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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柳暗花明逢故人
  众人——连韦清风在内,原以为这少年现身,定有大闹,不料,竟为宝塔之说项而来,都轻轻吁了一口气,将已经悬起的那颗心,又缓缓落下,静观下文。

  舒若雷闻言,虽然心有不适,但是来人是客,且说的又系众所欲知之事,自然不便加以拒绝。

  只得拱手还礼,说道:“小友,今来是客,高姓大名,尚请见告,以便随众款待。”

  那少年举目向四周一扫,已知过去所遇的江湖上那些一流高手,多已来到,看在眼里也没在意,闻声抱拳说道:“在下姓宇文,名杰,乃江湖未学,武林后进,尚祈多多赐教!”

  舒若雷悠然长笑,说道:“言重,言重,既来之,则安之,就请宇文小侠演说此塔来历与妙用,老夫当率众恭听!”

  宇文杰乃朗声说道:“此塔,名为伽南灵塔,乃以伽南木雕刻而成,故色呈褐茶,塔体芬芳,闻之沁人心脾。塔高一尺六寸,直径七寸分五,分六角一十三层,每层缀有明珠六颗,共七十八颗,这七十八颗明珠,本身不能泛光,适才各位所见的光芒四射,系由顶上那颗夜明珠,所反映出来的光彩。”

  众人一闻此说,都认为有理,并非舒若雷适才造言设词之所及。

  宇文杰又说道:“此塔,现尚缺件东西,故仅能泛呈白光,各位不妨请向前一观,这塔顶夜明珠下两侧,尚各留有小槽一个。此处,原有‘血结玉鸳鸯’一对,如同双耳,嵌上去,全塔即泛起一片银红霞彩,灿烂无边,更为夺目。”

  他边说边由怀中掏出那对“玉鸳鸯”,向塔顶两侧一嵌。

  果如其言,殿中顿现出一团银红光芒,较原先白光,泛射的更大更远,群情不禁为之一震。

  宇文杰随手取下玉鸳鸯,向怀中一揣,接着说道:“此塔原有辟邪之功,自那对血结玉鸳鸯,取过之后,功效已失。”塔的底面,尚有古篆偈语四句,为:

  物华天宝,

  光射斗牛,

  放彼邪豸,

  宜尔王侯。

  “各位不信,请一看便知。”

  众人至此,便知事情有点不妙,都认为他与此塔,定有密切关连,且不只此,恐还另有所为。

  看万寿宫两老,今日将何以善其后?

  舒若雷问道:“宇文小侠,你对此塔妙用,既如此熟稔,其来历,亦想必甚详!”

  宇文杰见问,不禁面容一整,厉声说道:“舒教主,你问此塔的来历嘛……哼!此塔,乃我家之物。”

  众人猝闻此言,群起一惊。舒若雷更知他来意如何了,当即沉声说道:“今日尊意,是专为此塔而来?”

  宇文杰冷峭的一声讪笑,说道:“在下来意,你只猜着了一半,此塔,在你万寿宫,目为镇山之宝,但在下,视之如同粪土。不过,在十五年前,由我家中劫走此塔之人,应请你相告,待我径去找他,决不干你之事,此塔,我也不要。”

  舒若雷闻言,不禁向身旁的韦清风,扫了一眼。

  那韦清风心头暗自“嘀咕”道:“此塔,系最近由我家之人,送上山来,作为师兄寿礼,来历如何?确不知道,在未摸清其底蕴以前,这送塔之人为准,当此众目睽睽之下,怎说得出口!”

  心念及此,脑子马上转出一个计谋,一掠而逝,遂闪身越出,沉声喝道:“姓宇文的,塔在此地,过去究竟是否你宇文家之物,既不得而知,而送塔来此之人的姓名,老夫亦不愿道出,你将如何?”

  宇文杰不禁大怒,一手戟指着韦清风,厉声说道:“咦!韦教主,败兵之将不言勇,今出此言,你将要怎的?”

  四周人群闻言,又掀起了一阵骚动,都惊讶红灯教主,也曾吃过这少年苦头?

  韦清风当着恁多人面前,怎受得了如此讥诮,当即恼羞成怒,左手将那珠红铁拐,向地下击的“蓬”然作响,右手向外一点,厉声喝道:“娃娃!来!场外去,你能斗我廿合,决交人与你!”

  语音一落,即拽拐飘身外出。

  宇文杰拧身一转,只见他快地如一阵旋风。

  一眨眼,已越过韦清风,先到殿外,立身场中,高声喝道:“我若斗到十招,不卸你四肢,决不向你要人。”

  这时,人群中的天台一怪辛无畏,先赶来当场,冲着宇文杰,说道:“好小子,真行,有种,老朽也是你手下败将,今天倒要看看你的。”

  宇文杰一手拔下肩头赤索剑,“呛啷”一声,随手向空中挽了个剑花,即展开招式,向韦清风猛扑。

  同时,四周观众,顿感场中已泛起一片尖锐而凄厉的风雷交鸣之声,听来刺耳。

  那韦清风手中使的是长兵器,见来人一上场,就抢了先机,只得将身形急退三步,抡开长拐,接手过招。

  两人身法快极,进退如飞,恍眼已斗了七八招,宇文杰刚使出伏魔剑法中第十八招的“罗汉撞钟”,硬将长拐荡开,韦清风接着又一招“五丁开山”,向宇文杰当头砸下,势如雷霆,何止千斤。

  他一见当头来势,只将身形左闪,擎回长剑,使出一招伏魔剑法中的绝招“观音抛篮”,一剑紧贴拐身,顿将拐上千斤大力,卸得无影无形,又加力猛向下压,催动全身罡气,力贯剑尖。

  这时,场中风雷之声已息,众人只听得剑身“吱吱”直叫,一致惊讶,不悉是何响声?

  韦清风长拐被人压的拐头点地,热如火灼,心想抽招换式,那只擎着铁拐的右掌心,如被磁吸,哪里能够。

  心头不禁大急,右臂一扬,就要一掌向宇文杰当胸拍出。

  正当他扬臂作势之际,宇文杰忽剑交左手,一招“观音势蓝”,向上一挑。

  只听得“咔嚓”一声,韦清风那条坚如铁石的右臂,与肩胛顿告搬家,斜飞空际,向外直转。

  旁观的托塔天王韦金城,一见大惊。

  急纵身上前,抡开双掌,一掌去护持韦清风,那条摇摇欲坠的身形,一掌猛向宇文杰当头劈去。

  宇文杰见状,那里还能容他上手,左臂将剑一收,右臂斜刺里向前,一掌拍落韦金城当胸。

  将他掀了几个跟头,同时,右腿一抬一挑,又将韦清风,一脚踢出三丈开外,两人同时跌地,哼声不绝。

  他当场一连串的演出,这神奇无比的剑招,及排空如山的掌力,以及矫捷绝伦的身法,只惊得四下人众,异口同声,叹为观止。

  计算起手,而至结束,刚好十招。

  舒若雷当下,惊怒交集,一面吩咐从人,将两受伤者,抬进后宫,一面沉声说道:“娃娃,你一身绝学,令人钦佩,今一招而击败当今武林名家两人,小小年纪,煞是可取,此地人多场狭,施展不开。老夫今想加倍成全于你,你我去前面立剑峰上,再走几招,如为所败,立即告知,你所要的那人姓名,不然休想全身而退。”

  宇文杰回手将剑向肩上一插,厉声说道:“舒教主,你如不交出人来,休怪在下无礼,今天要在你这三川岭,大开杀戒,哪里去都成。”

  两人随即起身离开三川岭,扑向立剑身而去。

  身后众人,亦鱼贯相从,来看这场热闹。

  这立剑峰距离三川岭,不过数里之遥,乃万寿宫屏障,在山上看来,高不过十余丈而已,若在峰外淅川水面上,仰望峰岭何止千仞。

  众人来至峰下,只见宇文杰,原地不动,突将身形拔起数丈后,又来一个倒提,在空中转了一圈,变为足上头下,直飞峰顶。

  那舒若雷轻功,虽也了得,但他必须借物托形,轻身提纵上升,竟费了两三个起落,始来到峰顶。

  他们一时见到这两种不同的身法,其功力修为,优劣立判。

  这一老一少,一个是黑道巨擘,一个是武林英才,上得这块仅七八丈方圆的立剑峰后面,更不答话,即动起手来。

  两下一上场,都运掌如飞,全力以赴,斗到七八十招时,反渐渐缓慢下来,凝神聚气,贯注对方。

  待觑出破绽,即猛施煞手,是以,势虽缓慢,却充满杀机,稍一不慎,即有当场废命之虞。

  宇文杰几次上手去取对方的腕子,怎奈老人,滑溜已极,总没得手。

  宇文杰最感吃亏的,是不明这立剑峰的形势,先就失去了地利。

  而那舒若雷,却老谋深算,今见这少年,武功超绝,实不可轻视,故动手后,他却始终跨在靠三川岭的一方,不越出此外一步,而让出面临浙川的地方,由对手站了,宇文杰不明就理,怎会在意!

