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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晚年的辉煌

战争结束了,世界恢复平静。

  玛丽怀着信心在远处注意着组织和平的人们在工作。

  战胜国的学者与战败国的学者恢复了交往。玛丽表示她诚恳地愿意忘掉最近的战争,但是同时她也不肯采取她的某些同事所抱的那种友好和热情的态度。

  在接待一个德国物理学家之前, 她往往先问明白 :“他在九·三宣言上签过名没有?”若是签过名,她就只简单地对他表示客气;若是没有,她就比较友好些,随便与她的同行谈科学,好象没有发生过战事一样。这种只有短暂意义的态度,可以证明玛丽对于知识分子在变乱期间的责任有极为崇高的观念。她并不认为伟大的人物能够在战争期间置身事外:四年期间,她忠诚地为法国服务,并且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但是她认为有些行动是知识分子不应该参与的。居里夫人责备莱茵河彼岸在宣言上签字的作家和学者,她认为一个知识分子如果不坚定地保卫文化和思想自由,就是背叛了自己的使命。

  玛丽虽然参加了这次大战,但是并没有成为好战分子,也没有成为宗派主义者。1919年,她仍然是个纯粹的学者。

  她一直慈祥地照料着两个亲生的但大不相同的女儿,对她们从不偏爱。在任何生活环境中,她都是伊雷娜和艾芙的保护者和热心的同盟者。后来,伊雷娜自己有了孩子,玛丽对于这两代人,也是一样地照料,一样地关心。

  居里夫人不知是因为健康好了起来,还是因为老年人的泰然心情已经开始,她变得安祥多了。像一把虎头钳一样紧紧地卡住她的悲哀和疾病,已经放松,时光冲淡了旧日的苦恼1920年5月的一个早晨,一位女士被引进了镭研究院的很小的会客室。她名叫威廉·布朗·麦隆内夫人,在纽约主办一种大型杂志。

  这次约会,她等了好多年了。麦隆内夫人和许多别的人一样颇为玛丽·居里的生活和工作倾倒;而这个美国理想主义者同时又是一个大记者,她极力设法去接近她所崇拜的人。

  麦隆内夫人参观过合众国各资力雄厚的实验室,知道里面的情形,其中爱迪生先生的实验室简直像一座宫殿。看过那种壮丽建筑之后,再看镭研究院,就觉得它简陋了。这所房子虽然是新的而且也还合用,但是它是照着法国大学建筑的朴实规模造成的。麦隆内夫人也知道在匹兹堡有一些工厂大批炼制镭,她看见过它们发出来的浓烟,以及一长列一长列装载贵重的钒钾铀矿石的车皮她到了巴黎,在一间家具很不完备的办公室里,与发现镭的夫人密谈,她问 :“你最愿意要什么东西?”

  居里夫人柔和地回答 :“我需要一克镭,以便继续我的研究,但是我买不起。镭的价格太贵了。”

  麦隆内夫人想出了一个计划,她要她的同胞赠送一克镭给居里夫人。回到纽约之后,她想找10个有钱的妇女,10个女百万富翁,劝她们每人出一万元,凑起来买这件礼物。没有成功,她只找到三个学术保护人肯如此慷慨。她后来想 :“为什么只要十个有钱的妇女呢?为什么不组织一个全美妇女捐款运动?”

  在美国,没有办不到的事。麦隆内夫人组织了一个委员会,其中最积极的委员有威廉·佛·穆狄夫人、罗伯特·米德夫人、尼古拉斯·布瑞狄夫人、罗伯特·阿俾大夫和弗兰西斯·卡特·伍德大夫,准备在新大陆的每一个城市中发起筹募活动。在她拜访居里夫人之后不到一年,她就给居里夫人写信说 :“款已凑足,镭是你的了!”

