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咣啷一声开了,姜公子的两名手下持着刀,步步后退,杨帆昂首挺胸,一步步走进来,逼得他们只能继续往后退,任威等几名继嗣堂侍卫也侍着刀,紧紧地守在杨帆左右。
袁霆云大吃一惊,失声道:“真的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杨帆站住,微笑道:“为何不能是我?”
袁霆云不敢置信地道:“你怎么知道你还有个女儿?你既偷回了孩子,为何……为何不即时发难?”
杨帆在姜公子对面大马金刀地坐下,悠然答道:“第一个问题,我懒得回答。至于第二个问题,那太简单了。因为……我这还是刚刚看见我的女儿,我最想做的事是抱抱她,而不是打打杀杀。还有就是,那时候打打杀杀的,把我女儿吓哭了怎么办?孩子是我的,我是她亲爹,你不心疼,我心疼啊!”
自从杨帆出现在门口,姜公子就坐在那里再也不曾动过,他的神情也像铜雕铁铸一般没有丝毫变化,但他心里却早已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虽然他最怕的是见到杨帆,可是出现在这儿的,怎么可能是杨帆?!
他自住进向府,就只发生过一件蹊跷事:“洛水八老”之一的孔维浩被人跟踪。但是孔维浩和他之间的关系极为隐秘,是他发展的个人力量,继嗣堂中并无人知道,照理说,跟踪孔维浩的人不太可能是杨帆的人。
饶是如此,他还是做了最谨慎的安排,马上切断孔维浩和向老学士之间的一切联系,避免把有心人吸引到这边来,经过一段时间小心翼翼的观察,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向学士这边。他才放心。
此番出京,他也做了很详尽的安排,利用他有限的人力,效仿当初离开长安时的手段。依旧故布疑阵。直到他远离洛阳城,始终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他才确信杨帆不曾发现他在洛阳的潜伏。
可是现在……,杨帆突然出现了,而且无声无息地救走了他的女儿。
这一刻,姜公子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他不知道杨帆是怎么做得的,他只觉得,当他自以为安全时,原来从头到尾,所有的一切,都早在人家的控制之下。
他就像一只钻出地穴探头探脑的老鼠,自鸣得意地以为藏身草丛无人知晓。殊不知天空中早有一只雄鹰盘旋着,盯住了他的身影,利爪蠢蠢欲动。
这种认知,进一步打击了他的高傲和自信。
杨帆在他对面坐下。笑吟吟地答了一句便看向姜公子。
杨帆是真的很高兴,因为他的女儿被安全地救出来了,因为他的女儿很健康也很可爱。
尽管他已经有了抱孩子的经验,可是当他从冯高人手里接过孩子的时候,他还是小心翼翼,就像捧着一枚软皮鸡蛋,生怕力气稍大一点就弄破了它。抱着他的亲生女儿,已多年不知泪为何物的杨帆禁不住潸然泪下。
那是欢喜,也是歉疚,更是悬提许久的心事终于得以放下的如释重负。不曾为人父、为人母者,永远也不会明白,一个父亲把他失而复得的幼女紧紧抱在怀里时,那种难以言喻、只想流泪的感觉。
当他得到姜公子的消息后,马上就决定前去抓捕,人马还没走出坊门,他就改变了主意,他决定等姜公子出了城再抓捕他,这样可以避免在城里大动干戈。否则这里刀光剑影的一通砍杀,要消弥影响很困难,难保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里可不是长安,这里是天子脚下,这里也没有长安城那么多触角无数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来俊臣那个人更非柳徇天可比,所以杨帆决定悄悄蹑着姜公子,出城到了荒僻处再动手。
但是等杨帆快要赶到城东时,他又改变了主意。姜公子一直以君子自诩,可是随着他的一次次失败,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小人手段现在还不是信手拈来?如果他在穷途末路之际,下作的以孩子作人质,那时自己该怎么办?
