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天用的显然是引蛇出洞的法子,他让毛问智冒充辽东大参商,在金陵府出手阔绰无比,就是为了把走私违禁品的那条大鱼钓上来。
生意人都想谋求利益最大化,尤其是他们冒着杀头之险走私贩运,就更是如此。现在看来,吴悦玥就是这个庞大的走私集团在金陵的销赃人。
与此同时,叶小天又对常在葫县驿路上做生意的商贾和本县所有的车马行都进了一番很细致的调查,重点怀疑目标最后锁定在两个商贾和一家车马行身上。这两个商贾一个姓胡,叫胡奇峰。一个姓吕,叫吕默。而这家车马行就是常氏车马行。
叶小天暗中动用自己最信任的人,分别监视着这三家的行动。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自己的眼线插进去并取得对方信任,从而掌握最深层的秘密,那么就只能从这些商家的一些异常行动来分析了。
这天,叶小天忽然接到华云飞送来的消息:胡氏商行的掌柜胡奇峰这两日要亲自押运一批货物回中原。这批货物并非很重要,胡奇峰做为大掌柜的长期盘桓在葫县,这次却要亲自押运,显然有些不同寻常。
消息是胡奇峰自己在一次酒宴上透露出来的,他说离家太久,眼看年关将近,所以打算跟车回去,在家乡过年。这个理由倒也说的通,但是在他已经被列为怀疑对象的情况下,就不能不多想一层了。
与此同时,常氏车马行也派出了一支车队,押运一批货物南下。车马行是不会空车往返的,他们从这边载了货物南下,到了南边再接了货物北上,如此往返才不致空耗。
这次负责押运南下的人是常自在的拜把兄弟,也是他最信任的一个手下。叫江旭。按照他们的行程,等江旭把这批货物交付,再载了货物北上归来的时候,恰是胡奇峰打算离开葫县的日子。
这样的两条消息一并送到叶小天面前,就不由他不产生一定的联想了。叶小天看了这两条消息,马上意识到这其中必有蹊跷,这个机会抓好了,有可能一口就吞掉对方的“大龙”!
叶小天马上就做出了决断:“在江旭押货返回的时候,动手!”
……
江旭带着车队踏入葫县地境,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那支围绕驿路打家劫舍的山贼团伙已经被官兵剿灭了。侥幸逃脱的山贼重又化整为零,如此一来,护卫武装稍强的商队,他们就不敢下手。但是相对的,想剿灭他们也更难了。
江旭这支车队有数十名骁勇善战的护送骑士,尽管如此,他承担着整个车队的安全,一路上还是非常谨慎,如今回到葫县。再有小半天功夫就能赶到驿站,他这才放下心来。
江旭勒住马缰绳,回头吆喝道:“兄弟们,都打起点精神来。咱们就快到家了,三叩九拜都过了,可别差在这一哆嗦上,到了车马行。老子请你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话犹未了,路旁忽地铜锣一响,从林中杀出一哨人马。江旭大惊失色。马上一咕噜从马鞍上翻下来。山贼劫道,杀出来的时候常常先用冷箭和标枪向那些骑在马上的人打招呼,因为这些人不是管事就是保镖。
生死关头,江旭的动作哪能慢了。他一咕噜从马上翻下来,伸手拔刀,大叫道:“布阵、布阵、布圈阵,死守!这儿离驿站近,山贼不可能久……”
江旭大叫着,忽地看清那些冲过来的人,不由为之一呆,这些人身穿战袄,头戴红樱战盔,手持长矛腰刀,哪里是什么山贼,分明就是一队大明官兵。一个军官拔出腰刀,放声大吼:“巡检司盘查!所有人等放下武器,退立道边,面壁等候!”
随车队而行的货物主人一见是官兵,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满面堆笑地迎上前去,却被几把长矛抵住了,只得站在那儿点头哈腰地道:“军爷通融,霍某这批货没有什么违禁夹带。霍某……”
那军官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也站到一边去,等我们查验过后,若是没什么走私夹带,自会放行!来啊!给我搜!”
在巡检司官兵突然对江旭的车队进行盘查的时候,整个葫县也动了一场全面彻查。叶小天这么做是担心一击不中的话会打草惊蛇,把行动扩充到全县,就能把他的真正目的隐藏起来。
当然,全面彻查也才更有可能掌握确实的证据,这个时机也正适合放在对江旭的车队采取行动的时候。为此,叶小天不仅动用了捕快,还请巡检司配合检查,甚至向赵文远借调了驿卒。
这一通彻查,收获着实不少,总计抓到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三名、通过夹带等方式偷漏税赋的行商坐贾十七人、隐姓埋名藏在车马行里当伙计的逃犯两人、走私违禁品的小商贩居然有六个。
花知县大悦,声势如此浩大的打击走私行动,足以对不满的朝廷和上官们有所交待了。更何况还有如此丰厚的收获。于是,花知县马上写了一份花团锦簇的捷报,兴高采烈地送到了铜仁府。
对于叶小天来说,这次行动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完全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当日放衙之后,叶小天邀请苏循天、周班头到他府上,再喊来华云飞,四人凑成一桌,一边饮酒,一边研究起了这次行动。
叶小天道:“几位,都说说吧,咱们这么检查的如此彻底,居然一无所获,可能会是什么原因?”