  这些美国妇女慷慨地援助玛丽·居里。但是,作为交换条件,她们亲切、友好地问她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们?我们愿意认识你。”

  玛丽犹豫不决。她永远怕见人群,而美国是世界上最喜欢公开宣传的国家,到那里去拜访是要遇到许多排场和折磨的,她想到这里觉得畏惧。

  麦隆内夫人坚持要她去,把她的异议逐一扫除。

  居里夫人感动了。她抑制住自己的一些顾虑,在54岁的年纪进行平生第一次重大的正式旅行,承担了这次旅行的种种义务。

  居里夫人力求隐退,这种努力在法国部分地得到成功。玛丽已经使她的同胞,甚至使接近她的人相信,大学者并非要人。自从她到纽约,这层帘幕揭开了,真相出现了。伊雷娜和艾芙突然发觉,一向与她们住在一起的这个自求隐退的妇人,在世人的眼中代表着什么。

  美国人在和居里夫人相识之前,已经对她有一种真诚的崇拜,把她列为当代第一流人物。现在她到了这里,和他们在一起,成千成万的人都对这个“疲倦客人的简朴魅力”着了迷,都对这个“羞怯的纤弱妇人”、这个“装束朴素的学者”一见倾倒麦隆内夫人的房子里摆满了鲜花——有个园艺师因为镭治好了他的癌肿,花了两个月功夫亲自培植极美丽的玫瑰花,使它们发芽和开花,以便送给玛丽。

  就在这所房子里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决定旅行日程。

  美国所有的城市,所有的专科学院,所有的综合大学,都邀请居里夫人去访问;成打的奖章、名誉头衔、名誉博士学位,都在等着她麦隆内夫人问 :“你当然带了大学教授的长袍吧?

  在这些仪式中,这种衣服是必不可少的!“

  玛丽的天真微笑引起了普遍的惊讶。玛丽没有带来大学教授的长袍,最妙的理由是她从来没有这种衣服。索尔本教授都必须有一件长袍,但是居里夫人这位唯一的女教授,却把这种打扮的乐趣让那些男子去享用。

  麦隆内夫人立刻叫来了裁缝,忙着赶做这种庄严的衣服。衣料是黑罗缎,用丝绒镶边,将来再罩上博士学位应有的色彩鲜明的无袖长袍。在试衣服的时候,玛丽很不耐烦,说袖子碍事,材料太厚,尤其是绸缎刺激她那被镭烧坏了的手指。

  到5月13日,诸事终于齐备。在安德鲁·卡内基夫人家里吃过午餐,在纽约匆匆地游览了一下,居里夫人、麦隆内夫人、伊雷娜和艾芙就动身作流星一般的旅行。

  重大的日子到了。5月20日,哈定总统在华盛顿将一克镭——或者不如说是象征的镭,赠给了居里夫人。赠她的镭分装许多试管,存放在特别衬了铅皮的匣子里;但是这些试管太贵重,它们的辐射太危险,所以仍旧安全地留在工厂里。一个装着“仿制镭”的匣子放在白宫东厅中央的一张桌子上,大厅里挤满了外交人员、政府高级行政官员、陆海军及大学的代表。

  四点钟,一个双扇的门开了,一列人走进来:先是法国大使朱塞昂先生挽着哈定夫人,再是哈定总统挽着居里夫人,再是麦隆内夫人、伊雷娜·居里和艾芙·居里,再是“玛丽·居里委员会”的女士们。

  演说开始了。最后是合众国总统讲话,他恳挚地向她致词,说她是一个“高尚的人,忠诚的妻子,慈爱的母亲;除了她那极艰辛的工作之外,还尽到了妇女的全部天职”。他把一卷用三色丝带扎好的文件交给玛丽,并且把一个用水纹绸带系着的极小的金钥匙,挂在她的颈上,这是那个匣子的钥匙。

  人们认真地听着玛丽的简短谢词。然后客人们在一片愉快的喧哗声中进入蓝厅,再列队从这个学者面前走过。居里夫人坐在一张椅子上,一语不发地向他们微笑着;他们逐一走到跟前,她的女儿们代她握手,并且依照哈定夫人介绍的人的国籍,用英语、波兰语、法语说客气话。后来他们又排成行列走出去,到了门前的石阶上,一大群摄影记者正在那里等着。

