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实未料到韦方质头一天下午才被抓走,仅仅一夜的功夫,就已对所有指控全部供认不讳,甚至还交待出了一个同谋。
虽然此事充满蹊跷,可是周兴连韦方质的亲笔认罪书都拿出来了,韦方质身为宰相,常对各衙各司有所批示,百官都熟悉他的字体,武则天令百官传阅了他的认罪书,众人一看,确系韦方质亲笔,不禁哑口无言。
他们虽也知道刑讯迫供的厉害,终究不曾亲临,不知道那些令人欲求一死而不可得的刑罚究竟有多厉害,更何况韦方质有子有孙,如果这刑罚不是施加于他的身上,而是施加于他的骨肉身上,让他亲耳听着那惨绝人寰的哭叫声,真是可以令人彻底崩溃,乖乖从人所命。
所以百官虽然心生疑窦,但是无凭无据的却也不能对周兴拿出的证据进行否定。原本他们是打算营救韦方质的,现在韦方质自己都认了罪,已经救不得了,大家只好匆匆放弃原本的目的,转而为苏良嗣请命。
其实在周兴而言,是想迫使韦方质攀咬正当权的某位宰相,以期扩大战果。自从武则天登基以来,他已经寂寞的太久了。
韦方质为求自己和家人免受那不堪忍受的痛苦,违心地承认了罪名,但他终究不愿把与自己交好的同僚们拉下水,可是不攀咬别人,周兴那一关又过不去,最后只好把心一横,供出了苏良嗣。
苏良嗣与韦方质其实一向不合。当初两人为了争夺相权和在宰相中的排名,就曾多次明争暗斗,早已结下仇怨。韦方质自知难以幸免,不攀咬别人又过不了周兴那一关,思来想去,就把这位老相爷给说成了同党。
周兴只一夜的功夫就能得到这样的成果已经殊为不易,他也听到些风声。知道百官正准备营救韦方质,已经没有时间再让他迫问出一个更理想的追查目标,本着无鱼虾也好的心理。就把苏良嗣抬了出来。
忠于武承嗣一派的官员和忠于李唐的官员在金殿上争论不休,各持己见,武则天见状。便令人传苏良嗣金殿见驾,与周兴当堂对质。
苏良嗣已是八十五岁高龄,自打年初就因患病卧床不起,一听宫中来人说明缘由,苏良嗣只惊得魂飞魄散,赶紧穿戴起来,强撑病躯赶到金殿,痛哭流涕,诉说冤屈。
这时他也顾不得与韦方质之间的一些龉龃不宜摆到台面上来谈了,只求能证明自己清白。武则天听他含泪陈述。又看他老态龙钟、白发如雪,一脸的病容,说个话都气息奄奄、行将待毙的样子,心中也觉得此人不大可能与韦方质有所谋划。
武则天便道:“好啦好啦,你们都不用争了。苏相也不用再说了。朕相信苏相对朕是忠心耿耿,绝无异志的。此应系韦方质挟怨报复,故意攀咬苏相。周兴,你办案不明,误中奸计,险些害了朕的忠臣!”
周兴一听。赶紧谢罪道:“臣愚昧,若非陛下圣明,险些误害忠良!”
苏良嗣听武则天为他开脱,不禁感激的老泪纵横,连连叩头道:“陛下明鉴!陛下明鉴!老臣多谢陛下!”
武则天叹了口气,摆手道:“好啦!苏相抱恙在身,就不必行此大礼了。且回家去好生歇养,朕不会加罪于你的。”
“谢陛下!老臣多谢陛下!”
苏良嗣又叩了三个头,挣扎欲起,可他年事已高,又患有重病,再被一惊一吓,骤然放下心事,只觉耳鸣心跳,浑身酥软,挣扎了两下没有站起,反而一跤仆倒在地,登时晕厥过去。
金殿上一阵慌乱,狄仁杰抢过去把苏良嗣抱在怀里,连连掐着他的人中,武则天见状,叫内侍小海取了自己案上的玉盏,灌了苏良嗣两口热水,苏良嗣这才悠悠醒来。
武则天见他面如金纸,实在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便传了两名御医,又叫人驾了御辇,护送着苏良嗣回府。
谁知这苏良嗣已是风烛残年,再经过这么一折腾,还没等他到家就咽了气。消息传回金殿,百官闻之失色,武则天听了也甚是不快,早朝因此不欢而散。
早朝散后,与几位宰相各有交情的大臣们纷纷簇拥着自己的主心骨,七嘴八舌,表示愤慨,宰相们也大有兔死狐悲之感,但是这时还得按捺自己的情绪,竭力安抚众大臣。
好不容易安抚了众人,几位宰相回到中书,还未落座,李昭德就怒不可遏地吼道:“这班宵小如此猖狂!现在好啦,韦相认罪了,他是一定完蛋的!苏相虽然无罪,却也受牵连而死!一日之内,一位宰相成了阶下囚,一位宰相成了冤死鬼,我等堂堂宰相,竟也不过是这班酷吏手中随意摆弄的一只玩偶!”
