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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紫袍(八)
  虽然已经逐渐习惯了疆场厮杀,看见眼前人头滚滚落地,王洵肚子里也是一片翻涌。屏住呼吸,他尽量让自己离杀戮远一些,以免在老朋友面前丢丑。

  同样是面对滚滚腥风,原本比王洵胆子小很多的宇文至却没有感觉到丝毫不适应。歪着脑袋监督了一会儿,看看阿拔斯将获罪的本族“败类”杀得差不多了。他夹了夹马肚子,来到王洵身边,笑着跟对方打招呼,“二哥,没想到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周老虎他又糊弄我呢!你怎么不好好在长安享福,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我,我这不是,不是那个什么么”王洵脸上一热,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宇文小子肯定不清楚自己是在长安里待不下去了,所以才主动寻了个押运辎重的机会,前来投奔封常清。而就在半年之前,自己还曾经多次拒绝封常清和周啸风两位将军的拉拢。

  好在大伙久别重逢,宇文至并没有太多时间刨根究底。很快,曾经充任枪棒教头的李元钦也策马上前,微笑着向王洵拱手,“明允,来了!一路上还好吧!”

  “还好,还好!托教头的福!”王洵如蒙大赦,赶紧将头转向李元钦,笑着拱手还礼,“教头也好吧。弟兄们呢,这半年过得都好吧!”

  “当然都好。这半年没仗可打。我们几个净蹲在屋子里养膘了。能不好么?”李元钦放下鲜血淋漓的长槊,舒展双臂,做了个夸张的扩胸动作。“前些日子接了大帅的将令,周老虎他还说呢。明允这小子,本来就该是咱们安西军的人。看看,分开才不到半年,他就主动送上门来了吧!这次,无论如何不能轻易放他回长安去!”

  “喂,背后嚼人舌头根子,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话音未落,周啸风已经走了过来,大声抗议。

  王洵哈哈大笑,赶紧跳下坐骑,快步上前跟周啸风见礼,顺便感谢对方援手之德。客气话啰里啰嗦说了一堆,却只换回了对方一个大白眼。

  “还拿我当哥哥不?”周啸风翻着眼皮,满脸不高兴,“拿我当哥哥,就别他娘的废话。莫说来的是你王明允,即便来的是个陌生人,只要是我大唐将士,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挨蛮夷的欺负。况且我这次来,也不光是为了接应你。萨亦黑这狗贼跟大食人早就勾搭上了,还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呢。大帅一直没腾出手来收拾他。这不,我这次接你,刚好顺道收拾掉他!也算为咱们安西军清理门户了!”

  原来如此!王洵恍然大悟!怪不得连双方冲突的来龙去脉都不用听清楚,周老虎便断然出手。想想这家伙平时看上去就像个打家劫舍的山大王般粗鄙,做起事来居然如此滴水不漏。不动则已,一动,便雷霆万钧。除了千余安西精锐之外,还调用了至少六、七个部族的仆从兵马,根本没给麻羯族留任何反抗的余地。

  “我昨天得到的线报,说还有几个没长眼睛的部落,试图打辎重队的注意?怎么着,他们都被你自己收拾掉了?”见王洵不再说腻歪人的客气话,周啸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追问。看模样,仿佛王洵能独立应付掉所有难关是天经地义一般,根本无需任何人为此担心。

  感受到对方手上的力度,王洵的肩膀不由自主就往上挺了挺,笑着回应,“多亏了楼兰部的弟兄帮忙,我昨天把另外五个打辎重主意的部族都击败了!还收了一大队俘虏。不过,今天这仗要不是周大哥来得及时,估计就有点儿悬了!”

  “我就说么,我周老虎的兄弟,怎可能这点儿小麻烦都对付不了!”周啸风又轻轻按了下王洵的肩膀,满脸得意。康忠信那老狐狸呢,没刁难你吧?”

  老狐狸康忠信早就想上前跟周啸风打招呼,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猛然间听到对方提起自己,老脸登时一红,赶紧摆摆手,大声解释道:“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刁难一个后生晚辈!”

