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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抗倭寇赴国难 铁旅捷报传
1937 年9 月6 日。陕西省三原县石桥镇。

  一片空旷的原野上,一二九师一万三千名指战员仁立在雨中。奔赴抗日战场誓师大会如期召开。

  陈赓昂首挺胸,与刘伯承一行人走向阅兵台。

  全军肃然。

  四十五岁的刘伯承身材魁伟,走近部队时,向战士们挥手致意。前排的战士见状,刷地举起手来向首长敬礼。检阅台边、号手们跟着吹起嘹亮的军号。

  陈赓一愣。这些原定是要等刘师长登上台之后进行的,现在全给打乱了。

  他只好说道:“欢迎刘伯承师长!”

  “欢迎刘伯承师长!”指战员齐声说。

  刘伯承瞄了一眼陈赓:“你点子蛮多嘛!”

  说笑间,一行人登上阅兵台。

  “大会开始,欢迎刘师长讲话!”陈赓宣布。

  雨中,刘伯承激昂的声音铿锵有力:“同志们,日本鬼子要亡我国家,灭我种族,杀害我父母兄弟..我们要奋起抗战,决不动摇!”

  接着,刘伯承宣读誓词。他读一句,同志们跟着读一句。

  日本帝国主义,是中华民族的死敌。它要亡我国家,灭我种族,..为了民族,为了国家,为了同胞,为了子孙,我们坚决抗战到底!

  为了抗日救国,我们已经奋斗了六年。现在民族统一战线已经建成,我们改名为国民革命军,上前线杀敌人。

  我们拥护国民政府..服从军事委员会之统一指挥。严守纪律,勇敢作战,把日本强盗赶出中国。不把汉奸完全肃清,誓不回家!

  我是工农出身,不侵犯群众一针一线,替民众谋利益,对友军要亲爱,对革命要忠实,如侵犯民众利益,愿受革命纪律裁制,同志之指责。谨此宣誓①。

  雨声和宣誓声交织在一起,久久回荡在原野上,鼓舞着全军将士的心弦。

  刘伯承讲完后,副师长徐向前宣布中央军委的命令:中国工农红军主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辖一一五师、一二○师、一二九师三个师。一二九师师长刘伯承,副师长徐向前,政委张浩,下辖三八五旅,旅长王宏坤,三八六旅,旅长陈赓。

  徐向前拿起一顶帽子,雨中,帽子上的青天白日徽章,闪着白光。他用沙哑的声音宣布:“下面,我们换帽子!”话未说完,泪水在眼里打转。

  台下一阵躁动。有人喊:“丢掉五角星,换上青天白日皮,这就是改编换来的吗?我们不戴匪军帽!”一些战士想起红军与国民党匪军生死拼杀,怀着对国民党蒋介石的满腔仇恨,禁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

  刘伯承的眼睛也不由得湿润起来。

  “同志们,换帽子换不了什么,那只不过是个形式,我们人民军队的本质不会变,红军的优良传统不会变,我们解放全中国的意志也不会动摇!这顶军帽上的帽徽是白的,可我们的心永远是红的!现在,我命令:换帽!”

  刘伯承神情激昂。

  雨中,缀有猩红五角星的八角帽一顶顶脱下,各部队分发着新帽,又负责收回旧帽。可没有人丢掉红军帽,一个个都装进自己的口袋里,像是珍藏一件宝贝。这破衣旧帽的确与红军战士们结下了不解之缘。

  陈赓在这一天的日记中的记叙反映了一二九师广大指战员的共同心情:

  举行换帽时,大家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情。我戴着它——红星帽,血战了十年,创造了震撼世界的奇迹,动摇了几千年来视为神圣的社会制度,今日为了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日本帝国主义,结成全民族的联合战线,暂时将它(红星帽)收藏起来,换上一顶青天白日的帽子。但我们永远是党军,红军永远是红军,任凭换个什么名义,戴上什么帽子,我们始终为了共产主义的光荣事业而奋斗..

  正当红军整编为八路军,陈赓行将奔赴抗日前线时,传来一个特大喜讯:

  8 月26 日,新近才从南京出狱的王根英,经由西安来到了八路军总政治部。

  陈赓接到总政治部打来的电话,兴奋极了。

  王根英自陈赓被叛徒出卖,被捕入狱后不久,也被捕人狱,在狱中关了四年。国共合作实现后,在周恩来的过问下,才被释放了出来。

  四年的生离死别,陈赓曾无数次在梦中与妻子相聚。想不到此刻真的就要见到朝思暮想的妻子了。陈赓好激动!

  陈赓在8 月28 日的日记中写道:

  昨日振英由西安到云阳总政治部,小平同志加莱为我们庆贺,并另辟一室,使我们作竟夜之谈。是晚彼此互诉离情,直达深夜,尚无疲意,其快乐有胜于1927 年武汉新婚之夕。振英在狱达四年,艰苦备尝,在敌威迫利诱下, 始终坚持共产党员的立场,不为动摇,使我对她更加敬佩..一对患难与共的夫妻,久别重逢,按常理本该多给他们一些相聚的时间,可此刻,战火在燃烧,陈赓就任三八六旅旅长以后,又要率部出师抗日了。

  王根英于同一天也奔赴延安,不久调到新中华报社工作。陈赓夫妇刚刚团聚,又分别在即。各奔东西。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次的分别竟是他们最后的诀别!

  两年后,王根英壮烈牺牲在日寇的刺刀下。

  1937 年10 月7 日。陕西芝川镇。

  陈赓与三八六旅在这里渡过黄河进入山西。此时,日军进逼忻口,猛攻娘子关,正面战场节节败退,频频告急,山西民众人心惶惶。陈赓奉命来到长生口、井陉一带,积极配合友军御敌。

  陈赓充分发挥我军长于夜战的优势,连续向井陉板桥村、长生口等地的日军展开夜袭和阻击。这些被陈赓称为“我对敌之处女战”的胜利,迟滞了日军对娘子关的攻占,正面阵地获得暂时稳定。

  10 月18 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刘伯承所部进抵平定地区。当天,沿正太路西犯太原之日军正猛攻娘子关,国民党数万人的军队纷纷溃退,晋东前线形势十分紧急。

  这时,一二九师七六九团夜袭阳明堡机场,大获全胜。沿正太路西犯的日军第二十师团、一○九师团,从正面猛攻娘子关不下,便分出部队,企图从侧翼袭击娘子关国民党守军。

  10 月21 日,正当娘子关告急的时刻,陈赓率三八六旅七七二团夜袭井陉、长生口,一战解旧关之危,救出旧关被围困的国民党曾万钟第三军和陕军武士敏第一六九师部队。

  10 月24 日,日军已进至侧鱼镇地区,陈赓率部在七亘村南侧山地,选择伏击地。

  刘伯承在附近的山岗上,选好一处高地,架起望远镜,观察四周的地形。

  陈赓紧随其后,心想:刘师长又要耍魔术了。

  果然,刘伯承折下一根树枝,兴奋地回头对他说:“又可敲它一下喽,这地形要得!”