岑长倩道:“周兴若非有所图,又岂会交恶于宰相?当初他大兴冤狱,是因为揣摩上意,迎合今上。这一次周兴构陷韦相,却明显不是今上的意思了,背后一定有人主使。”
狄仁杰冷笑道:“岑相也是年岁大了,耳目有些不灵通,你不知道周兴现在已经投到武承嗣门下了么?此举当然是武承嗣授意无疑!”
李昭德怒道:“你们两人争论这些东西有甚么用处!是武承嗣的主意也好,是周兴扮疯狗咬人也罢!总之,韦方质成了罪囚,苏良嗣已然身故,你我难道对此置若罔闻?如此下去,接下来就该轮到你我了!”
岑长倩道:“我等自当还以颜色!只是……周兴‘有理有据’,我等又能如何?”
狄仁杰抚着长须沉吟片刻,缓缓地道:“宰相为百官之首,现如今百官都在看着你我的动作。若是我等偃旗息鼓,不但令百官寒心,助长魏王气焰,而且很可能如李相所言,接下来就该轮到你我了,魏王这一招,咱们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了!”
狄仁杰说到这里,缓缓扬起花白眉毛,沉声道:“我等若想还以颜色的话。也并非就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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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发生在朝堂上的这一幕,来俊臣毫不关心。
来俊臣是一个很怪异的人,同周兴、丘神绩等酷吏不同的是。这些人办案通常都有一个明确的政治目的,或者是为了排除异己、打击政敌,或者是为了迎合上意、求取高官厚禄。
而来俊臣从来不在意这些。他是一个孤臣,既不拉帮结派,也不投靠任何权臣,他只忠于武后一人,武后叫他咬人,他就不遗余力地去咬,往死里咬,连带着把那人的三亲六故统统咬死。
他不结党。也不掺合政务,对于政坛上的风云从不关心。他甚至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后路,没有想过武则天年事已高,如果她一旦驾崩,自己这个孤臣该抱谁的大腿。
除了受命于武则天。为她咬死那些唱反调的官员,他只关心两件事。
一个是少妇,一个是用刑。
四大酷吏中,周兴和丘神绩孜孜不倦地追求的是权势;索元礼那个胡人最在意的是财富;而来俊臣在意的就只有女人和用刑。当然,如果有人得罪他,他是一定要报复的。问题是,有谁会主动招惹他这条疯狗呢。
来俊臣对美貌妇人有特殊的癖好,再一个癖好就是用刑了。像周兴、索元礼这些人设计种种酷刑,是为了迫使受刑人乖乖任由他们摆布,一旦达到他们的目的,他们也就没必要再施予酷刑。
而来俊臣不同,他享受的是用刑的过程,他之所以设计种种酷刑,是因为他喜欢看着受刑人在刑具上肉骨俱靡的样子,喜欢听他们惨烈无比的哭叫声。
所以犯人最害怕的就是落到来俊臣的手里,因为即便你完全按照来俊臣的要求供述一切,他也要继续用刑,直到他看得心花怒放、听得心旷神怡,这才肯罢手。
这个人,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个疯子眼下最执着的事,就是得到谢小蛮。
越是得不到,他就越是渴望,来俊臣如今对妞妞简直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了。
朝堂上,武承嗣一派的人和宰相派的人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武三思一派的人和骑墙派的人都在作壁上观,来俊臣这位孤臣也在作壁上观。他根本不在乎到底是宰相们赢了,还是武承嗣得手。
当时他正神游物外,幻想着他已经把那个朝思暮想的美貌少妇弄到了手,以种种手段恣意蹂躏。就在金殿上,变态的来俊臣幻想得兴奋,胯下之物就像站殿武士手中的长戟一般坚硬地崛起了,幸好官袍一向都比较肥大……
当早朝一散,百官愤慨不平,纷纷围住宰相们大诉冤屈的时候,来俊臣没事人一般悠哉悠哉回了御使台,当他赶回去的时候,他欣喜地看到,他的心腹卫遂忠已经等在那里了,而且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你是说,南市那一条街,整整十七户商家,全都是杨帆的产业?”
“是!而且,就是他成亲之日,有人赠给他的!此事虽然隐秘,可是他要接收这十多家店铺,怎么可能把消息完全压下来?小人本想抓了那些店主用刑迫问的,只是中丞不许小人打草惊蛇,所以小人才用厚利贿赂,买通了几家店铺的伙计,这才问出真相!”
来俊臣摸着下巴,缓缓地道:“好大的手笔!”
卫遂忠道:“是啊!他一个郎将,有什么人、有什么必要,送他这样的厚礼呢?”
来俊臣嘿嘿地笑了起来,吩咐道:“你给我继续查,如果能找到此人不法的真凭实据那样最好。如果找不到,老子就送他几条罪名就是!”
卫遂忠道:“是!只是……,薛师、梁王还有太平公主……”
来俊臣瞪他一眼,道:“若不是嫌他们碍手碍脚,老子早就直接就把他拿下了,还会要你查什么?你放心,到时候,诸罪之上,本官自会送他一个叫这些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大罪名,看谁还敢来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