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娘和胡锦雯,在黄沙洲飞云庄,扑了一个空,那黑煞神韩锦,早已闻风而逃,依着薛云娘的意思,就要放一把火,将飞云庄烧为平地,还是胡锦雯说道:“这班贼子必以为我们是路过,我们一走,定会回来,若将他们的巢穴烧掉,要找他们,可就难了。”
薛云娘一想不错,两人这才转回江浦,宿了一晚,因胡锦雯之师百了神尼,和她约定在江宁碰面,故即邀薛云娘前往江宁。
哪知事有凑巧,黑煞神韩锦率领白花蛇吴良、火鸽子卫善、浪里钻洪开、花豹子吴天四人,和手下十多个武功较好的得力喽罗,也奔了江宁,这叫做冤家路窄,这一无心巧遇,竟把个江宁城,闹得地覆天翻。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这日午后,薛云娘和胡锦雯两匹马,入得城来,迳奔东大街高升栈,薛云娘日前路过江宁,即落在这高升栈里,这是江宁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客栈,里进有三重院落,大小有五六十间客房,规模甚是不小。
伙计的对出手大方的客人,永不会忘记,薛云娘又是才走不过两三天,故此方来到店门外,伙计的早吆喝起来了,一看还带来了一位,人是人才,衣是衣着,那份整齐,别说那年头,小媳妇大姑娘,单独出门的,简直绝无仅有,而且人家那份派势,说来不相信,几个伙计的就不曾瞧见过。
再者,这时已是隆冬时令,大伙儿都等着过年啦!谁还愿意顶着北风,在路上跑,因此,生意清淡得紧,这高升栈虽有五六十间客房,可是每天连一小半也住不进,因此,一见客人上门吆喝得也更起劲了。
前几天招呼过云娘的那伙计,早已迎了出来,呵腰说:“巧啦!姑娘,前儿你住的那间上房,还空着,快快里请,今儿的风可大得紧,仔细别招了凉。”
其实那伙计的是在心里说:“瞧你们这么两个又娇又嫩的,花朵般的美人儿,仔细别被风吹倒啦!”
伙计的边说,边上前接过马缰,交给专管骝马的的孩子,忙将两人让至上房,热茶热水只顾往里送,伙计的跑得脚板朝天,特别起劲。
女人家出门,麻烦事儿挺多,就在她们两人关起门来忙的这个工夫,店门外可热闹了。打街北头,泼刺刺来了一二十匹马,一二十匹马,共有一二十付鸾铃,你想那声音哪能小得了。
当头一匹马来到店门外,马上人陡地一勒马缰,那马昂头一声长嘶,四只蹄儿一停,后面的马也一匹接一匹的嘶鸣,也全都站住了。
只见当头的那匹马上,好一个魁梧的汉子,恍若一座黑塔,黑脸膛,黑得来油光发亮,他的马一停身后的几匹马收不住势,齐往两边一带,冲出了三五步,方才把马停住,右侧马上的一个汉子,就开言道:“庄主,不是刚打了尖么?趁时间近早,再赶一程,天黑前可就赶得到绿竹塘了。”
就听当头马上那人说道:“正是呢就算赶下去,也要天黑时光才到,平日去时,我们最多不过三五个人,今儿一下子去了二十来位,天又黑了,要准备也来不及,没的难为了人家,我说呢干脆别走啦!就在这儿住一晚。”
旁边几骑马上的人,就异口同声的说道:“庄主所说很是,虽然神驼子丁爷,和庄主是过命的交情,这般时候大伙儿撞去,倒叫大家都不安,还是在这儿住一晚为是。”
这一二十匹马一到门前,早把店里伙计全都惊动了,在门口一停,就全都出到店外,听说住了,赶紧上前接马的接马,招呼的招呼,这可是难得有的大买卖,就连掌柜的都出来招待。
而且这开店的,那还有招子不亮的,一见这等势派,就知是三山五岳的好汉,招呼得好,就是财神爷,一个侍候得不周到,那你可得小心你的脑袋瓜儿。
好一阵忙乱,伙计们把这群人让进里院,时间尚早,落店的客人不多,因此,最里的那层院落全空着,正好安顿了这般人。
这群人不是别人,正是黑煞神韩锦到了。他们从何来?
这原来黑煞神暂时解散了船队,撤出飞云庄,其实他并未走远,只在上流头一个芦荡里将船泊定,专等浪里钻前来报信。
容得浪里钻洪开,在大江之中,截阻薛云娘不成,反而伤了两人,那还敢停留,返回北岸,即刻奔到黑煞神韩锦等人匿身之处。
黑煞神韩锦一见有两人带伤前来,不用问,准知是完了。
他可不敢动,怕的是薛云娘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潜伏了一天,至到夜间,方弃舟登岸,经大胜关,绕了一个圈子,方在这辰光到了江宁,这叫弄巧成拙,存心要躲薛娘云她们,谁知偏偏儿的走了个前后脚不说,而且还落在同一个店里。
且说经过一阵忙乱,黑煞神等方安顿了,薛娘云与胡锦雯,也已方便过了,适才的一阵人喧马嘶,两人哪有听不到的,但因这是客栈,又是旅客“未晚先投宿”的时候,倒并未特别引起两人注意,那胡锦雯又是话多,画眉儿似的,笑话如珠,和薛云娘说个不了,因此就忽略过去。
胡锦雯开门来,命伙计的倒水,因为天寒,也不想出去了,就命伙计的做几样精致的菜肴来,一个高兴,还要了一壶酒。
两人待酒菜都送来了,就关起门来对酌,这工夫,黑煞神等也蜂涌而出,奔了店堂,刚刚儿地又错过了。
他们大伙儿在店堂里,大碗酒大块肉,吃得个欢,薛云娘和胡锦雯两人也越谈越投缘,胡锦雯幼丧父母,薛云娘亦鲜兄妹,胡锦雯大仇未报,薛云娘情郎无踪,更是惺惺相惜,两人那还不像扭股儿糖似的,要好得蜜里调油,那话儿简直就说个没完,胡锦雯虽说在青狼堡时,也是大门少出,但铁飞龙结交的,全是江湖好汉,手下人物,亦均是高一头,低一臂的,尽皆英雄好汉,因此,江湖上的事,见得虽不多,听到的可不少,薛云娘更是听得来津津有味。
且让她们谈得高兴,单言那火鸽子和白花蛇,两人都是一个字号的人物,吃不得一顿饱饭,几杯酒下肚,白花蛇就向旁边的火鸽子一挤眼,在他身边说道:“卫爷,要论地头熟,可不是我吹牛,还得算我白花蛇,你猜,我前儿来江宁做什么?”
火鸽子反问道:“做啥!”
白花蛇道:“新近由金陵来了个小翠花,是秦淮名妓,那婊子好身功夫,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人挨身,便觉遍体瘫软……。”
火鸽子听得来口涎直流,说:“好你个白花蛇,有巧宗儿你独个儿乐,要不带我去,我跟你没完。”
白花蛇道:“别嚷!不带你去,我还不告诉你哩!稍停吃喝完了,咱们抽冷子开溜。”
火鸽子哪还等得,就催着白花蛇快吃快喝。
其实白花蛇亦是猫儿闻不得腥,未过屠门,早已嗅到了肉味,两杯酒早把欲火引发,浑身燥得紧,两人就托辞起身,回到房内,多带银两。
白花蛇就说:“我们得从后门溜出去,别给他们瞧见了。”
火鸽子一点头,两人就奔了后门,那后门是在马厩旁边,但店房里人客众多,后门虽有,却关防谨严,不但有锁,而且有专人看守,要是叫看门人开锁出去,没的引起疑惑,这时天已黑了,两人就想绕到马厩后面,翻墙而出。
哪知刚走到马厩侧面,蓦听身后有脚步声,白花蛇一拉火鸽子,两人忙向暗处一闪,一看,打甬道上来了两人,甬道里挂着有一盏气死风灯,两人由暗看明,早看得清楚,不由同时打了个哆嗦!
