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第二、三、四集团军,都认为这是“撤藩”,目的在削落他们的势力;其中第四集团军的态度,更为激烈。张学良接到密报,第四集团军首脑之一的白崇禧,与杨宇霆在滦州处理直鲁联军的善后问题时,相处极欢,每每闭门密谈;白崇禧与杨宇霆都有“小诸葛”的外号,加之还有以善谋著称的“孙联帅”——孙传芳参预;这三个人集合在一起,可不是“三个臭皮匠”,因此,颇为多方所瞩目。
直鲁联军的问题,已经解决,照道理来说,一切皆应归于正常,而滦河方面的情况,非常不正常。第一是滦河以东的昌黎、卢龙、迁安、抚宁、临榆等五县,原是河北省管辖的五县,杨宇霆所指挥的奉军,盘踞不去。第二是北平——北洋政府垮台后,国民政府明令恢复明初燕王时代的名称北平;所以京奉路,亦改称为平奉路,被截成两段,每周对开两次,至滦州互换车头。过了深州的平奉路,由常荫槐控制。第三,杨宇霆、常荫槐扣留了平绥、平汉、津浦各路局运送奉军的车皮五千四百个;车头亦有数百个,中央曾两次派交通部次长王征出关交涉,不得要领。
为此,张学良挨了不少骂,但杨宇霆跋扈嚣张,张学良无奈其何,据熟悉内幕人士分析,白崇禧与杨宇霆的合作,是相互利用。白崇禧的打算是,即为裁兵而召开的编遣会议,极可能破裂,那时滦东的奉军,即可利用扣留的车头、车皮,长驱南下,配合在渤海湾的舰队,则局处胶东的直鲁联军,亦将活跃。至于奉军干预编遣会议,所得的报告,当然是支持杨宇霆取代已由抽大烟进而打吗啡的张学良,而杨宇霆接管了东北,当然是全面倒向日本。
但如归顺了中央,首先对杨宇霆的野心,就是个有力的约束;因为这一来,他的野心如见诸行动,便成了人怂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同时,日本对杨字霆的支持,亦必因此而有所收敛。
经由信使往还,中央对张学良的要求,几乎完全接受,将热河亦划归东北,并先易帜;同时任命张学良为国民政府委员。至于东北的党务,亦不妨暂缓推进;总之一切的步骤,都力求慎重稳妥,不使日本有任何干预的借口。
延缓三月的期限已届,时机亦已成熟;张学良便在十二月甘九日上午七时,发出通令,奉天、吉林、黑龙江三省,同时悬挂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中华民国终于真正地统一了。
其时杨宇霆早已回到沈阳,张学良本想派他去当黑龙江省长,但杨宇霆仍旧愿意担任总参议,推荐他的心腹常荫槐出掌黑龙江,张学良如言照办。
杨亨霆的气焰更甚于以前;以前有“老帅”在,多少还有“一人之下”的模样,如今完全是“万人之上”了。张学良在他心目中,只是个刘阿斗;《三国志。诸葛亮传》说,刘先主临终以前,特召诸葛亮交代后事,说“若鄙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外号“小诸葛”的杨宇霆,认为张学良这个“鄙子”,实在“不才”,已在作“自取”的打算。
因为如此,他对张学良渺视到了毫无顾忌的程度,称呼上加上个东北人所说的“小字眼”,司令长官变成“司令长官儿”。民国十八年一月七日,也就是阴历前一年的十一月二十七日,杨宇霆为他的父亲作七十岁生日,奉为首座的贵宾,不是“司令长官儿”,也不是特地从大连来拜生日的“孙联帅”,而是为东北将领所轻视的褚玉璞。
这便使得张学良越起戒心。在此以前,张学良已看出杨宇霆包藏祸心,患在不远,一次是他劝杨宇霆应该效力中央,疏远日本,杨宇霆答说:“你走你的中央路线,我走我的日本路线,两宝总有一宝押中,有什么不好?”
张学良便问:“如果是你的这一宝押中了呢?”
杨宇霆瞠目不知所对。
张学良有个洋顾阳门也是好朋友叫端纳,澳洲人,其实是英国的高级情报人员。英国的在华利益,一向是跟日本发生冲突的,所以端纳对走日本路线的杨宇霆,非常注意。有一回他问张学良:“你是不是向捷克订购了三万支步枪?”
张学良大为诧异,于是端纳出示由平奉路局公款付给捷克军火商的单据,才知道是常荫槐假借他的名义所订购的,于是找了杨宇霆来问。
“不错。”杨宇霆坦然承认,“这是给黑龙江山林警备队用的。”
“我怎么不知道?”
“小事嘛!”
张学良略想一想又问:“咱们的兵工厂,不是也能造步枪?”