  “是么?”周啸风涅斜着眼看了看他,嘴角浮现一丝淡淡冷笑,“有人转性子了?辎重还都在吧?没丢了或者短了什么东西?这可是封大帅亲自向朝廷索要的军械,如果有人敢打主意的话,我保证,他的下场不会比萨亦黑好到哪去!”

  饶是智计百出,闻听此言,老狐狸额头上也冒出了丝丝冷汗。他不怕直接跟封常清这种儒将打交道,因为对方即便再位高权重,多少还讲一个“理”字。而碰上周老虎这种喜欢以力服人,动不动就要将对方犁庭扫穴的家伙。肚子里有再多的谋略也起不到任何用。对方完全是蛮打蛮撞,把一个“横”字写在了脸上。‘有本事你就跟我拼命,拼不过我,就乖乖老实听话。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一看老狐狸这般模样,周啸风心里就明白了三分。冷笑两声,撇着嘴道:“还真有不要命的!怎么,楼兰族最近翅膀硬了?连运往前方的辎重,也要按惯例抽成?!”

  “不是,不是,周将军不要误会!”老狐狸康忠信满头大汗顾不上擦,连连向对方摆手,“周将军千万不要误会。谁敢抽大军辎重的成啊?我只是眼馋辎重队里的兵器精良,所以就用一千三百一十儿头骏马,两千头羊和四十匹毛色纯白的骆驼,跟王校尉做了点儿交易!不信,您尽管问他?”

  说罢,将祈求的目光转向王洵,唯恐对方不肯给自己圆谎。

  你老人家也有今天!王洵心中偷笑。却不愿真的因为截留辎重的事情,让楼兰人受到周啸风的严惩。点点头,笑着说道:“的确,他们对辎重队有救命之恩,所以我才擅自答应跟他们做了一笔交易。如果周大哥觉得交易不合算的话,我相信无论差价是多少,康老都会很快从楼兰族的库存里拿出来补上。”

  “是这样,是这样!”康忠信连连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我跟王校尉都不知道军械的具体行情,如果周将军觉得价格不合适的话,我可以随时给予补偿。”

  “救命之恩?”周啸风狠狠瞪了王洵一眼,恨对方不肯配合自己,“受人所托,办一点儿小事情,就没完没了的索要报酬,是大丈夫所为么?况且王校尉,你有资格处置这批辎重么?还是你多生了很多脑袋,可以无视大唐军纪?!”

  “这”王洵脸色一红,登时说不出话了。按照大唐军纪,他的确没有任何资格拿所押送的辎重跟楼兰人交易。但在当时的情况下,对外边信息两眼一抹黑,如果不许以楼兰人足够的好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才能平安脱身。

  “不,不要责怪王校尉。如果,如果周将军觉得交易无效的话,我,我部可以将军械全都退还,退还给你!”老狐狸又羞又气,偏偏又没胆量拿全族老少的性命冒险。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喃喃地补充。

  “凭什么退还给他们?”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已经从身旁响了起来。“如果不是咱们及时赶到,辎重早就被别人抢走了,他们连点汤水都剩不下!如今得了八成,凭什么还让咱们退其余的?”

  “吆喝?”周啸风循声扭头,刚好看见小洛姑娘那明亮的双眼,“哪里来的小娘子,说话好生利落!”

  “她,她是我,我的侄女。没有规矩,让将军大人见笑了。”老狐狸赶紧将小洛拉开,然后笑着向周啸风赔罪。“这样吧,将军说怎么着,几怎么着。楼兰部照做就是。”

  “凭什么他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将军怎么了,将军也得讲理吧!”除了王洵等人之外,小洛从来没跟大唐军官打过交道,所以心中根本没有畏惧之意。挣扎了两下,甩脱康忠信的阻拦,上前几步,看着周啸风的眼睛说道:“就算是我部受了封,那个什么封大帅的托付,不该索要报酬。可救下了你们那么多人呢,怎么算?我花费了那么多精力和药材给他们治伤,怎么算?他们在我部一住大半个月,吃的,喝的,还有顺道拐走了我们那么多姐妹,又该怎么算?!当初本来说好了是取两成辎重做报酬的,我们还多给了一千多匹骏马,两千多头羊呢。凭什么你一句交易无效,就全赖掉了?!如果王校尉说得不算,你说的就一定算数么?上面还有那个封大帅呢,他说的话就一定算数么?要是还有人比他官大,是不是你们又可以反悔一次?!”

