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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奸明珠树倒猢狲散 勤靳辅功成顶戴丢
  太皇太后病重之际,明珠大事铺张,庆贺自己的五十大寿。可没想到,御史郭琇大闹宴席,乘机参了明珠一本,把喜宴闹了个不欢而散。明珠没法,只好跟着熊赐履、索额图和高士奇,即刻递牌子进宫,请见皇上,要当面谢罪。可是,圣旨传出来:“朕已给了明珠三天假,让他好好在家休息,其余三人,立刻进见!”

  熊赐履等三人进去了,明珠孤零零地站在宫外。郭琇的奏本够狠的了,可并没把明珠吓住,但是,这旨意却如晴天霹雳一样,把他彻底打垮了。他遥望着巍巍宫阙,真是咫尺之间,如隔天河。唉!天威难测呀。两天前,他明珠想什么时候进大内,就什么时候进去,“递牌子请见”,不过是个形式。如今,皇上一句话,说不见就不见了。也许从今往后,他再也别想见到皇上了。他没有坐轿子,拖着沉重的步履,踢踢踏踏地往回走。这时,他才发现,刚才来得太急,竟连朝服都没穿。哎呀,幸亏皇上没让进去,如果就这么一身打扮进宫,恐怕皇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了!

  家里,也早不成样子了。夫人和八房姨太大,还有儿子、媳妇们聚在一起,哭的哭,闹的闹,乱成了一锅粥。明珠一见这阵势,心里的火不打一处来。他怒喝一声:“都给我闭嘴,哭什么,我还没死呢!”骂完,把两个儿子叫进书房,吩咐他们,悄悄地从后门出去,打听一下消息。然后又把夫人叫来,让她即刻设法进宫,去纳兰贵妃那里打探一下,看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吩咐完毕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在房里转来转去,一点主意也拿不出来。

  夫人最先回来,说:纳兰贵妃不肯见。贵妃说,她不知道有这门亲戚!

  两个儿子也先后回来。二儿子任何消息没得到,大儿子从熊赐履那里听说,熊、索、高三个人进宫之后,皇上把高士奇痛骂了一顿,骂完了,又替他说了几句好话。可对明珠,皇上却一个字儿也没提。

  没提一个字,这是个大大的凶兆。明珠慌神了。他不敢呆在家里,便不顾嫌疑,趁着夜色,悄悄地去找高士奇。

  高士奇一听说明珠来访,吓了一跳。我的老祖爷,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敢来见我。我扒拉还扒拉不掉呢!你就不怕别人说你来串供?!他想不见,可是明珠已经进来了。

  明珠是已经豁出去了,开口便说:”士奇,你不要怕。大丈夫做事,敢做敢当,杀头掉脑袋也不过如此。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出了事,我一人承担,决不连累你。”

  高士奇沉吟了一下:“嗯,皇上今天绝口不提你的事,我看有点儿不妙。听说于成龙也上了弹劾你的奏折,六部九卿的京官们,都在忙着写折子呢,你要有点准备。”

  “准备?怎么准备,上表请辞吗?”

  “晚了,获罪于天,祈祷也不济事了。”

  “好,多谢指教,明珠回家等死去了。”明珠说着,起身就走,却被高士奇拦住了:“哎,别忙,你不要死等,赶快把家产分散一下,或者捐输也行,还有……”

  “什么,士奇,你我从不见外,此刻,再难听的话,我也能听进去!”

  “嗯,你有没有一个既听你的活,又和索额图关系亲密的人?”

  “哦,……这个,有,有一个。”

  “那就好,你赶快派人送信给他,让他狠狠地参你一本,说你要危害太子,动摇国本。这奏本一上,准能救你。”

  “啊?!什么,什么,这不是把杀头罪变成了凌迟处死,把死我一人之罪,变成了祸灭九族了吗?”

  “哎——老明,你不读书,不明事理。当今皇上乃千古雄杰,博学多才,能谋善断,可是太聪明了,就未免疑心大。现在大家参你的,都是受贿贪赃,任用私人,对这样的罪名,皇上容易相信,也一定要惩办;如果有人把这事闹大,闹到太子党和阿哥党的党争上去,而且参你的人,又是索额图的一党,皇上肯定会起疑心。既然是两党之间闹起了事来,那皇上既不能杀一党而护一党,这样一来,你就有了一线生机。”

  明珠眨着眼睛,想了又想,这才明白过来:“好兄弟,我若逃脱此难,永不忘你搭救之恩。”

  任凭高士奇和明珠再聪明,动作再快,也赶不上康熙皇上。明珠愿缴纳家产以赎前罪的奏章,还在打着腹稿呢,抄家的人可就来了。领头的,是太子胤礽和四阿哥贝勒胤祯,跟随的有熊赐履、何桂柱,还有内务府官员,善扑营的兵丁。一声令下,府第被团团包围起来。内眷们集中在一个房子里,其余的全都贴了封条。四阿哥和熊赐履看见明珠落到这个下场,心中不忍,从旁边说了句好话,把明珠的两个儿子按居住区域,与明珠分开,免封免查。太子虽然最恨明珠,可是师父熊赐履发了话,他也不好驳回,这才给明珠留下来一点家产。

  回过头来,再说治河的事,经过这几年靳辅、陈潢他们的努力,总算不负圣望。黄、淮河道全面治理,除了入海口那里还有少量的工程没完之外,其余全都竣工。中河河道也已开挖完毕。有史以来,运河航道要走一百八十里黄河的局面,已不复存在了,这一天,中河开闸放水,轰动了四乡八县的百姓。他们扶老携幼,纷纷赶来,要看这海晏河清的盛景。大堤上,万头攒动,一眼看不到边,全都挤满了人。靳辅带着清江治河总督府的全体官员,乘坐一艘大船,来到了中河河口,主持这旷古未有的大喜事。一声令下,红旗摆动,大闸缓缓升起,滚滚黄河波涛,流入中河,霎时间,灌满了大半个河槽。

  陈潢高兴得热泪盈眶,抱着靳辅颤声说道:“靳大人,成功了,我们成功了。你看,完全和预料的一样,正好可以行船哪!”