  七亘村是敌人支援娘子关的必经之地。这一带地形复杂,西北均有高山,通向娘子关的大道两侧,是高十米左右的土坎,杂草、灌木丛生,便于设伏,而敌人的队伍在公路上却不易展开。

  刘伯承吩咐陈赓:“这设伏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三八六旅也要打一个胜仗喽!”

  “太好了,战士们早就摩拳擦掌了!”陈赓欢快地回答。

  陈赓回到旅部后,马上派七七二团副团长王近山,带领第三营进抵七亘村,进一步察看地形,选择伏击地,进行战前准备。

  在战前动员大会上,陈赓说:”同志们,抗日以来,‘大哥’一一五师在平型关打了大胜仗,‘二哥’一二○师在雁门关一带也打了胜仗,我师七六九团,在夜袭阳明堡机场的战斗中,歼灭日军一百多名,只有我们旅还没有打仗,现在,机会来了,就看你们的了!”

  王近山响亮地回答:“我营保证完成任务!”

  黑夜中,七七二团三营进入了伏击阵地。

  夜,静极了,连最喜欢夜间叫唤的猫头鹰也逃得无影无踪了。战士们手握着钢枪,卧在透凉的草丛之中。大家互相警告着:“不要出声!注意隐蔽!”

  王近山拿着夜光怀表,一秒一秒地数着。

  已是五点十分了,曙光爬上了远远的天际,隐约地看见了七亘村升起的缕缕炊烟和七亘村模糊的影子。天,又下起了小雨,秋风加秋雨,使伏在地上的战士们,不禁打起了寒颤。

  “下雨了,敌人还会来么?”三营长身边的战士问。

  “刘师长神机妙算,他说来,敌人不敢不来!”三营长轻声说。

  天慢慢亮了。侦察员回来了。

  “敌人已经从侧鱼镇出发了,二百多名的掩护部队分做两截,一截在前,一截在后,中间是辎重队。”侦察员报告。

  七点多钟,还不见敌人的影子,真难熬呀!

  终于,东边大道上传来嘈杂的声音,日本鬼子的大队人马出现了:步兵、大车、骡马队..一百多人的先头部队,斜扛着三八大盖,还吱吱呀呀地哼起了小调。他们谈笑风生,并不进行搜索。这是因为自从他们进犯华北以来,从未遇到过中国军队的阻击,以为这次更不会有问题。

  草丛中的战士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小日本的胡茬子,握枪的手沁出了汗水。

  紧接着,三百多名的辎重营走过来了。每人都牵着一匹骡马,驮着军粮和弹药,后边还有两个连掩护着他们前进。

  挎战刀骑大马的鬼子队长,睁着鬼眼溜溜地转,扫射着两边。

  这时,鬼子队长突然发出一声嚎叫。三营长一惊,以为鬼子发现了伏兵,他沉静地看着敌人,并没有做出战斗姿态。只见鬼子的步兵加快了脚步,端平了手中枪,迈着整齐的步伐,在泥水中前进。前边的掩护部队走在前面后边的大车、骡马队慢慢跟上来。前后拉开了一段距离。

  战士们眼睛里在冒火,看着敌人一步步走近,只差一百米..五十米..

  二十米,只待攻击令下。战士们已急得快忍不住了。子弹已上了膛,食指在扣着板机。

  “通知部队,把前边的步兵放过去!”三营长冷静地向身旁的传令兵说。

  敌人的步兵走过去了。辎重队越来越近。

  刹那间,枪声大作,杀声四起,山崩地裂,血肉横飞。没等敌人回过神来,八路军战士已冲上公路和日军进行肉搏了。

  第十二连四班战士杨绍清,与包围上来的敌人拼刺刀,连续杀死六个敌人,自己的左腿也挨了三刀。

  “划算,敌人捅我的腿,我捅他的肚子!”他心想。

  鬼子被打得晕头转向,狂呼乱叫,慌作一团,“皇军”的威风不见了。

  走在前头的敌人,赶快回援。哪知三营早已为他们准备了陷阱。一阵机枪扫射、手榴弹的爆炸,便把他们送上了西天。

  仅仅两个小时就解决了战斗。

  敌人逃走一部分,被打死二百多名。

  村民们赶来了,与战士们一起收拾战利品。

  一个战士拾到了敌人丢下的胶卷和相机。他拿起来,不知何物,正纳闷间,不知谁喊道:“这是照片呀?”

  “快来看!这是照片!”战士们笑着,抢着。他们小心翼翼地用手揭开胶卷的封纸,展开,再展开,可是什么都没有,全是空白。

  “这是空白胶卷,还没照过呢?”这时一个战士忽然明白胜利品由四百多名战士和群众整整搬了一天一夜。

  “打胜仗,叫我们搬几天几夜的东西都乐意。”老百姓说。

  “日出东海,”一个老汉唱开了,“日落西山!”意即从东海过来的日本鬼子将要在山西走进坟墓。

  这次战斗,第三营牺牲了一个连长,一个通讯兵和三名战士。部队开会追悼死者和庆祝胜利,又召开全团班以上的干部战斗评议会。满脸胡子的陈赓说:“这一仗虽然胜利,但这只是一个开端,我们还要继续作战..”他说,“游击战的实质,是大踏步的前进,大踏步的后退,有时走大路,有时走小路,有时分散,有时集合,要游要击,不游不击,反受打击——这是经验告诉我们的..”

  陈赓讲到这里,只见一个通讯员跑进会场,送来了封信。他接过信打开一看,当众朗读:“敌人又有两个连到了七亘村,有向我前进之势..”他说:“不讲了,准备打仗!”

  原来敌人在七亘村遭到袭击后,一面派出部队到七亘村收敛死尸,一面整顿部队集中力量准备西进。

  娘子关失守,日军又蜂涌而至。

  刘伯承提出可来个重叠的伏击战。

  陈赓提出自己的主张。他说:“常言道,一回遭蛇咬,十年怕井绳。敌人挨了第一次袭击,第二次会提高警惕。况且时间才隔一天!”

  三营营长也提出疑问。

  对此,刘伯承说:“川岸文三郎不是傻瓜,他不但懂得现代军事科学,还熟读了中国的孙子兵法。他懂得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胜。按常规,他才被咱们打败了,绝不会原地接着搞第二次伏击;按常规他才吃了亏,绝不会第二天又来。他第二天又来,在他看来是出奇制胜,我们在原地设伏,便是奇中之奇,以奇制奇。他跑不了的!”

