:“那你自己就不该说谎。你刚才说没有什么不称心如意之事,现在又说提起婶婶就心烦,那岂不是你实在有着不称心不如意之事??” 
  唐晓澜心情震荡,脑海里先飘过吕四娘,心道:“处处替人设想,这是吕四娘教我的。我现在只把她当成师长,以前的痴恋,已过去了。”霎忽之间,脑海里又现出了杨柳青,影子一掠即过。跟着睁眼一看,却见着这个“小侄女”巧笑顾盼,说话却像一颗颗弹子似的,打动着他的心弦,他脸上突然发烧,不敢再想下去。 
  冯瑛又拍手笑道:“看啦,叔叔脸红哩!”追问道:“你当初为何和婶婶订亲?”唐晓澜低头道:“她爹爹对我好。”冯瑛道:“那么,你是迫于无奈的了。假如你不会死,你住一世荒岛,她又不跟着你,你心中还把她当是妻子,守候她吗?”唐晓澜心魂动荡,摇手说道:“叫你别提这个,你提这个,我又不快乐啦!” 
  冯瑛笑道:“好,不提,不提。叔叔,我要设法使你快乐!”要知冯瑛已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正是情苗初茁之时,这几个月来,她和唐晓澜朝夕相对,心中又感激他相救之恩,竟然不知不觉爱上了他。她自己也未有意识的想过要做他的妻子,只是觉得“叔叔”若娶那个“婶婶”,实在不值。她在天山长大,性子纯真,胸中并无世俗之见,对异姓“叔侄”的名份,根本不放在心上。 
  自这日起,一种奇妙的感情在两人之间滋长起来。唐晓澜和她一同玩,好像是和同一辈的朋友玩似的,“叔侄”之间的拘束已惭渐消灭了。他们一同采摘野花,捉树上的小鸟,在海边钓鱼,早上看日出,晚上看星星,日子果然过得非常快活。 
  他们也日日盼望有船只经过。但有时唐晓澜也会有一种奇怪的感想:如果真有船只把我载回陆地,而我又不会死,那时怎样?思念至此,忽又觉得似乎在这个小岛上和冯瑛尽情玩乐,还有意思得多。 
  一日,他们又如常的在海边眺望,这天,春寒料岖,天色阴霾,他们心想一定不会有船只经过了。谁知看了一阵,忽然发现海的上空有十多只怪鸟飞来,冯瑛道:“咦,又不是晴朗的天气,麻鹰也出来觅食。”过了一阵,海面露出桅杆,冯瑛喜道:“啊,日盼夜盼,终于盼到船来了!” 
  唐晓澜道:“你别高兴,你看那些飞在船前面的鸟,你认得吗?”冯瑛看了一看,也诧异道:“这是猫鹰呀!”唐晓澜:“是呀,猫鹰为什么飞到这里来?”冯瑛道:“也许猫鹰岛和蛇岛都离我们这里不远。”唐晓澜道:“猫鹰一出便是一大群。这小群猫鹰,随着船只,好像带路一般,我怕这些猫鹰,是船上的人养熟的。”冯瑛道:“那又怎么样?”唐晓澜道:“你想能养熟猫鹰的还有何人?除了双魔外,就是毒龙尊者了。蛇岛离猫鹰岛很近,他能养蛇,也能养猫鹰呀!双魔在年羹尧帐下,我看船上的人多半是毒龙尊者了,若是他来,我们还有命么?”冯瑛想起毒龙尊者那日恨猫鹰杀他毒蛇的神情,心道:“他既恨猫鹰,船中的人应该不是他吧?”虽然如此心想,心中到底惴惴不安,看着那只小般越来越近。想起毒龙尊者的凶相,更是心慌。 正是: 
  仙岛尽清消岁月,只防魔手又伸来。 
  欲知来者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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