  一口气,她发出了五、六个疑问。小嘴如同连珠箭般,啪啪啪啪说个不停。康忠信等人根本没有阻拦的机会,只好讪笑着擦汗。本以为这下子一定闯了大祸,谁料周啸风突然展颜而笑,“她说的是事实么?明允,你们真的把人家的姐妹给拐走了?!”侧过头,他向脸色涨红的王洵追问,眼里充满了促狭之意。

  “基本,基本上是事实!”虽然自己没趁机拐上一个楼兰美女,王洵的脸依旧红得几乎滴出血来,点点头,喃喃地回应,“当初,当初发现沙盗是河西兵马冒充,大伙,大伙还以为这辈子都要困在楼兰部了呢。所以,所以”

  “难为你们了!”周啸风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记住,是沙盗拦截,不是河西军。这笔帐,咱们早晚会跟‘沙盗’算回来!”

  ‘沙盗’两个字,被他咬得很重。以王洵的聪敏,当然立刻明白这背后还有其他玄机在。心里虽然很是不甘,却也只好点点头,低声重复,“是沙盗,我记下了。周大哥尽管放心。”

  “有些事情,在无法弄明白前,也只能先糊涂着!”猜到王洵心里的感受,周啸风叹了口气,低声开解,“就像我刚才,明明知道是大食人在其中搞鬼,却要说是吐蕃人。”

  “嗯!”无论理解不理解,王洵都只能点头。刚才,他的确听见周啸风带来的人,和四下里赶来帮忙的部族援军在高声呐喊,“萨亦黑勾结吐蕃,已被安西大都护下令诛杀”云云。本以为是大伙一时着急的口误,谁料想竟然是故意而为之。

  安抚完了王洵,周啸风又将头转向康忠信和小洛,“这位是小洛姑娘吧!您说的话有道理。我周老虎,向来都愿意跟人讲道理。好吧,我的弟兄拐走了你的姐妹,的确需要聘礼。况且既然王校尉已经答应了你们,那两成兵器的事情,我就不再追究了。不过”

  “将军大人尽管说,能做到的,楼兰部绝对不敢拒绝!”问听此言,老狐狸康忠信心里登时一松,拱拱手,陪着笑脸许诺。

  “不过当时的价格,的确太低了些。所以,今后凡是走楼兰古道,从阳关开始,一直到石头城这段,凡是打着大唐旗号的人马,无论是商队还是给大军运送辎重的队伍,你部不得抽取任何保护费用!并且要竭尽所能保证商队和辎重队的安全。即便一时保护不周,也好派人向焉耆的驻军汇报,说清楚是何人下的手!”

  “这”康忠信迟疑了片刻,然后迅速点头,“好,就依将军所说!但,但是我部活动范围,很少靠近石头城这一段。若是”

  自从伊吾道开通之后,愿意走楼兰古道的商队就没多少了。并且其中大多数打的是大食或者其他西方诸国的旗号。所以即便答应了周啸风的条件,实际上也不会给靠打劫来补充部落资源的楼兰人造成任何损失。但是负责大唐商旅安全的任务,对楼兰部而言就有些难度了。第一,从阳关到石头城之间不止活动着楼兰部一家,还有很多其他西域部族也兼职做打劫的买卖。第二,石头城附近是麻羯族的传统势力范围,楼兰人实力不如对方,很难向这一带插手。

  “你一路将我的弟兄护送到这儿,我也不让你白干!”周啸风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从今天起,麻羯族迁出石头城,附近的全部草场都划归楼兰部所有。新任石城镇总管,大帅也会推举由你部的人来做。”