  听了刘师长的分析,陈赓和三营长连连点头。

  陈赓根据刘伯承的指示,叫第三营继续利用七亘村附近有利的地形,在离原来的伏击地稍偏西一点,更巧妙地隐蔽起来。

  望着起伏的山岭,战士们心想:这一回是否要扑空?

  十一时,一百多名日军骑兵出现在七亘村。他们探头探脑,用机枪扫射四周丛林。随后是辎重队,后面跟着二百多名步兵。

  陈赓在观察所里感叹:“刘师长真神了!”

  三营的指战员看着敌人搜索、观察了半天也没发现情况,几乎要笑出声来。但不能笑,只能紧紧地贴在地上,沉着,镇静,瞅着敌人往伏击圈里钻。

  敌人一步一步走近伏击圈。战士们的心越来越紧张。

  一声令下,机枪,手榴弹,一齐冒烟。战士们个个如猛虎下山,扑上公路。

  战斗到夜间结束,敌人又伤亡一百多人。我军缴获一大批战利品。

  “又打胜仗了!”老百姓奔走相告。

  就这样,陈赓指挥部队,三天中间,以一个营的兵力,在同一地点,连续伏击两次,歼敌四百多。经过这两次战斗,一团人都换成了“日本装”,大部戴上了钢盔,穿上了黄呢大衣、皮靴,扛起了崭新的日造“三八”式步枪,很多人还骑上了高头大马。连在太原向阎锡山要不到的中国印制的山西和华北军用地图,也都从敌人手中得到了。

  看着欢腾的战士们和喜形于色的老百姓,陈赓心中对刘伯承师长又生出几分敬佩:三天两次伏击,同一地点,别人不敢,敌人不料,刘师长全做了。

  10 月30 日,日军突破娘子关,向阳泉、平定进攻,正面战场节节败退。

  太原岌岌可危。

  为打击西犯之日军,陈赓奉命率三八六旅进抵昔阳。利用黄崖底的有利地形,对敌以猛烈的火力奇袭,三八六旅仅以三十余人的伤亡,毙日军五百余名,战马四百多匹。

  十一月初,日军又被陈赓部袭击。敌死伤二百五十多人。

  至此,陈赓率三八六旅从1937 年10 月22 日至11 月7 日,半个月时间共指挥作战二十六次,歼日军一千四百多人,取得了对日军作战的初战胜利。

  三八六旅初露锋芒。

  1938 年2 月,敌人调集平汉、同蒲、道清线上的日军三万余人,配合津浦路上日军的进攻,向晋南晋西发动攻势。敌军一路由太原南下,一路由东阳关西进,取得长治,钳击临汾。国民党正面战场望风而逃,日军所向无阻。

  整个山西战场,几十万国民党军队,丢下广大国土和人民,弃甲曳兵争相抢渡黄河逃命。

  此时,一二九师奉八路军总部的命令,将各主力团集中,向正太线东段进攻,以钳制向晋南进攻的日军。

  2 月19 日,刘伯承召开旅级干部大会,研究钳制日军进攻的方案。

  “我们是战术的创造者,我们要打敌人的弱点,倘若敌人并没有弱点,我们可以给敌人创造弱点!”刘泊承语出惊人。

  “长生口东边的井陉有大部敌人,西边旧关驻有二百多名敌人。我们以少部兵力佯攻旧关,对敌实施包围,但并不切断敌人的电话线,让他们向井陉之敌求援,这样井陉的敌人就会走出据点,向旧关增援,一旦敌人出据点,我们便给他造成了弱点!”刘伯承望着陈赓:“怎么样,再战长生口的任务还是交给你们喽!”

  陈赓敬佩地望着刘师长,作了响亮的回答。

  七七二团第二营由叶成焕团长亲自率领星夜越岭翻山,进到长生口的南山上。这里是他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不一会儿,旧关方向传来了机枪声、炮声,这是七六九团的一部开始了对旧关的佯攻。

  果然,敌人中计了。急忙出动二百余人乘八辆汽车赶来增援。

  这时天刚亮,东方才露出鱼肚白。呼啸的北风裹着黄土漫天飞舞。战士们埋伏在山上,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衣服,但没有入觉得冷,他们手中紧握着枪,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股复仇的火焰在胸中燃烧。

  脚蹬高筒皮靴的日军少佐荒井丰吉昂首挺胸,率领敌军大踏步前进,走近我伏击圈。

  七七二团突然发起进攻,五小时的激战,毙敌少佐荒井丰吉以下一百三十余人,击毁汽车五辆,缴获迫击炮三门,重机枪两挺,步枪无数,还捉到一个日军俘虏。

  听到八路军在长生口获胜,许多村镇的群众特地赶来。

  战士和群众欢欣鼓舞,欢庆胜利。

  陈赓没有被胜利陶醉。战后,他及时地总结了这次战斗的经验教训。他说:“未能将敌全部消灭,实为憾事。而且与前几次伏击战相比,伤亡达百余人,代价大了些,很不合算。”

  “今后只做赚钱的生意!”他暗暗下定决心。

  1938 年3 月,春寒料峭。

  一二九师奉中央军委命令,集中力量破坏邯长公路日军的后方补给线。

  邯长公路横贯太行山脉,是普东南到晋西南的交通要道,日军在沿途各县均有设防。刘伯承根据日军一处受袭,他处必援的规律,决心以七六九团对黎城实施了强袭,由三八六旅将潞城被吸引出援之敌消灭于运动之中。

  再战长生口后,刘伯承来到三八六旅驻地,对陈赓说:

  “长生口打了胜仗,但我们自己也付出了较大代价,是不合算的。以后打伏击,要尽量减少伤亡,子弹要打在敌人头上,刺刀要捅在敌人的肚子上,手榴弹要扔在敌人的屁股上。把黎城里的鬼子调出来打一顿。陈赓,你来过把瘾要得不?”

  “要得,我旅指战员正愁没仗打呢!”陈赓爽快他说。

  设伏战场应选在哪里?陈赓领了任务后一直在思索?他派出两组便衣侦察人员,侦察黎、潞间敌情、地形及长治日军的动态。连日来,他对着已划了不少红道道、蓝道道的地图,茶饭不思。

  “敌人在潞城兵力增至三千多人。”周希汉报告。

  “嗯,馒头大了,我们兵力不足,要没有个好地方。就更不好吃啦!”

  陈赓说着又将目光凝聚在地图上。经过思索,他想出了一套作战方案。

  第一次战前准备会在张部举行,陈赓与各团干部共同研究。

  十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盯在地图上的一个地方——神头岭。

  从地图上看,神头岭位于潞城县城东北十二公里处,那里有一条深沟,公路正从沟底通过,两旁山势险峻,既便于隐蔽,又便于出击。

  “对,整个邯长公路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理想的伏击地了!”大家齐声说着,等待着旅长作结论。

  没想到,旅长突然问了一句:“师首长已经察看过了,咱们还有谁看过神头岭的地形?”