  有幸参加这次仪式的人们,大声疾呼地宣布“镭的发明者接受她的美国朋友赠送的无价之宝”的新闻记者们,如果听到玛丽·居里在哈定总统把那一克镭赠给她之前,就试图放弃它,一定要大为惊异的。在举行仪式的前夕,麦隆内夫人把赠予与文件给她审阅,她仔细读完后从容地说:“这个文件必须修改。美国赠给我的这一克镭,应该永远属于科学;只要我活着,不用说我将只把它用于科学研究。但是假如就这样规定,那么在我死后,这一克镭就成为私人财产,成为我的女儿们的产业。

  这是不行的。我希望把它赠予我的实验室。我们能不能找一个律师来?“

  麦隆内夫人觉得有点为难,回答说 :“但是好罢!既然你愿意这样,我们可以在下星期办正式手续。”

  “不要等下星期,不要等明天,就在今晚办妥。

  这个赠予证书要马上生效,我也许会在几小时内死去的。“

  在这很晚的时候,费了很大的事找来了一个律师,他和玛丽共同草拟了附属证书。她立刻签了字。

  在费城,居里夫人和科学界、实业界著名人士交换了礼物:有一个工厂的经理赠送这个学者五十毫克新钍;著名的美国哲学学会授予她约翰·斯考特奖章,为了表示感谢,玛丽赠送这个学会一个“有历史意义的”压电石英静电计,这是她在最初几年研究工作中自己制造并且使用的。

  她参观了匹兹堡的制镭工厂,那一克著名的镭就是这个厂炼制的。在大学里,她又得了一个博士学位!

  玛丽穿上她的教授长袍,这件衣服她穿着很合身而且很舒服;但是她不肯用传统的方帽盖住她的头发,她觉得它难看,并且抱怨它“戴不住”。 在一群学生和戴着硬黑方帽的教授中间,她总是光着头,拿着帽子。

  最会打扮的人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她的脸在周围许多人的脸中间,显出了天然的美,玛丽自己却毫无所知。

  6月17日,居里夫人不得不第二次,中止旅行,她的血压极低,医生们都很不安。玛丽休息了几天,恢复了一点气力,能到波士顿和纽海文,并且到韦尔斯利、耶鲁、哈佛、西蒙、拉得克力夫等大学去。6月28日,她上了奥林匹克号轮船,她房间里堆满了电报和花束。

  玛丽疲乏极了,而总的说来,也满意极了。在她的函件中,她说她幸运地“在美国对于法国和波兰的友谊上作了一点极小的贡献”, 她引述哈定总统和柯立芝副总统对她两个祖国所表达的同情的言词。但是无论她怎样谦逊,她也不能不觉得自己在合众国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因为她征服了几百万美国人的心,赢得了所有接近她的人的真挚友谊。一直到她去世,麦隆内夫人始终是她的最忠实、最亲切的朋友。

  1922年5月15日,国联理事会一致通过约请“居里·斯可罗多夫斯基夫人”为国际文化合作委员会委员。“居里·斯可罗多夫斯基夫人”接受了。

  在玛丽一生中,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自从她成了著名人物以来,有几百种慈善事业、几百个联合会和团体请求她列名赞助,她不曾允许过一次。玛丽没有工夫实际去做工作,所以她不愿意参加那些委员会;尤其是她要在各种环境之下保持绝对的政治中立。她不肯放弃她被称为“纯粹学者”这种美好的头衔,不愿置身于意见的纷争之中,连最无害的宣言她也从来不肯签名。

  因此,居里夫人加入国联工作,是有特殊意义的,她只这一次没有忠于科学研究。

  国际文化合作委员会网罗了一些著名人物:伯格森,吉尔伯特·墨莱,朱罗·德特瑞,还有许多别的人玛丽后来成为副主席。她参加几个专家委员会,以及巴黎的国际文化合作研究院的指导委员会。

  1922年2月7日巴黎医学科学院院士的选举结果发表了。科学院院长晓发尔先生在讲坛上对玛丽说:“您是一个伟大的学者,一个竭诚献身工作和为科学牺牲的伟大妇女,一个无论在战争中还是在和平中始终为分外的责任而工作的爱国者,我们向您致敬。