因此,杨帆才抑制住救出孩子的急切心情,一路蹑着姜公子,并最终做出了现在的这个计划。
姜公子一行人一路北上,跋涉不断,一开始他们是所有人员彻夜警戒,可是这样下去显然不是办法,才只两天,所有人员便疲惫不堪,他们没有替换的人手,因此只能采用三班倒的方式护住公子。
姜公子一路北上,杨帆的人就一路监视他们的行动,等他们赶到汜水时,戒心已经降到最低点,因为姜公子的人始终以为杨帆并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就算有所针对,目标也是姜公子。所以他们的警戒重心也只在姜公子一人身上。
这时候,就是杨帆的人准备动手的时候了。按照姜公子一路北上选择客舍的标准和住宿的癖好,他们选择在汜水镇动手,因为这里客栈有限,最符合姜公子住宿标准的就只有这么一处,所以这里成了杨帆的主战场。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镇另外两家最贴近姜公子选择标准的客栈,也在姜公子到达的头一天换了人,这三家店,店里从掌柜到伙计,现在全是杨帆的人。杨帆埋伏在外围的人只是负责接应,真正动手的人就是店里的伙计。
他们只需要利用送水等方式,正大光明地敲开那位根不谙武功的高大娘的房门,就可以从容地把人弄走了。
今儿一早,另两家客栈已经还给了原主人,原主人收了一份重金,给伙计放了一天假,今儿一早又原封不动地收回了自己的客栈,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件很有传奇色彩的事情。
不过,车船店脚牙,干这些行当的,是天底下接触最多不可思议事情的地方,掌柜的见多识广,得了好处,闷声发大财就是了,没有人蠢到对外张扬。或者几十年后,他们会把小孙子抱到膝上,跟他讲起今天这桩奇遇,还会添油加醋地渲染些神鬼色彩,但是眼下,他们守口如瓶。
而这家店主,在收了一份可以把整幢房舍推倒重建一遍的重金之后,也放心地回家睡大觉去了,人家说了:“正午时分,交回客栈。”
现在,杨帆的一切心事都可以放下了,所以面对姜公子时神采飞扬,一身轻松。
姜公子并不明白杨帆的神情只是因为他的女儿得以安全救回,他把这看作一个胜利者对他的示威,可他无言以对,他败了,确实败了,这一次,他再找不到任何理由。
“你们……都出去!”
姜公子压抑着心头的愤怒与绝望,许久才说出一句不带颤抖的话。
袁霆云担心地道:“公子……”
姜公子冷冷一笑:“他不会杀我的,如果要杀我,凭你们也挡不住!”
依照姜公子一向的性格,此时只会不耐烦地再说一句“出去”,根不需要部下明白他为什么要下这个命令,他只需要部下泊服从。可他今天却向他的部下做了个解释,这让熟知他性格的袁霆云有些诧异。
袁霆云看了看气定神闲的杨帆,又看看门外远超过己方的人马,暗暗一叹,一摆手,便当先向外走去。门关上了,两边的人马就站在廊下,手持刀剑及各种奇门兵刃,互相瞪着对方运气,一方是前宗主的私兵,一方是新宗主的侍卫。
杨帆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一股新鲜空气顿时扑进房间。
开窗就是前后两进房舍之间的天井,左边地上铺着青砖,中间有一口石砌的水井,右边是一棵樱桃树,枯枝尚未复苏,干巴巴的。房檐下垂着一根根如刺的冰溜子,天色还早,那晶莹剔透的冰溜子还没开始滴水。
杨帆吸了一口新鲜的尚带些寒意的风,回身走到姜公子对面坐下,微微颔首道:“昨夜之前,我还担心孩子面黄肌瘦、遍体鳞伤,幸好……,在下很是感谢!”
姜公子眉头一挑,强抑怒气道:“你以为我会虐待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
杨帆淡淡地道:“这只是为人父的担心罢了,再说,下作的事情,公子难道少做了么?”
姜公子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赤红如血,他“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脸色才渐渐平复起来,沉声道:“不要枉费心机了,你激怒不了我!你今天来,不是为了侮辱我吧?我承认,我败了,现在你打算怎么样?”
杨帆略一沉吟,道:“你知道,我不会杀你的!”
姜公子冷笑:“当然!杀我容易,让千年不倒的卢家视你为死敌,谅你也没那个胆量!”
杨帆扬起了眉,说道:“是么?如果你和你的人全都死在这里……”
姜公子噙着冷笑,晒然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能保证哪里不会露出什么蛛丝马迹被我卢家查到?你觉得你的部下就绝对可靠?”
杨帆道:“继嗣堂不是你卢家的,你是由各大世家合议,罢黜了你的职位,而你已经失败,却蓄意挑衅,屡次与我为敌,还掳走我的女儿,其罪在你……”
姜公子晒然道:“那又怎么样?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杨帆哈哈大笑,拍案道:“不错!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你终于说了一句真话呀,卢宾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