  没有人回答。陈赓笑了。他说:“这不是纸上谈兵么?我看,会先开到这里,马上看看地形再说!”

  派出侦察组后,陈赓穿上在长生曰缴获的呢大衣,骑上东洋大马领先出发。一路上,一向谈笑风生的陈赓一反常态,沉默不语,总在沉思着,只偶尔回头对大家指明沿途值得注意的地形。

  来到潞河村附近,陈赓一行下马,沿公路北面之山梁徒步隐蔽西行,翻过一座山,看到神头岭,大家都愣住了:实际地形和军用地图上标示的根本不同。公路不在山沟里,而在山梁上。山梁宽度不过一二百米。路两边,地势比公路略高,但无一隐蔽物。仅有过去国民党部队挖的一些工事。山梁西部是仅有十来户人家的神头村,再住西就是潞城了。在这样的地方打伏击,一不利于隐蔽,二不易展开,三不利于预备队运动。

  “怎么样,这一趟没有白跑吧!陈赓拍拍地图,打趣说:“画图的人大概天生是个懒汉,怕爬坡,从岭下走过去了。如果我们按图索骥,把部队埋伏在下边,恐怕鬼子从山岭上过去了,我们还在岭下傻等哩。这地图差点坏事,要不得!”

  面对眼前的地形,大家都愣住了。

  “粗枝大叶要害死人的!”陈赓对发愣的众人说。

  “靠这种地图打仗,难怪国民党屡战屡败呢!”七七一团政委说。

  陈赓没有吭声,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靠公路的那些已被国民党军队废弃的工事上了。

  “走,回去研究一下。地形是死的,人是活的,想吃肉,还怕找不到一个杀猪的地方么!”过了好久,陈赓才挥手说。

  回到旅部,天已黑了。

  大家吃过饭就继续开会。会议的气氛很热烈。大家各有所持,但谁也不再去想神头岭了。

  陈赓一直专心地听着大家的议论,没有发言。直到大家议论的高峰过去,他才向大家扫视一下,用洪亮的声音说:“我看,这一仗还是在神头岭打为好!”

  “神头岭?”大家吃惊地问。

  “是的,神头岭!”陈赓望着正在注视着他的王新亭政委说:“看问题要全面看,不要只看一面,你说对么?”

  “应该有辩证的观点!”王新亭点了点头。

  大家仍茫然地望着陈赓。

  陈赓站起来,走到地图跟前说:“不要一说伏击就想到深沟陡壁。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可供我们用的深沟陡壁呀?没有它,仗还是要打的!”

  大家知道他要说正文了,都洗耳恭听。

  “一般讲,神头岭打伏击的确不太理想,然而却又正是出其不意击败敌人的地方。正因为那里不险要,敌人必然麻痹;那些残破工事离公路最远的不过百米,最近的只有二十来米,敌人来来往往,早已司空见惯。如果我们把部队隐蔽在工事里,隐蔽在敌人的鼻子底下,伪装好,是很难发党的。山梁狭窄,兵力不易展开,但敌人更难展开!”说到这,陈赓把手杖在两张桌上一架,问:“独木桥上打架,对谁有利呢?”

  七七一团团长笑道:“我看是谁先下手谁占便宜!”

  “对啊,只要我们做到突然,勇猛,这不利条件就只对敌人不利而对我有利了!”

  陈赓又问七七二团团长叶成焕:“如果把二营放到申家山,能不能在四十分钟内冲上公路?”

  “半小时保证冲到,预备队运动不成问题?”叶成焕说。

  大家心里亮堂了。然而,一股游丝般的疑问还在飘动。有人问:“这样是不是有点冒险?”

  “要看怎么说,”王新亭说,“有许多时候,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是最安全的!”他和陈赓好像早有默契。

  “打仗,本来就是有点冒险的事嘛!”陈赓说,“有的险冒不得,有的险却非冒不可。诸葛亮的空城计不也是冒险么?如果一点险也不冒,他只好当司马懿的俘虏,还有什么戏好看?”

  陈赓一席话,说得满屋人都笑了起来,大家豁然开朗。

  陈赓接着作了具体部署。以七六九团为左翼部队,派出一部袭击黎城,该团主力伏击涉县可能来援之敌;三八六旅的三个团为右翼部队,在神头岭三面设伏,准备伏击潞城方面来援之敌。右翼部队七七一团在左,七七二团在右,埋伏在路北;补充团设伏于对面,七七一团抽出一支小部队向潞河村方面游击警戒,相机炸毁浊漳河上的大桥,切断两岸敌人的联系;七七二团三营担任潞城方面的警戒,断敌归路。

  部署完毕,陈赓问周希汉:“潞城方面敌人有多少?”

  “三千多,我们兵力有点不足。”

  陈赓沉思一会,扭头说:“叶成焕,你们再抽一个连出来,撤到潞城背后打游击去!”

  叶成焕猛然一惊,但立刻领会了旅长的意图:这是要把这块肉切开来吃!

  他高兴地点了点头。

  刘师长听了陈赓的汇报后,高兴他说:“好,下一步就看你们的具体行动了!我等着听好消息!”

  3 月15 日,天刚擦黑。

  长长的队伍沿着山间小道,向申家村、神头村方向走去。补充团大部分兵员是才由游击队和民兵组织起来的,第一次参加这样大的战斗,“初生牛犊不怕虎”,劲头显得格外足。他们老早就把红缨枪磨得又尖又亮,把脚上的鞋带扎得紧紧的。

  指挥员又兴奋又紧张,每个人都担心,生怕出什么漏洞。

  陈赓却表现得很轻松愉快,一会儿跟战士们拉呱,鼓励几句;一会儿又跟王新亭开个玩笑。走着走着,他喊了一声:“瞎子当心,下坡了!”

  王新亭是个深度近视眼,看书都要贴在眼边上。一听说要下坡,他忙蹲下来摸摸地皮,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唉,你这瘸子..”王新亭下了坡到了平路上,便连连催促陈赓,“快走,快走!”

  陈赓在南昌起义中左腿三处中弹,幸得牛大夫的精心治疗,才保住了双腿,但从此落下个瘸子,走路一拐一拐的,他只好认输。

  要过河了,陈赓止步,伸出手杖说:“来,我这瘸子牵你这瞎子!”