  斗到后来,舒若雷身形,向下一矮,双臂一扬,由下斜上,猛向宇文杰胸前,全力拍出一掌。

  宇文杰见来势沉猛,急变臂相交,又使了一记“龙凤辉映”绝招,迎着来势,运力向前一推。

  四掌相接,顿卷起一阵狂飙,“砰”然大震,只震得舒若雷,咬紧牙关,一声闷哼,双手抚胸,连步后挫。

  旋即两眼发黑,金星乱进,“扑通”一下,摔倒尘埃,人已昏死过去,那宇文杰却被震得两脚离地,身向后飞。

  这乃是舒若雷心数中之事,宇文杰果中了他的阴谋,一步踏空,整个身形,急速下沉,如风车般,向峰下急坠直泄。

  通天教主舒若雷,被宇文杰一掌击得连步后挫,心头一阵潮涌,一时按捺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人亦仰身跌地,昏死过去。

  及至悠悠醒转,已足足过了一个时辰的工夫。

  他睁开神光已散的昏花两眼,向左右一扫,躺身处,哪里还在什么立剑峰顶,原来芷是万寿宫中,自己参真行功的静室。

  身前立着许多万寿宫的弟子,和武林友好。

  众人一见他苏星过来,纷纷上前问讯,温语慰藉。

  他躺在太师椅上,双掌拊胸,冲着近身几人,嘶声说道:“老夫受的内伤极重,恐怕已不行了……不过,我还不想就此死去。”

  他一眼瞥见门下众弟子,环立身侧,遂又极力提了一口真气,说道:“宇文杰那厮,已被我一掌,震落立剑峰下。你们可急去淅川水畔,寻着尸首,还有他肩上的那柄长剑,应即取回,如落入旁人之手,却是后患。”

  那立在静室一角的天日一怪辛瘤子,耳目灵敏,反应迅捷,一闻此言,即朗声说道:“舒教主,不才愿献微劳,走这一趟!”

  他随即晃动身形,跨步外出,身后立即跟上了万寿宫的弟子四人。

  舒若雷又举目向静立身旁的大弟子,霹雳神君缪湘舫,盼了一眼,旋扬手向辛瘤子背影一指,示意要他跟去。

  他重伤之后,仍随时不忘使用心机,当见辛瘤子自告奋勇,去寻宇文杰下落,即虑他有夺剑之意。

  他一见自己门下随去的四人,武功较弱,恐非辛瘤子敌手,故又暗命大弟子参加,以防意外。

  盖缪湘舫武功颇高,有他在内,纵辛瘤子有所图谋,料亦不敢十分炫露。

  辛瘤子心中,确另有打算,他虽非出身正道,但为人并无大恶,自在江山和宇文杰交过三掌之后,对宇文杰深厚功力,有点心折。

  今听得舒若雷如此一说,要差人去寻他的下落,乃毛遂自荐,明为效劳,暗里却存了伺机救护宇文杰之意。

  那红灯教主韦清风,虽然丢掉了一只胳膊,但所受的却是硬伤,也可说是三人中,伤得最轻而易治的一人。

  众弟子七手八脚,将他抬入静室,为之止血裹伤,静躺了一两刻工夫之后,即已清醒过来。

  经他默运玄功,将任督两大经脉的气血,逼向内行,以止血止痛。

  此时,他对韦金城的伤势,非常惦念,至于舒若雷与那宇文杰拼斗,以及受伤的情形,均茫无所知。

  他躺在床上,见侄儿韦汝敖,侄女韦汝屏两人,进来探视自己伤情,即劈头问道:“你父亲的伤势怎样?”

  韦汝敖躬身回答:“父亲所受的内伤,虽然相当严重,但经侄儿,以推宫过血之法施疗后,似已无不碍……”

  他说至此际,似有所忌惮,顿了一顿,只得又嗫嚅说道:“不过,舒伯父的伤势,那就难说了。”

  韦清风闻言,心头不禁一震,惊问道:“怎么着,你舒伯父也受伤了,是谁所伤,怎么受的伤?”

  韦汝敖对此,料也隐瞒不得,只好将立剑峰的那场拼斗,告诉了韦清风。

  当下,只气得他一阵哇哇乱叫,人又昏厥过去。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的工夫,韦清风刚一醒转,倏见有一门下弟子,形色仓惶的进来,与韦汝敖悄声耳语了一阵。

  两人即匆匆离去,心下十分纳罕,遂问道:“汝屏,那郭钰邀走你哥哥,究竟为了什么事?”

  姑娘说道:“我也没听清楚,好像‘若虚堂’那面,出了什么岔子。”

  他听罢之后,心头又不禁一震。

  旋见韦汝敖,踱进静室,频频叹息,说道:“伯父,我们万寿宫,现在恐已到了树倒猢狲散,墙倾众人推的末日了。”

  言下,面现戚容,神情沮丧,似有无限慨意。

  韦清风不由一怔,急声问道:“外面又发生了什么事故?”

  韦汝敖唉了一声,说道:“那若虚堂的护堂弟子,伍天成与樊潮两位师兄,在本门说来,已是一等高手了。当此光天化日之下,适才,竟悄无声息的,被人点了睡穴,侄儿赶进堂内一查,全部金银宝藏,丝毫未动外,只单单不见了那座伽南灵塔,经解开两人穴道,问其所以,均瞠目不知究竟。”

  韦清风闻言大惊,又急声问道:“难道宇文杰那厮,还在三川岭?”

  韦汝屏姑娘闻言,立即插口说道:“那也未必,他不是已经被舒伯父一掌,震落立剑峰下去了么,那千仞高岩,坠下去,纵然不死,也得受重伤,怎的还能进这万寿宫,来窃宝伤人?”

  韦汝敖问道:“依你之见?”

  姑娘说道:“依我看来,定是来宾中有人,觊觎此宝,混乱中,趁机下手将之窃走。”

  韦清风躺在床上,喟然长叹,说道:“这真是人心不古,我弟兄闯荡江湖数十年,平时,对一般同道,或是武林友好,莫不肝胆相照,坦诚待人,果如你言,岂不令人冷齿?汝敖,你去查查看,此事究系何人所为?”

  姑娘说道:“伯父,这事也不忙在一时,一半天还怕不知道吗?现在万寿宫,只是一片乱哄哄的,仓促间,对恁多宾客,怎查得出是谁。”

  三人静室密语,对这伤人窃宝之事,究是谁干的,一时尚找不出结论。

  倏见把守三关的弟子,瘟煌使者刁明,气急败坏,飞步抢入静室,三人均各自一惊,便知有事,且不平凡。

  刁明冲到榻前,躬身说道:“适才有万里飞虹陆方,圣手人魔武维扬两人,私自下山,不服检查,竟出手伤人,夺关而出,弟子曾由身后,射击硫磺飞弹三枚,他二人均不顾火伤,已狼狈逃去。”

  韦汝敖急声问道:“他二人可是徒手?”

  刁明回道:“那陆方手中,却提着一个长方形的包裹。”

  韦清风只气的将左拳擂得床沿山响,闷哼了一声,说道:“这两个真是人面兽心,狗熊不如,今日竟在我万寿宫,做出这种事来!”

  言罢,恨声不绝。

  韦汝敖送走刁明,即见缪湘舫,又踱进房来,遂迎将上去,问道:“大师兄,有事吗?”