走来的这两人不是别个,正是大伙儿要躲的追命阎罗,那胡锦雯和薛云娘两人,打院里出来。
白花蛇对那薛云娘,就是化成了灰,也认得出,这时虽是灯光甚暗,又隔着了几丈远,但也认出来了,但两人却都认不得胡锦雯,火鸽子虽说那夜在江浦城的客栈中,被胡锦雯戏弄得不亦乐乎,但一则那晚是在星月之下,胡锦雯这阵子又换了女装,故未认出,但仅有的薛云娘,已够两人心惊胆战的了。
你道两人从何而来,原来饭罢,要起身入厕,从厕所出来,薛云娘自从她那宝马踏波渡江,救得她以后,对这匹马更是珍爱,不放心店伙,怕他们照顾得不周到,特地拉着胡锦雯出来,看视马匹。
白花蛇和火鸽子一见两人,哪还敢出一口大气,容薛云娘和胡锦雯走了,半天,两人还不敢出来,白花蛇一伸脖子,说:“我的妈!怎么这娘们也来了,要躲她,却偏偏走在一条线上,看样子,她们尚不知我们落在这里,我们得赶急去通知头儿一声,怎么个计较好作准备。”
火鸽子道:“这是正理,我们还得赶快!别让他们碰了面,不然那就糟了。”
这一来,两人顾命要紧,哪还敢再去寻花问柳,躲躲闪闪地来到前面,奔他们所住的那座院子,竟有这么巧,在薛云娘和胡锦雯出来的那个工夫,黑煞神这伙人也一窝蜂回了房,两个姑娘由马厩折回,刚好错过。
白花蛇和火鸽子迳奔黑煞神住的上房,一闪身进内,两人就先把房门掩住,先留个门缝儿瞄了瞄,见外面都是自己人,才将门拴上,反身贴在门边,两人不约而同的呼了一口气。黑煞神见他两人行动诡崇,已知有异,忙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白花蛇道:“庄主,不好了,那个娘们来了江宁,也落在这个店里!”
黑煞神吓了一跳,说:“吴良,你这话当真么?”
火鸽子道:“适才我们两人亲眼看见,怎么不真,而且身边还有一个娘们。”
黑煞神忙道:“那么你们是对面了!”
白花蛇道:“倒没被她看见,但不知她发现你们没有?庄主,这事怕有点惹厌,你们在前头一大群难保不被她撞见,我们得赶紧想好对策才是。”
黑煞神略一沉吟,就说:“这么着,凡是和她朝过相的,暂且别出门。”
又一指白花蛇和火鸽子,说道:“两位且再辛苦一次,去摸摸她们,到底发现了我们未曾,也好作下一步打算,我们在屋里的,也别闲着,大家赶紧拾掇拾掇!”
黑煞神这么一分派,花豹子的九耳大环刀首先哗啦的一声响亮,撤在手里,浪里钻的蛾眉刺,被薛云娘削断了一根,还没工夫配呢,说不得单刺取在手中,黑煞神一紧腰带,也将一对金环从包袱里取出。
他们三人在忙乱,白花蛇吴良和火鸽子卫善可没动,黑煞神要他们两人去摸探,两人心中同是一凉,尤其是那白花蛇,尝过的苦头最多,一缩脖子,两人干瞪眼,可是没法,不去也得去。
火鸽子慢腾腾地,将背上紧背低头弩的绷簧扣上,挂好霹雳弹囊,白花蛇也把镖囊斜挂在腰间,因是不出店门,时间又早不便上屋,兵刃都不能携带,白花蛇道:“走哇”!火鸽子也说:
“走哇!”
两人都在喊走,可是都不动身,你等我,我等你,那份怯劲儿,早看在黑煞神眼中,不由“哼”了一声,说:“两位若是惧怕,就歇着吧!”
说着,双环取来掖在腰间,那意思是,就要自己前往一探。
再不济,白花蛇和火鸽子两人,总还有个万儿,若真歇下了,今后爷们中,可就没他两人这一号了,白花蛇首先一挺腰,说:“庄主,这是什么话,她不过是个娘们罢啦!就是三头六臂,我白花蛇也没个临阵退缩的。”
随回头面对着火鸽子,又说:“怎么着,卫爷,你要是不去,我可是自不量力,要独个儿走了。”
火鸽子暗骂一声:“好小子,你给你自己脸上贴金还在罢了,你不该损我,搁下今天说明天,瞧着我的,我总会叫你好看。”心里这样想,嘴里却哼了一声道:“吴爷,我姓卫的独个儿也曾去摸过她,也不曾胆怯过,怎么说,我姓卫的还没怕过人。”
说罢,首先开门,一闪身就到了门外,白花蛇是连损带激,见火鸽子出去了,说不得,只好跟踵而出。
两人出得房门,火鸽子在前,白花蛇在后,虽说各屋里灯火通明,但因这是隆冬天气,各房各屋都把房门关得死死的,灯光仅能从窗户中透出来,故甚昏暗,两人穿过院子,从左面抄手游廊下到了前院,因不知薛云娘住在哪一层院落,可就不敢大意了,两人都似如临大敌。
两人借暗处隐着身形,向前院一看,可就作了难了,要找两人的住所,还不致像大海里捞针一般,但这前院各门各户也同样关得紧紧的,而且现刻不时有人来往,势不能挨间去探,有心要问伙计,又怕露了形藏。
正在为难,突见一个伙计打前面走来,两人隐身之处,是在檐下,正是那伙计的必经之路,因此,不站出来是不行了,但两人迟疑了一下,出来得稍慢,那伙计已走到面前,陡见暗影里走出两个人来,不由骇了一跳。
一看,是里院的客人,伙计的在这般人进店之时,就知道这般人不是好惹的主儿,见两人这般诡祟的行径,心里虽然知道必有所为,而且准不是好事,但却不敢说破,忙上前道:“两位客官还未就寝么?今儿夜里特别冷,怕不就要下雪。”
白花蛇见他上前搭讪,灵机一动,说:“伙计,你过来。”
随在身旁掏出一锭银子,约有两把重,向走过来的伙计手中—塞,随道:“伙计,我哥儿两个闷得慌,这点意思你先收下,没别的,我哥儿两个别无所好,只好个女色,伙计的你多辛苦。”
伙计的碰到这般太岁,只望落得个不捱骂,就算侥天之幸了,没想到还有这巧宗儿,早堆下笑脸来,说:“两位还真问着了,请先回房,我就替两位叫去,包管令两位客官满意。”
说着,那伙计的掉头的就要往外走。
白花蛇忙道:“喂!伙计的,别忙,瞧你比我们还心急呢?你要是到外头去叫,知道我们满意不满意呢?只把现住在你们店里的那两位,叫来就得了。”
伙计的一怔,眼珠儿一转,随又一笑,说:“客官,你这么说,可就输了眼了,人家可是规规矩矩的娘们,而且我说,凭人家单人独马的来去,若没点来头,行么?我说客官,趁早儿别转人家的念头,还是我跑一趟是正经!”