  部队走过申家山,月亮爬到山头上,已接近伏击区。陈赓传令不许再说话。部队悄悄地沿着山岗和峡谷疾进。

  陈赓爬上了神头岭,先到神头村里看了看,又到各团督促部队进入阵地,检查伪装情况。他对补充团给予了特别的关注。“要用最巧妙的办法,瞒住敌的眼睛!日本鬼子没什么了不起,不伯他气势汹汹,就怕咱们满不在乎,骄傲麻痹!”

  战士们一听,一个个动作特别小心,一点也不敢动工事的旧土,踩倒了的草,又顺着风向扶了起来,踩出来的脚印认真地盖好浮土..

  “旅长,离敌人太近,可不要让敌人踩到脑袋上呀!”一个战士开玩笑道。

  “我看这地方不错。只要伪装得好,敌人踩到头上也发现不了。不信,到时候你可以开我的斗争会!”陈赓的话引得大家都笑了。接着他又说道:

  “可是我要问一问,要是伪装不好,暴露了目标;或者仗打不好,吃不掉敌人,该怎么办呢?”

  “处分我们!”战士们说。

  “处分,处分有什么用?”陈赓说,“这点子事都办不好,还当什么八路军?回家当老百姓得啦!”

  战士们加快了伪装隐蔽的速度。一切准备就绪。

  十六日凌震三时三十分。一阵沉闷的轰隆声,从黎城方向传来。七六九团开始“钓鱼”了。

  天大亮了,黎城方面的枪炮声越来越清晰。

  “大概把鬼子的屁股打疼了,他们正在向潞城求援呢!”战士们心里想。

  拨开那刚刚发绿芽的蒿草,向外观看,四周一片寂静。看不到一丝丝人迹。神头村也没有鸡叫的声音,也不见烟囱冒烟。公路像一块硬板似的躺在面前,路面上的灰土,随着晨风飘动。兄弟部队互相观察着对方的阵地,看不出对方一丝破绽。

  电话铃响了,传来了陈赓的话:“注意隐蔽,要沉住气!敌人来时,要等七七二团打响了再下手!”

  好不容易熬到九点半。叶成焕又接到陈赓的电话:“潞城敌人上钩了,共一千五百多人,做好战斗准备!”

  叶成焕把消息告诉了各营营长和教导员,他高兴他说:“好啊!来少了不够吃,来多了吃不下,这一千五百人,正合胃口!”

  伏在壕沟里的战士们一下紧张起来,抓住武器,可是不准探头。战士们摩拳擦掌。轰隆隆的声音就像是从战士们的头上擦过去。

  敌人的部队在微子镇方向露头了,前边走的是步兵、骑兵,中间是大车队,后边又是步兵和骑兵。敌人先头部队走到神头村,突然停下来。过了很久,才出来三十多个骑兵搜索队。

  搜索队突然离开公路,沿着一条羊肠小道,直奔七七二团一营阵地。战士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可敌人没向脚底下看,只是用望远镜望着申家山,不见动静,便继续前进了。后边的大队,随后沿着公路跟了上来。

  七七二团发出攻击的信号。

  刹那间,平静的山梁变成喷射岩浆的火山,雨点一般的手榴弹落在了敌人的脚边;横飞的弹片,连同滚滚腾空的硝烟和黄尘,汇成了一条愤怒的火龙,把鬼子兵的长队吞没了。

  敌人这时才知道中计了,只作绝望的挣扎。一个中尉指挥官,来不及部署队伍,绝望地叫着:“就在这块地方,大家一块死吧!”话音未落,一枚迫击炮弹落在了他头上。

  小山正美少尉中弹之后,狂喊着:“天皇万岁”。敌军乱作一团。

  “冲呀,杀呀!”战士们把满腔的仇恨和怒火,挥向敌人。他们用刺刀、长矛奋勇杀敌。在这“独木桥”上,红缨枪大显威风,许多鬼子还没有辨清方向,便送掉了性命。敌人的火力根本无法发挥作用。

  一名战士用红缨枪刺死了六个鬼子,胳膊负了伤,他用毛巾勒住伤口,又向敌投了十二颗手榴弹。炊事员和司号员赤手空拳闯入阵地,用石头砸向敌人,夺了两支三八大盖枪。

  然而,用“武士道”精神武装起来的日军,虽然到了垂死的地步,仍然拼命挣扎,负隅顽抗。

  正当两军杀得难解难分时,一阵杀声从天而降。七七二团二营从申家山冲过来了,战局马上起了变化,中部的敌人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意外的情况:残余的敌人集中到了东西两头,东头的敌人是跑不了的,他们归路的大桥已被烧掉了。西头的三百多名敌人却乘隙占领了神头村,企图依据房屋、窑洞,固守待援。

  补充团二营营长和教导员不待上级命令,便向部队喊道:

  “往村里冲!”

  这时,枪声大作,敌人乱作一团。村里的敌人拼命往外跑。村外的八路军大喊:“老大哥们干得好啊!”

  当鬼子冲进神头村时,陈赓刚好由申家山下来,来到七七二团指挥所,看到这个情况忙问:“村边是哪个排?”

  “七连一排!”叶焕成说。

  “是蒲达义那个排么?”

  “是的!”

  陈赓斩钉截铁他说道:“命令一排,不惜一切代价,把神头村拿下来!”

  一排共二十多个人,在蒲达义排长的率领下,一个猛冲,仅以伤亡五人的代价,把敌人赶出了村,打死打伤几十个鬼子。敌人还要反扑时,叶成焕团长带来了八连,巩固了村中阵地。

  敌人集中全部火力从村外向神头村猛攻。村口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陈赓进到村里,命令:“快上,把敌人赶到山梁上去!”一颗炮弹在附近炸开,陈赓的手杖被爆炸的气浪震落,小草房燃烧起来了。

  警卫员急得大喊:“旅长,这里危险!”

  陈赓抖了抖身上尘土,取下眼镜一边擦一边说:“你老跟着我干嘛?快上去,告诉大家,决不能再让敌人占去一个窑洞、一栋房子!”

  叶成焕举起驳壳枪大喊一声:“冲啊!消灭敌人!”

  几面夹攻,雷霆万钩,残余的敌人全被消灭了。

  枪声平息了,公路上到处摆满了敌人的尸体。神头村西边山坡上,在打倒的敌人、骡马、辎重之间,抬伤员的,搬胜利品的来去奔忙,热闹得像赶集。

  陈赓穿着灰棉衣,敞开胸怀,正笑容满面地和叶成焕站那里交谈。

  这时周希汉送来了两架崭新的照相机。

  “嗬,照相机,这也是武器呀!”陈赓接过照相机说,“我们可以用敌人送来的相机拍些照片,给报纸、杂志发表,让全中国,全世界人民都知道,这就是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下场!”