  缪湘舫说道:“我来看看师叔的伤势,顺便有点要事相禀。”

  韦清风闻声唤道:“是湘舫吗?进来。”

  缪湘舫来至榻前,躬身说道:“师叔伤势,现在觉得如何?”

  韦清风轻声一叹,说道:“伤口处,我已行功止血,现在已不痛了,大概不甚要紧,你师父呢?”

  缪湘舫愀然说道:“那宇文杰被击落立剑峰后,师尊刚才还命弟子,及四个师兄弟,随同辛老前辈,共赴淅川水边,去寻那厮尸体。不料,那附近一带,不但踪影毫无,且一点痕迹不见,不像有人坠下过似的,正准备将此情面禀师尊。奈何他老人家,人又昏迷,他所受的内伤奇重,且因春秋已高,依弟子看来,实凶多吉少。”

  韦清风说道:“同去的辛瘤子呢?”

  缪湘舫说道:“因没寻着宇文杰的下落,回头时,途中碰着陆方,武维扬两老前辈,他已向弟子作辞,随那两人去了。”

  韦清风闻言,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口长气,摇首不语,只抬手示意,命他坐下。

  韦汝敖问道:“大师兄,你见那两人手中,还有何物?”

  缪湘舫应道:“这一点,我还没甚留意,对了,好像陆方胁下,另外挟着有个包裹似的。”

  韦清风唉声说道:“湘舫,现在人心大变,廉耻沦丧,那陆、武两贼,竟趁我万寿宫混乱之际,乘隙将我们镇山之宝的伽南灵塔,已窃走了。”

  缪湘舫闻言一怔,惊问道:“真的吗?竟有此事!”

  韦汝敖说道:“谁骗你来。”

  缪湘舫说道:“果真如此,料那贼尚没走远,待我追去。”

  韦汝屏张臂一拦,说道:“大师兄,那陆武两人,武功超绝,现更又加上一个辛无畏,他们去了已有一刻之久,恐怕你追也追不上了。纵然追上了,也是双拳难抵四手,何况他们已有三人,你怎于情急之下,将眼前大事,弄得轻重倒置?”

  缪湘舫心头又是一怔,说道:“屏姑娘,你这话怎讲?”

  姑娘说道:“现在两位伯父,和我爹爹,均已负伤,你乃本门首席弟子,在这三老伤势,未愈以前,所有三川岭的事务,当然要唯你是问,万一你因追那两人,又出了什么差错,叫谁来理事?”

  这话,当然说得有理,缪湘舫听来,不禁一呆。

  韦清风说道:“湘舫,你师妹的话对,你先去照应师父的伤势,和料理宫前的宾客去吧。”

  再说那宇文杰,当时,被舒若雷一掌,震得双足离地,飘身后退,不料,在岩边一脚踏空,整个身形,向立剑峰下直坠。

  如在平时,虽然处此千仞高峰,他仍可运起龙形八式中,那龙潜九天的轻功,刹住坠势,然后,轻轻飘落峰底。

  可是,他此时于身负内伤之余,急切间,无法提起胸前那口真气,所幸神志还十分清醒,当下一见势危,急忙五指齐张,鼓尽余勇,运起金刚指手法,抬臂向石壁间,猛力一戳,始将身形挂在立剑峰腰际。

  他扭头一看,岩下深不见底,不禁吓得周身冷汗直冒,倒抽了一口凉气,暗忖:“这要坠下去,还怕不暴尸岩底,粉身碎骨?”

  他悬身壁间,缓过一口气后,随又一想:“这毁身峰底之厄,虽未侥幸逃过,但如此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身悬半空,又怎么办呢?”

  于是,心头又不禁大急起来。

  这时,一阵凉风,掠身而过,耳听近处,有枝叶摇曳之声,他不由俯首向下一望,见脚底左下方,约距两丈之处的壁间,有一株盘根虬松,再仔细一看,那虬松根际,尚有突出尺余见方的岩石一块,似可托足。

  他暗自忖说:“如能登上那块岩石,慢慢再觅脱身之计,虽说咫尺之间,彼此形势相若,但总比这不可持久,攀悬空中的局面,要好得多。”

  他心念一落,即将右手一松,同时,勉强提了一口真气,一招晴蜒点水,贴壁纵去,轻飘飘的,双脚落在那方岩石之上。

  他松了一口气,暗道一声:“好险!”

  他登上岩石后,即面外盘膝一坐,觉出心头有点隐隐作痛。

  暗自一惊,试一调气行功,又觉的全身各大经脉,均通畅无阻,似无内伤,遂略略放心。

  他,身既负伤,竟未损及内腑,此乃灵蛇软甲,所发生的护体效用,然而他却尚茫无所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的工夫,他行功完毕,默念那舒若雷,真不枉为一帮之主,其武功之高,实前所未见。

  经过那场剧烈的拼斗,不知他是否也受伤?伤的怎样?一时均无法获知,可喜今日一举而伤了三川岭的巨魁两人,也是武林中一大快事。

  他沉吟了一会,旋又暗忖:灵塔今已出现,仇家-时虽没寻着,料定,决脱不了这三川岭的范畴,或与他们有着极深厚的渊源。

  不然,他们怎的如此守秘,不肯轻易道出贼子姓名,今后,我只打从韦清风,舒若雷二人头上追究,便可知晓了。

  他心念尚未转完,忽觉身后,微风吹来,飒飒有声,扭头回盼,原来壁间丛草蔓生,生际露出一个三尺见高,两尺来宽的岩洞,不觉噫了一声,暗道:“身后有此大洞,怎的并没发觉?”

  他以掌撑地,向内一张,只觉洞里黑压压,阴沉沉的,一切看不真切,同时,里面“吱吱”之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敢情这一岩洞,乃是个蝙蝠窝巢,再一根据蝙蝠叫声,推想洞内轮廓,定还不小。

  他为预防意外,乃拔下肩头长剑,以作戒备,欠身钻进岩洞,一手擎着长剑,一手亮起火折子,向洞中缓步前移。

  行不数步,蓦见岩洞后壁,竟有一甬道,向下倾斜,遂顺坡而下,曲曲折折,转了无数的弯,始至洞底。

  他立在甬道尽头,举光外照,见洞底是一块方圆数丈的盆地,四壁光滑如镜。

  再向前看,洞角深处贴壁间,赫然呈现于眼帘的,是一具人体骷髅,衣履完整,趺坐如生。

  他一见之下,身上不禁毫发直竖,一阵哆嗦,收回眼光,又见脚下不远,有块石碑,高约三尺,似尚有一节,埋在地中。

  他蹲身向碑上瞧去,上面却镌有“至此止步,犯者立死”八字,心下又是一惊,那碑上字迹,系以金刚指手法刻划,清晰异常。

  这石碑与那骷髅之间,相距不过三丈,静悄悄的,无甚异状。

  方待举步向前,越碑而过,脑际忽泛起仙霞岭冷泉谷,身陷五行迷踪阵的那幕情景,心头不禁一懔,又收回左腿。

  他举着火光,无意中,就石碑背面一照,见也有字迹,仔细一看,是镌着:“拔石前进”四字。

  心中大喜,遂将长剑归匣,探臂向前,一手握住石碑顶端,一摇一提,即轻巧巧的应手而起。

  接着,突听得洞顶间,响起一片嗡嗡之声,他吓了一跳,忙闪身后退,立在甬道口,以观其变。

  不料那阵嗡声,渐响渐远,虽良久方息,但亦不见有异。

  他不知道,此乃前人所布置的,一套自卫机关,来人如属莽撞之声,只要越过界碑一步,触动消息,洞顶上面,马上万弩齐发,绝无幸免,如能事先端详碑文,再行前进,即安平无事。

  而且,还认为此人,来自有缘,宇文杰今日到此,当然是属于后者,可惜他尚不自觉罢了。

  宇文杰这时,已决心要去洞底一探,复拔下长剑,以锋尖点地,一步一试,向前移进,眨眼已至骷髅左侧。

  并未遇到阻碍,立时心头一宽,猛一抬头,见石壁间有拳大字迹一篇,乃高擎火光,向上看去,写的是:本人来此静地,研习伏魔大法,由于道心不虔,为外邪所侵,致走火入魔,偶因一掌击裂石壁之后,顿感元神大伤,真气已散,此身便不再存出此岩洞之想。

