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雨霏本来满怀离情愁绪,可是一看到夏浔的样子,她的嘴角便情不自禁地翘起来,想笑。
这大概是年轻少女的通病,喜怒哀乐就像草原上的雨,来的快,去得也快,变幻无常。
大概是她已经看惯了夏浔穿飞鱼服时的模样,此时见他头戴乌纱,帽翅还是紧贴耳朵向上翘起的两片桃叶,身穿一领绿色文官袍,官袍补服上还绣了一只可爱的小鹌鹑,谢雨霏就觉得很有喜感。
陡然换了文官服,夏浔也挺不自在,他抻抻袍襟,一本正经地道:“嗯,我马上就要去都察院,随巡按御使黄大人往山东府采访察缉去了,令兄的屏风还没有画完,不必急着走,就当这儿是自己家好了,不用见外。你……也可以时常过来走动,我府上没有旁人,肖管事和小荻你都认识的。”
谢雨霏秀美的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浅笑,轻轻应道:“哦?是去办案么,我怎么听说,你是去青州彭家,接回你的彭娘子呢?”
夏浔干咳一声道:“这个……,是有,顺路,哈哈,只是顺路。”
谢雨霏酸溜溜地道:“你对她,可是真好。”
夏浔眼中露出一抹笑意,轻声道:“如果你是我的娘子,被娘家抢了回去,我也会去拼了命抢你回来的。”
谢雨霏脸上闪过一抹羞喜,随即却板起了脸蛋,冷哼道:“我家只有一个哥哥,还是不会武功的,你要抢人再容易不过,哪比得了彭家,听说她光是堂兄弟就二十多个,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我若真是你娘子,岂不是太吃亏了?”
夏浔马上闭紧了嘴巴,女人吃起醋来是不可理喻的,她连这种醋都吃,还能和她讲道理么?不过,吃醋总是好现象,比不吃醋强多了。十六岁,粉嫩丵嫩的,却也着实地小了些,家里有个十七岁的小娘子就够了,这小丫头,先留着她培养培养感情蛮不错。
看到夏浔眼中越来越浓的笑意,谢雨霏很生气,一转念,忽地想到彭家有那么多堂兄堂弟、表兄表弟,夏浔偷了人家的大姑娘,如今送上门去,一定会吃一顿大苦头,不禁又开心起来。
她眉开眼笑地道:“啊哈,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彭家是武术世家,家里人丁兴旺,你骗了人家姑娘,这一回去,少不了一顿苦头,哈哈,好想跟去看你狼狈的样子。”
“唉!这丫头喜怒无常的,明显还没定性。养上两年再把她就地正法是多么英明的决定啊!”
夏浔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说道:“好,那你就等着吧,我一定鼻青脸肿地回来,叫你看个够。”
谢雨霏向他扮个鬼脸,娇笑道:“好啊,那我就恭祝你旗开得败、马到被揍了。”
夏浔哼了一声,转脸又看向不远处并肩站立的西门庆和南飞飞,招招手道:“都送到镇外了,你们都回去吧,我这就去都察院报到了。”
西门庆挥手道:“老弟,一路顺风。我没离开的这些天,你的家里我会妥善照顾的,你就放心吧。”
夏浔笑了一声,心道:“幸好我家里没有老婆了,要不,就冲你这名字,让你照顾,我还真不放心。”
夏浔翻身上马,又向他们挥一挥手,便一提马缰,冲了出去。
“保重……”
轻轻的,一个带些伤感的声音随风入耳,夏浔猛地一勒马缰,立住了身子。
扭头看向那个袅袅娜娜的人儿,她已经不笑了,只用一双清清澈澈的眼睛盯着他,眸波幽幽,仿佛两汪深水的潭。见他伫马望来,那双长长的眼睫毛立即向下一垂,想要藏起些什么似的。
夏浔按马笑问:“不盼我去挨顿揍了么?”
谢雨霏飞快地转过身去,高声道:“一路保重,才好安全抵达,结结实实去挨一顿胖揍!”
夏浔哈哈大笑,挥手一鞭,骏马便撒开四蹄,沿着村边小路飞奔而去……
一晃儿,夏浔已经离开十天了。
杨家门口的垂杨柳树下,西门庆低着头,目光躲躲闪闪,南飞飞气鼓鼓地道:“你不是说,要带我一起回阳谷的?”
西门庆心虚地道:“可我转念一思量,还是觉得……觉得先回去探探小东的口风比较妥当,要不然……她一定不允的话,你到哪里去住,这家里还不打翻了天?”
“你看看人家杨旭,再看看你,没骨气的男人!”
南飞飞恨恨地一跺脚,背转了身去。
再甜蜜的爱侣,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有呕气、有争吵的时候,眼看西门庆归期将近,因为西门庆的变卦,两个人也不免有了争执。
西门庆连忙陪笑上前哄她:“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嘛,怕你去了受委曲,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说服小东来接你过去的,我发誓。”
南飞飞狠狠地一挣香肩,捂起两只耳朵,呕气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西门庆唯有苦笑,齐人之福,不好享啊。
细雨缠绵,如丝如雾。谢雨霏独自徘徊在秣陵镇外的湖边柳下,袅袅娜娜,人淡如菊。
“姐姐……”
南飞飞一声呼唤,谢雨霏淡淡回眸,就见她像一只蝴蝶,提着红裙儿,正向自己跑来,头上的蝴蝶啄针,发出一闪一闪的光……
听完南飞飞的话,本来有点魂不守舍的谢雨霏突然来了精神,她神情振奋地道:“我陪你去山东!”