  长生天啊!处木昆吐马提猛然将目光看向老狐狸康忠信,羡慕得差点儿没把眼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石头城背靠且末河,城南城北有好几大片的水草丰美的绿洲,城西之地还有上百里戈壁滩可供蓄养牧草。这些年来不知道多少西域部落打过此城的主意,都被麻羯族武士拼死杀退了。没料到周将军只是随随便便一句话,就令方圆数百里的膏腴之地换了主人。

  想到这儿,处木昆部大埃斤吐马提心里越发后悔。早知道如此,自己又何必去腆着脸拍哥舒翰的马屁?跟着楼兰人一道接下保护辎重队的任务不就得了么?即便捞不到石头城的主人做,至少也能分碗汤喝?怎么会像现在,偷鸡不成,反而差点把老底都赔得一干二净!

  他这厢羡慕得两眼冒火。老狐狸康忠信却被天上突然落下来的大馅饼砸得晕头转向。两相比较,绿洲环绕的石头城比楼兰族目前暂且藏身的那个温泉山谷强得何止一点半点儿。然而,论整体实力,楼兰族与麻羯族之间相差着也不止是一点半点儿。眼下虽然后者刚刚遭受重创,没十年八年功夫很难恢复元气。但在平地上作战,双方都无险可据的情况下,楼兰人也没有丝毫胜算。偏偏石头城周围偏偏是一片空旷。如果康忠信今天敢接下周将军恩赐的话,失去了家园的麻羯族没勇气怨恨安西节度使心狠,却绝对会跟楼兰部拼个不死不休。

  “怎地?还嫌我给的报酬低么?”见康忠信始终支支吾吾不肯谢恩,周啸风把环眼一瞪,沉声喝问。

  “不,不低。太高了,太高了!”到了此时,老狐狸康忠信总算是明白过味道来了。敢情周老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楼兰人已经扣下的那两成辎重讨要回去。而是试图通过这笔军械,将楼兰族死死捆在了安西军的战车上。日后,保护楼兰古道沿途大唐商旅的责任,就落在了楼兰部的头上。而与此同时,楼兰部还得时刻提防麻羯人和其他几个居住于且末河流域的部族联手报复。

  “这是你们应得的。我周老虎最肯讲道理!不会亏大一个对安西军有功的人,当然,也不会饶恕一个敢冒犯大唐天威的家伙!”扭头扫了尚懵懵懂懂的小洛和石怀义两人一眼,周啸风呲牙而笑。

  不由自主,神医小洛就觉得身上一阵发冷,赶紧缩了缩脖子,躲到了石怀义身后。石怀义也被周老虎笑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却不敢辜负小洛的信赖,硬着头皮挺直身体,同时不停地拿眼睛往自家族长,老狐狸康忠信那边瞄。心中还暗暗纳闷,‘能得到石头堡及其周围的数百里草场,不是件好事情么?怎么族长大人看起来好像要哭一般?’

  的确,老狐狸康忠信现在连哭一场的心情都有。这么大的恩惠,他根本没理由拒绝。如果拒绝了,回头跟族中其他长老也无法交代!可硬着头皮接下来,恐怕用不了多久,楼兰部就要面临灭顶之灾。正手足无措间,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嚎啕之声。杀光了本族“败类”的阿拔斯小跑着上前,扑倒在地,抱住周啸风的双腿大声哀求,“周将军开恩,周将军开恩啊。您把麻羯人从石头堡赶出去,让我们全族上下七万余老幼,到哪里去安身啊!”

  “你们,不是早就在河西那边找好了新的草场了么?怎么,又突然舍不得离开了?”周啸风将腿抬了抬,甩开阿拔斯的胳膊,冷笑着追问。

  “将军大人开恩,将军大人开恩!”阿拔斯膝行几步,再度抱住周啸风的靴子,死也不肯松手。“那都是我哥哥和萨满两人的主意。他们两个被猪油蒙了心,自己往绝路上走。可麻羯族其他男女老幼,却对大唐忠心耿耿啊!”