  如后世有缘人,能将我遗骸,移置于洞顶石槽者,当以武林失传已久,佛家伏魔剑法中的天象四式相赠。

  又见末尾写的是:天顺元年七月七日终南练气士林中坚。

  他看罢之后,心头惊喜得一阵猛跳,暗忖:难怪,当日师姊林若水,于传授伏魔剑法时,卅六招式,怎的只传卅二手。

  我还怪她藏私,争吵不已,后经师父解释,说是最后的天象四式,失传已久,不料今天,却被我无意碰着了。

  他心念一落,即首先寻那石槽,抬头上望,见洞顶中央空际,果悬有尺余见方,六尺来长的石条一根。

  当将火折子,向地上一插,提了一口真气,纵身上跃,一手握住由洞顶下垂的钟乳石,向前一张。

  正是一具石槽,系用带勾钎链,悬在洞顶的石孔中,遂一手抄住铁链,将它取下。

  他先冲着林中坚的遗骸,拜了四拜,然后上前,双手一托,轻轻将他平放槽内,仍悬之原处。

  这时,方始发现遗骸趺坐处,是个两尺多长,一尺多宽的扁平木箱,打开一看,内中除那些药瓶什物之外,另有一件仅长约八寸,厚约二寸的白玉石匣,上面镌着“伏魔剑法天象四式”八字。

  他一见大喜,如获至宝,急忙取过向怀中一揣,将木箱复元。

  木箱傍却有铁剑一柄,且已生锈,看了一下,仍放原处,乃一手擎着火折子,一手提着宝剑,转身踱至甬道口。

  蓦见左边石壁,现出寸余宽,数尺长,弯弯曲曲的裂缝一条,心想:“这必是那壁文上所说的裂缝。”

  遂将火折子向缝中一插,回身又将那方石碑,仍旧与它归元,栽立起来。

  他载罢石碑,眼前骤然一暗,扭头盼去,原是壁间的火折子,已燃尽自灭,再稍一凝神,那壁缝间,似透出一线微弱光亮。

  不由精神一振,顿感紧张,自料出困当不在远。

  他擎着那柄斩金切玉,吹毛立断的赤索宝剑,插进缝口,轻轻向下一削,壁间岩石,即纷纷崩坠。

  复将剑锋再推进尺许,顺手一绞,壁间顿现出碗口大一个圆洞,透进光亮,亦随之而盛。

  原来此间石壁厚度,亦仅有尺许,更将剑锋沿着洞口,着力转了几转,那圆洞渐变的大如面盆。

  他觑眼外张,只见那面还另有一洞,不过,那洞里光线充足,料其深度,距离山口,必不甚远。

  随即从这壁洞间,塞身爬将过去,抖尽身上尘土,抬头左右一看。

  但见此岩洞,并非自然景象,由于壁间锄痕斑斑,锹迹累累,显然,系由人工开凿而成。

  他佩好长剑,急忙举步外行,果然不出四五丈远近,即到达洞口,且正是山脚,他拂开胸前蔓草,立身洞外。

  举目四扫,见右首地势,全是崇山峻岭,左边却系一线河流,这时,东方太阳,才刚冒出山巅,乃想起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他怕有人发现岩洞的秘密,惊扰林中坚遗骸,又转身进洞,用岩石泥土,将壁间圆洞填平。

  更取些蔓草青苔之类,在上面加以伪装,以作掩蔽,然后,离此外出。

  原来此洞,即系韦清风当年发现宝藏之处,经亲率门下众弟子,开凿而成。

  无巧不巧,掘至洞底时,却正抵武林前贤林中坚,由立剑峰岩洞那面,一掌所击裂的石壁之处。

  韦清风当时一见壁间,露出裂痕,恐上面土方崩塌,有被活埋之虞,遂命众人立即停手。

  是以,此洞深度,即抵此为止,谁知事隔数十年,却供作了对头的唯一逃生之路,实非他之梦想所及。

  宇文杰离开立剑峰岩洞,于此身庆获更生之余,意外的还得了一件武林至宝,心头实兴奋已极。

  没有一盏热茶的工夫,即翻过两座山头,蓦听得右前方,山麓之间,竹林深处,有人引吭高歌,道: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濑石以洁齿兮,不云名利,

  枕流以净耳兮,不闻恩仇。

  歌声嘹亮,响彻四野。

  他停身倾听,不由心中一动,暗忖:“听那歌声,其人不是林泉隐士,定乃世外高贤,一旦相遇,岂可失之交臂?”

  心念未已,即闪身跃下山麓,窜进竹林,只见一个葛袍芒履的欣长背影,正缓步向林外穿去。

  宇文杰高声呼道:“老前辈,请暂留步!”

  那人闻声似感一惊,停步回盼,见身后来了这么一位,肩插长剑,器宇轩昂的玄装少年,怎的如此悄无声息,己身竟丝毫不觉,煞是蹊跷?遂返身问道:“小友,你是问路?”

  宇文杰见这位面带诧异神情的高歌者,却是个目蕴炯光,长髯飘胸,年约六旬的老人,乃上前抱拳说道:“清晨有扰,深感不家,适在山巅,偶闻清歌一曲,忖度老前辈,定是一位世外高人,是以,专诚拜谒,别无它意。”

  那老人不禁呵呵一笑,说道:“可喜小友,竟也是一位雅人。”他策杖向林中石桌石凳间一指,邀宇文杰就坐。

  宇文杰拱手告坐后,主道:“请问老前辈尊姓?”

  老人将手中竹杖,向石桌边一靠,随身落座,说道:“老夫荀静,隐居这外方山下,已十余年,因喜此处林泉之盛,足娱晚景,不料狂歌一曲,竟将小友引来。”

  荀静说至此际,神情微微一怔,接又说道:“请问小友,贵姓大名?此地并非交通大道,清晨何由至此?”

  宇文杰复躬身说道:“晚辈宇文杰……”

  荀静不禁呵了一声,抢口问道:“你就是江湖上称道已久的,那玄衣少年?唉!今晨不期在此相晤,真是幸会,幸会,只不知大驾此来,究有何贵干?”

  宇文杰又说道:“实不相欺,昨日在熊耳山与人拼斗,被困于立剑峰,刚才方脱身至此。”

  荀静又呵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听口音,你好像是西北人氏,年纪轻轻,竟远来内地闯荡江湖,究是为何?”

  宇文杰微微一笑,说道:“晚辈舍间是武昌,并非西北。”

  荀青复略一怔神,说道:“宇文姓宗亲,应该是籍贯北方,你怎出身江南?”

  宇文杰说道:“晚辈祖籍,原系保定,是近两代,始寄居武昌而已。”

  荀静仰望空际,似有所思,半晌,才颔首说道:“本来,姓宇文的,乃保定望族,我且有一故人,即系那里人氏,不过……已久无讯音了。”

  宇文杰心中一动,说道:“不知老前辈所识的,是谁?”

  荀静扭首相向,问道:“那曾任庐林郡守的,保定宇文俊,可是同宗?”

  宇文杰当下,面容不禁一惨,愀然说道:“那就是先父。”

  荀静闻言一惊,又急声问道:“怎么着,他已去世了?”

  宇文杰回道:“先父母于十余年前,不幸在武昌惨遭贼害,晚辈此来,即系为寻那仇家……”

  这时,忽听得林边,传来一阵清亮口音,朗声说道:“老伯原来在此,却害得我一番好找。”

  荀静向宇文杰微一摇手,示意噤声。

  旋见林边踱进一个年约廿五六的华服少年,气定神逸,步履沉健,显然,是个具有一身武功的好手。

  他来至老人面前,深施一礼,只以眼角向宇文杰略瞟,并没理睬。

  荀静以手掀髯,呵呵一笑,说道:“来,来,今天为你们引见,引见,两个正好结识个朋友。”

  随即指着华服少年,向宇文杰说道:“这一位,是河北史家庄的少庄主,人称旋风手的史方辰,乃老夫好友史丹书之子,今有事岭南,过此作客。”

  宇文杰连忙起身拱手为礼。

  那史方辰只是略一点头,即昂然绕至老人身后,就石凳上落座,一脸神情,显的有点倨傲。

  但宇文杰见了,并满不在乎。

  荀静复又对那史方辰说道:“这一位,是武昌的宇文杰,你们均系当代武林后起之秀,不妨多多亲近。”

  史方辰微微一愕,即扭首向荀静问道:“小侄远处塞北,对关内情景,诸多陌生,不知今日江南,还有几人与这位宇文兄,同姓同名?”

