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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五父陈棺 赴宴受辱
公元前535年,孔子十七岁。 
  颜征在一病不起,咳嗽,喘息,多痰,痰中常带血迹。随着病情的加重,面颊反而变得绯红。每到下午便发烧,夜间则常大汗淋漓。曼父娘说,因劳成疾,这怕患的是痨病,需赶紧准备后事。但孔子不信,他不相信母亲会这样离开他。他四处奔波,请医生给母亲诊治。为了给母亲治病,他昼夜给人做工。他多才多艺,无所不能,力气又大,凡能赚钱,无论多么鄙贱的事,他都乐而从之。经过一个时间的治疗,颜征在的病情大有转机,然而,由于心火上攻,她双目失明了。 
  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能做,面前总是一团漆黑,这该是多么痛苦呀!然而,颜征在却因此变得很坦然,很平静。孔子又请来了医生,给母亲诊治眼睛。送走医生,颜征在漫不经心地对儿子说:“丘儿,听娘的话,就不要再花钱买药给娘治眼睛了。这样就很好,不辩黑白,不明是非,眼不见,心不烦,倒觉得清静。在这之前,特别在我年轻的时候,人们都夸我两眼明亮有神,可是我见到过光明吗?我见的全是混浊,是黑暗!其实,在如今这个世界上,要数白痴最幸福,他没有欲望,没有追求,没有奋斗,因而也就没有烦恼,没有痛苦。人为什么要有知觉呢?变得麻木不仁,不是会永远感到满足吗?”孔子第一次听母亲说这样的话,这与她平时对自己的谆谆教导是截然相反,水火不相容的。难道母亲这是在告诫自己,从此不必再奋斗了吗?不,母亲这全说的是反话,也是她一生痛楚的总结,是对这个世道的血泪控诉! 
  最后一位给颜征在治病的医生开的药方很奇巧,有些药在药店里难以买到,孔子只好自己上山去采。但这位医生的药方十分灵验,颜征在服过几剂,大有起色,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有康复的希望。 
  这天,孔子又独自一人上山去采药,过山涧,攀古藤,爬山崖,只觉得身轻如猿。他迅速采到了所需的药材,急急忙忙往家里奔,心想,母亲再服几剂药,就可以病除回春了。从此以后,再什么活也不让母亲干,自己要设法多赚些钱,让母亲享清福,过安闲自在的生活……孔子正在想入非非,忽然,曼父气喘吁吁,呼喊着跑来:“快,孔丘,婶娘她!……”曼父一句话不等说完,拖着孔子就往家里飞跑。 
  孔子与曼父跑到家里,见左邻右舍都已聚集在这里,大家已经把母亲抬到了正间的木床上。孔子一头扑向母亲:“娘,孩儿回来了!……” 
  颜征在平静地躺在床上,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对孔子说:“孩,孩子……你,你要成……大器……” 
  孔子伏在母亲身旁,泣不成声,热泪滚落在母亲的脸上。 
  颜征在睁着双眼,艰难地挣扎着挺起身,有气无力地对儿子说:“升,升……,起,起……”这是她临终对儿子最美好的祝愿啊!一句话没有说完,她便垂下了头,闭上了眼,告别了儿子和众人,过早地与世长辞了。享年三十二岁。 
  孔子伏在母亲身上,哭肿了眼皮,哭哑了嗓子,哭得死去活来,过度的悲恸使他精神恍惚。不巧的是曼父娘远去宋国,多亏了邻居张大妈和众乡亲帮他张罗母亲的后事。他木然地听任邻居们帮他穿起麻布大孝衫,系上麻拧的绖带,戴上白布叠缝的孝帽。 
  孟皮想到继母一向对他的恩情,也痛不欲生,哭得泪人一般。 
  孔子愕怔怔地望着慈祥善良的母亲的遗容,回忆起那些珍贵的往事。母亲与父亲合卺之日成为她一生含辛茹苦、饱经风霜的起点。她宁愿自己承受着施氏的凌辱,也不允许伤害儿子的心灵;她宁愿自己忍饥挨饿,也要把最后一点食物填到儿子口中;她宁愿自己受冰冻踏霜雪,也要把最后一丝絮铺在儿子的衣内。她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很少很少,给予别人的却是很多很多。多么善良的母亲,多么高尚的女性!…… 
  小殓已毕,张大妈为征在洗了头,洗了身,换上了新衣衾——她像一尊美丽的玉雕,安详地仰卧在那里。头前的小供桌上,摆放着几碟脩肉果蔬,两只白蜡烛惨然无力地摇曳着烛焰,淌着热泪…… 
  曼父抹着泪水对乡亲们说:“孔丘也算尽到孝心了。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他不得不去当‘儒’生,去给人家办丧事,当吹鼓手。干这种低贱的活,就能多挣几个铜贝(古铜币),好孝敬老人。” 
  “啧啧,这孩子真够孝顺的。” 
  “是啊,孔丘知礼好学,连国君也知道他了。” 
  “也是孔母教子有方啊!” 
