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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奉密命紫姑夜行刺 闻凶信康熙暗用心
  方苞在皇上面前说得不错,四阿哥胤祯在任伯安这件案子上,确实是处理得十分妥当。既为朝廷除了一大害,又保下了数以百计的大小官员。更绝的,是把这件案子交给老九来审问。明面上看,是保下了阿哥党,尤其是保下了老八和老九,可实际上却给他们哥俩出了个难题。留下任伯安,他们无法向父皇交代,唯一可行的,是忍痛割爱,舍车马,保将帅,除掉任伯安。这样一来,等于是让他们自己动手砍掉阿哥党的一条臂膀,挖掉阿哥党的一只眼睛。老八、老九吃了这个哑巴亏,他们能就此撒手、善罢干休吗?对于这件事,老四并没有掉以轻心,他仍在冷静地观察着局势的变化。

  可是,老十三的心情却与这几位哥哥不同,他正处在兴奋之中。在抓住任伯安这件事儿上,他是立了头功的。虽然父皇回来之后,没有当面夸奖他,可他自己心中有数。他不图夸奖,只要能制服阿哥党,他胤祥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天,鹅毛大雪漫天飘落。北京城一片银装素裹,煞是好看。胤祥兴冲冲地从外边回来,看见府里的家人们正在扫雪,便摆了摆手说:

  “哎,这时候,扫的哪门子雪呀?留着,留着,让它下上一夜。明早上,爷还要赏雪景呢。”

  府上的二管家贾平走上前来赔着笑说:“爷,奴才们扫的是路上的雪。园子里没动,留着让爷赏雪吃酒呢。这路上要是不扫,走着滑是不是?”

  “少废话,全给我留下来。”胤祥说着走回屋里。阿兰、乔姐连忙迎上来给他掸雪、换衣服。胤祥舒舒服服地往热炕上一躺,突然问道:“哎,怎么就你们俩在这儿,紫姑呢?”

  乔姐忙不迭地说:“回爷,今儿个,紫姑她娘病了。后晌她回家看看,很快就会口来的。”

  “哦——爷今儿累了。你们俩在这儿下盘棋,我吃酒观战。”

  乔姐高兴地说:“哟,难得爷有这么好的兴致,我们哪敢不陪呢。”一边说,一边拉着阿兰,先给十三爷上了酒菜,俩人也就着大炕摆上了棋盘。胤祥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今儿个心里特别痛快,不知不觉之中,困劲儿上来了。他一伸手把棋盘掀翻说:“去去去,你们俩这臭棋篓子,这下的算什么呀!”

  阿兰和乔姐无缘无故地挨了训,却不敢露出不痛快。这样的事儿,她俩经得多了。她们知道,十二爷一直在疑心她们。高兴了,她们要招之即来,小心侍候;不高兴呢,她们就要挥之即去,躲得远远的。听家人们说,任伯安已经被处死了,阿兰觉得心头的枷锁打碎了。她高兴,她激动,她想向十三爷诉诉心里的苦处。可乔姐、紫姑老在十三爷身边,她又一直找不到机会。乔姐呢,却在惦记着八爷那边,不知八爷会不会受到牵连。这俩人,是八爷和九爷派到这里来的。好长时间了,八爷和九爷都没有派人来联络。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呢,十三爷今天回来,又像高兴,又像生气,这又是为什么呢?

  紫姑回来时,十三爷已经迷迷糊糊地和衣睡下了。紫姑熄灭了多余的灯烛,在炭盆里加了炭,又给十三爷盖上一床薄被,也退下去了。外边,大雪纷扬,下个不住;房内,炭火熊熊,温暖如春。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那么平静。连府门外边的大街上,值夜更夫的梆柝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三更以后,突然,“叭”的一个巨大的声响,把胤祥给惊醒了。他猛然坐了起来,瞪着睡意朦胧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床前似乎站着一个人。他揉揉眼睛一看,原来是紫姑。只见她手中端着一个茶盘,神色慌张、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胤祥再往外一看,那响声原来是在房子角上发出的。那里挂着帐幔。帐幔的前边,放着一个花架。花架上是一个巨大的、有几十斤重的大花盆。现在,花架倒了,花盆也摔得粉碎。胤祥心中明白了:哦,有人推倒了花架,摔碎了花盆,以此来向我报警!这么说,紫姑的行为、神情,倒值得怀疑了。他沉着脸问:

  “你来这儿干什么?”

