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天所说的道理,花晴风未尝就不明白。朝廷对他不满,贵州的土司们嫌他碍事,如果这件事真的再被人利用扩大影响,加上之前这几年来他无所建树的政绩,就算叶小天肯信守承诺一力承担,上头那些大人物们会同意么?一顶典史的乌纱帽就能平息这件事?
花晴风心头天人交战,挣扎良久,缓缓抬起头来,用嘶哑的声音道:“你有什么主意?”
叶小天见他这片刻功夫,连眼珠子都有些红了,显见是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挣扎,不由暗自好笑。
叶小天起于微末,侥幸得了功名,再加上还有蛊教尊者这个跑不掉的尊位,对官场上的一切就没有花晴风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自然对花晴风做出这么一个决定还要挣扎如此之久有些不以为然。
叶小天道:“要对付一条龙这伙悍盗,人一多,他们就远遁深山了。人少了却又很难对付他们,除非我们的人本领与他们旗鼓相当,甚至尤胜一筹。所以,我想请替我盖房子的那些生苗出手,平地做战,他们可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一进了山却个个都是猛虎!”
花晴风一呆,惊讶地道:“那些生苗?嗯……,本县也早听说,在深山老林中,他们的骁勇无人能及。可是……他们肯为朝廷所用么?”
叶小天摊手道:“大人,你也看到了,下官盖幢房子而已,给的工钱也不是很多,可一下子就来了这么多人,他们都是穷疯了的,只要肯出钱,叫他们做什么他们不肯?”
花晴风一听立即垮下脸来,道:“钱……。本县最缺的就是钱呐。上一次请这些生苗去开山凿岩,咱们县上那点库底子都打扫干净了,就这还从士绅那里募捐了一些,哪里还有钱请他们入山剿匪?”
叶小天笑道:“这却不难。大人,那一条龙这些年来纵横贵州,专向各条道路上的商旅下手,定然劫掠了很多财货。只要咱们答应他们,一旦攻破一条龙的山寨,财货任其取用,他们做战必然争先恐后。纵有死伤,也不需县上抚恤。”
花晴风蹙眉道:“若是剿匪有所斩获,自然是战利品,要上缴朝廷的,怎么可以……”
叶小天看着他没说话,花晴风看到叶小天的眼光,不由住了口,沉默半晌,缓缓道:“这个方法……使得么?”
叶小天道:“有什么使不得?下官可以去找罗巡检商议。真要让他们去打一条龙,只能是给一条龙送菜。如今他们出兵只是做做样子,一旦成功还能坐享朝廷的封赏,他们会不答应?
而那些生苗。只要履行承诺,让他们取走山上财货,他们在这件事上所起的作用可以提都不提。那些山贼劫掠虽多,可挥霍定也不少。究竟有无余财,谁又能够确定?咱们破了山寨便是奇攻一件,谁还不识趣。硬要追问缴获多少?县尊大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呀!”
“嗯……”
花知县背着双手,在厅中踱来踱去,过了半晌,才猛地站住,拳掌一击,咬牙切齿地道:“好!就这么办!”
花晴风挺直了腰杆儿,站在叶小天面前,沉声道:“既然退无可退,那我们就孤注一掷!本县这就写一道手令,你与罗巡检好生商议一下,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难得花晴风如此爽快,原来乌龟性子也有暴烈的一天,叶小天倒是对他生出几许好感,抱拳应道:“下官领命!”
叶小天匆匆告辞而去。花知县站在廊下看着叶小天远去,忽然有种血脉贲张的感觉。
他遇事向来缩头缩尾,这是头一次迎难而上,做出一个有进无退的重大决定!之前虽然也曾忌讳重重,百般挣扎,而今一旦拿定了主意,却觉得全身血流加快,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后宅花厅里,苏雅已经用过晚餐,正坐在罗汉榻上,兴致勃勃地剪裁着婴儿的衣服,这样的衣服她已经做了不知多少套,都已装满了两个柜子,却仍乐此不疲。
“啊!相公回来了!”