  几位乡亲红着眼睛,抹着泪水夸奖孔子。 
  此刻的孔子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他深深地懊悔自己没有使母亲舒畅地过上好日子。尽管自己为治疗母亲的疾病尽了最大努力,但比起母亲抚育之恩,只能是一棵小草对阳光的映衬。自己没有能满足母亲平生最大的愿望,这就是:她曾希望看到儿子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她一去不复返了,她永远看不到这一天了!想到此,他的泪水似三春河开,汩汩而下。他下决心尽自己的最大力量把母亲的丧事办得隆重一些。就是倾家负债,也决不能用“藁葬”(用草苫裹尸)! 
  众乡亲主动站出来帮助了他。由于他母子的美德感染了大家,大家都愿意为他操劳。乡亲们知道他家境贫寒,囤里没有半月谷,厨房仅剩几捆柴,哪有铜贝来买棺柩?几位长者一合计,凑了一些木料,为征在打了一口寸板白皮棺柩。还有些乡亲送来麻布、牡葛、鸡羊。老年人主事,青年人跑腿,丧事办得有条不紊。孔子一任乡亲操办,自己在母亲身旁守灵。按照古礼,孝子要铺苫(睡在草上)、枕块(枕着土块睡觉)、啜粥(吃素食稀饭)、倚庐(住草棚)不出大门,以尽孝道。 
  已经大殓入棺了,孔子还不知父亲的墓地。那时有墓无坟,不封不树,地面上没有标记,非当时参加葬礼的人,一般是无人知晓的。孔子心中暗暗焦急。母亲生前只说父亲葬在防山,没有说出具体位置,派入到陬邑去问过几位老人,都说记不清了。这可怎么办呢? 
  出殡的时辰到了,大家围着孔子急得束手无策。有人小声说:“要不就别合葬了,把征在独葬一处罢。”“那怎么行呢?孔丘是懂礼的人,不会愿意的。” 
  正当人们七嘴八舌的时候,孔子突然有了主意。他把主丧的老者叫到一旁商量了一阵,只听老者说:“迫在眉睫,也只好如此了!” 