  您在这里,我们可以从您那儿得到精神上的益处,我们感谢您;有您在我们中间,我们感到自豪。您是第一个进入科学院的法国妇女,但是除您之外,还有哪一个妇女能当之无愧?“

  1923年,居里基金会决定郑重庆祝镭的发现25周年。政府也参加这个表示敬意的庆祝会,议会两院一致通过一项法案,给居里夫人4万法郎年金作为“国家酬劳”, 并规定伊雷娜和艾芙·居里可享有继承权。自从波兰解放之后,玛丽心里就有了一个伟大的计划:她在华沙创设一个镭研究院,作为科学研究和癌肿治疗的中心。

  她的倔强不足以克服种种困难。波兰在长期的奴役之后,元气刚刚恢复,一切都很缺乏:缺乏财力,缺乏专门人才。而玛丽没有工夫亲自安排,没有工夫亲自募集基金。

  在一个睛朗的早晨,波兰共和国总统砌了研究院的第一块砖, 居里夫人砌第二块, 华沙市长砌第三块这些仪式毫无正规仪式的拘束!波兰元首斯塔尼斯拉斯·吴哲其耶贺夫斯基惊讶玛丽出国多年后,祖国语言仍旧说得极好;他这样说并非只是出于客气。

  他在巴黎的时候,还是斯可罗多夫斯基小姐的同伴。

  这位总统问她 :“你还记得么?33年前我带着秘密的政治使命回波兰,你借给我一个旅行用的小枕头,那个枕头很有用!”

  玛丽笑着回答 :“我还记得你忘了还我!”

  过了几年,砖块成墙壁,玛丽和布罗妮雅的努力尚未完结;她们两个都已经把大部分积蓄用在这件工作上面,但是还缺款项购买治疗癌肿所必需的镭。

  玛丽并没有失去勇气,她考虑了一下,又把注意力转向西方转向以前曾给她很大帮助的合众国,转向麦隆内夫人。这个慷慨的美国妇女知道玛丽爱护华沙研究院的心,不下于爱护她自己的实验室。她又作出一个新的奇迹,募集购买一克镭所需的款项——这是美国赠与居里夫人的第二克镭。一切又重新开始!

  像在1921年一样,玛丽在1929年10月上船前往纽约,代表波兰向合众国致谢。像在1921年一样,人们给她许多荣誉头衔。这次旅行中,胡佛总统邀请她在白宫住了几天。

  1932年5月29日,玛丽·居里、布罗妮雅·德卢斯卡和波兰国家共同的工作圆满完成;共和国总统摩斯齐茨基先生、居里夫人和瑞果教授,出席了庄严的华沙镭研究院的揭幕典礼。布罗妮雅的办事常识和审美观念,使得这座建筑宽敞,线条和谐。在过去几个月,这里已经用放射治疗法给病人治病。

  这是玛丽最后一次看见波兰,看见她出生的城市的街道,看见她每次到波兰总怀着思乡情绪,差不多近于懊悔地去看的维斯杜拉河。她给艾芙写的信里,一再描写她的极热烈地依恋的这条河、这片土地和这些岩石。

  玛丽每次旅行归来,总有一个女儿在车站的月台上迎候,等待居里夫人在特等车厢的一扇窗户前露面。

  这个学者的样子,一直到死总像一个匆忙的贫穷妇人,她谨慎地拿着一个很大的棕色手提皮包,永远是这一个,这是多年前一个波兰妇女联合会送给她的,里面塞满了纸张、文件、纸夹和眼镜盒子。玛丽的一只手臂抱着一把萎谢了的花,这把很普通而且硬邦邦的花是路上有人赠给她的,给她添了许多麻烦,然而她不肯扔掉。回到家里,当她看邮件的时候,艾芙跪在几个敞开的小皮箱前面,替她清理带回来的行李。

  每晚,居里夫人坐在地板上,周围散放着纸张、计算尺、小册子。她从来不按照一般“思想家”的习惯,在写字台前坐在圆椅里工作;她需要无限制的地方,才够摆开她的文件和曲线图纸。