  宇文杰闻言,只从旁冷冷一笑,并没作声。

  荀静则不由一怔,正色说道:“宇文杰,就是宇文杰,哪还能有几个。”

  史方辰碰了一个软钉子,顿感双颊一热,这才将刚才的那副冷傲神情,略略一收,扭回头来,说道:“耳闻宇文兄武功超绝,技震江湖,想来,定是师出名门?”

  宇文杰起首,即颇不屑这少年,神情骄矜,今又因他,一见面就叩探人家师承,如此无礼,心头更感不悦,遂冷峭的一声讪笑,说道:“小弟哪会什么武功,更非出身大派名门。”

  他两句话正顶得史方辰无法下台之际,忽听得一阵燕语莺声,蓦由林外飞传过来,说道:“史大哥,我要你寻我爹爹的人,怎的连你也不见面了?”

  语音尚未落尽,倏见一条白影,在晨曦东照下,已飞身穿进竹林,来至老人面前,形态天真,满脸憨笑。

  却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荆钗布裙,娇艳动人的大姑娘。

  荀静轻声呵斥,道:“今有远客在座,你这丫头,怎的恁野。”

  姑娘始看清座上,还有这个肩插长剑,一身玄服,生得剑眉星目,玉面朱唇的少年,不觉双靥赧然,俯首不语。

  荀静又掀髯长笑,指着宇文杰,向姑娘说道:“瑛儿,此乃你的世兄宇文杰,你可上前见过。”

  姑娘只得双臂交胸,敛衽一礼。

  宇文杰本是一个见了少女,就不会讲话的人,当下连忙立起身形,闷声不响地抱拳相向。

  荀静说道:“此乃小女荀英,骄野得很,宇文贤侄不要见笑。”

  姑娘这才说话道:“早餐已备好多时了,你们快点请吧。”

  宇文杰见状,急忙起身,抱拳告辞。

  荀青随立起身来,正色说道:“什么话?老夫正有事向你相询,你应随我,过舍间一叙为是。”

  那史方辰一步跨至荀静身前,说道:“宇文兄快人,何必存此俗套,来,我们一同前往。”

  他边说边探臂向前,一把扣住宇文杰的脉门。

  不料,掌腕相触,如遇蛇螯,顿感右臂一麻,急忙收手,惊道:“这小子,好雄浑的内力。”

  姑娘看在眼里,知已吃亏,只装着没见。

  宇文杰随着来人,步出竹林。

  果见不远,依山面水处,有瓦屋数椽,鸟语花香,环境幽静,置身其间,令人顿萌超尘出俗之想。

  三人厅前闲话,史方辰摸不清宇文杰是何路数,见他虽然土头土脑,揣摩那身武功,却比自己还硬,莫非他是佯装。

  不忙,且向他试探一下再说,因问道:“小凝虽出生河北,却由于生长塞外,故对当代武林情况,寡识陋闻,尝聆家师言及,今之武术名家,首推少林、武当,次及峨嵋、昆仑,不知有此说否?”

  他虽语出无心,但宇文杰听来,却误以为他,是有意如此序列,不觉微蕴怒意。

  他闻言一笑,说道:“不知令师是谁,他却知的如此清楚。”

  荀静一旁插口,说道:“那长白门的庄老前辈伯骧,却是史贤侄的业师,其一身内外兼修的武功,自成一家,神奇无匹,宇文贤侄谅亦有个耳闻。”

  史方辰见荀静称赞其师,状颇自得。

  宇文杰又开口一笑,说道:“可是那位人称摩云居士的么?”

  这时,姑娘荀瑛,亦走至厅前搭讪,说道:“你认识?”

  宇文杰说道:“三天前,曾在洛阳晤面,昨日,又与他在那三川岭万寿宫里碰着了,我们两个虽有数面之缘,但彼此却无深交。”

  他道出此语,本系实情,但史方辰却闻之刺耳,误以为宇文杰,系故意当面传述,曾与其师论交,俨然存有以长辈自居之意。

  聪明的姑娘荀瑛,她一见史方辰表情,有不快之色,就知他胸有误会,忙一旁出声打岔,说道:“宇文大哥,你与那三川岭的舒若雷,韦清风两人,也有旧吗?”

  宇文杰不由轻声一叹,说道:“我与他们根本没有什么交情,只因要寻找仇家,始于昨日,上了一趟三川岭,适逢他们正在祝寿,大宴宾客,是以,才晤见了许多武林名流,江湖前辈。”

  史方辰见他说的神情自然,并无些微矫作,刚才的一席话,恐系语出无心,是以,将胸前一腔怒意,马上又接纳回去,脸上随亦恢复了原来的宁静。

  荀静因宇文杰,道出寻找仇家一话,遂将他们适在竹林中,所被打断的那段谈话,又接续起来,问道:“宇文贤侄,尊翁在世之日,曾任芦林郡守,老夫即系那儿的参将,回忆同寅有年,一旦悉此噩耗,实令人不禁伤感,你既上了一趟三川岭,不知仇家寻着否?”

  宇文杰说道:“那红灯教主韦清风,似知悉仇家来历,怎奈那厮不肯吐实相告,是以,小侄情急于一怒之下,斩落他一条右臂,现尚不明其生死如何,万一因伤重致死,则今后追寻那仇家一事,恐要大费周章了。”

  宇文杰此语一出,堂前众人,立即各暗自一震,而由各个不同的心情,所显出的面色亦异。

  宇文杰因对头众多,且近在咫尺,竟不明谁是仇人,心头十分焦灼,神情亦随之懊恼不已。

  姑娘荀瑛,以今日初次晤面的,这位世兄,竟一剑伤了那咤叱风云,名震江湖的红灯教主。

  年纪轻轻,即有如此武功和毅力,除衷心佩服外,两靥时露笑容。

  史方辰适才虽已领教过宇文杰的功力,堪称深厚,但怎样也不能说,一剑即折了那韦清风的右臂。

  此语,不是迹近吹牛,也有点大言欺众,心头还兀自不信,面色亦略呈不屑。

  荀静一听说那韦清风,与杀害亡友的仇人有关,心中一动,即俯首不语,沉吟于苦思力索之间。

  半晌,忽有所悟,乃重重地呵了一声,说道:“宇文贤侄,尊翁在世为官,生平忠厚,哪来什么仇人。不过,我却忆起一事,似颇与这韦清风有关……,那一年,我与尊翁一路,押解廿万两库银,赴南昌缴纳,途经樟树,曾捕杀了一名劫银水寇,闹海哪吒韦汝岩,难道那贼,竟是韦清风的同族?但事实上,当时捕杀韦汝岩的人,并非尊翁,而是大内一等侍卫,圣手人魔武维扬呵!对方寻仇,怎反而寻到你宇文家来了,这真有点蹊跷?”

  史方辰插口说道:“韦汝岩其人,小侄虽不甚清楚,但我知道韦清风,并无妻小,他有个胞弟,名叫韦金城。

  而韦金城却有一子一女,一名韦汝敖,一名韦汝屏,照这蛛丝马迹看来,那被杀的韦汝岩,与韦清风同族之说,恐一点不假。”

  宇文杰说道:“史大哥,此语恐不尽然,当年出事时,我家有人,曾得见凶手,是两个女子。只是仓惶间,黑夜里,没去看清她们的形貌罢了,这与韦汝岩,有什么关系?”

  姑娘荀瑛说道:“宇文大哥,你这人真老实透顶,那韦汝岩被杀后,本人怎能来寻仇?这加害伯父伯母的两个女子,难道就不是那贼的母亲,或妻妹之流吗?”

