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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1.一棵白菜

  深夜,高大山突然被一阵电话铃震醒了。

  高大山抓起电话就问:“谁?我是高大山!”

  电话的那头却是李满屯的哭声。

  他告诉他:“团长,出事了!司机班丁班长在拉白菜回来的路上牺牲了……”

  高大山大惊说:“怎么回事儿,快说!”

  李满屯说:“出发时丁班长就很虚弱,可是为了完成任务,他非去不可,说这么远的路,派别人他更不放心。回来时是深夜,山道不好走。我看他不行,就让他歇歇,可是他说一定得赶在天亮前把白菜运回来,团长在家等着咱们呢。正好碰上一个弯道,迎面驶来一辆地方的卡车,眼看要撞上,千钧一发之际丁班长把方向朝外一打,急忙刹车,躲是躲过去了,车也刹住了,一只车轮却悬了空。丁班长下车用肩膀顶,让副司机倒车,脚下一滑,就摔下了悬崖……”

  天亮的时候,高大山早早地等在那里,运送丁班长的卡车刚一停下,高大山就冲过去,将烈士的遗体抬在肩上,朝前边的灵堂走去。

  丁班长拉回的那车白菜,就停在食堂的门口。

  李满屯问高大山:“团长,这车白菜怎么处理?”

  高大山心里难受,眼望着天空说:“先晒一晒吧,别忙着吃。这是丁班长拿命换来的……”

  转身走了。

  秋英从外边回家,刚一进门,就发现高权出事了。

  高权蔫蔫地躺在地上。

  “高权!高权!你咋啦?孩子你这是咋啦?”她抱起高权一看,高权竟没有任何的反应。她摸了摸他的脑门,顿时就慌了起来。她发现高权发烧了!她背起高权就往卫生所跑去。

  高权是饿病的,他刚一醒来,就对秋英喊:“妈,我饿!”

  秋英背着高权回到家里,却什么吃的也找不到。晚上,床上的高权就又昏迷不醒了。

  秋英在屋里愣愣地站着,不知到哪去给高权找吃的,最后,就往团部的食堂走去了。

  她想到了刚刚拉回来的那一堆白菜。

  那堆白菜就晒在食堂前。

  守菜的是炊事班长,他就坐在白菜的一旁,远远的,他就发现秋英过来了,他好像知道她是干什么来的,他拿了一张报纸盖在了脸上,假装着睡去了。

  秋英靠近白菜堆的时候,为了不惊动秋英,炊事班长便在报纸下打起了呼噜。

  秋英迟迟疑疑地走到白菜跟前,但她不敢动。她看着炊事班长,便小声地叫道:

  “大兄弟!大兄弟!”

  炊事班长的呼噜声却越来越响。

  秋英提高了一下声音,又喊道:

  “大兄弟!大兄弟!家里实在没有一点吃的东西了,我想跟你借棵白菜回去煮给高权,可以吗?”

  炊事班长还是打自己的呼噜,他不理她。

  秋英说:“再不给高权吃点东西,孩子可能就不行了!”

  炊事班长的呼噜还在不停地响着。秋英一时就为难起来了。

  她说:“兄弟,你可要醒醒啊……你要是再不醒,我可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今儿非要拿你一棵白菜不行……我拿了啊!”

  秋英眼里的光越来越可怕,她悄悄地抱起一棵白菜塞进宽大的上衣里,转身就跑了。

  一直听到没有秋英的脚步声了,炊事班长才取下报纸。

  炊事班长眼睛早已经湿润了。

  这时,李满屯走出来说:“刚才谁在这说话?”

  炊事班长愣了一下,随即说:“没有。没有谁!是我自己在给自己说嘴呢。”

  李满屯看了看白菜堆,便转身走了。

  就那棵白菜,床上的高权,慢慢地就又活过来了。

  但那棵白菜,秋英没有一次切完,她留了半棵,包在报纸里藏了起来。

  高大山是两天后才知道高权病了。他回到家里的时候,高权还躺在床上。

  他说:“高权,爸这几天不在家,你们是咋过的?”

  高权一开嘴,就告诉了高大山,说:“妈给我们吃白菜了。”

  高大山一听,就惊了,心想,不会是粮店供应的吧,她打哪弄的白菜呢?

  等到秋英回来的时候,他一下就把她给喝住了。

  他对秋英说:“我问你,你给孩子吃白菜了?”

  秋英说:“啥白菜,我不知道!”