  一列浩浩荡荡的殡葬队伍组成了,一切都是自觉的。前来“执绋”(原指拉灵车绳,此指送葬之意)的人多至百余人,超过了曲阜城中的达官显贵。引蟠的,打旗的,奏哀乐的,搀孝的,抬杠的,执引的,叫号的,满满一街衕子人。一切都照古老的丧礼安排就绪了。 
  随着一声“起杠”的吆喝声,哀乐悲泣,鞭炮恸号。孔子亲手书写的挽帐在风中飘晃:“萱堂在望忆慈颜留懿训,寸心难报惟余血泪迎春晖。”孔子麻服衰绖,趿履拽杖,一步一叩,号啕大哭。送葬的众乡亲随着哀乐的节奏边走边哭。 
  乐队吹吹打打,队伍走走停停。每到一路口,必要停下,总有一些乡亲前来含泪致奠,这叫“路祭”。 
  当送葬的队伍行至五父之衢时,乡亲致奠已毕,理当引灵前行,孔子却长跪不起,惨然恸哭,直哭得众人挥泪,直哭得飞鸟无语,直哭得秋风哀号,直哭得苍穹铅灰…… 
  颜征在的棺柩停放在五父衢中,堵住了四方的去路。孔子含悲爬起,先望空遥拜,然后向四方揖拜说:“父母合葬,古之常礼,而我孔丘不肖,竟不知父亲的墓地,故停棺在此。各位乡邻,各位亲朋,我父生前友好,四方的君子,八方的过客,有知我父叔梁纥之墓者,乞请指示孔丘,孔丘没齿不忘!…… 
  时光在逝,日影在移,回答孔子的只有沉默,呜咽和啜泣…… 
  突然,一中年妇女,披衣拖履,疯癫奔来,扑通一声,伏到了棺柩之上,手捶着棺木,悲怆大哭,她哭天不公,地不平,人世悲凉;她哭命太苦,运太厄,道路坎坷…… 
  这位贸然哭丧的妇女不是别人,正是曼父娘。她在宋国听到征在病重的消息,急忙返归,不想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她真想启开棺木,再睹一眼征在那慈善温顺的面容,然而这是怎样的痴心妄想呀!…… 
  街坊邻居,婶子大娘忙上前来劝慰,劝她可怜可怜丘儿,把孩子哭坏了,征在九泉之下也会心疼的…… 
  在众人的规劝下,曼父娘节住了悲哀,引孔子及众人抬着颜征在的棺柩来到了防山,找到了叔梁纥的墓地,将他们夫妻二人合葬在一起。这就是《史记》所载:“乃殡五父之衢,盖其慎也,陬人挽父(挽曼相通)之母诲孔子之墓,然后合葬于防焉。” 
  后人在推崇孔子的同时,对颜征在也不断加封。曲阜孔庙大成殿后边的“启圣王寝殿”便是专门供祀孔母的地方。尼山孔庙之东还设有一座孔母祠。历代诗人多有佳句赞美颂扬她,如“有开必先,克昌厥后”;“颜母山高上接天”等等。她为中华民族培养了第一位伟大的教育家、思想家。 
  孔子殡葬母亲之后,牢记母亲的教诲,刻苦学习,以便待机施展才能,光宗耀祖,为国出力。 
  春秋时期,各国诸侯的大夫每年都要举行“飨士”宴会,这是周公姬旦定下的制度。为了加强统治,周天子要举行招待各位诸侯的宴会,各诸侯也要举行招待本国大夫的宴会,利用聚会引荐官员,层层推举。 
  鲁国大夫季孙氏欲举行“飨士”之宴,孔子知道后,便想前去。周朝“士”分三等:上士、中士和下士。孔子想:自己是大夫后裔,父亲虽然去世,自己参加“士”的宴会总是可以的,何况自己在曲阜是小有名气的人。 
  曼父知道孔子的心思后便劝阻他说:“仲尼,咱们一块在田里精耕细耨,收得谷米也好度日,何必赴宴?” 
  孔子说:“我自幼读书,不辨五谷,哪能种地!” 
  “不会就学嘛。”曼父反驳说,“你放牧、赶车、当吹鼓手,不是都干得很出色吗?” 
  “那是为生计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孔子解释说,“我读了一肚子书,总得找个机会出仕,干一番大事业!” 
  “我明白了,”曼父恍然大悟地说:“你急于赴宴,就是为了显露头角,对吗?” 