  麻羯一族的确跟哥舒部的使者有约在先,完成了截杀辎重队的勾当之后,如果害怕封常清的追究,就阖族迁徙到哥舒翰的治下。由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在玉门关大泽附近,另外再拨出一块更丰腴更宽阔的绿洲来,供麻羯族修生养息。反正眼下河西节度使手里,有的是当年王忠嗣灭后突厥时夺取的疆土。

  可现在麻羯族非但没有完成哥舒部交代的任务,反而实力大减。对哥舒翰而言已经彻底成为鸡肋。再腆着脸投向河西,肯定没有任何好果子吃。

  这些苦处,阿拔斯是有口说不出。只敢以头抢地,嚎啕不止。周啸风听得不耐烦,再度抬起腿来,将阿拔斯踢开数尺,冷笑着问:“就这么个忠心耿耿法?趁我不注意,就拿着刀子砍我的弟兄?手和脚都在你们自己身上长着,我就不信,阖族上下都不愿出战的话,你哥哥和萨满两人有胆子自己过来送死!”

  “我们拗不过他。胳膊拗不过大腿啊!”阿拔斯回头看看近在咫尺的数千本族武士,继续哭叫。嚎了几声之后,知道光凭着谎言交代不过去,他擦了把脸上的血,抽泣着补充:“萨亦黑和默啜两个狗贼的人头,我已经割下来了。还有哥舒部的狗贼,我也已经命人拿下。将军大人稍等,我马上给您个满意的交代!”

  说罢,起身返回刚才的杀戮场。命人拎过来数个血淋淋的人头,逐个捧给周啸风。“这是我那被猪油蒙了心的哥哥萨亦黑。这个是萨满默啜。这几个是混入我部的大食‘曼拉’和他的仆从,我都给您拎过来了。请将军大人过目。”顿了顿,又将手向背后一伸,指着抬在族人手上,十四个被绑成粽子般的家伙说道,“这几个是歌舒部的狗贼,打劫辎重队,都是他们的主意。小的不敢随便处置,交给将军大人审理。如果这样还不能令您老人家心里的怒火稍微平息一些的话,麻羯族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只求您老,只求您老开恩,千万别把我们赶走啊!”

  说罢,又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淌。

  “唉!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周啸风轻轻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叹道。“你部其他长老是什么意思?还愿意留在安西节度使治下么?”

  “愿意,愿意!”阿拔斯立刻收起眼泪,连声回应。

  “那好,你们把石头城让出来,交给楼兰部来居住。城外的绿洲分为三份,你部留下其中三分之二,另外一份交给楼兰人!”

  这个条件虽然还是很苛刻,但比全部被从且末河畔赶走,已经宽容了许多。阿拔斯不敢再争辩,流着泪答应。“嗯,是!谢将军大人开恩,谢将军大人开恩!”

  抬起头来,目光扫向康忠信,便是满眼怨毒。

  老狐狸康忠信被看得心中一凛,知道梁子已经结下了,此刻再想抽身恐怕早已来不及。也只好上前半步,躬身向周啸风致谢。

  “不用担心。你做了大唐的石城堡总管,自然有安西军在背后给你撑腰。有人敢攻击你族的话,回过头来,我带人灭了他!”周啸风笑了笑,出言安慰。

  “多谢周将军!”老狐狸康忠信这回终于心服口服,再度躬身施礼。论谋略,他自诩不输于任何人。可没有强大的武力作为后盾,此刻任何谋略使用出来,都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准备接受石堡城吧!护送辎重队的任务到此为止,剩下没你们楼兰部什么事情了!”周啸风摆摆手,示意老狐狸康忠信退下。然后,再度将目光转向阿巴斯,“你也不用哭鼻子抹眼泪了!我今天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想想,今天你部向我发起攻击时,是谁下的命令?如果我不出手替你杀掉那些做梦都想进入天国的家伙,回过头去,族中还有你什么事么?”

  闻听此言。阿拔斯又打了一个冷战。当时目睹哥哥身死,他又惊又惧,根本做不出任何正确反应来。一众改信了真主的族人们,全是在黑衣大食恶客的唆使下,才不顾一切向大唐将军发起了进攻。

  这简直是将麻羯族往深渊里边送!杀掉一个小小校尉没关系,哥舒翰肯定兜得住。而杀掉一个云麾将军。恐怕即便哥舒翰有心帮忙,在大唐皇帝的震怒下,麻羯族也要被连根拔起了!