  随后他打开相机,对准狼籍满地的鬼子尸体,连拍几张。又对身边的一个战士说:“来,也给你拍一张!”小伙子转过身来,腼腆地笑了笑,立刻把红缨枪和刚刚缴获的三八枪朝前一收,昂首挺胸。

  “咔嚓”,陈赓又拍了一张。

  此次战斗,歼敌近千人,毙敌五百多人,打死骡马六百余匹,缴获长短枪三百多支。这一仗打得干脆、利落。刘伯承曾于1939 年8 月22 日在《对目前战术的考察》一文中赞扬神头岭伏击战是“吸敌打援”的一个好战例,并多次引述。

  傲慢的日军统帅部,也把这一仗列入典型战例,从中分析研究对付八路军的办法。

  一个日本随军记者,由于躲进一孔破窑而死里逃生,以《神头村附近战斗■尾队之奋战》为题写下了一篇报道,说神头岭战斗大伤皇军元气,八路军的灵活战术,实在使人难以琢磨!

  战斗结束后,陈赓骑着东洋大马,手握日本军官指挥刀,看着战士们打扫战场。

  神头岭之战后第二天,从长治增援潞城之日军姗姗而至。此时三八六旅早已撤出。敌人狂轰滥炸一番后,以几十辆汽车搬运走了鬼子尸体。

  1938 年3 月。响堂铺。

  日军惊魂未定,刘伯承又来了。3 月29 日,一二九师师部根据所获情报, 决定伏击从黎城兵站运载军用物资,途经东阳关到涉县去的日军两个汽车中队。

  响堂铺,位于东阳关和涉县之间。这里一条公路沿小河床而过,路南是不易攀登的悬崖峭壁,路北则为便于隐蔽出击之多谷口和连绵起伏的高地。

  三八六旅又担负起了设伏的任务。

  3 月30 日晨七时,陈赓率部进至庙上村与马家峪一线隐蔽集结。他亲自到前沿查看地形,具体部署。

  上午九时,一阵马达声由远而近,一条汽车长蛇在远方出现,渐渐地,渐渐地,进入了伏击圈。领头的是一辆卡车,陷入了陷坑无法动弹,后面汽车也随之受阻。敌人正疑惑间,突然,三发信号弹腾空而起,公路两侧枪炮声、喊杀声震耳欲聋。战士们有的跳上汽车,有的冲上公路与敌人展开肉搏。

  被打得惊慌失措的敌人乱作一团,有的被击毙在车厢里,有的被刺死在地上,有的滚下车企图顽抗,有的藏到汽车下面装死。许多鬼子未等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就命归黄泉。残余的敌人向南山逃窜,被我南山的部队一阵猛打,回到公路上也被消灭。

  战斗到十一时,除二十多个敌人乘我南山部队少,空隙大而逃跑外,其余四百多敌人均被歼灭。此役烧毁敌人汽车一百八十辆。日军森木少佐被击毙。

  战斗开始前,朱德、彭德怀特意邀请了国民党的一些高级将领前来观战。

  这次漂亮的战斗,使不少国民党的高级将领对八路军游击战的战略战术和指挥艺术及三八六旅勇猛顽强的战斗作风赞叹不已,心服口服。

  日军随军记者,则认为“响堂铺伏击”战是一次更为典型的游击战。

  1938 年4 月初。晋东南。

  八路军在邯长公路上的接连胜利、抗日根据地的开辟和游击战的广泛展开,使日寇惊恐不安。

  为解除后方的威胁,敌人以一○八师团为主,调集了万余众,对晋东南发动了九路围攻。日军指挥官寺内寿一在地图上画了九个进军的箭头,要把八路军的主力压缩到箭头的终点,聚而歼之,想到这个胜利的结局,他心里美滋滋的。

  针对敌人的围攻,各部队进行了反围攻的紧急动员。

  4 月10 日前后,从东、西、北三面进犯的日军,相继进入抗日根据地。

  一路侵占辽县,一路审至辽县以东,其余各路受到八路军的阻击。

  4 月13 日,日军一千多人带着四门迫击炮,由武乡开往榆社。一路上无人、无粮、无鸡羊、无水。公路被炸坏了,大车不能过,只好又退回武乡。

  敌一○五联队二千五百人,行进在月球般荒凉的土地上。士兵们沉默寡言,一个罐头几个人分着吃。黄土高坡上,人群夹着骡马,毫无生机。这里成了无人的世界,找不到吃喝,敌人只好弃城而走,沿浊漳河奔襄垣。

  刘伯承打听到这些消息,兴奋他说:“太好了,鬼子辎重骡马多,又不惯于夜间行运,追!”

  刘伯承随即抓起电话,对陈赓说:“三四四旅的六八九团也归你指挥,与七七二团为左纵队,沿浊漳河北岸追击敌人,七七一团为右纵队,沿南岸追击。七六九团为后续部队,沿武乡至襄垣大道前进!”

  “师长!”陈赓问,“我们是追到鬼子就打,还是赶到鬼子前头去打?”

  “现在鬼子正急着找咱们,只要你追上就打,他肯定要回过头来跟你打的!”

  敌人只知道八路军善于打伏击,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八路军会找上门来打。

  16 日凌晨,敌人的侧翼警戒部队四百多人来了,叶成焕团长问:“旅长, 打么?”

  “不打!敌人的辎重队还在后头。”

  敌人的先头部队已经走过了长乐村,辎重部队还在后面很远。

  机不可失,七七二团团长叶成焕迅速地布置好了一切。

  日寇的人马车辆及辎重,沿大道缓缓而来。七七二团突然开火。霎时间,敌军人仰马翻,乱作一团。七七二团冲锋号一响,战士们如万虎出笼,从天而降,把敌人打了个晕头转向,好不热闹!

  正当七七二团与日军激战时,路过长乐村的一支一千多人的日军,听到枪声大作,急忙返回来救援。他们奔向位于七七二团左翼的戴家垴阵地。这块阵地原定由六八九团占领,可六八九团还在途中。

  在此紧急时刻,刘伯承立即令七七二团第十连抢上去堵击敌人。这个连与十倍于己的敌人浴血奋战四个多小时,全部壮烈牺牲。阵地又落入敌人之手。

  正在这时,参谋长跑过来报告:“一一五师的六八九团到了!”陈赓紧锁的眉头又舒展开了。果然,只见素有“徐老虎”之称的徐海东,率领六八九团到了。

  陈赓一拍大腿:“徐老虎,有你这一扑,我就可以安心煮鬼子了!”

  立足未稳的日军在六八九团的一阵猛扑之下,溃不成军,敌人死的死,逃的逃。战士们忙着清理战场。

  几个团已打得很紧张,不能再贪多了。于是刘伯承命令:“七六九团、六八九团各抽出一个连,分散开来,从侧翼袭击敌人,迷惑敌人。以便好好清扫战场,撤走部队!”