  荀静说道:“宇文贤侄,小女之言,亦不无有理,我再提供一个线索,比较确实,回想当年于捕杀韦汝岩时,曾有个名叫水龙神靳六的贼人漏网,后来听说,那厮已做了武陵三元帮鄱阳湖总舵的舵主。如能设法寻着他一问,即可探出,那向宇文家寻仇的两个女子,与韦汝岩的关系了,只是,事隔十余年,那靳六是否还在人世,这却又是一个难题。”

  宇文杰闻言一惊,急声说道:“那靳六,还活着哩,几天前,在洛阳道上,我曾碰着他的儿子,小龙神靳家珍,这事果真与他有关的话,我马上寻他去。”

  他随即起身,拱手作辞。

  荀静张臂一拦,说道:“贤侄,你虽有大事在身,但也不忙在一时,你我两下,谊属通家,今初次晤面,应当小聚数日才是,怎一见即散,那还像话。”

  两人正力争去留之际,忽听得竹篱外,响起了一阵急骤的敲门声。

  少顷,即由姑娘荀瑛,领进来了一个肩插长剑,纶巾儒服,年约五旬,唇留小髭,一派道貌岸然的羽士。

  只见他向内边走边笑,朗声唤道:“静老,小弟久未造访,你在家真会纳福!”

  荀静只好暂行舍弃了宇文杰,举步抢出大门相迎,一把将来人迎着,两下挽臂同进客堂。

  宇文杰因主人忙于接待来宾,这一出岔,反使得他一时不好行动,只得暂待一旁,伺机再行告辞。

  来人步进客堂,一眼瞥见宇文杰,不禁轻轻噫了一声,并没言语。

  荀静指着屋中两人,向那羽士引见,他先介绍了史方辰,然后,又说道:“这位是武昌宇文杰,乃兄弟的通家之后。”

  那羽士连连点头,说道:“我认识,认识。”

  宇文杰一旁暗自咒道:“撞着鬼唷,谁和你相识呀!”

  荀静旋指着那羽士,对史、宇文两人说话道:“此位武林前辈,乃桐柏山下,贯家堡的堡主,针剑羽士贯西园,你二人应多多向之请教教益。”

  那贯西园只皮笑肉不笑的,向二人微微颔首,随即移身就座。

  他刚刚嘴唇翕动,正要与荀静谈话之际,那宇文杰因去意已决,顷刻难耐,见客人既已落座,遂又向荀静抱拳作辞。

  荀静见他要走,正又恳词挽留。

  攸听贯西园,由座上一声断喝,道:“慢点!”即由斜刺里一步跃在宇文杰身前,将他截住。

  厅中众人,俱各一惊,宇文杰也觉十分诧异。

  他一手指着宇文杰,说道:“娃娃,你昨日大闹三川岭,剑劈韦清风,掌伤舒若雷,小小年纪,出手竟如此阴毒,我还以为你,早丧生立剑峰下。不料,却只身逃匿在此,没得说的,你如要走,可将肩上的长剑留下,放你自去,不然,嘿,嘿,那就休想……”

  这一来,可把那个荀静,弄得一时有点无法下台,不但神情显得十分尴尬,心头亦异常着急。

  一方面是多年交往的好友,一另面乃初次相晤的世侄,怎能让他们在此拼斗,同时,他深知那贯西园的武功超绝,恐宇文杰非其敌手,是以,更引起他的不安。

  姑娘荀瑛见状,她的想法,又自不同,深嗔这位贯叔父持横,同在人家作客嘛,恁大岁数,竟不顾身份,向晚辈如此厮闹,实令人冷齿。

  另一旁的史方辰,本出身富家,性情是骄养惯了的,适见来人那副冷傲神态,较他尤甚,心头早已大忿。

  今又见他如此,更恶其有点胡来,急忙暗里提气行功,蓄势以待,只要他一出手,即向之截击。

  由于贯西园,也参加了三川岭万寿宫七七大会,昨天那里发生剧变的经过,均已目击。

  而宇文杰的武功造诣,和神奇的剑术,他说深悉,只因听了舒若雷,伤后醒转的几句话,以为宇文杰,由那千仞高峰摔落,纵然不死,必亦重伤,他适才一眼瞥见此人,于暗惊之后,即动了他肩头那柄长剑的脑筋。

  认为他的武功再好,若于伤后动起手来,无论在身法或招式上,必然都要大大的打个折扣。

  今见他起身告辞,一时利令智昏,竟忘了是在人家作客,一把向前将他截住不放。

  宇文杰见他那副形貌,和那双贪婪的眼神,不由一阵冷笑,说道:“看你偌大年纪,怎如此不顾体面,我们两下,今天是在什么所在相晤,你知道否?”

  那贯西园的来意,虽然有欠光明,但自冀终究是位武林前辈,今当友人之前,怎能受这后生,如此奚落。

  当下,只臊得两颊火热,不禁恼羞成怒,沉声喝道:“娃娃,你是想死!”

  他语音未落,即呼的一掌,向宇文杰当胸拍出。

  他认为宇文杰,周身好端端,所受的必是内伤,既有内伤的话,则胸前即系他通体最弱的一环。

  他这一掌击出,乃是使的“打蛇应打七寸,制敌先取要害”的一种打法,自忖定可得手。

  宇文杰既认他是荀静的好友,尚不愿当场出手还击,恐有伤主人颜面,只于一阵冷笑声中,向左一闪,飘身让开。

  史方辰见那贯西园,果真出手伤人,遂大喝一声,一招黄莺穿柳,向二人之间猛扑,同时,一招犀牛望月,向那击来的一掌,横臂外挑。

  这就是说,两下各凭真力,来个硬打硬接。

  宇文杰一见大惊,急声呼道:“史兄,不可鲁莽。”

  贯西园一掌拍出之后,见那史方辰,竟扬臂来格,心头方自恼怒,旋觉出掌下虚渺渺的,毫无所触。

  这面的史方辰共具同感,两人掌下所推出的那团力道,不知何故,已被卸解的无影无形,双方不由各自一惊。

  这一场将起而未起的拼斗,原是姓贯的,对姓宇文的出手,现在却变为姓史的,和姓贯的放对了。

  此时,荀静急步窜至两人之间,张臂一拦,说道:“你们今天,全是舍间嘉宾,请坐,请坐,不要再闹了。”

  他刚将贯西园,史方辰拉开,又见宇文杰拱手告辞,他为免这几人再闹纠纷起见,也就不便坚留,遂返身送客,殷殷叮嘱,订期再晤。

  那贯西园一见不舍,暗悄悄由斜刺里探臂向前,一把扣住宇文杰的右腕,沉声说道:“你还是慢点走的好。”

  宇文杰不禁面色一沉,扭头说道:“这是为什么?你这人,我尊你是位武林前辈,已给你脸,你不要,怎的如此不知进退?”

  说毕,即抖臂较劲,猛翻腕子,一手反扣住他的脉门,加力一紧,先向怀中一带,又向外一甩。

  那贯西园顿感两腿飘浮,一阵踉跄,倒撞出去,摔落厅角,半晌,爬不起身来。

  宇文杰乃反身分向荀家父女,及史方辰作辞,取道南行,径扑江西鄱阳而去。

  这时,那洛阳道上,循伊水西南,驰来两骑,是老少两人,如风驰电掣般,向这三川岭立剑峰的浙川,绝尘而至。

  这老少两人,面现戚容,神情紧张。

  一来到淅川水边,即翻身下马,遍向两岸乡民,及河下渔夫,打探昨午有否一个玄装少年,于那立剑峰巅坠下之事。

  两人沿河数十里,来回探询了几个辰次,仍探不出一点端倪,那少年眉宇间,显得分外黯然,老人亦随着唉声叹息不已。

  老人此时,又翻身上马,说声:“走!”