  实验室的“仆役”和工人,也和别的人一样,感觉到她那深藏不露、世上少见的吸引力。玛丽雇私人汽车司机时,人们可以看见乔治·波阿德热泪横流,因为他想到,从此以后每天把居里夫人由比埃尔·居里路送回白杜纳码头的,是另外一个人,而不再是他了。乔治原是研究院里的杂役,既是干粗活的工友和技工,又是汽车司机和园丁。

  一种她不大表示出来的深厚的感情,使玛丽依恋所有那些和她共同作战的人,并且使她能够辨别出这个大家庭里的最热心最高尚的人。

  每逢一个合作者的论文通过了,或是得了文凭,或是被认为有领受某种奖金的资格,她就为这个人举行一次“实验室茶会”。 夏天的时候,这种聚会就在室外花园的椴树下举行;冬天的时候,餐具的响声就会突然打破这座建筑中最大的屋子——图书馆的安静。

  若是这个试验没有得到希望的结果,这个不幸就似乎把玛丽惊呆了。她坐在椅子上,两臂交叉,背是驼的,眼神是空虚的,她的样子突然像一个很老很老的农妇,因为遭了巨大的悲哀而沉默忧伤。那些合作者看见她这样,怕是出了事故,怕是演了悲剧,都来问她出什么事。玛丽凄然说出一句总括一切的话 :“没能使锕X 沉淀”。

  居里夫人时常谈到自己的死,她表面上很镇定地谈论着这一不可避免的事,并且预计到实际的影响。

  她常常冷静地说这一类的话 :“我的余年显然已经不多了。”或是:“在我去世后,镭研究院的命运如何,使我不安。”

  但是她内心并不真正平静,她不甘心这样,她的全部本能都排斥“寿终”这个概念。从远处赞美她的人们,都以为她过了一生无与伦比的生活;但是由玛丽看来,她这一生无足轻重,与她担当的工作是不相称的。

  三十年前,比埃尔·居里因为预感到死神要用偶然事故来夺取他的生命,就怀着一种悲剧的热情埋头工作。现在轮到玛丽,她也接受了这种隐晦的挑战。

  为抵御她所害怕的袭击,她狂热地用计划和责任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壁垒。她轻视那种一天比一天明显的疲乏,轻视压迫她的一些慢性疾病:不好的视力,风湿性肩痛,时常发作的耳鸣。

  她异常匆忙地工作着,而且还带着她惯常所特有的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她严厉地要她的学生们作种种预防:用夹子拿装着放射性物体的试管,不碰没有遮护的试管。而她自己却永远不注意这些。她勉强遵照镭研究院的规则,允许人验她的血。她的血液成分是不正常的。这有什么关系!35年以来,居里夫人一直在接触镭,一直在呼吸镭射气。在四年的战争期间,她还受过伦琴仪器发出来的更危险的射线。

  她冒了这么多危险,使血液略有了变化,手上受了一些讨厌而且痛苦的烧伤,有时干枯,有时化脓,这也算不得很严重的惩罚!

  1933年12月居里夫人短期患病,这次的病给她比较深的感受。X 光照相显示她的胆囊里有一块结石,斯可罗多夫斯基先生就是死于这种病症!

  玛丽为了要避免她所害怕的手术,这才注意饮食调养,稍微留心自己的健康。

  这个学者许多年以来总不顾自己的问题,她计划在梭镇乡间建一所房子,在巴黎搬一个住处,但是一再迟延。直到现在才匆匆开始进行。她审查工程预算,毫不迟疑就决定支付巨额费用。只等天气好的季节一到,就开始建筑梭镇的别墅,并且到1934年10月,就离开白杜纳码头的房子,搬到大学城里新建的一所现代化的房子里去。

  玛丽原想作一次旅游,让布罗妮雅看看各处的美丽风景。但是走过几段路,到了她在加发来尔的别墅里,她就着凉了,觉得疲乏已极。玛丽冷得发抖,忽然感到失望,倒在布罗妮雅的怀里,像有病的孩子一样地抽泣。她担心她的书,恐怕患了气管炎就没力气把它写完。布罗妮雅照料她,抚慰她。到了第二天,玛丽抑制住这种精神上的沮丧,从此没有再发生这种情形。