  紫姑慌乱地回答:“哦,十三爷,奴婢,是,是……”

  就在这时,阿兰带着几个刚被惊醒的值夜小丫头,从帐幔后边走出来了:“哟,十三爷,吓着您了吧。咳,可能是那个该死的花猫蹬翻了花盆。这不,紫姑见您喝多了,给您送醒酒茶来了。”

  一句话提醒了胤祥。嗯,我睡意正浓,又没有叫你,你送的哪门子茶呀?那个花架有几十斤重,一只花猫能蹬翻了它吗?紫姑今儿后晌出了府,说是回家探母,却又匆匆回来。她夜里来送茶,难道是别有用心吗?想到这儿,他瞟了一眼紫姑,只见她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完全失去了平日的随和,也完全没有了素常的温柔。胤祥心中一动,话中有话地冷冷地说道:

  “紫姑,这茶我是不会喝的。你看,是让猫喝了呢,还是你自己喝下去?”

  紫姑听了这话,一边惊慌地往后退着,一边却把手伸向腰间。却不防,胤祥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刁住她的手腕脉门,厉声喝道:“搜她!”没容小丫头们上前,一把雪亮的匕首,“当”地一声掉在了地下。

  紫姑不知从哪儿来了勇气,她抢上一步,就要去抢那把匕首。她快,胤祥却比她更快,早已扑了过来,狠狠一脚踩了下去。紫姑那娇嫩的白手上,立即浸出了汩汩的鲜血。胤祥咬牙切齿地说:

  “好一个女中豪杰,好一个巾帼刺客,说,你受了谁的指使这样子的?”

  紫姑惨然一笑:“十三爷,你别问了。我与你前生有缘,想和你一块共赴黄泉。”

  十三爷一阵冷笑:“哼……你来到我身边有年头了。我十三爷哪点亏待了你,你居然要对我下这样的毒手?今晚,我不逼你。你只要能说出十三爷我的一点错处,我立刻放你走。”

  紫姑没有求饶,却慷慨地说,“不不不,十三爷,今天是我的死期。你没错,错在我身上。我全说了吧。当年,我爹犯了死罪,是任伯安救了他的命。我母亲死了,也是任爷给发送的。不管任爷是什么样的人,他对我们家有恩。他让我去死,我都不能皱眉。”

  这话怎么能蒙住胤祥呢:“嗯——?你的话乍听来似乎有理,可却瞒不了我十三爷。你娘既然死了,你经常回家,今晚又去看你娘的病,你到底去见谁了?再说,任伯安早已正法了,死人又怎么能向你发号施令呢?说,谁是你的指使?”

  紫姑眉尖一挑,昂然回答:“十三爷,你就把我送到官府,严刑拷打,凌迟处死,我也不会招的。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任伯安对我有恩,你却抓了他,杀了他,我就要为任爷报仇。十三爷,请你随便处置我吧。”

  此言一出,不但胤祥吃惊,连阿兰和乔姐也都惊呆了。她们都是经任伯安的手派到这里来的。几年来,她俩一直认为紫姑是十三爷的亲信,却万万没想到,紫姑竟然是埋藏得更深、隐蔽得更妙的奸细,而且与任伯安还有这么一层深厚的、以命相报的关系。

  胤祥仔细地想了一会儿,放缓了口气说:“唉,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念你这几年里对我的精心服侍,念你在我受难之时,苦苦支撑着侍候我,也念你是个知恩必报的烈性女子,我饶了你。阿兰,你带她去找贾平,支二百两银子给她。让贾平告诉外边的家丁,不许阻拦,也不许跟踪。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紫姑,你,你去吧。”