白花蛇故意一扬头,说:“伙计,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要多少银子,爷们也花得起,你别被她唬着了,这么着,你但告诉我她们住在那个房间,爷们有本事,站着也买她个睡倒。”
伙计的早把那锭银子落了兜,心说:“这不简单么?”
将手一指,道:“只在前院,右面第三间上房便是,但我可把话说在前头,惹出事来,可与我没相干。”
白花蛇满心欢喜,说:“你瞧着吧!绝没有错。”
回身向火鸽子一点头,两人怯在心里,却装个没事人儿,迳向前院走来,伙计的怕出事,赶急向后面溜走了。
白花蛇一面走,一面放低声音说:“吴爷,你看怎么样,不过花一两银子,却省了多少事。”
言下甚是得意。
火鸽子对刚才那过节,还没揭过去,闻言冷冷一笑道:“吴爷,你还错得了吗?凭能耐,凭机智,吴爷你是顶儿尖儿,一向就成名露脸的,大可一人前往,我去了,没碍你吴爷的事。”
白花蛇一听火鸽子语中带刺,不由气往上撞,就说:“你以为我不敢吗,好!搁下你的,瞧我的!”
说着,大踏步出到前院,火鸽子又一声冷笑,跟是跟来了,却落后得远远地,出了二层院子的游廊,见白花蛇已到了前院右侧上房的檐下,只见他一挺腰,装成个没事人儿似的向第三间上房门口走去,按照伙计指点的,那间房就是薛云娘所住。
这时房门紧闭,窗上却露有灯光,白花蛇不知哪来那份胆量,眼看大踏步就快到了那第三间房门,火鸽子一想,不好!若容白花蛇露了脸,他那口齿可不饶人,今后爷们里,还有我这一号吗!
这般人哪懂得什么道义,为了自私,最能损人利已,连利害也会不顾的,火鸽子眼珠儿一转,一咬牙,对准薛云娘的窗顶上端的格子,一躬腰,伸手一拉绷簧,紧背低头弩“卟”的一声就出去了。
这时北风甚紧,把窗纸吹得来拍达拍达的响,紧背低头弩的声音不大,风声把暗器声掩盖了,白花蛇全神贯注在门上,心里又正在耽惊骇怕,全然不觉,心说:“你要这时一开门,我就得完!”
刚想至此,蓦见灯光暴射,刚在他走到门口之时,那门霍地大开,白花蛇一丝无法掩藏,整个身子已暴露在灯光下,白花蛇这一惊,非同小可,骇得来全身瘫软,竟移动不得半步,同时门口人影一晃,俏生生的一个姑娘已当门而立。
白花蛇刚在心里喊声完了,哪知那姑娘竟像毫不在意似的,没认出他来,只听她娇滴滴地说道:“今儿夜里好冷,看这天色,怕要下雪呢?”
趁她看天气的那个工夫,白花蛇也才看清了,原来开门的,是那个不认识的娘们,暗叫一声惭愧,胆气又一壮,脚一也移动得了,忙三步两步,走过那房间,听房门在身后关上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才下了地。
你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胡锦雯当真不认识他吗?原来胡锦雯和薛云娘两人在房,正要睡觉,那薛云娘已经躺在被窝里了,胡锦雯方要宽衣,蓦听得身后有金风之声,忙一掉头,一线白光一闪,已颤巍巍地钉在壁上,胡锦雯就一飘身到了门旁,霍地将门打开,她是艺高人胆大,竟毫无惧色的当门而立,一看,早认出是白花蛇,因为前天晚上,薛云娘斗他们几人时,已认识清了,故这时一见就认得了。
但胡锦雯心里一转,却故作毫不惊异的看看天色,然后又将门关上,这时薛云娘已翻身下床,却因穿衣服的缘故,慢了一步,到了门边,刚好胡锦雯已把门掩上,薛云娘忙道:“明明有人暗算,怎反倒将门关上了?”
胡锦雯一按嘴唇,要她噤声,侧耳一听,白花蛇的脚步声已远去,且不先回答薛云娘,一耸身,从壁上拔下那只弩箭,一看,是一只三寸长短的没羽箭,就知是簧弩所射出,胡锦雯托在手中,向薛云娘面前一送,说:“你看看,你认识的人中,有使这种弩箭的么?”
薛云娘一摇头,胡锦雯两眼霎了两霎,连声道怪,就悄声儿说:“这弩箭劲头不小,适才这一箭,却又明显着是示警,并无敌意,我们认识的人中,都没有使这暗器的,这不是怪事么?”
两人哪知贼人是在内哄呢。
薛云娘急道:“且不管他,你开门究竟见到什么没有?”
胡锦雯道:“巧啦!竟是你那晚惩的第一个,贼名我虽不知,但敢说没错。”
薛云娘道:“贼人送上门来,怎么你倒反而放他走了,而且还把门关上。”
胡锦雯“卟哧”一笑道:“看你急成这个样儿,没想到你这位千金小姐,倒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了,不管他是无心巧遇,抑或是专为探我们而来,只要他们亮了相,还逃得出手去吗?你没见我故意看天色,谈天气么?那是我存心要将他们稳住,因为他们并不认识我,这会子若将他收拾了,那是举手之劳不用说,一则这是客栈之内,哪容我们举手就杀人,而且没的打草惊蛇,你说是不是呢?”
胡锦雯这么一说,好教薛云娘佩服,这份急智与随机从容应变,而且想得这么周到,自觉望尘莫及,口里喊声“姐姐!”就说不下去了。
胡锦雯一笑,说道:“妹子,你虽然练得一身武功,但平日大门不出,哪知江湖上的事呢?尤其是这大街闹市之中,千万别轻易出手,出手也得要有分寸,若留下人命,那麻烦可多了。”
薛云娘道:“可是我们也得探出他们落脚之地,再别被他们溜走了!”
胡锦雯道:“你别急呀!若我猜得不错,看适才这人模样,身边并未携带兵刃,说不定就落在这个店里,我不是说么,看不出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我们却要作最坏的打算,虽知强龙难压地头蛇,谁知他们不是去搬了高手来呢?但凭我们两人,却也不惧他们,但也得小心为是。这上半夜绝无差池,我们且放心睡大觉,后半夜倒要多留一点神,我们只给他个以逸待劳。”
薛云娘一听,果然不错,两人商量停当,即刻熄灯就寝,都把宝剑放在顺手边,仅将长大衣服脱去,两人即和衣而卧。
过了两个更次,胡锦雯估量时刻差不多了,就和薛云娘两人,翻身下床,胡锦雯就伏身说道:“云妹,你守在屋里,我到外面去,你只管将门窗关好,只是有一点这般贼子中,多有下五门中人,说不定他们会使熏香药弹之类的暗算,你可小心了,搓两个纸卷儿将鼻孔塞着,对敌时先要抢上风头。”
交待完了,胡锦雯拾掇停当,先在门后静听了一会,方开门闪身出去。
这里,薛云娘将房门关好,将纸卷儿塞着鼻孔,坐待贼来。
且说两人准备停当,胡锦雯果然料敌如神,还没等到盏茶工夫,房上突然几声轻响,随闻院中风声飒然,从房上飘落下来三条人影,个个劲装,兵刃之光,映着冷月,但见寒气森森。
几条黑影落在院中,当中一人,只见他左指右划,身边的两人,倏地左右一分,即陷入左右两边的屋檐下,那人方一伏腰,轻功竟已到了火候,飘身到了窗下,毫无声息,先是贴着窗下墙壁,慢慢长身,伏身窗上,向里窃听,随见他一旋身,斜月之辉,就刚好照出了他的脸膛,来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黑煞神韩锦。
你道这黑煞神韩锦,先前不是一听薛去娘之名,就色变了吗,怎会又敢前来捋虎须呢?