  后来阳光普照的天气安慰了她,并且使她感到舒服。等她回到巴黎的时候,她觉得身体好了一点。一个医生说她患流行性感冒,并且与过去40年所有的医生说的一样,工作过度。玛丽不注意自己一直有低烧。布罗妮雅回波兰去,不知怎么心里总感不安。姐妹俩在开往华沙的火车前面,在那常到的月台上,最后一次互相拥抱。

  玛丽时病时愈。在她觉得比较强健的时候,就到实验室去;在觉得眩晕软弱的时候,就留在家里写书。

  每星期用几小时计划她的新住房和在梭镇的别墅。

  但是健康的敌人抢到了前头了。她的热度更高,颤抖更甚。艾芙不得不耐心说服她,使她同意再请医生。玛丽总不肯请医生,借口医生们 “叫人厌烦”,而且“没有钱酬谢他们”, 因此没有一个法国开业医生得过居里夫人的诊费。这个学者,这个喜欢进步的人,却像村妇一样不喜欢治疗。

  在1934年5月一个晴和的下午,她在物理室里工作到三点半钟,疲乏地抚摸着蒸发皿和仪器,这是她的忠实伴侣。她对她的合作者说 :“我在发烧,我要回家去。”

  从此她再没有起床。她的病没有确诊,有时说是流行性感冒,有时又说是气管:与这种病症的斗争令人失望,却迫使她接受一些令人厌倦的治疗。她突然以令人惊骇的顺从态度忍受这些,并且肯让人把她送进医院去作全面检查。两次X 光照相,五六次分析,仍使被请到这个学者床边来的专家们困惑莫解。似乎没有一个器官有病,看不出明显的病症。只有肺的 X光相片上有她旧有的病灶和有一点发炎的阴影,他们给她用湿包疗法和拔罐疗法医治。当她回到白杜纳码头的住房的时候,既不见好,也不见坏,她周围的人开始低声谈到“疗养院”。

  艾芙担心地对她说了这个办法,玛丽又听从了,接受了这个建议,并且动身了。她以为是城市中的喧嚣和灰尘使她不能痊愈,希望比较清新的空气能治好她。

  她日渐衰弱。在试图把她移进疗养院之前,艾芙请法国最好的医生来诊视了一次。

  她的病势突然加重,但是医生们仍劝立刻动身。

  这次旅行痛苦不堪:到圣哲末的时候,玛丽在火车里就支持不住了。倒在艾芙和护士的怀里晕倒过去。等到把她安顿在桑塞罗谋疗养院中最美丽的一间房子里之后,又用X 光照了一些相片,又检查了几次:她的肺不是病因,这次移动全无用处。

  她的体温超过40度,这是不能瞒玛丽的,因为她总以学者的谨慎态度自己看水银柱。她差不多不说什么,但是她那黯淡的眼睛露出绝望的恐怖。立刻从日内瓦请来的罗斯教授,他比较了最近几天检验血液的结果,看出血里的红白血球数目都减得很快。他诊断为极严重的恶性贫血症。玛丽很忧虑她的胆囊里的结石。他安慰她,告诉她决不给她作任何手术,并且想尽办法来给她治疗。但是生命正以极快的速度离开这个疲乏的身体。

  7月3日早晨,居里夫人还能最后一次用颤动的手拿温度表,看出表上的度数减低了——临终前永远有的现象。她快乐得笑了。艾芙告诉她这是痊愈的迹象,她现在一定快要复元了。她望着敞开的窗户,怀着动人的求生欲望,怀着希望,对着太阳和巍然不动的群山说 :“治好我的不是药,而是清新的空气和地方的高度”

  临终的时候,她发出一些可怜的痛苦呻吟和一些迷惘的、惊讶的叹息 :“我再不能说明我的意思了我感到恍惚”她没有说到任何活着的人的名字。

  她没有叫她的大女儿,没有叫艾芙,也没有叫她的近亲。在她那非凡的头脑里,只浮动着关于她的工作的种种大小挂虑,她断续说着 :“各章的分段,都应该是一样的我一直在想这个出版物”

  她注视一个茶杯,想用一把茶匙在里面搅动,但是这似乎不是茶匙,而是一把药刀——一种精巧的实验用具:“这是用镭作的,还是用钍作的?”