  靳辅也是老泪纵横。这十来年,他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担了多少风险,才有了今天哪!他拍着陈潢的肩头,又拉过了封志仁、彭学仁等,不无感慨地说:“兄弟们,我谢谢你们,也替黄淮沿岸的百姓们谢谢你们!”

  两岸百姓的欢呼声,震天动地,淹没了大船上的说话声,也把他们那颗炽热的心,撩拨得沸腾了。靳辅大声说:“我要好好地修一上奏本章,在皇上面前为你们请功、请赏!”

  陈潢虽已被皇上封了四品的职衔,可是,他并不热衷于做官。他想起来了,自己的那部《河防述要》,还要依据这几年的经验,再加补充;他还想起了阿秀。当然,为了治河,他狠心地拒绝了这个公主。可如今听说阿秀已经进宫当了贵妃,心中又觉得有些怅然若失感觉。几年来,自己在大河上下,东奔西跑,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无家可归,看来自己与阿秀确实无缘。想到这儿,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就在这万民欢乐,庆贺中河通水的吉庆时辰里,突然,一个戈什哈急急忙忙跑来禀报说:“钦差大人,尚书伊桑阿奉旨前来,在衙门里等不及,已经来到河口了。”

  靳辅一听喜出望外:“哦,一定是皇上听说今天要开闸放水,特命钦差前来观看,说不定还有赏赐呢。走,随我接钦差去。”

  众人刚到岸边,钦差伊桑阿已经气喘嘘嘘地上了大堤,他缓了一口气,面南站定,靳辅忙率领众人跪下叩头:“臣靳辅恭请圣安!”

  “圣躬安好。靳辅,圣上有话问你。”

  “臣恭聆圣谕。”

  “圣上问你,河工上屯田四万顷,属于有主的田地共有多少?”

  “回圣上问话,有主之田,约占三分之一,正待原主赎回。”

  “嗯。还有,你奏折上说,下河夹堤之后,可防海水倒灌,可至今仍还有海水倒灌,是何缘故,尔据实回答。”

  “是。下河工程尚未全部完工,故海水袭来之时,仍有倒灌,但还没有大害。一旦河工全部完成,即可免此灾害。”

  “哦,既如此,本钦差当替你面奏圣上。皇上还问你,康熙十九年,你曾向明珠行贿,赠他纹银两万两,可有此事?这笔银子出自何处,尔据实回答,如有欺瞒,罪不可恕!”

  靳辅的脑袋“轰”的一下,这件事,确实有。是明珠的一个学生,因亏空了库银被参,明珠写信要他代为通融,靳辅没法,只好用河工银子替他垫了。此时,他不敢隐瞒,便如此这般说了一遍,末了又加上一句:“此事难逃圣上明鉴,奴才从河工银子里挪借,罪不容恕,但绝非行贿,请圣上明察。”

  伊桑阿神色稍微松动了一下,换了身份,也换了笑脸:“靳公请起。你在外边,不知朝廷消息,明珠的家已被抄没,有些事涉及到你,所以皇上叫我来问你。治河大功告成,皇上很高兴,功是功,过是过,皇上不会亏待你的。只是下河工程和屯田这两件事,是你用人不慎,才造成了匪类祸国扰民的大错,你要立即处置。这样,兄弟回京之后,就好替你说话了。”

  靳辅一听这话,火了:“什么,什么,任用匪类,我这里谁是匪?”

  “陈潢!难道你还看不透他吗?他就是匪类,就是小人。哼,小人有才不如君子无才,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大人,屯田养河和下河围堤两件事,都是靳辅一人决定的,与陈潢无关。如有什么罪名,应由我一身承当,请钦差发落。”

  靳辅的话刚落音,封志仁、彭学仁也抢着上前,要承担责任。陈潢却微微一笑,自己动手,摘掉了头上的顶戴:“靳大人和二位仁兄何必如此呢。河治好了,我也没事干了,正好回去写书。无官一身轻,我空手而来,空手而去,什么也没有!”

  伊桑阿突然发出一阵阴森森的冷笑:“嗬,好哇,果然小人结党,盘根错节,一人出事,众人担当。佩服,佩服!不过,你们也不要想得太轻松了。靳大人,即日起,你回衙门去办理交接手续,完了,即刻进京面圣听参。至于这三个人吗,对不起,本钦差要借你的大船,带他们走了。来人,与我拿下了!”

  一群戈什哈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把陈潢、封志仁、彭学仁三个拿住,戴上了四十多斤重的黄色袱面的大木枷,押着上船去了。靳辅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大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请问钦差大人,河工手续由谁来接。”

  “哦,别忙,你等几天再说,大概是于成龙吧。”说完,一甩袍袖,径自上了大船。

  刚才还欢呼雀跃的百姓们,万万没有想到,中河放水,大功告成,他们赶来看到的,竟是这样的一幕惨景。一群人遥望大船,大声呼喊:“陈河伯,你要保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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