原来白花蛇和火鸽子两人,奉命出来踩探,白花蛇口齿损人,火鸽子就无毒不丈夫,存心要白花蛇好看,躬身一拉绷簧,打出一只紧背低头弩,胡锦雯猛地一拉敞门,那白花蛇立即骇得腿发软,连半步也移动不得,那就别说逃走了。心说:“完了,我白花蛇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哪知人家仅瞟了他一眼,就去看天色了,根本没把他瞧在眼里,白花蛇的缈缈三魂,悠悠七魄,这才归了窍,脚上也有了劲了,赶急四步作成两步,离开薛云娘的房门,胡锦雯一关门,白花蛇就摸脖子,不错,吃饭的家伙还在头上,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连忙绕了一个圈,返回火鸽子立身之处。
适才这白花蛇不是慌得和龟孙一样吗?这会可神气了,对火鸽子卫善一扬眉,说:“走哇!卫爷,可再没凶险了,见庄主去啦?这趟总算没白来。”
火鸽子害白花蛇不成,还有何话说,白花蛇中带刺,也只好忍了,两人回到里院,见到黑煞神韩锦,如此这般一说。
黑煞神听说薛云娘虽是落在同一个店里,但并未发现他们这般人,就沉吟了一会,才对大家说道“我可不是怕她们,怎奈她那宝剑厉害,我们再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施展,再者,这是江宁地面,我们也不能给神驼子惹麻烦,现在我们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暂忍一时,等到了绿竹塘,我们再收拾她,神驼子那根盘龙棍,别说宝剑削不动它。
而且,他在那根棍上,有惊人之技,绿竹塘地势又是天险,那娘们不去便罢,若敢前往,准教去得出不得,不过这么一来,我们可就丢人了,以后江湖中传扬开去,我们还道字号不呢?因此,我想不如泼出去了,只在今夜,我们将她那把宝剑盗出,那时凭我哥们手底下这点技艺,还怕不到她们头上,诸位以为如何,若看着这么办行,我们只在今夜即下手。”
黑煞神说罢,大家却鸦雀无声,全都低头不语,这有个缘故,不错,那娘们宝剑厉害,但人家手底下可也不弱,四人中都尝过苦头,故此都一声不响。
黑煞神一见,心中就不由有气,哼了一声,说:“诸位要是害怕,那就待我一人前往。”
花豹子吴天就说:“庄主,我可不是害怕,就是刀搁在脖子上,我吴天要是皱一皱眉,就算不得英雄好汉,庄主适才所说,虽是有理,但却非万全之策,我并不说泄气的话,除了庄主还能接得下她来以外,我们四人,恐怕一块儿上也讨不了好,而且,现今那娘们身边又多了一个,武功强弱虽尚不知,但若也是一般厉害,恐怕那时我们丢人还要丢得更大,我看庄主最好三思而行,我们不伸手则已,一旦伸出手去,就得放倒她们。不然,还不如谋定而后动。”
黑煞神一听,所说甚是有理,若凭匹夫之勇,不要说自己未必是人家的敌手,要是一个接不下来,还不如在黄沙洲飞云庄丢人现眼好,这么舍弃了根本之地,所为何来?
因此,黑煞神韩锦就点了点头道:“但今天的事,已挤到这儿儿了,只能纵教人亡,不能不让气在,若笼着胳膊忍了,今后我们还在江湖中闯不闯呢?说不得,只好小心些就是了,只要她没发现我们,我想,任怎么不济,凭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了人家一个妞儿吗?”
说罢,沉吟了一会,才又说道:“这么办,火鸽子由白花蛇接应,专管暗中盗剑若能将人也放得倒,那自是最好,我和花豹子吴天,浪里钻洪开打前头明着下去,来一个声东击西,万一他们两人无法下手,被其发觉的当儿,我们三人亦可将其引走。”
黑煞神韩锦这么一说,大家都认为很是,火鸽子与白花蛇虽说有点怯敌,但他们三人是明,自己两人是暗,纵然被发觉,也是他们三人在先,而且更可看风驶舵。
大家商议停当,本早拾掇好了,就只待三更天后动手,黑煞神韩锦又命伙计的送来几壶酒,搬取菜来,几个围桌而饮,藉以壮胆驱寒。
直到街上更鼓三敲,黑煞神见是时候了,首先推碗而起,一声走,白花蛇“卟”地一口,将灯吹灭,五人鱼贯闪出房门。
黑煞神韩锦在前,一打手势,首先耸身上屋,跟着就是花豹子吴天,浪里钻洪开,三人都是有名的大盗,轻身功夫都很不弱,尤其是黑煞神韩锦和花豹子吴天两人,更见功夫,越房踏瓦,连一点声息皆无,来到前院,从侧面房上跃落院中,黑煞神
一打手势,花豹子和浪里钻两人一分,黑煞神就扑奔窗下。
黑煞神是老江湖了,论武功,长江一带无出其右,手中一对金环更是招术奇妙,平日就只有被奉承的,哪知这次却被一个小妞儿,迫得几乎走头无路,自是气极,仇人只在屋内,近在咫尺,尚未靠近窗下,早七窍生烟,侧耳一听屋内黑沉沉,一点声息没有,黑煞神心里一声冷笑,暗道:“今夜我要不把你擒住,我黑煞神今后也不在江湖上报字号了。”
心中在想,已欺身到了窗下,伸出舌尖,在窗纸上舐了一个月牙儿,然后凝神聚气,眇一目,睁一目,凑近窗纸上的月牙儿,往内一看,院内虽有蒙胧的的月色,但屋内却是黑漆一片,连半丝儿也看不出来。
黑煞神正在凝神向屋里瞄,他是扒在窗上,身后左右两面,有花豹子和浪里钻给他巡风,他可就放心大胆了,哪知瞧了半天,屋里太黑,除了稍微分清楚了床桌的位置外,再看不出什么来,工夫一大,就觉得有点儿腰疼,而且屏息的工夫久,也受不了,就伸直了腰来,哪知他一长身,仰面吸一口长气,才张口吐气,突然头上簌簌地落下一阵灰尘来,而且落得满嘴满脸。
黑煞神赶紧退步低头,一阵恶心,那灰尘钻进鼻孔,好痒,直要打喷嚏,但他哪敢打出,只把个黑煞神憋得颈上的青筋直冒,满脸涨红,好容易忍住了,但罪也受够了。
心想:“好晦气,只怕是自己一长身,把檐下的老鼠惊得来跑动,故掸下了一阵灰来。”
黑煞神把面上的灰抖落,嘴里无法往外吐,吐必出声,没奈何,只好往肚里咽,好半晌,算是弄清爽了,心说:“大概屋里的两个妞儿都睡熟了,虽然没有鼾声,但女人睡觉都是文静的。”
想至此,即耸身退回院中,向房上一打手势。
白花蛇和火鸽子两人,早已伏在房坡上。见着黑煞神的手势,两人即滑下屋坡,向下一扑,两脚勾着檐瓦,珍珠倒卷帘,
倒悬的身子只一挺,伸手贴着窗户的左右,这才收脚跳下,随倏地一分,矮身一缩,即隐人暗影中,静听了一会,见屋内仍无声息,两人又仗恃着有黑煞神等三人就在左近,胆气一壮,同时长身,白花蛇和火鸽子两人,同时反背一撤单刀。
两人不撤刀还在罢了,这一撤刀,直把两人都骇得魂飞魄散,原来两人背上的单刀,已踪迹不见,白花蛇虽是骇怕,但心中还在怀疑,火鸽子连这遭可是第二次了。
不但又遇到了高人,说不定人家早有防备,哪还敢在窗下停留,旋身就地一滚,暴退出去了一丈远近,白花蛇一见火鸽子开溜,以为他已有所见,也没命地往后暴退回去,别看他退得比火鸽子慢,却逃得更快,只在院中一垫脚,飕地一声,已翻上屋面。
他才上屋,火鸽子也已跟踵而上,这时在对面房上守望巡风的黑煞神和浪里钻洪开、花豹子吴天,早已看到,见两人一上屋,真个忙忙如脱网之鱼,急急如丧家之犬,晃眼已翻过院子的后坡去了。
三人一直盯着眼瞧的,并未见到任何警状,但见两人没命的逃奔,心下也甚惊疑,连忙追赶上去,等到三人追到最后一层院子的房上,早已远离了前院,见前面两人脚下毫不停留地往前逃,黑煞神就不由心中有气,脚下一加劲,飕飕飕!几个起落,赶上两人,拦在前面。
白花蛇和火鸽子两人,不知是黑煞神,还以为是敌人追来了,两人骇得魂不附体,忙往左右一分,那意思是,抹头就要往斜里跑。
黑煞神至此,再也顾不得了,一声低喝道:“还不给我站住。”
难为两人竟还听得出声音来,忙收势止步,心里还不放心,回头直往后瞄,生怕还有人追来。
黑煞神看他两人已这个样子,心里那份气,可就大了,又低声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谁要你们的命!”