  叶成焕团长,望着兄弟部队陆续撤走。他爬到一个高坡上,用望远镜观察着增援的敌军。

  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全然没有顾及自身的安全。

  “团长,你站在高地上危险,赶快撤吧!”

  他没有动,仍然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在想:有没有机会将这股援敌吃掉?

  突然,敌人的一颗子弹飞过来,正好射中叶团长的头部。

  “不好了,连长,团长负伤了!”通讯员急呼。战士们抬着叶成焕往后撤。

  不一会儿,刘伯承、徐向前、邓小平、陈赓一齐蹲到了担架旁边。

  已经昏迷了的叶成焕,还在喃喃地吐着简单的话语:“队伍!照顾..队伍!”

  在这次战斗之前,他已身患肺病,一连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还是休息一段时间吧!”临战前,陈赓劝他。

  “不,打完这一仗再走!”叶成焕不肯去疗养。

  刘伯承见到躺在担架上的叶成焕,这位爱兵如子的师长禁不住双眼流泪,滴在叶成焕苍白而年轻的脸上,他用颤抖的双手抱起叶成焕的头,连声呼唤:“成焕,成焕哪!”

  陈赓走过来,小声劝慰师长:“师长,别太难过了,成焕由我们照顾,放心吧!”说着连忙背过脸去,悄悄地擦泪。

  “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抢救!”刘伯承说着,再一次抚摸着叶成焕的头和脸。

  当天夜晚,陈赓守在叶成焕床边。

  淡黄色的灯光,摇曳着满屋的凄枪。陈赓直勾勾地望着这个还未停止呼吸,已经不能说话的爱将,心对心地跟他交谈着:

  “你是光山县的贫农子弟,1930 年你参加了红军,从通讯员,到指导员, 教导员,团政委,团长,多少次,在危急关头,只要有你叶成焕在,我就放心了..”

  陈赓望着跳动的油灯,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你不能死啊,成焕!..”

  陈赓苦守着亲密的战友,彻夜未眠。

  4 月18 日凌晨一时,当叶成焕被担架抬到合壁村时,英雄停止了呼吸。

  痛失爱将,刘伯承和陈赓悲痛不已。

  第二天,部队为叶成焕和其他抗日阵亡将士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朱德总司令也从八路军总部赶来了,刘伯承亲致悼词。长乐村村头,高高地竖起了叶成焕纪念碑。

  长乐村一战,击毙击伤日军二千二百余人,加上其他各路敌人的伤亡,共四千余人。这是粉碎敌人九路围攻的决定性一仗。

  敌人在长乐村受挫后,其他各路见势不妙,纷纷溃退。不到半个月,敌人的计划完全破产了。

  长乐村激战为八路军施行较大规模的运动歼敌战提供了范例。陈赓的三八六旅威名远扬。蒋介石也发来了嘉奖令:

  朱总司令玉阶:

  刘师陈旅努力杀敌,殊堪嘉许,即希望传偷嘉勉。

  中正寒

  曾在侵犯长治、临汾作战中获得日本大本营勋章的一○四旅团长苫米地,在从襄垣经沁源溃退时,完全失去了他向人家吹嘘的“左胸挂着勋章,右肩也高了起来”,并以墨索里尼自诩的那股神气劲。

  九路围攻的粉碎,使敌人更进一步认识到八路军的威力,日军彼此相互告诫:“华北有八路军是不能安枕的。”日寇对于三八六旅的英勇善战,感到异常恐惧。

  1938 年10 月。中日战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从此日军把进攻的箭头从正面战场转向敌后战场,而对国民党则以政治诱降为主、军事进攻为辅。国民党由积极抗战转为消极抗战。

  抗日战争进入艰苦的年代。形势对陈赓很严酷。

  1939 年10 月,日寇先后纠集第十师团主力,一一○师团,十四师团, 二十七师团,一一四师团各一部,以三万之众,分十一路,对冀南根据地进行了大规模“扫荡”。

  针对敌人联合“扫荡”,八路军主力分为几个集团,配合地方部队分区活动,与日寇在平原上展开了游击战争。巧妙地与敌周旋。三八六旅在这期间,多次袭击各据点之敌。

  趁黑夜,三八六旅的战士化装成老百姓悄悄地摸到敌人跟前,出其不意地发起进攻。待敌人发觉时,战士们早已销声匿迹。

  三八六旅新一团在搔扰驻敌时,常在白天混在出城种地的农民中,进入城内,等夜深入静,便炸毁敌人的弹药库,烧毁敌人的给养。

  为迷惑敌人,新一团连续几夜组织周围群众,虚张声势,架起土枪、土炮,佯装攻城,开始敌人认为只是小股八路,不加理睬,结果上城一看,四面喊声,便连夜调兵遣将,企图与新一团决一死战。谁知他们一来,新一团的战士们又化整为零变成了周围各村的老百姓,敌人丈二和尚摸头不知脑。

  恼羞成怒的日本鬼子,在三八六旅新一团的不断搔扰下,决心寻找八路军主力,进行决战。陈赓根据敌人求战心切的特点,决定布置圈套,引狼就范,聚而歼之。

  隆冬季节的翼南平原。光秃秃的一片,为选择适当的设伏点,陈赓一连几个晚上未曾入眠。

  经深入了解和实地勘察,陈赓选中威县南端的香城固西北的一带沙滩作为设伏点。

  这里地处黑龙港流域,四周长满一丝丝红柳树,野枣丛生。地势呈倾斜状。洼地以南的张家庄,有一道长约三里,高达数丈的大沙岗,与东面庄头村遥相对应,把洼地紧紧地夹在当中,是一个理想的袋形伏击阵地。

  “这是一个很理想的伏击阵地。特别是这厚厚的河沙,是捆住敌机械化部队手足的最好绳索!”陈赓高兴他说。

  在组织各团干部秘密察看了当地地形地物后,陈赓作了如下部署:以六八八团第一营在香城固正面,该团主力进至张家庄一带集结;以补充团在庄头一线设防;以新一团一个营牵制四周之敌,其主力担任切断敌退路的任务。

  并以骑兵连为诱敌部队。

  2 月9 日深夜,黑夜如漆,寒冷的北风发出刺骨的吼叫。

  香城固西北老沙河西岸人头攒动,沙石冻土铁镐的撞击声同狂暴寒风的吼啸声交相呼应,演奏着一曲特殊乐章。经过一夜的功夫,一个隐蔽战壕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完成了。部队已悄悄进入阵地埋伏待敌。

  与此同时,集结于张家庄一带的六八八团两个营,已悄悄地摸到威县城下,分布于四周,虚张声势地架起云梯,摆出一副攻城的姿态。

  骑兵连进至威县,故意将部队的行动暴露于敌。威县城内之敌误以为八路主力来了,全部纷纷登上城楼。却不料对方只虚晃一枪,便迅速向城南撤去。日军补充大队和安田步兵中队,分乘八辆汽车倾巢而出进行追击,紧追骑兵连不放,骑兵连且战且走,诱敌步步深入,当进至耿家庄时,突然隐蔽起来。鬼子一看骑兵连不见了,十分急躁。一会儿,骑兵连又从香城固东南二里以外的地方出现了,向敌展开猛烈进攻。鬼子立即指挥汽车队离开公路,直扑骑兵连。敌人的鼻子被牢牢地牵住了,紧紧跟进了伏击圈。

  周希汉从旅指挥所房顶上用望远镜看到这一情况,高兴地向陈赓汇报:

  “敌人上了我们的金钩了!”

