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三船有意要与我们几个亲近。我对姚三船不感兴趣,他便索性把那份亲近全部交给了马水清。他寻找各种借口与马水清搭话,并总是毫无条件地附和马水清的看法。打篮球时,他只要抢到球,总是高高兴兴地立即扔给马水清。我真的不喜欢姚三船,甚至连他的外表都不喜欢。他总穿得干干净净的,把头发梳得很整齐,把牙刷得很白,白得发亮。他有一颗门牙缺了一角。听他说,是去厕所蹲坑时磕在台阶上磕坏的。这颗缺了一角的白牙,总使人联想起—只缺了口的白瓷碗。他总是文绉绉的,说话缺乏男子味,倒有点像女孩那样软绵绵地腻人。他吃饭的样子尤其让我看不惯:慢慢地吃,吃得极仔细,极认真,如果—颗饭粒掉在了桌子上,他便很文雅地用手指轻轻捉住放到碗里(从不直接放到嘴里);吃完了饭,碗很干净,像狗舔的。他的笛子总是装在套子里,那套子永远是雪白雪白的。课间或饭后,他把它轻轻取出来,然后横到唇边,用十根只有女孩子才会有的手指捏住。他在吹笛子时,总要发出—种让人感到不愉快的“噗噗”声,像割断了气管似的。有些日子,他常和乔桉—起到荷塘边去吹笛子,后来不去了。
马水清看出我不太喜欢姚三船,也就不与姚三船太亲热。不过,他还是答应了姚三船,让他从乔桉他们的房间搬到了我们的房间。
这件事对乔桉来说,也是一个小小的刺激。
乔按他们房间只剩下三个人了。乔桉明显地显出了孤独。他很少到户外来进行活动,听与他同宿舍的同学说,他总是躺在床上不分昼夜地看小说。我只有在他上课时才能看到他。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眼光里有种深不可测的怨限。只有一次,他很兴奋地参加到我们中间来,与我们—起,干了—件很残忍的事——地里,一只野兔被惊起,跑到了球场上,于是就遭到了很多人的追赶,四下里响起—片呼叫声和“哧嗵哧嗵”的跑步声。所有的教室都空了,连女生都一惊一乍地参加了捕杀。那只野兔东窜西窜,蹿到了大路上。它把人潮—会儿引向这里,—会儿又引向那里。乔桉操了一根木棍,最卖力地追赶着。他的样子很凶,像一只饿瘪了肚皮的食肉动物。他居然用木棍扫了一下那只野兔,但只是擦了—个边,那只野兔歪斜了一下,又迅捷地奔跑起来。后来,它穿过几层包围,蹿到了河边上。人潮“哗啦啦”朝河边压来。跑到绝境的野兔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朝对岸游去。已是深秋,水很冷。谁也没有跳下河去,人潮涌到河边便止了滚动,无停数双充满杀气的眼睛望着水面——野兔的身子几乎沉没在水中,只露出一颗脑袋来,两颗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在它的身后,是一条窄窄的水痕。乔桉拎着棍子挤出人群。他看了看野兔,扔下棍子,衣服都未脱,纵身一跃,跳到水中。他朝野兔游过去,并在野兔即将游到对岸时,—把抓住了它的后腿。他就那样抓着野兔的后腿,一直游到对岸。这时,大概野兔突然拗起脑袋来咬了他一口,只见他将兔子高高举起,重重地掼在了河坎上。那只野兔“吱哇”一声惨叫,躺在河坎上,蹬着两条后腿。
乔桉抹了抹脸上的水,盯着那只垂死挣扎的野兔。野兔挣扎了几下,居然又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沿着河坎跑去(严格来说,是爬去)。乔桉—步一步地跟着,却不立即去捉住它,直到他认为没有必要再进行这场游戏了,才紧迫几步,将它捉住。他提着它走到水边,然后将它摁到水中。随即,水面上泛起两串细小的水泡。等水面上终于不再有水泡后,他才将野兔拎出水面。他提着野兔,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对岸,站在我们全体的对面,朝我们瞧着。
河这边,鸦雀无声。
几天之后的—个上午,课间休息时,马水清掏出小镜子,倚在教室门口正照着(最近,他的脸上老长小疙瘩),乔桉从外面回来了。因为教室有两个门,马水清似乎打定了主意:不闪开身子让乔桉过这道门。
乔桉站定不走。
马水清继续照他的镜子。
我紧张地朝门口看着。陶卉、夏莲香她们几个女孩靠到了一起,侧过脸去,一双双略带腮的眼睛望着门口。教室里—片寂静。
乔桉突然挺着胸脯,朝门里用力走来,只听见“咣”的一声,马水清手中的镜子被撞落在地,顿时粉碎。马水清的身体往后摇晃了几下,也终于很难看地跌坐在地上。
陶卉和夏莲香他们赶紧抱成—团。
马水清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揪住了乔桉的衣领。
乔桉的力气很大,—甩脑袋,把马水清甩脱了,但同时也失去了两颗钮扣。
马水清再度冲上去死死抓住了乔桉的衣服。乔桉猛—扭转身子,又把马水清甩脱了,但这回听到的是衣服被撕裂的“嚯嚓”
声。乔桉很恼火,没等马水清站稳,便—拳砸在马水清的脸上。
马水清向后倒去,碰倒了两张课桌,桌肚里的东西撒了—地,一只蓝墨水瓶被跌碎,流了一地蓝墨水。
陶卉们尖叫着,躲到了讲台后面。
谢百三汗淋淋地从外面跑进来,“别打了!别打了!”
马水清的嘴唇出血了。
这时,初二班的女生丁玫正巧过来找陶卉去做什么,见马水清满嘴是血,尖叫了—声,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乔桉的嘴角闪过—丝微笑。
我知道,马水清准要与乔桉拼命了。他操起—张凳子朝乔桉走过去……
陶卉们一个个赶紧跑出了教室。
乔桉并不躲让,只是当马水清的凳子劈下时,才迅捷地一闪身子。马水清劈空了,还差—点将凳子砸在自己的脚上。乔桉顺手揪住了马水清的衣领,并将他朝门外拖去。马水清死死往后赖着,但因他是一个没有力气的人,还是被乔桉施到了门口。
此刻,乔桉一心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像拖死狗—样将马水清拖到门外廊下,一直拖到丁玫的面前去。
丁玫吓得跑到陶卉他们中间去了。
马水清屈辱地被乔桉的双手揪住衣领,不能动弹地被抵在廊柱上。
马水清不可能做出任何—个英勇的动作来,只是很可笑地歪着嘴。他想用脚去很得力地踢乔桉,结果却使他的形象变得更为可笑——鞋踢飞了,并且就落在了那些女生们的前面。现在他—只脚有鞋,而另一只脚光着。
乔桉自然希望延长保持这种局面的时间以获得更大的满足,无奈,我、谢百三、刘汉林、姚三船—起过来,从他手中将马水清解救了出来。
邵其平被叫来了。他查看了教室之后,把乔桉和马水清叫到办公室。作为班长,谢百三自然也跟了去。
邵其平做了这样的处理:乔桉必须买—枚新的镜子,当众赔给马水清。邵其平之所以如此处理,是由于马水清白始至终—口咬定:“我当时正在照镜子,并没发现乔桉想进教室。”
打扫战场的自然是谢百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