两人已回头看得清楚,见后面并无人追来,不由同时伸手摸摸脑袋,还好!吃饭的家伙还在脖子上,这才定下心来,彼此对望了一眼。
惧怕之心才消,惭愧之心已生,见黑煞神怒目圆睁的望着他们两人,花豹子吴天和浪里钻两人,也站在黑煞神身侧,露出轻蔑之笑,两人就更觉得不是滋味。
还是白花蛇恃着平日深得黑煞神的宠信,就说:“庄主,你没瞧见么?我们两人的兵刃都被人家拔去了!”
黑煞神闻言一看,果然两人转过身来,背上都仅剩了刀鞘。
黑煞神心里不由怀疑,别说身边有两人,凭自己一身武功,白花蛇和火鸽子由屋上下来,自己的眼睛再没离开过两人,何曾有敌人现身。
虽说如此,但两人的兵刃不见了,却是事实,因此,略一沉吟,就说:“此非谈话之所,且先回房。”
五人若风卷残云回到院中,尚未走进房门,不由都是一惊,几人出屋时,明明已将灯火熄灭,怎的却又复明,这不是奇怪么?
但大家还以为是出来得匆忙,灯虽吹过,但并未熄灭,到得门口一看,房门仍然反扣着的,大家就更以为适才想的不错,哪知开门进去一看,就都又愣住了,尤其是白花蛇吴良,和火鸽子两人,两张面孔,简直红到了耳根,羞愧难当。
黑煞神却一声冷笑,半晌,又哼了一声。
原来房中桌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两把单刀,正是白花蛇和火鸽子之物,你想,两人怎不羞愧。
那黑煞神为何冷笑,怎的哼了一声呢?原来他是误会了,以为两人忘了将刀带上,两人也知道他的意思,但是百口莫辩,只是怔怔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正在这时,蓦听得后窗外“卟哧”地一声轻笑,黑煞神是何等人物,心里豁然雪亮,霍地一跃,扑向后窗,身未到力贯右臂,猛向窗户劈去。
那窗户不过是木条格成,哪经得起黑煞神一掌之力,咔嚓一声,木屑纷飞,黑煞神更不停顿,早由破窗飞身而出,脚方着地,已矮身一盘旋,已将四面八方,看得清楚,哪里有半个人影,就知今晚遇到高人了,从闻声之时起自己毫未停留,跃起、劈窗、与飞身而出,可说是同时同一动作罢,但仍然让人家走得无影无踪,自己在江湖中算得成名露脸了,竟连人家的影子也未瞄着一眼,心里那份难过,简直就别提啦!
随又想起,这一声轻笑,声虽隐约可闻,但甚,清脆,明明是女人的声音,莫非是她?
这时,花豹子吴天,和浪里钻洪开两人,也已相继跃出,不约同声地问道:“庄主,可有发现么?”
黑煞神怔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这叫棋差一着缚手缚脚,回房吧!”
说罢,黑煞神垂头丧气,哪知他还未走到窗前,白花蛇和火鸽子两人,已在房中咦了一声,黑煞神以为两人已有所见,平身一跃,已窜进屋中,见两人目光都盯在桌上,忙看时,原来那两把单刀之下,压着一张纸,都还认得几个字,只见那纸条上写道:“扬灰以示锉骨,拔刀暂寄尔首,贼辈自不量力,妄作鼠窝盗行,恐污客栈洁地,索命只在前途。”
五人同看,倒有三人骇出一身冷汗,黑煞神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由惊得一个寒颤,方知在薛云娘窗下时,那头上弹落的灰尘,原来并非是老鼠所为,而是敌人作了手脚,心说:“要是那时落的不是灰尘,而是暗器之类,自己恐早已没命了!”