苏循天抿了口酒,思索地道:“大人,你说……贩私的人会不会是另有密道可供行走,根本没有通过驿道?”
“这不可能!”
华云飞马上反驳道:“在别处,这么做或许行的通,但是在我葫县绝不可能。大山险峻重重,就算赤手空拳,很多地方都无法攀爬,更不要说携带大量既贵重又沉重的财货了。”
苏循天道:“那么……也许是因为官府近来查禁严格,所以他们偃旗息鼓。暂时收手了呢。”
叶小天道:“这也不可能,缅人现在急需大量的粮食、布匹和药物,而这一切,都需要拿财货来换。朝廷已禁止同该国通商,他们只有走私一途。一次走私所得,让一个人财容易,要供给一国所需却根本不可能。私贩就算想暂时收手,缅人那边也不会答应,如果他们不肯配合,缅人就会另寻他人交易。从此不再与其合作,他们是不能收手的。”
周班头道:“大人,卑职以为,这次全县彻查,我们不只动用了巡检司的官兵和三班捕快,甚至还包括民壮和驿卒,人多眼杂,泄露了消息,如果有人提前得到消息。我们自然一无所获。”
叶小天微微蹙眉道:“这次行动,我已慎之再慎。之前负责监视的,都是可信之人。准备动手的时候,我这才向知县大人、罗巡检和赵驿丞借调人手。行动不可谓不快了,即便有人想通风报信怕也来不及吧。”
周班头笑道:“大人,只要有人示警,掩埋罪证还是很容易的。如果贩私者干这一行已非一日两日。必然早留了后手,其手段就更是层出不穷了。”
苏循天不服气地道:“如果是车行或客栈,早有藏匿手段还有可能。可是上了路的车队呢?他们一旦上了驿道,两侧便是崇山峻岭,半途根本没有机会转移货物,如何泯灭罪证?”
周班头道:“这个容易,如果是我,一旦得到消息,那些见不得人的财物,大可搬下车子,藏进路旁林中,着几个心腹看管,回头再行转移。如果来不及,我就把全部夹带抛下悬崖,那更是死无对证了。”
苏循天登时哑口无言。
叶小天叹了口气,道:“这一次,是我草率了。有些轻敌啊,如果葫县真有这么一伙私贩,他们一定隐藏的极深,耳目更是无孔不入,本官自以为胸有成竹,其实一举一动,可能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苏循天和周班头没有说话。他们心底里也赞同叶小天这个看法。是人就有自己的网,整个世界,就是由无数个人,无数张网勾连在一起的,谁也跳不出去,你算计别人,别人也会算计你。是道高一尺还是魔高一丈,不较量到最后一刻又有谁知道呢?
叶小天笑了笑道:“看来,是轻松击败徐伯夷,让我有点飘飘然了。越往上走,心该越沉得下去才行啊。心里踏实了,脚下的路才能走的安稳。我这一次,太急功近利了。这一次无所收获,今后再想把他们揪出来就难了。”
苏循天皱了皱眉头,道:“大人,那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做?”
叶小天缓缓放下酒杯,沉吟片刻道:“如果私贩确实就藏在我们葫县,而且有内奸给他们通风报信,他们可以及时把赃物藏匿起来,但是有我们的严厉盘查,他们想运出去却很难。”
苏循天颔道:“不错!可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啊,我们总不能天天这么盘查吧?如果那么做,势必惹得天怒人怨,不等私贩抓到,朝廷先要惩治你我了。”
叶小天道:“一味等待,当然是不行的。不过,我们有上头催着,他们就悠游自在么?年关将近,替他们销赃的人,想必早就收了不少买主的订金,许诺人家在年关之前交货。再者说,那些藏匿起来的财货留在这儿,必然非常危险,他们一定会想法设计尽快运出去,这样的话,就不可能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苏循天一拍大腿,狠地道:“成!那我就跟他们耗上了!回头我就带人守在驿道上,吃喝拉撒全不离开,我就不信,如果有人夹带,还能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过去。”
叶小天道:“为今之计,也只有用些笨办法了。周班头,你和循天辛苦些,轮换着来吧。”
周班头点点头,又道:“卑职还有个想法,只不知妥不妥当。”
叶小天笑道:“今日请你们来,就是积思广益么,你有什么主意,只管说。”
周班头迟疑地道:“我们葫县是整条驿道的葫芦口,财货运到此处,就可以分散装运,散布各处,所以账簿很容易做手脚。可咱们的前一站大万山司不同,那里记载的应该是实数,如果咱们取了本地各车马行和各商行的账簿,与之一一比较,现差额比较悬殊,他们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的……”
叶小天的眼睛亮起来,击掌赞道:“妙啊!那咱们就双管齐下,循天,你和周班头轮流守住本县驿道的出口,不叫一箱私货运出去。本官马上行文铜仁府,请求给予我越县查案之特权!”
华云飞跃跃欲试地道:“大哥,那我呢?”
叶小天道:“你?你去查查,本县都有哪些富绅家里有账房。”
华云飞瞠目道:“查这个干什么?”
叶小天道:“因为……我需要很多会查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