  当敌人气势汹汹地全部进入伏击圈,到达香城固村北街口时,埋伏在那里的六八八团迅速猛烈向敌开火,击毁了一辆汽车。敌人遭此突然袭击、慌忙组织兵力。日军安口中队长拿起望远镜东西北三处张望,却什么也没发现,只有正南面一小股部队向他射击,于是立即命令继续向南我军阵地冲击。然而两次都被顶了回去。

  安田似乎感到不妙,便分出一股兵力,由东向南,抄我后路,又遭到补充团的出击。

  “不好了,中了八路的埋伏了!”安田一阵嚎叫。

  慌乱之中,安田下令:“赶快突围!”

  就在这时,西、南、东三面我军部队一起开火。敌人调头向北面一窝蜂地涌去。这一面是伏击圈的人口处,地势低又无法预先构筑隐蔽工事。原定由新一团抢占这一面,可现在新一团还未赶来。

  情况十分危急,敌人凭着人力优势和汽车的快速运动,一面架起两门山炮,向北面炮击,一面调动汽车,拉开距离成扇面形,向北全线突击。

  正在这时,新一团的勇士们突然从西北冲上了坡岗,端起枪向敌人猛烈地射击,截断了敌人的唯一退路。敌人成了瓮中之鳖,被团团围困在大沙河的中心。

  鬼子的汽车陷入沙窝中,车越陷越深,安田中队长惊恐万状,立即命令鬼子下车还击,数百名鬼子端着刺刀冲上新一团阵地。勇猛的战士们扔出手榴弹,拿起刺刀与敌人展开拼搏。垂死挣扎的日军竟施放起毒气,战士们用手榴弹炸散毒气后,又端起刺刀向敌人冲去..

  天近傍晚,安田一看难以突围,便发出信号弹求援,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随着一阵嘹亮的冲锋号声,八路军突击队和当地群众武装,跃出阵地,端起刺刀,从四面八方冲向敌人。只见到处是鬼子的尸体,到处是鬼子绝望的嚎叫,敌人的汽车一辆辆烧毁,浓烟滚滚。深夜十二时,战斗胜利结束。

  当晚,我军开始打扫战场。骑兵排在沙坡后边找到了五个负伤的鬼子,其中一个举起刀朝排长砍去。排长跳下马就将他拦腰砍死,其余生俘。这个被砍死的敌人正是安田中队长。

  此役共歼敌二百五十名,生俘鬼子八名。毁掉敌汽车九辆。

  当月亮升上天空时,三八六旅主力满怀胜利的喜悦,披着垦光,离开了香城固。

  胜利的消息传到冀南军区,军区领导高度评价:“对整个冀南解放区震动很大,从而坚定了华北平原抗日军民必胜的信心。”

  刘伯承对这次战斗也非常赞赏,他在总结经验时说:

  “三八六旅的口袋布置得好!其优点,第一是善于示弱诱敌,特别是激发了敌人轻视我军的骄纵心理;第二是善于把伏击诱导到机动的围攻,而且把附近的房屋都占领了,让鬼子没有办法固定,也没办法逃脱;第三是善于协同动作..。这次战斗敌我伤亡之比是四比一,这是一个漂亮的伏击战..。”

  不久,蒋介石和卫立煌也分别致电嘉奖三八六旅。

  兴高采烈的人民群众则用顺口溜来歌颂三八六旅:

  三八六旅好儿郎,

  打头的是陈、王。

  沙滩布下口袋阵,

  香城四面大罗网。

  大汽车冒火光,

  日本鬼见阎王。

  解了咱们心头恨,

  保住咱们好家乡。

  就在举国上下欢庆香城固战斗胜利之时,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陈赓心爱的妻子王根英不幸遇难!

  王根英于1937 年8 月与陈赓团聚几日后,一对患难夫妻,为了抗日,又各奔东西。

  1939 年3 月8 日,一伙日军突然包围了一二九师供给部。在危急时刻, 王根英把配给她的马让给伤员骑,而自己却随警卫部队突围,已经冲出村外,她突然发现装有公款和文件的包忘了带出来,她便毅然返身冲回村去。这时敌人已包围了她,当接应她的同志们赶到时,她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听到这悲痛欲绝的消息,陈赓强忍住悲痛和眼泪,继续主持全旅干部会议。

  这天晚上,陈赓回到住地,拿起日记本,悲愤地写道:“今天是我不可忘记的一天,也是我最惨痛的一天..”

  三八六旅自抗战以来,屡战屡胜,早就成为日军的眼中钉。

  香城固一战后,敌人又纠集七十辆汽车,出动五回飞机,对三八六旅进行了整整七天的搜索和追击。

  “是不是三八六旅?”敌人沿途都这样探询,打听不是,汽车一溜烟就走了。

  三八六旅每到一处宿营的第二天,敌人的飞机便来侦察。可是三八六旅早已转移,敌人找不到三八六旅的行踪。而三八六旅却以灵活机动的战术一次又一次地袭击敌人。日军疯狂报复的图谋宣布失败。

  陈赓及三八六旅威震抗日抗场,而他对日军交通线的破坏,更使日军闻之丧胆。

  日军太田部队比野写信告诉他的上司:“铁路两侧,八路军大大的有,为了警备,昼夜不得安静,作战的事情,可说没有一天没有,我能够活到现在,也实在不可思议!”

  一个士兵说:“和陈赓的部队打交道,一切没有不叫你痛苦的!到了夜间电线和铁路就被破坏,离开兵营半步就有八路盘踞之所,五个人十个人是不敢出来的!”

  三八六旅成为日军的眼中钉,日军对晋东南进行九路围攻时,先头的装甲车上贴有“专打三八六旅,专打陈赓”的标语。

  敌人害怕三八六旅,专打三八六旅,人民也熟悉三八六旅,群众亲切地称三八六旅是“我们的队伍!”

  三八六旅以他的英勇善战威震华北,是中国最英雄的部队之一,旅长陈赓威名远扬,成为八路军一面胜利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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