黑煞神韩锦已知敌人是隐身檐下,简直把自己几人视为无物,白花蛇和火鸽子两人的单刀,被人家拔去,尚能即时惊觉撤身,可笑自己被愚弄了,兀自不觉,还在骂他们两人呢?其实自己连他们都不如了。
黑煞神韩锦这么一想,就不单是惊骇,而且心中惭愧,好在刚才自己弄了一脸灰,他们并不知道。
黑煞神老奸巨滑,自然不将这份惭愧摆在面上,而且将心中的惧怕掩盖起来。
故意哼了一声,说:“这娘们竟敢来戏弄我等,她不是说前途相见吗?好!我们且放过今夜,倒要看看谁行谁不行。”
白花蛇见到这纸条,倒反而安了心了,人家已经说明了,不愿在这客栈内动手,明日且先别管他,今儿夜里准定无事。
五人都奔波了一天,这又折腾了半夜,黑煞神即命大家归寝,什么话都留到明日再说。
不言这里各人垂头丧气,且说黑煞神猜想的果然不错,那胡锦雯确实隐身在檐下,黑煞神一仰面的时候,趁他吐气的当儿,撒了他满嘴满鼻子的灰,白花蛇吴良和火鸽子洪开两人到了下面时,仍运用在中那晚的手法,巧又巧在两人都用珍珠倒卷帘的身法。
因此,胡锦雯轻轻易易地,就将两人的单刀拔在手中,他们撤身一逃,胡锦雯也跟踵坠上了他们,本来胡锦雯还不知道他们的房间,因花豹子和浪里钻两人,先奔到房门,回头一看,黑煞神和白花蛇等三人,已越过后院而去了,不知是何事故,这才又赶了下去。
这一来,无异把房间告诉了胡锦雯,她是艺高人胆大,进门点着灯,做了手脚,直到五人从屋上跳落院中,这才由后窗飘身而出,而且并没马上离开。
一直守着后窗,五人进屋,见把他们愚弄得不亦乐乎,忍不住失口笑出声来。
胡锦雯一出声,却也不敢再停留了,这才一溜烟般回到前院屋中,这时薛云娘已将灯点着了,胡锦雯在窗下戏弄那三人,薛云娘早已看得清楚,对她的大胆和机智,又佩服又激赏,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五个贼人吓跑了,当时只差那么点儿,没有笑出声来。
胡锦雯回房后,两人又大笑一阵,这才就寝。
一宿无话,第二天,天不亮时,黑煞神等二十来骑,就离店往南,奔了绿竹塘。
所有的人早得黑煞神的嘱咐,经过前院时,都要噤声,但虽说如此,那音响也小不了。
且说薛云娘一天半夜不曾合眼,又因有胡锦雯在身旁,增加了安全感,就放心的大睡,而且睡得好熟,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在亮,睁开眼来,顿觉冬阳耀眼,原来太阳已爬得满高了,时已不早,赶快一翻身坐起,一看,身旁空空的,胡锦雯早已起身了
薛云娘以为她只是起身出屋去了,也没在意,那知她出盥洗已毕,仍未见胡锦雯回房,恰好那伙计的送茶水进屋,薛云娘还没问呢,那伙计的进得门来,眼珠儿左溜右转,笑着说:“姑娘,你不是有一位同伴呢?怎么不见了,早晨这一大阵子的工夫,通没见人。”
薛云娘心说:“巧啦!正要问他呢?他倒先问我了。”
这一问,自是问得薛云娘哑口无言,而且这一来,已可知道,胡锦雯离去的时间,已不少了,若说不知,岂不会引起伙计的疑窦,但又不知如何回答方好,正在作难,一抬头,见胡锦雯正打从院中而来,满面含笑。
薛云娘一指,说:“那不是来了!”
伙计的连忙退到门边,让开道:“姑娘起身得好早,敢是一早就出去了。”
胡锦雯闻言,脸一沉,说:“你问这话怎么着,难道我出去了,还得向店里告假?”
伙计的多话,不过是无事找话,想讨个好儿,哪知马屁拍到马腿子上了,赶紧哈腰谄笑说:“没的话,我是说姑娘起得太早侍候不到!”
胡锦雯一挥手,说:“去吧!去吧!”
等伙计的离房,胡锦雯顺手关上房门,就对薛云娘道:“江湖中有句俗话:车船店脚衙,十九无好人,说不定就是盗匪的眼线,这江宁离江浦不远,谁知他和黑煞神没通声气呢?对这种人,最要小心。”
薛云娘嘴一嘟,说:“瞧你,几时起身了也不叫我,还说呢?”
胡锦雯见她娇憨,上前搂着她道:“我的小妹子,我瞧你睡得那么香甜,怎忍心叫醒你呀!”
薛云娘扭了扭腰,要笑没笑出来,忙把她的手推开,说:“瞧你这么疯疯癫癫,摸得人家怪痒的。”
胡锦雯退后一步,嘴角一撇道:“这是我罢了,要是人家呢?怕你就不这样说了。”
薛云娘明白她所说的,是指阮天铎,不由脸就红了,不依道:“你还是姐姐呢?说出这等腌脏话,别管他是谁,别想摸我一下子。”
胡锦雯见她又娇羞,又急得脸都红了,更是得意,就道:“我说,小妹子,你别把硬话说在前头了,明儿又自己打嘴,我倒要问问你,你不想人家摸,这么千里迢迢地奔来,却是为何?”
薛云娘听她越说越不像话,趁她不防,只是一晃身扑将上去,一伸手,就扣着了胡锦雯的手腕,微一用力,只一扭,胡锦雯已不由自主地,倒入她的怀中,薛云娘那还饶她,一只左手,有如雨点似的,胳肢得她喘不过气来。
胡锦雯上气不接下气地,告饶道:“好妹子,你饶我这一遭儿,我再不说了。”
两人玩笑得够了,方整衣理鬓,薛云娘也就问道:“当真呢?姐姐,一大早你去了那里,而且一去就是这么久,连伙计的都未见到你出门,可见你是天不亮就出去的了,趁早儿告诉我是正经?”
胡锦雯本来已不笑了的,闻言,又抿嘴一笑道:“小妹子,你放心,我可没情郎奔得。”
薛云娘见她又要玩笑,就一嘟嘴道:“人家说正经的,你还要闹。”
胡锦雯一笑,这才说出离去的经过。
原来在五更天左右,胡锦雯突然被杂沓的足步声惊醒了,仔细一听,就觉出怪异来了,若说是起早赶路的客人,怎会只有脚步声,而连一人说话的声音俱无,这不是奇怪么?就一翻坐起,想探看究竟。
胡锦雯本来是睡在床里的,怕惊醒了薛云娘,即披衣从床脚下了地,衣服尚未掩好,即飘身到了窗前,眇一目向外一看。不由心中暗骂道:“好贼子们,你再要想溜,那是作梦。”
原来胡锦雯已看出是黑煞神等一干人,趁天不亮想溜走。
胡锦雯不敢怠慢,忙匆匆拾掇一下,背上长剑,容他们已走出院子,才轻轻地托开窗户,飘身而出,耸身上房,到得前面一看,黑煞神等二十余骑,已忙忙上马,向正南奔去了。
胡锦雯不敢怠慢,一伏腰,施展轻身功夫,急如离弦之弩,始终和这般人保持了十多丈的距离,天虽未亮,但黑煞神等人多,二十来匹马跑起来,虽在旷野之地,蹄声得得,传闻甚远,倒不怕把他们追丢了。
胡锦雯这么不即不离地跟着,直到天已大明,已大约出去了二十来里地,蓦见前面一江阻路,黑煞神等去到江边,纷纷下马,江岸停有两只渡船,这拨贼人上得船去,恰好连人带马,把两只船塞得满满的。
胡锦雯容得两船开出,这才去到江边,一看,原来对面是江中的一个陆洲,就和黑煞神的黄沙洲一般,只是黄沙洲是树木不生,黄沙漫漫,而对面这一陆洲,却绿意葱笼,原来洲上尽是竹子,故此,这虽是隆重冬天气,但也远看是翠绿一片。
不大工夫,两只渡船已靠了对岸,像一阵风似的,黑煞神等下船奔进竹林里去了。胡锦雯有心跟去,却已无船可渡,正在踌躇,想往上下流看看,可有渔船,忽见右面山环里,转出一个牧童来,牵着一条水牛。
胡锦雯心想,我何不前去问问他。随想随向那牧童走去。
那牧童见一个美貌的大姑娘向他走来,这种旷野之地,又是大清早,觉得稀奇,就盯着眼向她望。
胡锦雯走近前去,问道:“牧童哥,借问一声,对面是什么所在?除这里以外,还有前往之路么?”
牧童听她问对面那一绿洲,似乎骇得一怔,忙掉头向四下里看看,见远近都不见人影,方悄声说道:“姑娘,你别问了,那可不是个好去处。”
胡锦雯察颜观色,心中明白了一半,就说:“不相干,我不过白问问,对面那一个绿洲,可有名字么?” 牧童似乎对她的问话甚是奇怪,就说:“怪了,大姑娘,这绿竹塘远近皆知,怎么你竟会不晓得?既然连地名儿你都不知道,那么?其他的你定也不清楚了!干脆,我都告诉了你吧!”