  秋英当然不敢实说。

  高大山说:“你撒谎!你不老实啊你!快说!白菜是打哪来的?”

  秋英忽然母狮一样发起怒来,说:“啥白菜?我说过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高大山也气极地说:“你还不认账啊你!”

  他一转身就拿出了秋英收藏的那半棵白菜。

  “秋英,这是啥?这不是白菜?哪弄来的?”

  秋英不管他,她说:“你管我哪弄来的,我偷的!”

  “你偷的?”

  “对,我偷的!在食堂门口的白菜堆里偷的!我想偷,就偷了!你想咋地吧?”

  高大山猛地一巴掌打在了秋英的脸上。

  高大山说:“你你你敢去偷那堆白菜?你知不知道它是咋来的?为了这点白菜,丁班长,多好的小伙子,年纪轻轻就牺牲了,你知道不知道?人家父母把孩子养这么大,就这么死了,人家心疼不心疼?这车白菜是丁班长拿命换的,谁都不愿去吃,连里的战士训练那么苦,还都没吃一口,前沿阵地上站岗的战士都还没吃上一口,你就敢偷回来自己吃?你也恁胆大了!你这个人不好!你有问题!我要处分你!”

  秋英捂着被打疼的脸,吃惊地看着高大山,哇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那天晚上,尚守志和李满屯,还有他们的妻子,他们到处找不到秋英。谁也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

  尚守志的妻子顿时就愤怒了,她说:“作为家属委员会的主任,我要为我们女同志伸张正义!高大山同志身为团长,动手打人,这是军阀作风!都新社会了,他还敢这样!我们已经说定了,高大山同志必须为今天的事在全体家属大会上做检讨,当众向秋英同志赔礼道歉,不然就不行!”

  李满屯说:“啥呀就叫人家做检讨,你们还是先把秋英找回来再说,行不行?”

  尚妻说:“人我们可以帮他找,可是高大山也一定得做检讨!”

  尚守志忽然看出来了,对妻子说:“哎我说,人是不是已经在你们手里了?人要是找到了,我们俩就不用站在这儿发急了,团长还让我们去开会呢!”

  尚妻沉思了一会,说:“你还算是聪明。行,开会去吧,顺便通知一声高大山,后天晚上我们家委会开会,让他来做检讨!”

  2.生产自救

  高大山拿着那半棵白菜,转身来到了团部的会议室里,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件,他高大山对家属孩子管教不严,致使发生了家属偷拿食堂门前公家白菜的恶劣行为,他先做深刻检讨,并准备做出赔偿,要求给他本人严厉处分。

  第二件,他要在军人大会上宣布,给予机关食堂炊事班长赵大亮同志禁闭三天的处分

  ,因为他身为一名军人,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一个女人,从他眼皮底下偷走一棵白菜。他说从军人的角度看,这是玩忽职守,是严重失职!

  但秋英却没有原谅他,他的两个孩子也没有原谅他,他第二天给他们打回来的自己的那盒饭,他们动也不动。高大山说:“哎,这饭你们咋不吃呀!”

  秋英不理他。

  高敏和高权也只看了母亲一眼,低头喝着母亲给他们弄的野菜汤。

  高大山说:“哎,你们咋不说话!这是啥意思!这儿还是不是我的家?把我当成帝国主义反动派了?为啥不理我?”

  高敏和高权放下碗筷,秋英就叫他们到自己的房间睡觉去。

  秋英在走进厨房时,被高大山叫住了。他说:“秋英,你给我站住!”

  秋英却一下学会平静了。她说:“这会儿人家都叫我老秋了,你说话也客气点儿,叫我老秋!”

  高大山说:“我问你,为啥不理我,也不让孩子吃这饭?”

  秋英说:“高大山,你用不着冲我发这么大的火,也用不着这么看着我!自打昨儿你打了我那一巴掌,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了。高大山同志,你是边防团长,大英雄,毛主席都知道你,朱总司令还跟你喝过酒;我们娘仨儿是老百姓,从此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吃你的饭,我们吃我们的!你也不用天天把饭拿回家来做样子,我还就想看看,离了男人,孩子没有了爹,我还能不能把他们养大,我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高大山两眼一下瞪大了,他竟不知如何开口了。

  秋英说:“高大山,既然说了,我就把话说完去,你也甭打算再让我侍候你了,我给你当了这么些年的老婆,做饭洗衣服,生孩子管家,当牛做马,昨儿才知道,我在你心里连棵白菜也不如!打今儿起,你不是我男人,我也不是你老婆了,咱们恩断义绝。可话又说回来了,我和孩子眼下还得住在这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是团长,要是能在哪里给我们娘仨儿找一间屋,遮遮风避避雨,我们就搬出去,再也不麻烦你了!”

