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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我的床
能走的时候,尽量不跑;
    能站的时候,尽量不走;
    能坐的时候,尽量不站;
    能躺的时候,尽量不坐。
    
    以上是我的做人原则,也是加菲猫的做猫原则。除了一脚把欧迪从桌子上踢下去之外,加菲猫最喜欢玩的游戏是——“陪加菲猫躺躺看看的游戏,首先从天花板开始。”
    
    坦白地说,除非是米开朗基罗描画的教堂穹顶,普通的天花板委实是缺乏欣赏价值。它们通常会有一个吊灯、两道裂纹、几个不明为何物的污点。倘若连裂纹与污点都没有,就更加得乏味。尤其是自家的天花板,盯的时间久了,难免把它当作一面墙,会产生自己乃是站着的错觉,不会再有逍遥懒散的感觉了。
    
    因此,一味躺在自家绵软的床上,安全性是足够了,娱乐性却是远远不够。
    
    小时候,最喜欢的事情是回到乡村过个假期。秋天收获之后,围绕着村子,有许多小山丘似的草垛,农人们留作冬日取暖的材料或牛马的饲料。倘若要度过完美的一天,日程安排大致如下:先去河里游泳,游得精疲力竭了,钻到果园里偷些苹果来吃,吃饱了随便选个草垛爬上去,躺着晒太阳,呼吸着来自大地深处的芬芳,陪伴我的是一头癞皮狗。这样可以躺很久,直到暮霭掩来,炊烟四起,才拍拍屁股回去。躺在草垛上的懒惰行径,曾经受到大人们的斥责,在繁忙的乡村,这是无所事事的二流子才会喜欢的消遣。我并不感觉惭愧,还产生了一点逆反心理:我的理想就是做一个二流子,如何?我看你们整日忙活的事情也算不上什么一流。
    
    
    除掉草垛之外,还有个地方也很值得一躺,那就是臭水沟。还是少年时代,某次打架,被人一脚踹到一条臭水沟里边。那一刻,胸闷气短,手脚瘫软,怎么也爬不起来,便索性躺在污水里。踹我一脚的人咚咚咚跑远了。那是个晚上,星星堆满天,可以清楚地看见北斗七星。这一汪黑乎乎的液体居然有点温热。头颅所枕之处似乎是一块硬梆梆的砖头。鼻子周围缭绕着一股子臭烘烘的浓厚气味,倘若未曾躺在里头,说不定还要掩鼻而过,现在细细地呼吸着,并非难闻到不堪忍受的程度。我想撑着胳膊坐起来,胸口掠过一阵刀锯似的疼痛,只好按兵不动,继续欣赏头顶点点的星光。
    
    一生之中,我们恐惧许多事情。譬如,各位在梳洗穿戴完毕之后,对镜搔首弄姿,白衬衣领子上多一个斑点,都能令你们烦恼一阵儿。躺在臭水沟里和躺在月球环形山里一样,实属不可想象的诡异情形。但是,倘若你真的像我一样躺过,就会发现没什么大不了。令我们恐惧的是恐惧自身,在恐惧成为事实之后,我们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可以松一口气,甚至感到心头大石落地。
    
    还曾经睡过一次桥洞。在一个秋天的凌晨2点,我抵达武汉的火车站,那时手头异常拮据,在这个时间去住旅店,仍旧要算一整夜的价钱,未免有些不划算,就去小卖部买了一瓶红星二锅头,背着包边走边喝,心想就这样晃晃荡荡地走到天亮。不曾想喝完酒之后,倦意来袭,恰巧看到路边堆着几卷报纸,如获至宝地捡起来。借着路灯光寻了一个避风的桥洞,摊开报纸,枕着背包,还没忘记留几张盖在身上。迷糊了一会儿,觉得丝丝凉气从脚踝那里侵入,就撕开报纸,塞进裤管里,重新蜷缩着躺下,居然睡得甚是沉酣。被一辆卡车的鸣笛声惊醒,天色已经有些灰白了,发现离我七八米的地方,还横卧着一位邻居,该芳邻显然对噪音甚是适应,仍旧纹丝不动。看看表,已经过了六点,我默默地对芳邻道别,背起包奔赴旅店,寻觅一张温暖的床去了。
    
    谈过了臭水沟、桥洞之后,我有必要介绍一些较为美妙的所在。在青岛的第三海水浴场,有一处面朝大海的草坡,没事去那里躺着是一件美事。当剪草工人刚刚修剪过时尤其美妙,那股子蓬勃的青草香,快要将我浮起来。我迷恋这种浓郁而青涩的味道,它好过世间的任何花朵。沿着海边的木栈道,走不多远,就有一处平整的长椅,非常适合小憩。冬天和夏天都不成,要么太冷要么太热。须是春夏之交和秋冬之交,通常只有短短的一个月,太阳和地球的角度与距离正好恰当,阳光穿越茫茫宇宙,到达这张长椅时,温润又舒服,可以烘烤着我,做个甜美的短梦。
    
    潜意识里,我已经把这张长椅视作了我的床。每次经过,看到有陌生的游客坐着休息,心里不免有点被冒犯的感觉。倘若是男的,我很想呵斥他:“喂,这是我的床,你干嘛要坐在我的床上?”倘若是女人,并且看起来十分顺眼,我很想对她讲:“嗯,这是我的床,但我并不介意你来分享。”
    
    曾经在九寨沟住过一个礼拜。那里风景绝美,相机甚至无须寻找角度,随手一拍便是一张明信片。离开九寨沟那一天,眼睛和相机都已经餍足了美景,一旦念及要告别它们,仍旧留恋不已。一路行到芦苇海,看到有张简陋的木凳,尽管短小,还是可以一躺,就把自己放平了,观赏了一会儿天上的云阵。前边飞逝的的是一卷卷残云,不成形状,有点狼狈不堪的样子。后边的云朵则队列整齐,剑戟森严,似乎是步步为营,穷追不舍。天空之中,风起云涌,似乎也上演着一部史诗战争巨制,精彩之处,不逊色于好莱坞大片。
    
    这样躺着,观赏了半个小时,心里顿觉释然。他处的风景或者不及九寨沟,他处的天空却同此地的一般好看。深邃、变幻、瑰丽的天空,才是真正好风景,永远无法餍足。于是继续上路。走到一处小桥,看到溪流清澈如玉的样子,忍不住除下臭哄哄的鞋袜,洗了一下脚。无论沧浪之水清兮浊兮,都可以濯我足。当然,只是往水里轻轻一浸,就赶紧抬起来,那股子冰寒之气犹如刀刺针扎一般。
    
    “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这是西晋诗人左思的诗句,可谓豪气干云。 “世界就是我的床,世界上的江湖海,都是我的洗脚盆。”当我把脚放在九寨沟溪流里的时候,灵光闪现,想出来的这句诗,意境尽管差了一点,这份豪情却是不遑多让。
    
    把整个世界当作一张床,是一种高妙的境界。开阔、洒脱、自由的人生,并非是在哪里都能站住脚,而是在哪里都能躺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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