说着,那牧童又四下里仔细的看了看,大概确信左近无人,方才说道:“你别看江中这一陆洲,四面是水,奇怪的是洲的中间也是水,这洲的四面,都是竹林,不然,怎么叫绿竹塘呢?
中间那个水塘,而且还不小,总有五七亩大,偏偏儿的,那中间又有一个小岛,约有亩许宽广,我可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时候,总之,从我记忆时起,那里面就住了一伙人,大概有百十来位。
姑娘,我可不是吓唬你,那伙人没一个不是高一头,低一臂的,个个都有一身好本事,这倒罢了,那为首的是一位丁爷,我说,大姑娘,人不可貌相不是,那丁爷看来,高不满五尺,那长像,你瞧过那大海虾吗?两头直,中间弯,丁爷可是个驼子,瞧,大姑娘,他不是残废人吗?
说来你也不信,他的本事可大得紧,而且最厉害的,就在他那驼峰上,只要挨着它一点儿,准得把你撞过山那边去,你想,人被撞上,还得有活命吗?
因此,江湖上的人,就送了丁爷一个绰号,叫做‘神驼子’。这还罢了,他手中使一根蟠龙棍,说起来,那你就更不相信了。”
胡锦雯见那牧童不过十五六岁,说话倒蛮有意思,只顾自说白话,简直是自己吓唬自己,就“卟哧”一笑,道:“你说,我准相信你就是了。”
那牧童方清了一下嗓子,胸膊儿一挺,倒好像说起别人了得,连他也神气似的,说道: “那根蟠龙棍,据说是纯纲打就,不算长,只有那么五尺不到,四尺有余,虽说谁也不敢去碰它,自然也未量过,但差不离多少,准有四尺五寸,说那粗,倒没碗口大,却也有茶杯粗细,大姑娘,好家伙,瞧那根蟠龙棍,不是只有茶杯粗细吗?你要是因此小看它,你可又错了。”
胡锦雯听得来心急不耐,但又不敢打断他的话,怕一插嘴,他会说得来更绕大弯儿,就忍着了,随又听他说道:“乖乖,那根蟠龙棍,别看它不大,却有百十来斤重,我曾见丁爷使过一次,那蟠龙棍抡开来,不但有风雷之声,而且在两三丈内,别说碰着你了,而且连脚也立不住,大姑娘,你说厉害不厉害。”
胡锦雯好容易等他说完了,心想:“是了,那黑煞神韩锦这般人,准是落在这绿竹塘里,只要知道了他们落脚之处,就不怕他们飞上天去。”
随又问道:“这绿竹塘的渡口,是只有这一处?还是别有他处可渡?离此有多远?”
那牧童道:“怎的没有,这是绿竹塘的私渡,只有丁爷的自家人才从这里过渡,官渡却在前头,离开约有三两里地即是,那儿有个小市镇呢!”
胡锦雯打听清楚了,别过牧童,这才回返江宁而来。
且说胡锦雯把经过情形一说,薛云娘就不依道:“姐姐,好呀!你追贼也不告诉我一声儿。”随又自恨道:“我怎么会睡得这般死了,连你起身出去,我也竟会不知道,不然,只要出了城,我们两人趁天不亮,就把这伙贼子杀尽了,那有多省事呢?这一来,虽说知道了他们落脚之地,但总要费些手脚。”
胡锦雯“卟哧”一声笑道:“我看你哪是个千金小姐,简直成了杀人魔王了。
我问你,虽说是出了城,但赶早市的人,早已上了路,而且杀了一二十条人命,你想人命关天,那左近的人家,岂有不受连累的。
我们虽杀了恶人,却连累了好人,于心何安,而且这江宁的官儿捕不到我们,更得丢官无疑,这官儿是好是坏,我们也不清楚,若因此去了一个污吏,还在罢了,若坏了一个好官,岂是我们行侠尚义之人所应为,若再来一个贪官,那么一来,恐怕其为害地方,还在黑煞神等之上,是杀了一小害,反而添了一大害,你想想,这人可是随便杀得的么?”
薛云娘一听,伸着舌头,半天也缩不回去,脸孔羞得红红地,才说:“好姐姐,果然你的心思细密,不然,让我来怕不早闹得地覆天翻了。”
胡锦雯笑道:“妹妹,江湖上的事,你还得多历练,没什么,遇上事时,前前后后想想就得了。说正经,既然已探明了他们落脚之地,趁早儿去探探这绿竹塘,虽不说将他们个个刀刀斩绝,也应将这般贼子严惩,不然,他们还得为恶。”
薛云娘道:“好!姐姐,我们这就走。”
两人随命伙计买来早点,吃罢,即命备马,这才离店,招呼伙计看好门户,翻身上马,出城奔绿竹塘大道而去。
这日天气甚是阴沉,两人一般儿上身着玄色缎面,狐裘短袄,玄色丝绒中衣,腰里系束绣花黄色丝绦,一色墨绿金线围花披风,皆因胡锦雯穿的,全是薛云娘的衣服,故此相同,只是胡锦雯骑的是大白马,薛云娘骑的是那安南龙驹。
马行迅速,不到半个时辰,即已到了那牧童所说的官渡口,到得一看,果然有数十户人家,店铺夹道而立,中间即是市街,纵目一望,尽头处即是滚滚江水,想来渡头即在那里了。
两人到了街口,即将缰绳放松,缓缓而行。
两人一般衣着不说,又是一般儿美艳,这种小地方,哪曾见过这等人物,早引起了行人注意,越是往后,就连店铺的人都奔出来看她们,简直把两人当作稀罕物儿看待了。
胡锦雯和薛云娘两人,也不理会,到了渡口一看,江面不宽,不过仅有数十丈,并非是单一的渡口,位置在绿竹塘上端,主要的是官道过渡,去绿竹塘,比到对岸更近。
两人看罢!即折回身来,见左面江岸,有个酒馆,即在街道的尽头,一面临街,一面临江,甚是宽敞,里面的座头也甚干净。
这时已近中午时辰,酒馆里的客人没很多,半成座也没上到,一则是天气严寒,再者,年关已届,没有要事的,很少在路上奔波。两人一商量,即来到酒馆门口,翻身下马。酒保早已迎将出来,将马接过。
两人进得酒馆,就选了付临江边的座头坐定,酒保一见进来的这两位姑娘不但衣着华美,而且气概不凡,人又美艳十分,但令人诧异的是,两人内里都穿的是紧身衣服,分明又是武林中人,简直猜不透两人的身份,不敢怠慢,忙上前侍候。
别看胡锦雯什么都在行,但这江南之地,终是首次前来,讲究饮食,还得让薛云娘,云娘一问酒保,这里虽是一个小镇,但却是通往秣陵关必经之路,这隆冬时节,过往客商,在这儿打尖的还真不少。
因此,凡是大酒馆的菜肴,这儿全有,云娘即要了份烧虎尾,烧软兜,外带一碗干丝,点心要了灌汤包子和蟹壳黄,两人本来不喝酒的,但因天气严寒,云娘就命酒保烫了壶茵陈绿。
酒保单凭客人点的菜,就明白来人身份和手面,知今天财神爷上门了,侍候得就更殷勤,几个酒保往来如穿梭。
这时酒馆里的客人本来不多,又是先已来此,所要的酒菜都已送上,并未有人招唤,哪知酒保忙着在给两人送酒端菜,靠门外转角处,蓦听得桌上一拍,一个破喉咙道:“好哇!你们这批崽子狗眼看人低,老爷要一壶状元红,等了半天,也不送来,你们欺负老爷是外乡人怎么着?”