“没有人家的好。”
杨宇霆脱口而答,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的感想——好家伙!你不但要发展自己的武力,而且装备还要胜过我。
“听说叶开鑫、叶琪来了。”张学良又问:“他们来干什么?”
“叶开鑫代表唐生智;叶琪代表白崇禧。”杨宇霆洋洋得意地说:“专诚来给我们老爷子拜寿。”
“住在哪儿?”
“住我家。”
“我跟他们多少也算认识,怎么不来看我?”
“嘿!”杨宇霆大声答说:“人家也要看得见你才行啊!你白天黑夜颠倒着过,人家要来看你,你没有起来;等你有精神能见客了,人家可是要睡了。”
张学良默然,杨宇霆却还有话说;告诉张学良町野武马又从东京来了。张学良很轻视此人,因为他只是个黑龙会的外围分子,与日本政府跟军部的关系不深,没有什么用处而好说大话;在张作霖被刺以后,张学良送了他十万大洋,将他辞退了。
他这次从东京来的目的,张学良可以预想得到,是为了五路事件。果然,町野武马直言相告,希望张学良履行张作霖跟日本所签的“五路协定”。
“先父那时是代表中国政府签的协定,现在原件已经毁在皇姑屯;东北是地方政权,不管外交上的事,请你们找国民政府外交部去交涉。在我这里,别说履行什么协定,连谈都无从谈起。”
话风中点水泼不进去,町野武马默无一言地退出以后,立刻去找杨宇霆。到了半夜里,杨宇霆来了,脸色颇为严重。
“这件事,搪塞不下去了。原先没有挂青天白日旗,人家还有个指望,我也比较好敷衍,如今一挂了旗,人家非算帐不可。”
“算什么帐?”张学良冷笑,“他跟我奇$%^書*(网!&*$收集整理算帐,我还跟他讨那笔血债呢!”
“话不是这么说,倒底是怎么出的事,也还不知道,而且也还没有证据。”
“五路协定,不也是没有证据吗?”
“不过,老帅确是许了他的。”杨宇霆紧接着说:“町野武马来找我,脾气是发极了,他说,他也不是非逼着咱们履行协定不可,不过他是原经手人,这件事得对满铁跟田中有个交代。他要我跟他发表一个联合声明,说明当时交涉经过。你说怎么办?”
“你不是跟老爷子唱双簧唱惯了的吗?仍旧想法子敷衍一下好了。”
“不行!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第一,那时候没有挂旗;第二,老帅总是满口答应,指定要我跟日本人接头,我才好想法子;如今打你这儿先就一口回绝了,咱们的双簧唱不起来。”
“那,”张学良感到事态严重了。“你说怎么办?”
“我当然不能跟他发表什么联合声明,由他一个人去发表好了。”
“发表了,咱们怎么办?”
“不理他。”
“那不等于默认了吗?”
杨宇霆不作声。显然的,杨宇霆已经跟町野武马商量好,用公布内幕的办法来要挟他,“地价一千万,收过五百万”之说,他不知道有这回事没有?但只要一公布,大家都会说:“怪不得!张作霖没有拿日本人的钱,为什么要签那个协定?”这一下,老父的一世英名,付之流水;而且也替国民政府外交部带来了极大的难题。
这样焦虑苦思到天快亮时,痛头发作,找了住在帅府的马医师来,注射了一针海洛因,顿觉精神一振,脑中灵光闪现,刹那间想到了一条釜底抽薪之计。
于是找了他的内卫人员来——张学良的卫队是一个骑兵连;特为选出一排人,昼夜轮班,随侍在旁,宛如帝皇的“宿卫”,称为“内卫人员”;卫队长名谭海,奉召前来,张学良问道:“还有谁在?”
“高纪毅、范凤台。”
“你把他们也找来。”
等三人到齐,张学良说道:“杨邻葛跟町野武马,打算公布当年老爷子跟他们谈判五路的经过,你们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他怎么能这么办?”谭海愤愤地说:“老帅在的时候,待他那么好,他居然敢毁老帅的名誉,太不应该了。”
“应该不应该是一回事,日本人要公布,又是一回事。咱们得想个法子拦住他不发表。”
沉默了好一会,高纪毅用低沉的声音说:“只有干掉。”
郭松龄的部下,大都认为郭松龄被捕后,“就地正法”是出于杨宇霆的主意,早欲得之而甘心;这就更加强了张学良的决心,当下秘密商定了计划,各自散去,张学良一觉睡到下午才起身,命值班的内卫张汝舟打电话找杨宇霆与常荫槐,由下午四点钟打到六点钟才找到杨宇霆。
“司令长官叫我给督办打电话,晚上来打牌。”
“还有谁?”
“没有外人,长官踉太太,还要请常省长。”
“常省长在我这儿。”杨宇霆停了下来,大概是跟常荫槐研究,张学良可能要跟他们谈新五路的问题,好一会才在电话中说:“一会儿我们俩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