南飞飞吓了一跳:“啊?他不带我去呀。”
谢雨霏道:“他不带你去,你不会自己去?”
南飞飞想了想,胆怯地道:“这不好吧,我又不是……不是去找他娘子打架的,再说……再说我也打不赢的。这一闹起来,弄得不可收拾,没准他也会生气的。”
谢雨霏白了她一眼,拍拍胸脯道:“笨丫头,你忘了咱们是干什么的了?谁叫你用强的了?”
“你是说?”南飞飞的眼睛亮起来。
谢雨霏贴过去对她咬了一阵耳朵,南飞飞犹豫地道:“这样……这样成吗?他要是不肯……不肯听我的怎么办?”
谢雨霏眯起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很阴险地道:“人在屋檐下,怕他不低头?”
南飞飞歪着头再想想,鼓起勇气,握起一双粉拳道:“成,就这么办。”
谢雨霏马上道:“那你回去收拾包袱,等他一走,咱们马上跟上去。”
南飞飞道:“好!”
她匆匆跑出两步,忽然回过味儿来,不禁扭转身子,狐疑地道:“姐,你怎么好象比我还着急呀?”
“啊?”
谢雨霏眼珠一转,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道:“我们是好姐妹,我不帮你还能帮谁?”
南飞飞感动地道:“姐,还是你对我好!”
南飞飞一走,谢雨霏也像是活了过来,立即快步向村中走去。
从济南去北平的路上,初次邂逅杨旭,他的仗义相助、他的善解人意,就已深深地铭刻在谢雨霏的心上,她遇见过许多男人,从来没有一个能在她的心头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如果说他在平原、德州两次出手相助,仅仅是给她留下了些好感的话,那么在北平谢传忠宅子外边,他那理解、同情、爱护的目光,便像一柄利剑,深深地刺进了她封闭的心灵了。
只是,她知道自己终身有属,尽管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男人是个什么模样,但是名份已定,她虽还未嫁人,实则已非自由身,这份悸动被她深深地埋藏了起来,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它掩藏的是如此之好,以致连谢雨霏自己都不知道她已不知不觉地有了爱情。
天意弄人,当她回到应天时,竟然发现这个男人就是她自幼定下亲事的那个男人,因为惭愧、因为自卑、因为对亲人的爱护,她还没有弄清楚夏浔对她的真正态度,就迫不及待地解除了婚约。
可是第一次在她心底打下深刻烙印的那个男子,和她从记事起就知道这辈子注定了要属于他的那个男人重合成了一个人,这种力量,已经彻底打开了她的心扉。缘起性空,性空缘起,一切一切,冥冥之中都好象早已安排。
从小形成的从一而终的理念,以及少女第一次爱情的萌动,完全地注释在同一个男人身上,这爱在她心里便以比其她女孩儿更加热烈的速度茁壮成长起来。她不能不想他,所以总是给自己寻找着借口靠近他。等他消失在自己视线里时,她才发现,她已不可自拔。
少女情怀总是诗,最苦最甜单相思。
应该是单相思吧,她表现的已经很不含蓄、很不淑女了,可是那个臭男人拿矫作样的,从没对她……,他走了,谢雨霏的心也被带走了,空空落落的,直到南飞飞来找她。
“又去乡下玩啊?”
谢露缇仔细端详着面前刚刚构勒成形的一副巨大的山水图问道,他的画比较写实,这副画如果去过栖霞山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绘的栖霞风光,不过国画是水墨画,讲究的是以形写神,诗情画意。他的画作风格有点像西洋画的路子,用的绘画工具和手法技巧却又是国画的,难怪不受待见。
谢雨霏道:“是啊,干娘现在主要收入就是乡下那块地嘛,哪能不着紧。我一个人,住在这儿闷得慌,想跟干娘去乡下玩。”
“唔,那就去吧。”
谢露蝉在一处古松处又构勒了几笔,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笔回头道:“谢谢,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觉着……杨旭这个人的品性,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不堪啊,他这人有才有貌,其实是个难得的良配了。再说,这桩婚事是父亲生前给你定下的,就这么解除了,恐怕父亲在天之灵也会不安。”
谢雨霏心里一跳,口是心非地道:“那又怎样,已经……已经解除了婚约,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
谢露蝉喜道:“妹妹回心转意了么?只要你愿意嫁,杨旭那里还有什么问题吗!好马?好马也得看是什么草哇,一株灵芝仙草摆在这儿,他也不回头?哈哈哈……”
谢雨霏很矜持地道:“哥,我说的好马,是指我自己。杨旭也算是灵芝草吗?他呀,狗尾巴草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