  那少年亦纵马紧随身后,又由南向北,循河而上,越过立剑峰旁,绕了一个大圈,径向三川岭,联骑扑来。

  两骑扑上山麓,直到那气象肃杀,警卫森严的木栅前,这老少两人,始行下马。

  栅门开处,闪出一个肩插一柄鱼鳞金背刀,腰悬革囊,年约卅余岁的劲装大汉,上前接待。

  同时,栅内人影幢幢,来回晃动,全是刀出鞘,弓上弦的戒备着,如临大敌。

  那劲装大汉,来至马前,向老人抱拳问道:“请问老前辈,是那路贵宾,尊姓大名,以便在下进宫通禀。”

  那老人心情,显的十分沉重,轻轻吁了一口长气之后,朗声说道:“在下乃扬州施家堡的施中岳,今因为有点要事,特地专诚拜谒舒教主,请问兄台贵姓,有劳你代我通禀一声。”

  那汉子呵了一声,说道:“原来是施老前辈驾到,失迎,失迎,可惜,今天不巧的很,恰值家师卧病,不便见客。晚辈刁明,奉命把守这岭前三关,不敢擅离,施老前辈如若改见本门其他人物,当命人即去通告。”

  施中岳忖度眼前情势,料得那宇文杰于昨日大闹三川岭,以及舒若雷受伤之事,均不会假,遂呵了一声,说道:“真是机会不遇,来得不巧,令师既然有恙,在下也不便惊扰,有件事,今想向兄台打探一下,也是一样。”

  刁明抱拳说道:“请问何事,只要晚辈知道的,无不奉告。”

  施中岳为免引起对方误会起见,乃设词说道:“在下欲追一个名叫宇文杰的人,不悉他是否还在贵处?”

  刁明之与施中岳,根本就不相识,因他偌大年纪,才尊称一声老前辈,此乃一般江湖通套。

  当下闻言,以为是又到了宇文杰的对头,心头暗自一喜,遂提高噪门,说道:“可惜,施老前辈来迟了一步,那厮已于昨日,丧生在立剑峰下,不过,有点蹊跷的是,并没发现他的尸体。”

  施中岳见已无可再问,遂说道:“既然如此,也就罢了,在下亦不便多扰。”

  他拱手告辞,转身来至坡前林下,对他那位乔装男子的爱女鸣玉,悄声说道:“杰哥儿坠岩一事,虽已证实,但由于没发现尸骸,究竟是否身死,现还是个谜,我们且到前面去看看,再说。”

  他父女两人,又联骑循着淅川南下,一路寻来,仍漫无头绪,当晚,就在淅川县城,一家较大的客栈投宿了。

  晚间,姑娘茶不思,饭不想,好像落魂失魄似的,只当灯发呆,痴坐不语。

  施中岳由轻轻叹息,温语说道:“孩子,今日这事,我们的心意,已尽罢了,既然寻他不着,还是趁早回家吧。由于此次在京,耽搁的天数太多,恐你妈妈在家惦念。”

  姑娘双圈一红,泪如抛豆,良久,才哽声说道:“万一杰兄有什么三长两短,扬州的家,女儿已是不想回去的了。”

  施中岳闻言一怔,说道:“为什么?”

  姑娘说道:“我还想在这一带,寻他三天,如果,他真已不在人世,女儿准备去武昌纸坊宇文家,为他守节。”

  施中岳大惊,忙沉声说道:“这如何使得,你与他,不过是朋友的关系而已,纵然不幸,他已去世。念在生前友谊,吊唁一番即可,你一位未出阁的大姑娘,怎可如此越礼,就不怕贻讥亲族?”

  姑娘说道:“爹爹,记得今春元宵,打擂比武,我们为的是什么?当时,你老虽未公开向他允婚。他亦因年幼,不知当面向你老求亲,但女儿的终身,确已对他心许,且那打擂招亲一事,谁人不知,那个不晓。何况,还有那汉镇双义镖局大镖主,青萍剑客翁一韦,乃他的忘年之交,至那新科翰林裘桂仙,更与他是通家之好。这均是证人,名正言顺,怕谁讥笑我来。”

  施中岳见女儿说的,如此斩钉截铁,心中一时大急,说道:“你就料得宇文家,能接纳你吗?”

  姑娘说道:“女儿当先去拜谒双义镖局翁老伯,请他伴我前去,那宇文家谁个敢不接纳?”

  施中岳呵了一声,又说道:“我记起来了,那宇文家,除了杰儿本人之外,并没其他亲族嘛,你去了,又有何用?”

  姑娘说道:“无人更好,进门即是宇文家主妇,谁敢刁难于我。”

  施中岳至此,不禁重声叹息,说道:“你如立志要去为杰儿守节,我也不便过分阻拦,不过,应该随我先回家去一次,禀明你母之后,才行。”

  姑娘说道:“女儿不孝,盼妈妈多多原谅,扬州的家,当然是要回的,不过,这是三年以后的事。”

  他父女两人,灯前低语,不料,墙有风,壁有耳,竟为隔房的一位客人,听得清清楚楚,一句不遗。

  那宇文杰离开外方山荀家,当晚,途经淅川县城,落店投宿,天一黑,即掩上房门,取出那伏魔剑法的天象四式,对灯研习,正聚精会神,领略经意之际,蓦听得隔房人语,口音好熟,不禁暗自一惊。

  他一掌扇熄桌上灯光,于壁前默坐,倾耳静听。

  良久,良久,听罢那阵父女对话之后,顿引起心头一阵辛酸,如流卷潮涌,直冲咽喉,双眼不禁潸然泪下。

  他暗自忖道:“玉姐姐对我如此情深义重,实令人感动,我怎可辜负于她,应该前去一见,免其枉自为我惦念,才是。”

  他心念一落,即起身前往,此时,脑际忽掠过柳婆婆,手持那两支响镖,对他说话的那阵情景来。

  孩子,这个,就是那仇人,杀害你父亲的凶器,心头不禁一懔,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忙缩步回身,举掌击额,暗自责诘,道:“宇文杰呀,宇文杰,你奉命下山之后,迭经变患,历尽艰险,几度出死入生,究所为何来,怎可再滋于儿女私情,自误大事!”

  他心念及此,随即轻轻一叹,又想道:“眼前只有暂请玉姐姐,为我受点委屈,候我手刃亲仇之后,再向她赔罪罢了。”

  他意志一决,遂又燃起灯亮,揣上剑谱,佩妥长剑,整罢包裹,向桌上放了一锭银子,作为房钱饭资。

  然后,熄灯外出,随手带上房门,立身院中,不禁向隔房,回盼了两眼,喟然一声轻叹,即飞身上屋,悄悄离去。

  鄂东滕家堡,位于大别山脉东端,在地理上,虽说那里地处边陲,交通不便,但却是一条由豫南、鄂北,直趋赣、皖两省的捷径。

  尤以一般江湖豪客,武林人士,喜走这条路。

  当地民性骠勇,武风特盛,无论男女,于六岁时,即送上武学,最低限度,必须练武六年,始可各凭志愿就业。

  甚至有浸淫此道,终身不辍者,亦为数颇多。

  其中有一武术世家,亦即系滕家堡的堡主。

  那堡主滕昌年,乃一年近六旬的老者,他虽非出身什么名门大派,但他所修为的一身内外武功,实有其独特之处,而自成一家。

  他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穿云燕滕瑜,年将卅,尚未娶妻,女儿月仙,则有个凌云燕的绰号。

  兄妹二人,由于均是技由家传,自是个中高手,是以,滕家双燕,早已誉噪鄂东,远近闻名。

  宇文杰因急于寻那水龙神靳六,遂取道这条捷径,沿大别山脉南行,经滕家堡,直扑鄱阳湖。

  这一天,他途经滕家堡,虽系下午,但时间还早,不愿耽误行程,继续前进,想再赶百十里路后投宿。

  他离开滕家堡,约莫走了十余里路光景,忽听得一阵急骤的脚步声,由身后传来,不禁回头一盼。

  见后面大道上,突飞来一人,眨眼即掠过身侧,左臂似已受伤,鲜血直冒。

  宇文杰不由一惊,暗自忖道:“这人形貌好熟,似在哪儿见过?”

  那人一来到临近,仍双脚不停,喘声说道:“兄台,你如能够的话,请将后面追来的几人,为小弟挡一挡,我负伤甚重,兵刃已失,实已无法交手。”

  他闻言尚未作答,哪见那人,已一头钻进道旁那蓬矮松下藏匿。

  正当他微一怔神之间,果见来路上尘头大起,由后面追下三男一女,这四人全是一身疾服,手擎长剑。

  四人追至宇文杰身侧,即听有一人,噫了一声,说道:“奇怪!人呢?怎么会追丢了?”