  孔子毫不避讳地说:“我想见见季孙大夫,试试我的学识如何,争得出头之日。” 
  “他没有请你去,再说你这身打扮,他们会取笑的。” 
  “你也是只重衣冠不重才能?那些革冠帛衫的权贵,实乃行尸走肉而已,这帮人占据国家高位,只是为自己谋利罢了,真正治理国家,那又当别论。”孔子的双手按着曼父的肩头愤愤地大声说。 
  曼父急忙说:“听了你的话,我更不敢让你去了。婶娘去世了,我们母子视你为亲人,真怕你去会惹出什么乱子。” 
  孔子忍不住笑了,说道:“这话是给你说的,难道我到季孙大夫家里去也会高声喊叫吗?你真是我的憨哥哥!不要担心,我会审时而行的。” 
  “话是这样说,你心里非常厌恶季孙氏这班权贵,要是闹出笑话来,说不定他们是会怪罪你的。” 
  “我不是恨他们,是可怜他们。如果他们愿意学点本领治理国家,我倒是可以教教他们的。”孔子为了说服曼父,故意把话说得很轻松。 
  曼父听后,也笑了,说:“这话不错,但他们哪会放下臭架子,向你学习呢?既然你执意要去,我也不拦了。仲尼,一般士穿戴什么衣冠呢?” 
  孔子托腮想了想说:“《诗经》上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要穿青色衣服,戴‘章甫’冠,穿双底的丝鞋。这只是书上写的,你问这些干什么?” 
  曼父笑笑,没有回答,告辞回家去了。 
  孔子回到书桌旁,点上油灯,拿起竹简,又读起《诗》来。他要再温习一遍《诗》中的章句,因为在隆重的场合,人们对话是要用《诗》上的句子的。 
  由于孔子连日劳累,读着书不觉困意袭来,在昏昏跳动的灯光下渐渐入睡了。 
  朦胧中,孔子来到了季孙大夫的家门前。只见一条红毡铺地,门檐下十几盏大红灯高悬,乐工正在吹吹打打,十分热闹。他站在门前观看。只见季孙大夫季平子身穿礼服从里边走出来,站在正门阶石上作揖行礼。孔子急忙还礼,抬脚向里走去。周围还有许多人同时跟着进来,这些人孔子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欲跟他们打招呼,但他们只是默默地行走,并不和他搭话。孔子猛然想起,这是在行“乡射礼”,就不再说话,随众人走进了大堂。季平子被一个魁梧的大汉扶持着向众人作了三个揖,又被拥到正堂上。大汉忙招呼众人入席,孔子似乎认识这个大汉,但这时想不起了,很是纳闷。 
  孔子随众人入席,让长者先走,自己随后。 
  大家坐定,季平子举起酒觥,大汉站起,一挥手,乐工上堂,奏起了音乐: 
  呦呦鹿鸣,(呦呦众鹿和鸣,) 
  食野之苹。(来吃野地青苹。) 
  我有嘉宾,(我有佳宾贵客,) 
  鼓瑟吹笙,(助兴弹瑟吹笙,) 
  吹笙鼓簧,(吹笙鼓簧和谐,) 
  承筐是将。(捧出相赠,币帛盈筐。) 
  人之好我,(贵宾对我惠爱无限,) 
  示我周行。(向我昭示正道为上。) 
  孔子知道这是首主人让客人吃酒的诗,平常虽然已经熟诵,但今天听乐工唱出,十分悦耳,再看别人,也都在倾心恭听。突然,乐工音调一转,又唱出一首《四牡》: 
  我马维骃,(我的牡马,是那骏骃,) 
  六辔既均。(六条缰辔,和谐均匀。) 
  载驰载驱,(驰骤不息,仆仆风尘,) 
  周爰咨询。(遍访忠信,亲戚同心。) 
  孔子待细细听来,乐工已经奏完,仔细想想,这首是国王让臣下认真办事的诗。这是“乡射礼”的第一遍颂歌。又有四名吹笙乐工上堂,吹奏《南陔》、《白华》、《华黍》三首笙瑟和音。主人又敬酒。又有歌舞演奏,这次演奏的是《鱼丽》、《南有嘉鱼》、《南山有台》。这三首和前三首有的有辞,有的无辞,都是边音乐边歌舞。宾主伴随着音乐,频频交杯,一派升平景象。 
  孔子见三遍音乐奏罢,又见满案琼浆玉液,只是不愿在此多耽误时光,要尽快见到季平子,诉说衷肠。面前酒觥中有一些酒,他想喝完就去找季平子,不料刚端起酒觥,那名大汉一拳将酒觥打落在地,“啪”的一声,孔子大吃一惊……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远处喊叫自己。孔子迷迷糊糊地问道: 
  “酒杯打碎了没有?” 