  这样的处置,大出众人的意料,紫姑泪流满面地磕了头,站起身来,在阿兰的搀扶下,一步三晃地出了房门。突然,她大叫一声:“天哪!为什么要把我生在世上,为什么要我遭到这样的命运呢!”一边喊,一边向廊沿下放着的、十三爷练武用的石锁撞了过去。等阿兰她们回过神来前去扑救时,紫姑早已鲜血迸流,香魂出窍,再也醒不过来了。

  胤祥倒背着手,慢步走到房门口。他看看死去的紫姑,又看看伏在紫姑身上失声痛哭的阿兰,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好家伙,三个在自己身边侍候的女子,竟然全是任伯安派来的奸细!紫姑来得最早,而且一直受着信任、重用,被我视为心腹。万万没想到她倒首先跳了出来,加害于我。现在,紫姑败露了,那两个什么时候动手呢?更令人感到蹊跷的,是紫姑行刺时我正在睡梦之中,是谁推倒了花架向我报警呢?阿兰说,是老猫蹬倒了花架。哼,那花架几十斤重,猫是蹬不动的,阿兰显然是在紫姑面前掩饰。况且,几个小丫头刚出来时,都是睡意未退,只有阿兰一个人是清醒的。她今晚不值夜,应该像乔姐那样,正在后边酣睡,完全用不着出来呀。她不早不晚地来到这里,又说了那句“紫姑给你送茶来了”的话,才提醒了我,使我想到茶中可能有毒。那么,这报警之人会不会是阿兰呢?是不是她不忘前情,在暗中保护我。报答我呢?在谪仙楼,她拒绝了我,在养蜂夹道,她又来到我身边。这一切,是不是在任伯安的逼迫、威胁下,身不由己地干的呢?这会儿,她正在痛哭,是为紫姑哭,还是为她自己的命运哭呢?阿兰哪,阿兰,你越来越让我琢磨不透了。唉,算了,不想这些了。你阿兰是人是鬼,是敌是友,让我再看一段吧。

  奴婢是暗藏的奸细,胤祥险遭不测的事,没过多久,康熙就知道了。老皇上心中十分清楚,分明是有人明目张胆地对胤祥施加报复,原因就出在任伯安那件案子上。前些时,为了大局的稳定,康熙对任伯安这件案子,没有追查后台,也没有株连别人。可事情明摆着,任伯安那样胆大妄为,能没有后台吗?现在,这些人还在,心不死,就把仇恨记在了胤祥的账上。看来,这暗杀胤祥的幕后指使人,不会是一般的人,说不定就是胤祥的亲兄弟,而且十有八九是阿哥党里的人。为了皇位,他们这样不择手段的做法,使康熙万分痛心;可是,现在又不到彻底揭穿的时候。所以,对这件事儿康熙一句话都没说,更没有下令追查。对胤祥,康熙是了解的。胤祥耿直无私,胤祥忠心不二,胤祥敢作敢为,胤祥的心中没有半点贪心。从胤祥身上,康熙又想起了自己与阿秀那一段美好的日子。他心疼胤祥这个从小没娘的孩子。他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保护住胤祥,不能让他再吃亏了。

  当然,这是后话,这会儿,在胤祥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之际,有几个人却躲在京郊白云观里,在吃酒赏雪,等着胤祥的死讯呢。谁呀?不用问,是老八、老九他们。老十四来得比较晚。他是先奉召进宫见了皇上之后,才匆匆赶来的。老十四这次晋见皇上,本来以为又犯了什么错,要挨训了。没想到,皇上和颜悦色地接见了他,还着实夸奖了几句,末了,又把巡视河防、兼管兵部两大重任,一齐放在他的肩上。他简直高兴懵了!他当然不知道,这也是康熙的一计,是为了挨着个儿的考验皇子的。老十四想的是,众阿哥都倒了,该我这文武双全的皇子露头了。所以,辞别了皇上,便高高兴兴地骑了快马,随着八哥府上的太监何柱儿来到了自云观。