  高大山说:“秋英,你这是说的啥话!”

  秋英说:“话我也说完了。你的饭我们没动,它放了一下午,凉了,我不是你老婆了,也犯不着给你热,你要是想吃热的,就自个儿去热,要是懒得动弹,就吃凉的吧!”

  说完她走进厨房去了。

  夜里,秋英也不和高大山睡在一个床上了,她把自己的铺盖卷从卧室抱到放杂物的小屋里,就自己睡去了。高大山挡在门口要拦住她,秋英猛喝一声:“闪开!”高大山吓了一跳,只好闪开了。

  高大山看看表,已经深夜十一点了。

  他只好走进高敏和高权的房里,看了看熟睡的孩子们。

  高权睡着,还在吧唧着嘴。

  高大山坐了半天,悄悄地,还是摸进了秋英住的杂物间。

  秋英面朝里睡着,一条腿露在外面。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头去腿上摁一下,秋英的腿上深深地现出一个坑,半天才回到原状。

  秋英一动不动。

  高大山满脸愧色地坐了下来,小声地说:“秋英,妹子,是我不好。丁班长为那车白菜牺牲,我心里难受,那一会儿别说你偷白菜,就是有人提起要吃那白菜,我心里都会起火!秋英,好妹子,哥当初把你找回家,本来是想让你跟着哥一辈子过好日子,再不用吃野菜,不用挨饿,可是哥没想到还是让你挨饿了……”

  秋英一动不动。

  高大山站了起来:“可你要相信咱们的国家,咱们的党啊。这不是旧社会了,这是自然灾害,是工作失误,听说毛主席都做了检讨了,这样的日子会过去的!”

  秋英还是一动不动。

  高大山又不高兴了,他说:“秋英,我话都说了一箩筐,我也给你们家委会那帮老娘儿做了检讨了,你咋连一句话都没有呢!”

  秋英还是狠着心不理他。高大山站了一会儿,只好悻悻地走了出去。回到了厨房里,他打开壁橱,看着里边的半篮菜根,眼里呼呼地就流出泪水了,他一咬牙,将那菜篮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下。

  转身,高大山用拳头砸开了政委家的房门。他说:“政委,别睡了!起来,开会!”政委紧张地说:“有情况?”高大山看看他,大声地说:“有情况!”转身,他又敲开了尚守志和李满屯家的房门。把他们一个个地都从床上滚到了团部会议室里。

  高大山的声音很沉痛,他说:“同志们,据不完全统计,全团近日已在训练场上晕倒了四十三名战士!还有不少家属孩子,都不同程度地患上了浮肿!作为这个团的团长,过去我对这件事重视不够,措施不力,为此我要向全团官兵和各位的老婆孩子道歉!”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高大山说:“同志们,就是在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场上,我们也没有遭到过这样严重的饥荒!为这件事我睡不着觉!同志们,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男人,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英雄军队,可我们连让我们自己的孩子和老婆吃饱一点都办不到,我们还算什么男人!有人会说了,这是全国范围的事,可这话说出来一点用也没有!不能这样下去了!这样下去就是坐以待毙!我们的职责是守好边防,可是我们吃都吃不饱,还保卫啥边防?我提议,全团大练兵活动暂时停止,从明天起,我们要全团总动员,开展生产自救,一门心思弄吃的!同意我提议的,举手!”

  他举起手。大家相互看着,没人马上举手。

  政委说:“老高,停止全团大练兵这样的事,恐怕要请示一下吕司令吧!”

  高大山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是三团的党委书记,这事是我提议的,有责任我担着!”

  尚守志第一个举起手说:“我附议!”

  李满屯举手说:“我也附议!”

  慢慢地,包括政委在内,几乎所有的人都举起了手来。

  高大山说:“好,全体一致通过。不过要是有人需要为这件事牺牲,也只能牺牲我一个人!咱们先说好了,还是我为这个决议负责!好了,现在大家想想,有能让全团吃饱肚子的办法,都讲出来!”