  她已经离开人类去和她心爱的“东西”在一起,她已经把她的一生献给它们,从此将永远与它们在一起。

  后来她只是再说了几句不清楚的话;医生来给她注射, 她忽然对他发出一个表示疲倦的微弱喊声 :“我不要。我希望别打搅我。”

  她临终的时刻,显示了一个只在表面上软弱者的力量和可怕的抵抗,显示了渐渐冷却的强壮的心,它仍在跳动,不疲倦,不让步。比埃尔·卢依大夫和艾芙每人拉着她一只冰冷的手;还有16小时工夫,生命和虚无都不受这个妇人了。到了黎明,阳光已经把群山染成玫瑰色,并且开始在极明净的天空运行;灿烂的晨光充满了这间屋子,照着床上瘦削的脸颊和无表情的灰色眼睛。死亡已经使她的眼睛定住,她的心脏终于停止跳动。

  科学还须对这个遗体宣布它的判断。那些与已知的恶性贫血不同的异常症状和几次验血,指出了真正的罪魁:镭。

  瑞果教授后来写道 :“居里夫人也许要算是她丈夫和她发现的放射性物质的牺牲者之一。”

  在桑塞罗谋,涛贝教授写出了如下的例行报告:“居里夫人于1934年7月4日在桑塞罗谋去世。

  她的病症是一种发展很快的发烧的再生障碍性恶性贫血,骨髓不起反应,大半是因为长期辐射积蓄而有了改变。“

  这个消息由安静的疗养院传了出去,传播全世界,在几个地方引起极深的悲痛:在华沙有海拉;在柏林的一辆赶往法国的火车里,有约瑟夫·斯可罗多夫斯基和布罗妮雅,在蒙彼利埃有雅克·居里;在伦敦有麦隆内夫人;在巴黎有一些忠诚的朋友。

  一些青年学者在镭研究院里死气沉沉地仪器前面哭泣。乔治·福尼埃是玛丽喜欢的学生之一,他后来写道 :“我们失去了一切。”

  居里夫人躲开了这些悲哀,躲开了这些激动和尊崇;她躺在桑塞罗谋的床上休息。科学家和忠诚的人一直在这所房子里保护她,不许生人进去看她,扰乱她的安息。没有好奇的人知道她去世后显得多么优美。

  她穿着白衣服,白发梳向后面,露出她那极大的额部,她的面容平和、庄严而且勇敢,像一个武士;那时候,她是世界上美丽、高贵的人。

  她那双粗糙的、结了老茧的坚硬的手,被镭严重灼伤,它们一向的痉挛已经消失;它们伸在被单上,僵直,一动不动。

  这是一双做了那么多工作的手。

  1934年7月6日星期五下午,居里夫人谦卑地到了死人的住所:没有演说,没有仪仗,没有一个政治家或官员在场。爱她的近亲、朋友和合作者,看着把她葬在梭镇墓地里。她的棺木放在比埃尔·居里的棺木上面,布罗妮雅和约瑟夫·斯可罗多夫斯基向墓穴洒下一把从波兰带来的泥土。墓碑上又加了一行新记载:玛丽·居里-斯可罗多夫斯基,1867—1934年。

  一年之后,玛丽去世前写成的一本书出版,这是她给年轻的“物理学爱好者”的最后启示。

  镭研究院已经恢复工作,在那个明亮的图书馆里的许多科学作品之中,又加上了这一本巨著。灰色的封面上印的著作者的名字是 :“比埃尔·居里夫人,索尔本教授。诺贝尔物理学奖。诺贝尔化学奖。”

  书名只是一个庄严灿烂的名词:《放射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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