  老十四带来的消息,自然令八哥、九哥高兴,连杂毛老道张德明,也怀着兴奋为他占了一卦,乃是上上大吉。老八比较稳重,他仔细地询问了老十四,皇上怎么接见的,说了些什么,当时还有谁在场,除了这件事还说了些什么。老十四都一一回答了,末了,他突然说:

  “哎,对了。我进去的时候,皇阿玛正说着减免赋税的事。父皇说,这些年天下太平,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赋税一定要减,火耗绝不能再增加。父皇好像提了个办法,既要减轻百姓负担,又要保障国库充盈,把全国分成东西南北几片,三年一轮,免交赋税。我去了,这事也没有再议,所以,我也闹不清是怎么定的。”

  老八又问:“嗯,太子在场吗?他又是怎么说的。”

  老十四想了一下说:“八哥,据我看,大臣们好像都拥护父皇的办法,连那位丑八怪方苞也赞成。太子也在,可他似乎是心里不痛快,一直没说话。”

  老八听了这话,高兴地说:“好好好,太子这样做就对了。”

  老十四却糊涂了:“哎,八哥,你怎么这样说?”

  老八侃侃而谈:“哦,父皇这样做,从大处上来说,是为百姓着想。减免赋税,减轻百姓负担,安定民心,安定天下。从小处上看,不如说是为了父皇自己,为了落个爱民的好名声。可是,这样一来,继位的人可就要作难了。事情明摆着,你要是按老办法,国库收入就会减少;要是不按老章程,百姓就会骂你苛刻。皇上这是在给太子出难题呢!太子依从了,继位之后,不好办事,想给百姓施恩都没了辙;不依从呢,眼下就有违旨的罪名。他能顺顺当当地应下这差事吗?”

  这番话真是一针见血。老十四不由得心中暗暗吃惊,好八哥呀,你算把父皇的心思全看透了。他正要说话,却见十三爷府上的二管家贾平,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

  “八爷,完了,全完了……”

  老八兴奋地站起身来:“好啊,老十三完了吗?”

  贾平连忙又摆手、又摇头:“咳,八爷,十三爷没完,紫姑倒是死了。”

  “啊?!”八爷又坐下了,“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平把昨天晚上紫姑行刺不成自己撞死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说:“奴才想,这事也太蹊跷了,怎么那么大的花盆会忽然掉下来了呢?是不是皇子皇孙,暗中都有神明保佑……”

  老八一阵冷笑:“哼……什么神明保佑!分明是有人在暗中推倒花架,报了凶信。不然的话,他胤祥能制服了紫姑吗?可惜的是,我待紫姑恩重如山,视如亲生儿女一般,又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送到胤祥身边,藏了这么多年。原来打算,杀了胤祥,吓住老四,砍了太子的左膀右臂。唉,哪知紫姑却遭到如此下场,让我们功亏一篑。可叹哪,可悲……”

  老九听八哥说得凄惶,连忙上前劝解:“八哥,你何必如此呢,不是还有阿兰和乔姐嘛。让贾平回去给她俩传话,今晚上接着干,非把他老十三干掉不可!”

  老八沉痛地摇了摇头:“九弟,你虑事不周啊!昨天晚上紫姑出事,这会儿,恐怕老四和太子都已知道了,他们能不做防备吗?再说,你敢肯定,那个推倒花架向胤祥报信的人不是阿兰或者乔姐吗?这两个女人,如果还没变心,今晚动手,肯定要重蹈紫姑的覆辙。她们死了,我们就断了眼线。假如,她俩之中有一个变了心,向老十三密报了我们的计划,那又会是什么局面呢?人家抓住了人证、物证,在父皇面前只消一句话,你我将如何对答呢?所以,还得先放下她俩,再观察一段,不能性急。九弟,你懂吗?贾平,你先回去吧,记住,要装得像没事儿人一样,照样当差,侍候好十三爷,不能让他有一点疑心。办好了,八爷不会亏待你的。”

  贾平打了个千儿说:“扎。奴才明白,奴才一定为八爷办好差。”说完,又向九爷、十四爷行了礼,匆匆地走了。

  老十四看着贾平远去的背影,阴沉沉地说:“八哥,小弟我倒有一个一不做,二不休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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