  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利用姚得镖的一个地道,种起了蘑菇。

  已经当了营长的伍亮,也从部下的一位班长家里,弄到了一对安哥拉短毛兔,准备生产繁殖,进行生产自救。

  4.王大安的绝笔信

  王大安下来没有多久,有人给高大山传来消息,说守备区吕司令,要到军区当参谋长。吕司令一走,守备区司令的位子就空出来了。听说,上头要在高大山和陈刚两个人中间挑一个。

  高大山知道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尚守志不明白他为什么大笑。高大山告诉他:“你说他陈刚也能当司令?他不行!他打仗还不如我呢!真要是接班,那一定是我!”

  尚守志说:“团长,你也不要轻敌。二团的大训练大比武,可也是搞得红红火火,跟你有一比!”

  高大山说:“不,跟我比,他陈刚不行!你就瞧好吧,守备区真要换司令,那一定是我高大山!”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眨眼间,也传到了秋英的耳里。晚上吃饭的时候,秋英看见高大山喜气洋洋的,便问出了嘴来。她说:“老高,外头都在传,说你要到守备区当司令,真的还是假的?”

  高大山却说:“假的!小道消息!”

  秋英却不相信,她说:“哼,你就没对我说过一回实话!”

  秋英告诉高大山,真要是当上司令员就好了,他们就可以回东辽去了。她说:“我还真的惦记着咱家门口那块地呢,再说那儿的学校也比这里好,不管咋说,那是个城市!”

  高大山只吃自己的饭,不理她,一边喝着酒,一边慢慢地就哼起了歌儿。

  一家子都暗暗地有些吃惊。

  秋英心想,肯定是有好事了,他不告诉她,她也知道。

  大风口的风果然说来就来。夜里猛然就刮起了七八级的大风,高大山说不清楚是不是惦记着王大安的安全,他连夜把电话打给了伍亮,让他亲自到哨所去看一看,确保不出任何的意外。

  伍亮带通讯兵,连夜出现在了哨所上。

  但问题还是偏偏出在了王大安的身上。他为了及时采下草药来给大风口哨所的一排长治胃疼,从山崖上摔了下来,大风一刮,就一直刮到了国界线的那边……

  因为王大安的事故,上边来了一个工作组长。

  其实,他们是为了高大山而来的。

  调查完,工作组的组长给高大山他们作了一个汇报,说这起边境事件的性质是严重的,但直接责任人是在事件中死亡的王大安。由于他不是边防三团的人员,三团可以对此不用承担责任!

  但高大山却愤怒了。

  他说:“你们怎么这么说话呢!你们知道不知道,王大安同志已经不在了!”

  工作组长说:“高团长,我们这么做主要是考虑……”但组长的话没说完,就被高大山制止了。

  高大山说:“别说了!我是边防三团的团长,防止和杜绝边境事件是我的首要责任。这起事故的责任不该王大安同志来负,他是下基层锻炼,是在哨位上被大风刮过了界碑!对于他的死,我高大山,我们全团同志,都非常悲痛!据我所知,王大安同志在大风口锻炼期间,严格要求自己,很好地履行了一个军人的职责,他还利用休息时间为战士们看病,是一个难得的好同志,我们的好战友!”

  工作组长希望高大山冷静一点。

  高大山却拍起了桌子,他说:“我冷静?我冷静什么?我凭什么要冷静!王大安同志是在履行一个边防军人的责任时死的,是为了帮助战友治好胃病献身,他人都死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在做些啥?我们难道还要一股脑儿把自己应负的责任推到他身上?不!如果有什么责任,一切责任我高大山都担着,上级要处分,就处分我好了!是我的工作没做好,没能提前预防事件的发生!对王大安同志,我反对给他任何处分!”

  工作组长无奈地站起说:“那好吧,我们将把高团长的意见带回去!”

  第二天,司令员就给高大山打来了电话,说他们采纳了高大山的意见,认定王大安同志是下部队锻炼期间,为采集草药给战友医病,被大风刮过境牺牲的,决定追认其为革命烈士。另个,他的命令下了,过两天就去军区任职。守备区司令员一职,军区决定由二团陈刚团长接替,让他先替陈刚吹吹风!

  团政委一听就火了。

  他说:“老高,这不公平!就能力,就成绩,就战功,包括资历,你哪点不如陈团长!”

  高大山也为此感到怅然,可他告诉政委:“人家二团边境上没发生像我们这样的事件,你知道不?”

  林晚来了。

  林晚的到来,在高大山的心上似乎又是沉重的一击。

  林晚给交了一份报告,提出要调走,要调到大山子守备区医院去。

  高大山一听说急了,他眼睁睁地凝视着政委,问:“你同意了?”