苏雅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正见花晴风迈步进来,往他脸上一打量,见他红光满面,神情与往昔的萎靡大不相同,却不似气恼模样,心中不由一宽,便道:“相公先喝口茶,妾身这就叫人热了饭菜上来。”
苏雅说着便把剪刀往旁边香檀木的小几上一放,想要站起身来。为了剪裁方便,她把灯移到了炕几上,灯光近在咫尺,映着她的脸庞,唇若凝朱,肌理细腻,粉白映红,宛若桃花。
尤其是她穿着一身晚装,半透明的蝉翼纱背子袍,凸乳细腰,灯下一照,明艳妩媚,微松的睡袍露出一道深陷的乳沟,玉峰夹峙,那种成熟的味道说不出的撩人,花晴风不由得腹下一热。
花晴风马上贴近了去,口中道:“不急,我还不饿。”
“相公你……”
苏雅一见花晴风呼吸微现急促,目光透着灼热,多年的夫妻,如何还不明白他此刻所想,不由害羞起来,轻啐道:“天还没有全黑,你……,妾身去给你张罗饮食……”
苏雅急急欲闪,却被花晴风拦腰抱住,推倒在榻上。
花晴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大概是陡然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刺激了他的情绪。从来不肯冒险,从来不肯承担的人,忽然做出一个必须由他来决断的决定,那种心理上的巨大刺激,使得他的生理也焕出了男性的雄风。
丫环小翠来到花厅前,迈步进门刚要说话,忽见主人和主妇正在罗汉榻上搂作一团,把那炕桌都推到了一边,不由得俏脸一红,赶紧退出来,悄悄掩上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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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八十名的巡检司官兵,站在茂密的不见阳光的森林中,周围是巨大的高耸入云的树木,林间偶尔传出几声古怪的鸟叫,便会引得他们惊恐地东张西望。
罗小叶和两名生苗向导站在前方,看了看自己的队伍,士兵们经过长途跋涉,一个个都精疲力尽了,脸上满是汗水的痕迹,可是尽管他们很疲乏了,但是既没有一个人随意地坐下,也没有一个离开大队,那种军纪森严的样子,令罗巡检很欣慰。
但他也清楚,他的士兵之所以如此规矩,绝不是因为他平时训练有素。作为一支永驻葫岭的武装,他们所承担的军事任务其实非常少,日常的军事训练是由这些世袭的军官负责的,手下的士兵每个人都是半农民半军人,太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他们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这是不合时宜的行为,很快就会失去所属的忠心,所以罗小叶也不会逆势而为。
但如此一来,就是军队战斗力的严重下降和军纪的散漫,他们同他们的祖先,那支从中原开拔到贵州高原的军队是无法比拟的,可今天他们表现的比他们的祖先还要军纪严明。
原因很简单,这里充满了莫名的危险,他们没有得到向导的示意,根本不敢做出任何举动,甚至不敢坐到石头上,倚到大树上歇息一下,更不要说跑到小溪边洗把脸了。
在一路的行军中,曾经有人不听向导的吩咐,其结果是,现在有一个士兵因为现一株植物很漂亮,顺手摸了一把,便被那株怪异莫名的植物的蜇毛附着在了身上。
结果他一条手臂加脸庞肿得像煮熟了的虾子,红通通的,痛楚更是难熬,向导采了一种说不出名字的野草,揉成草泥敷在了他的手臂和脸上,痛楚大为减轻了,但他现在袒露的半边身子全被绿色的草泥糊住,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看起来像是一棵野草成了精。
还有一个士兵半途走得腿脚酸软,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一会儿,结果就被一种有毒的黑蚂蚁蜇了屁股,现在趴在担架上,屁股肿得比八月十五的月亮还圆,而且是紫月亮……
还有一个家伙比他们两个更倒霉,他看到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缀满了紫黑色的果实,一走近了便嗅到蜜糖似的甜香,忍不住拔刀斫下一枝,结果一刀下去,树枝被砍断处溅出的白色的汁液就溅入他的一只眼睛。
生苗向导说,这种树就是很罕见的箭毒木,其毒见血封喉,尽管他们救治及时,也只是保住了这家伙的性命,他的那只被毒液直接溅入的眼睛铁定失明,从此变成独眼龙。
人常说“草木皆兵”,但那只是用以形容一个人心惊胆战、疑神疑鬼的心态,而在这里,真的是草木皆兵,他们这些人扭伤磕伤、精疲力尽都不算什么了,就只凭这一条,还如何同那些深山大盗们做对?
幸好……,他们只负责在攻占山寨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摆一个占领的姿态就行,真正负责同那伙山贼作战的另有其人。
罗巡检欣慰地向远方看去,可惜除了无穷无尽的树木,他什么都看不见。叶小天带着那些生苗,还有一头巨猿、一只貔貅,正在距他大约五十里脚程的地方,那里才是“一条龙”的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