  “哈哈,什么酒杯打碎了?快看天到什么时辰了!”曼父笑哈哈地说:“你睡得这么香甜,叫都叫不醒,只得擂桌子了。” 
  孔子转头看看周围:自己坐在破旧的桌子旁边,口水浸湿了竹简,曼父站在桌子一边。原来刚才做了一场梦,自己禁不住地笑了。 
  曼父问:“你笑什么?” 
  孔子将梦中情景一五一十地对曼父诉说一遍,二人不由都大笑起来。 
  曼父指了指桌上的包袱说:“我娘连夜给你赶做了新衣裳,快穿戴起来,去赴宴吧。” 
  孔子惊讶地说:“你怎么让从母①操心?咱又不是去展示服饰,靠的是真才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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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从母:伯母、婶母、姨母,春秋前均称从母。 

  “别说了,我娘听说你到季冢宰家赴宴,很是高兴,还怨我阻拦你呢!快点打扮吧!”曼父催促道。 
  孔子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拿起衣服要穿,不由又停住说:“从母做得不容易,我要洗个澡才能穿。”孔子从井里提了两筲水,把通身洗了个干净,穿戴起来,向水盆中照了照,和原来大不相同了:一件青色衣衫,一顶“章甫”帽,潇洒英俊,落落大方。 
  曼父围着孔子转了一圈,说道:“应有一条带子,再配一块玉就更好了。” 
  “扎一条白色的带子吧,我娘去世不久,白麻带子既是孝服,又雅致。” 
  二人边说笑,边打扮,一会儿收拾停当。曼父嘱咐孔子要多留神,快点回来,免得他母子在家里担心。孔子一一答应,离开家门向季孙大夫家走去。 
  相府前,人来车住,花团锦簇,彩带缤纷。孔子举步欲进,门内闪出一个人来,一把拽住了他:“请留步。” 
  孔子抬头观看,不觉愣住了,这人不就是梦中所见的那个大汉吗?长相和自己差不多,只是年龄大几岁,貌相凶些罢了。此人和孔子长相相似,后来孔子险些因此丧命。此是后话,暂且不表。此人乃季氏家臣,名阳货,因其凶残如虎,所以人称阳虎。阳虎极善权谋,季平子控制了鲁昭公,他控制了季平子。 
  孔子止步施礼道:“大人有何见教?” 
  阳虎问:“孔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季孙大夫飨士,我前来赴宴。”孔子答道。 
  阳虎听后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两眼流泪。孔子有些窘迫,浑身很不自在。 
  阳虎嘲讽说:“季冢宰设宴招待名流,你也能来?” 
  “我乃陬邑大夫叔梁纥后裔,焉敢不来!”孔子见阳虎无礼,不由得怒气上升,“我要见季冢宰。” 
  阳虎不紧不慢地说:“堂堂鲁相,岂能见你!” 
  孔子不等阳虎说完,竟自迈开大步,向里走去。 
  阳虎忙上前一步,急转身,双手叉腰,迎面挡住门口,轻蔑地微笑着。 
  孔子见恶狗挡门,不觉怒火升腾:“区区一家臣,竟然如此无礼!我乃鲁国名流之后……” 
  “哈哈,你也是名流?”阳虎斗鸡似地逼上前来,“什么名流?是放牛的名流,还是吹唢呐的名流?冢宰今天是飨士,可不是施舍叫花子!” 