  政委说没有,他说:“我得先征求你意见。”

  高大山为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也好,这里毕竟没她可留恋的了,让她换一个环境吧。”

  高大山看到林晚的时候,是在团部的招待所里,里边很多人,几乎所有的人都来安慰林晚。但高大山却极力地避开着林晚的目光。但林晚却禁不住心里对高大山的感激。

  她说:“高团长,我代表大安,和我自己,谢谢你和你们大家!是你和三团党委替他承担了责任,我知道!”

  高大山说:“不!王大安同志本来就没啥责任!要说有责任是我的责任,我知道王大安同志主动要求到大风口锻炼,却没有想到更好地照顾他,让他不出这次事故。是我们三团对不起你,我高大山对不起你!”

  林晚的眼里又慢慢地流出泪来。

  高大山受不了这种场面,他对林晚说:“林晚同志,我们不多陪你了。王大安同志牺牲了,可是我们这些人还在,我们是同志,又是战友,有什么困难,就对我对我们说!我们一定努力帮你解决!”

  林晚说:“谢谢你,老高,谢谢你们大家!”

  高大山看着政委和尚守志、李满屯说:“我们走吧!林晚同志,你多保重!”

  尚守志说:“团长,还有一件事,要征求一下林医生的意见!”

  高大山说:“啊,对了,林晚同志,如何安置大安同志的遗体,我们要听听家属的意见!”

  林晚说:“老高,大安他没有父母,只有我一个亲人。要是他还活着,他一定愿意长期留在这里,和你们在一起。前些日子他还写信给我,说他喜欢你们,喜欢边防三团,想长期留下来。我想请求组织上……就满足了他的这个愿望!”

  高大山望着尚守志和李满屯,大家都点头同意。

  王大安的葬礼就在山坡上举行。

  王大安的墓旁是丁班长的墓。

  高大山说:“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安葬了我们的好战友、好同志、林晚同志的爱人王大安烈士……我说几句啥呢?……我心里难过,本来想好了几句话,到了这会儿也都忘了……啊,是的,今天我到这里,一眼瞅到王大安同志的墓,小丁班长的墓,我就忽然想起一件事:今天还有谁还敢说和平年代军人不会牺牲?……不!谁也不能这么说!他没有权利!哪怕到了现在,新中国了,和平年代了,我们的同志、战友还是在牺牲!同志们我们一定要记住这件事,记住这些同志的名字!记住他们是在守卫祖国边防的岗位上死的,和当年为建立新中国倒在战场上的人一样壮烈!……对了,还有我们,我们大家也要准备好,在需要的时候死在自己的岗位上,就躺在大安同志和小丁班长身边,就这儿……”

  他指着王大安墓侧的草地,神情异常地悲痛。

  林晚看着显得异常地吃惊。

  临离开的时候,她把一封信交给了秋英。

  林晚说:“秋英嫂子,这是大安去大风口哨所以后写给我的一封信,这会儿我想把它留给你和高团长……但你们现在别看,等我走了以后再看。”

  王大安在信上说:“林晚,有些话我只有到了这里,才能写给你。别以为我到这儿来是要逃避你,逃避我内心中真实的感情。是的,过去我没有把我心里的思想和感情全部讲给你听,是因为我觉得那些感觉和思想是卑鄙的。虽然我相信高大山同志是一位光明磊落的人,虽然我们做了这么长久的夫妻,但我心里仍然一直有一点怀疑,认为你对他的情感超过对我的感情,虽然我在你面前和高大山同志面前掩饰得很好……有了这一点想法,我的心就时常隐隐作痛,因为……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可同时我也明白我可能是错的……我不能解释这种混杂的思想,于是就想着离开你一段时间,将自己内心的感情清理清理。……这就是我主动要求来到基层部队当兵的真正原因。至少是原因之一。只是到了这里,和长年累月守在这里的战士们生活在一起,我才发觉我的这些思想和他们、和同样年年岁岁守在边境线上的高大山同志相比是多么委琐。是这一段时间的生活和对高大山同志的理解让我明白了,我们首先就是革命军人,生命的意义在于替国家和人民守住这条边境线。比起老高和这里的战士们,我深深地为自己心里那些阴暗的念头感到惭愧……林晚,我很快就要回去了。我在给许多战士治好身体上的疾病的同时,也医好了我心灵上的疾病。我现在觉得自己也明白了你。你对老高拥有的只可能是战友间的情感,因为你比我对他了解得更多,也理解得更深,你和他一样也是个内心光明磊落的人,因为这一点,我现在发现我更加热烈地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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