  宇文杰只略一流目右看,装出没事一般,仍旧缓步前行。

  忽有一人,将宇文杰右肩一拍,沉声喝道:“朋友,慢点走!”

  他见来人如此无礼,不由面现愠色,瞪目相向,方待发作,见另有一人,已抢身向前,横肘一拐,将那人撞退一步。

  乃向宇文杰,抱拳说道:“真对不起,我们这位兄弟,莽撞得很,不会讲话,尚请兄台,原谅则个!”

  同时,三人上前向他一围,另一姑娘,却瞪着他脉脉含情的一旁不语。

  宇文杰说道:“各位挡住在下去路,究是何意?”

  那人说道:“我们由滕家堡来的,适才追下一个贼人,至此失踪,不知兄台,可曾得见?”

  宇文杰却漫不经意,信手向右一指,说道:“不错,适才曾见一人,肩头似已负伤,至此,已窜向那片树林外面去了。”

  对方似各一惊,旋有一人,大声喝道:“你说的,可能不实。”

  宇文杰沉声说道:“谁来骗你!”

  另有一人,说道:“朋友,我看你长剑随身,想来也是一位行家,请你趁早实说,那贼确向那方去了,不然,莫怪我们不讲江湖道义,仗势欺生。”

  宇文杰向身前三人,各扫了一眼,轻轻微笑,说道:“不知你们这个‘生’,是如何‘欺’法,在下还想领教领教。”

  这时,蓦见一直远立道旁的那位劲装姑娘,闪身穿进三人当中,连连摇手,说道:“那贼既已逃向木樨河,依我看来,就算了吧,免得另外又引起许多意外麻烦,惹得爹爹生气。”

  内有一人,接口说道:“那贼乃是外路来的,怎知道什么木樨河,这完全是他的胡说。”

  宇文杰一听姑娘话意,忖度他们,对那木樨河,似有所忌惮,遂得理不让人,夸大其词地说道:“我说的乃是实话,如若不信,各位可自行去寻嘛。”

  姑娘说道:“这话也对,我们且先向这林中搜搜,只不去接近那木樨河就是。”

  当下,即有两人,手擎长剑,跃进树林而去,半晌,尚无消息,那姑娘与另一大汉,全感诧异。

  宇文杰亦暗自纳罕不已。

  姑娘至此,似已不耐,说道:“六哥,我们就进去看看吧,他两人,怎的会一去便不回来?”

  宇文杰忖度林中,定有蹊跷,今见这一男一女,又要进去,虽然,乃是他们本身之事,不便阻挡。

  但根究起来,众人如若遇上什么舛错,均系由他适才向这里指引而起,良心上,实感内疚,遂说道:“姑娘,你若要进去,请对树上,多多留意!”

  姑娘只回头向他颔首微笑,并没言语,即拧身追随那大汉,也跃进树林而去。

  宇文杰这时,本可立即启程,只因要等这男女四人,真正离开此地后,始便于救助那个受伤者,是以,他不得不暂行停留当地,以观动静。

  不一会,蓦听得树林深处,一声尖叫,旋见有条白影,如飞燕掠波一般,斜刺里由林中穿出,立身道中。

  只惊得额汗如珠,玉容失色,连手中的长剑也扔了。

  宇文杰当下,既惊讶这位姑娘,好俊的轻功,复诧异林中,果已发生了意外,连忙纵身向前,急声问道:“姑娘,怎么了?”

  那姑娘惊魂稍定,才微带娇喘,促声说道:“听你刚才一说,我即向树上留神了,不料,终嫌迟了一步,先进去的两人,一是我七叔滕茂年,一是我九哥滕珍,我还没有发现他两人踪迹。后随我进去的六哥滕瑞,就在我稍一怔神之间,即悄无声息的受伤摔倒,我方自一惊,忽感一缕强劲力道,当胸撞来。我略作回盼,即拧身飞出,若不是逃的快,唉!真将不堪想象,那厮好狞恶的形貌呀!”

  她双手向脸上一拊,接又说道:“看的好怕人。”

  宇文杰说道:“如此说来,姑娘,想你也是姓滕了。”

  姑娘放下双手,向他点点头后,柔声说道:“我叫滕月仙,请问你这位相公,高姓大名?”

  宇文杰微微一顿,应声说道:“我名叫商太。”

  姑娘说道:“那一怪人,还在林内,我要回去邀人,来救救叔叔和哥哥。”

  宇文杰张臂一拦,说道:“滕家堡距此,来回有卅里之遥,那能赶得及,救人要事不宜迟,你且随我再去看看。”

  姑娘说道:“那怪人适才伤我哥哥,不知他用的什么手法,商相公!你得要多加小心。”

  宇文杰冲着她微微一笑,即转身跃进树林。

  姑娘亦只得吊在后面稍远,跟着前进。

  他见林中,全是百年以上的大松,树根处,丛草蔓生,高可及膝,身前不远,果有一年岁甚高的老叫化子,身上鹑衣百结,腋下挟着一个大黑葫芦,正依在三丈高的一处枝丫间打盹,而且睡意甚浓。

  宇文杰举目上盼,故意干咳了一声。

  那老叫化系闭目假睡,突闻咳声,即张眼下视,神情随之一怔。

  今见这一玄装少年,林中现身,似讶其除非有上乘轻功,何能如此悄无声息,而竟令他丝毫不闻。

  宇文杰这才看清老叫化形貌,见他生得面如锅底,口大齿缺,掀孔塌鼻上面,衬托着一双大眼,鼓得像对铜铃,直冒精光,一头蓬发与颏下虬髯,绞在一起,乱糟糟地分不出界限,果然一副好难看的尊容。

  他睹状不由心头一动,连忙抱拳当胸,朗声说道:“树上坐的老前辈,敢莫是侠丐冷炯?”

  旋听得树上,响起一阵嘶哑嗓音,说道:“什么冷炯,热炯的?小辈敢无端扰我老人瞌睡。”

  语音中,夹杂着一缕破空之声,迎头袭至。

  宇文杰本早已悉此怪老,性极孤僻,不易亲近,但没料其为人,竟如此无礼,见面即出手伤人。

  当下不禁微愠怒意,将身形略偏,扬臂一招深枝摘果,即将空际来物,抄在手中,朗声说道:“好大的松子。”

  那老叫化子不容他缓过气来,接又嘶声喝道:“你再接我这个。”

  宇文杰右腕下沉,猛抬左臂,又一手抄住飞来的暗器,不觉开口一笑,说道:“冷老前辈,此乃你吃饭用的家伙,怎可失得,这个,还给你吧。”随将接来的那支竹箸,冲着树上,回手打出。

  一阵急风划空,掠进丫枝。

  只听得“卡嚓”一响,那支竹箸,已钉向巨枝,竟入木数寸,直撞得那树颤巍巍摇曳不已。

  同时,那老叫化只一晃,即已飘身下树,冲着宇文杰,哑声一笑,说道:“娃娃,你真有两手,我们前途见。”

  语音一落,随挟起大葫芦,朝木樨河方面,飞身而去。

  宇文杰朗声唤道:“冷老前辈,请暂留步……”

  他正待起身一追,忽被姑娘滕月仙,悄悄一把牵住衣袂,向后一带,急声说道:“商相公,前面万去不得,算了,就让他走吧,我叔叔和哥哥三人,伤得怎样,请你看看,好吗?”

  他见树底草间,躺的三人,均系被那老叫化凌空打了穴道,当下一一为之解开。

  这男女四人,也不再闹追贼了,各拾起兵刃,齐向宇文杰连声称谢而去。

  临行,那位姑娘,犹脉脉含情,秋波流盼,对身前这一武功超绝的陌生少年,似有无限恋意。

  宇文杰目送四人走远,因惦念适才那位受伤之人,遂闪身穿出树林,掠过大道,两个起落,已来至那藏身之处,高声呼唤。

  竟毫无回应,复向附近遍处寻找,亦不见踪迹,心头十分诧异,暗自忖道:“奇怪,就是伤重身死,也有个尸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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