  “你!”孔子正欲发作,院里走出一位长者,言道:“谁在门口喧哗?”孔子闻听,循声望去,此人正是季平子。他长得膘肥肉胖,五短三粗,眉眼难分,简直就是一堆走肉。孔子见季平子走来,忙上前施礼,正要说话,阳虎却抢上前去说道:“孔丘也要参加宴会,我让他快走,他竟和我纠缠。” 
  季平子忙问:“孔丘在哪里?” 
  孔子趁机上前施礼:“孔丘在此。” 
  季平子仔细地打量着孔丘,伸手捋着胡须,眯缝着眼微笑道:“曲阜城里传颂你‘仁厚礼让’,我早有耳闻,怎么今天竟自来这里?” 
  孔子见问,深施一礼说:“孔丘今来,非为一宴,而是要见大人,求您相帮,为国出力。” 
  孔子的回答,很出季平子意料,问道:“我能帮你什么?” 
  孔子彬彬有礼地说:“诗云: 
  绵蛮黄鸟,(绵蛮黄鸟叫,) 
  止于丘隅,(停在山丘角,) 
  道之云远,(道路漫漫真遥远,) 
  我劳如何!(我将如何受辛劳!) 
  饮之食之,(周王赐我好饮食,) 
  教之诲之,(周王教我勤王事,) 
  命彼后车,(命令副车善驾御,) 
  谓之载之!(载着贤者回朝去!) 
  绵蛮黄鸟,(绵蛮黄鸟叫,) 
  止于丘隅,(停在山丘角,) 
  岂敢惮行,(哪敢畏惧远行役,) 
  畏我不极。(唯恐难达目的地。) 
  饮之食之,(周王赐我好饮食,) 
  教之诲之,(周王教我勤王事,) 
  命彼后车,(命令副车善驾御,) 
  谓之载之!(载着贤者回朝去!) 
  绵蛮黄鸟,(绵蛮黄鸟叫,) 
  止于丘隅,(停在山丘角,) 
  岂敢惮行,(哪敢畏惧远行役,) 
  畏不能趋。(就怕不能走得疾。) 
  饮之食之,(周王赐我好饮食,) 
  教之诲之,(周王教我勤王事,) 
  命彼后车,(命令副车善驾御,) 
  谓之载之!(载着贤者回朝去!)” 
  孔子吟罢,又施一礼,斯文地站立一旁。 
  季平子高兴地点点头,心想,人传孔丘有“圣贤”之风,果真如此。他父亲去世后,孤儿寡母生活艰难,孩子能出落得如此,非等闲之辈也。若把他留下做我的家臣,是个难得的人才。想到此就说道:“真是名不虚传,以诗作答,酣畅得体,难能可贵。可叹满朝贵族后代,罕见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了……” 
  阳虎先是倒背双手傲视苍穹,既听季平子赞扬孔子,一股无名妒火蹿上心头,不等季平子把话说完,就喝令其他仆人:“将这孔丘轰了出去!” 
  孔子这时并不激动,很平静地看着季平子。季平子向众人摆摆手,又向阳虎说:“就让他留下吧。” 
  “留下他好呀!我们都走!”阳虎转身向众人一挥手,即向门里走去。 
  季平子急忙拦住阳虎:“我是和你商量嘛。” 
  阳虎头也不转,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站在那里。 
  季平子看看孔子,又看看阳虎,摇摇头,“唉”了一声,转身向正堂走去。 
  “客人入席!”阳虎见季平子走开,随即大声喊道。 
  孔子见状,欲叫住季平子,但马上又停住了。他气愤地瞥了阳虎一眼,撩襟甩袖,转身走出季孙大夫家大门。听到阳虎及众仆人在背后的戏谑声,孔子加快了脚步,急急向家中走去。 
  孔子回到家中,十分烦恼。曼父急忙赶来询问:“为什么回来得这样快?”孔子气愤地把赴宴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走到桌前,抓起竹简狠狠地向地上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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