  更何况这里边还涉及到了族中权力之争的矛盾。那么多改信了真主的族人拧成一股绳,自己即便继承了哥哥的位置,恐怕根基也无法稳固。届时,大食人再偷偷派过来一个‘曼拉’,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自己这个族长,只能充当一个聋子耳朵?

  想到这一层,他心中对周啸风的怨恨大减。看向老狐狸康忠信的目光,却愈发的阴毒。对方接替了石城堡总管的职位,麻羯族当然不能明着跟其背后的大唐对抗。可暗地里用些手段,恐怕天高皇帝远,安西节度使也没那么多闲功夫操心!

  正在心里发着狠,又听见周啸风沉声命令道:“今晚我就住在石城堡中。你的儿子,还有部族中每个长老,各送一个儿子到我帐下来!明天一早,必须到我军中应卯。有机会的话,我将着力提拔他们!”

  “这是,将军大人!”阿拔斯犹豫了一下,不得不答应。这回,他连使阴招的机会都没了。长老们日后顾忌自家做人质的子侄们的安全,肯定会非常小心。族中任何对抗大唐的举动,都会受到慎重考虑。

  “去,将死者都安葬了吧!”挥手赶走了阿斯拔,周啸风又将注意力转到十几个捆成粽子般的哥舒部使者及其仆从身上。他先前逼阿拔斯自己主动交人,不是为了掌握什么罪证,而是为了彻底割断对方与哥舒翰之间的联系而已。如今安西军远征在即,根本没时间跟哥舒翰打一场无头官司。况且据长安来的消息,李林甫已经病故,杨国忠如今独掌朝中大权。有此人在背后撑腰,安西军掌握不到更强大的证据,也搬不倒哥舒翰这个军头!

  至于以后怎么把冒充沙盗,劫杀辎重队的帐算回来,那都是需要封常清大都护仔细考虑的事情。作为一名得力干将,周啸风眼下能做的只是给哥舒翰一个教训,让他别扯安西军的后腿而已。转眼间,十几个想法便从周啸风心中闪过。皱了皱眉头,他选择了其中最稳妥的一条。

  “留下这个,其他的全杀了!”用手向俘虏们指了指,他沉声下令。

  立刻有亲信答应一声,抽出腰间横刀,将十四名来自哥舒部的俘虏杀掉其中十三,只留下看上去衣衫最华贵的那个,倒拖着丢到了周啸风脚下。

  “你,叫什么名字?”周啸风用靴子踢了此人一脚,沉声喝问。

  “饶命,饶命啊,大人。小的招了,招了!”哥舒部的信使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瞎话,试图蒙混过关。没想到对方问都不问,就开始动刀子杀人。立刻吓得连尿都淌了出来,爬在湿漉漉的尿泥里,大声哭号。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看到沙地上迅速扩展的一大片水渍,周啸风直皱眉头。用这种人当心腹,亏得哥舒翰能做得出来!换到安西军这边,还不够给大都护丢人现眼的呢!

  “小的,小的叫哥舒阿勒贷。是哥舒部卓班的阿尔斯亲弟弟,别杀我,别杀我。小的全招。全招!”使者一边哭泣着回应,一边来回在尿泥里打滚。

  对于这种疲懒人物,周啸风杀他还真觉得脏手。命人将绳索割断,然后又命人牵过来三匹骆驼,拿出几袋淡水和干粮放在骆驼背上,笑着说道:“杀了你,谁给老子送信回去?赶紧滚吧,滚回你主人身边去!告诉你家主人,别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他干的那些龌龊事情,安西军上下全记得!”

  “您,您真的不杀我?”死里逃生,阿勒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趴在骆驼腹下,低声问道。

  “滚!”周啸风冲着此人屁股狠踹了一脚,大声重复,“回去告诉哥舒翰。让他做事情前先想想,自己的富贵由何而来?!别光顾着替族人捞好处,如果没有大唐,他连屁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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