这一拍一嚷,声音不小,早将酒馆里连酒保带酒客都惊动了,胡锦雯和云娘一看,两人差点儿没笑出声来,见嚷嚷的那人,坐在桌边,只露一个比桌子稍高的一个头来,若他站起身,身高准不满四尺,身子虽不高,却往横里长,他一个几乎占了两人的座头,一头乱发,满脸油泥,腌脏透顶,衣服穿得更怪,偏是又长又大,长得坐着就拖了地,颜色更是深红,好在大概穿得太久了,一身油泥,因此发了黑,倒还不太刺眼,但一个大男人穿得大红大绿的,已够十分特别了。
且说胡锦雯和云娘一看那长像,就差那么点儿没笑出声来,酒客们听他一嚷,更是哄堂大笑,几个酒保一皱眉,全是一耸肩,大概对这无可名之的客人,是无可奈何,几个人交换了一瞥,尽管他在嚷,却都不上前,你等我,我等你。
那怪客见酒保不理会他,似乎那气就更大了,大盘子脸上的一双小眼睛,就睁得更圆了,蓦地又一声大喊:“呔!好哇!老爷叫了半天,也不拿个人来,难道老爷的不是银子怎么着?”
胡锦雯和云娘相视一笑,这倒好,正不可名之呢!他不是自称老爷吗!原来老爷是这个长像,两人身边刚好站着一个酒保,这酒保不过三十来岁,一则年轻气盛,再者,见胡锦雯和云娘两人乐了,他是想讨个好儿,就耸肩一笑,说:“三丈白布撕块裹脚,好大的面子,凭他也浑充老爷。”
说着,他可就上前了,一摇三摆地到了那怪汉桌边一站,斜着眼睛望他,那意思是说:“我哪个眼睛瞧得上你!”
那酒保站定了,两手在胸前一抱,说:“喂!你嚷什么!你每天在这儿赊吃赊喝,我们掌柜的看你可怜,天气又冷,赏你一角酒躯寒儿,你大概就上脸了,你浑充老爷,你是哪门子老爷,是老爷,你就搬出银子来啦!要喝什么?我们这儿全有,岂止状元红呢?喏!你瞧!茵陈绿、绍兴、女贞、莲花白、竹叶青,应有尽有,我还告诉你,我们这儿的红烧狮子头,美人胰,炸脆鳝,烧得还是真不含糊,只要你有银子,我们就可侍候,否则,别浑充老爷,你倒是先作个二爷吧!”
那酒保初时一唱,怪汉别看他在拍桌子嚷嚷,可就露了怯,小眼睛一眯,嘴一咧,等到酒保在数酒名儿,菜牌儿,怪汉的眼珠儿可就定住了,而且顺着嘴角流口水。
伙计的说罢,怪汉嘻嘻一笑,嘴里大概口水太多,说话叭达叭达的,有点儿模糊不清,说:“着哇!你猜怎么着,我还是对老爷这个名号,毫不在乎,我说哇,要不,你作老爷,我就作个二爷吧!谁教我没银子呢?
偏偏儿的,我又好这杯中物,先时我有个儿子,可巧啦!那高矮和年岁儿,就和你差不离多少,每天孝敬得我杯中酒不空,你猜怎么着?说巧还是真巧,任什事不去作,和你一般儿的,作了酒保,先时我挺高兴,心说:儿子作了酒保,老子还少得了酒喝吗?哪知我这没天良,该雷打的忤逆儿子,一旦作了酒保,侍候了有钱的爷们大姑娘,可就把我这个穷老子给忘了,你说我苦命不苦命。”
酒保被骂得干瞪眼,心说:“好你个穷老儿,让你白喝了,你还要骂人,我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以后你还要找便宜。”
哪知那怪客这么一说,拐着弯儿骂酒保,早把满堂客人引得来哄堂大笑,胡锦雯和云娘两人,也忍不住,在掩着嘴儿乐,这一来,那酒保脸上就挂不住了,倒没吹须子,因为他根本就没须子么,可是瞪了眼了,瞪眼不算,只见他两手交替,一把两把,就把袖子给挽上了,那意思是,就要和那穷老儿过不去。
这个酒馆里客人虽不多,但也有十来位,都是几杯酒下了肚,差不离的都酒足饭饱了,一看,酒保要揍那怪老头,正有乐子瞧,可以散个闷,消化消化食儿,可就都起了哄,全都离桌往上围,要看个热闹。
胡锦雯倒没怎么,那云娘可就看不过去了,心说:“不错,这酒保可就不对了,虽说怪老头儿拐着弯儿骂了你,可是你先惹人家,而且你那几句话也够瞧了。再说,人家年岁儿比你大着一多半。”
云娘心中不平,刚想要说两名公平话,阻止那酒保行凶,谁知那酒保却快,大概他曾经练过几手儿庄稼把式,云娘未站起身来呢!那酒保左手拳头只一晃,右手黑虎偷心,猛一拳,向那怪老儿打去。
云娘一看,气就上来了,一声娇叱:“住手!”
身随声动,左手一按桌沿,想飘身过去阻拦,可是她还未腾身,那酒保的拳头已向怪老头打去了,云娘要想阻止,哪还能够,心里一急,不由暗喊道:“要糟!怪老儿那么大一把年纪,怎搪得住他这一拳!”
就听得“嗳唷!”跟着一声卟通,两人之中,早倒了一个。
别说那围着看的酒客了,就连云娘,也以为准是怪老儿倒地了。
哪知一看,这不是怪事吗?那怪老头儿仍是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倒地的却是那酒保,而且跌出去了五六尺远,仰面八尺地躺在地上,抱着一个右臂,嗳唷连声的满地乱滚,才这么一错眼的功夫,那酒保的拳头,已肿得比那碗口还要大。
云娘心中无限惊疑,胡锦雯却卟哧一笑,在她身边悄声说:“你看人家露这手儿,绝不比咱们差,你还是坐下是正经。”
云娘其实亦已看出怪老儿的异处来,耳虽在听,眼却在看,那酒保捧着手,痛得满地乱滚,这不是奇怪吗?那怪老头也捧着胸,在嗳唷连天,嚷道:“你们可都看见啦!嗳唷,我这老命儿要归西。”
他们这一闹,早把柜台里的掌柜惊动了,酒馆里的酒保也全都赶了来,一看,两人都嗳唷,加上那怪老儿在穷嚷,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
掌柜的隔得远,出事时没看清,近旁的两个酒保却看得清楚,心说:“这不是怪吗,被打的嗳唷尚有可说,怎么打人的也在叫?”
两人还以为是自己这个同伴在装腔,怕把那怪老儿打坏了,脱不了干系,故此假装受伤。心里就暗骂道:“好没出息,打不就打了,怎么这样没种。”哪知一看,吓!了不得了,那拳头越肿越大,先前还不过小碗口粗细,这么一眨眨眼工夫,竟肿得比品碗还要大了。
那掌柜的开店作买卖,已有数十年了,见多识广,知是自己这伙计有眼不识泰山,今天遇到了高人。
忙吩咐两个酒保把地下的这伙计搀扶起来,自己忙迈步上前,对那怪老儿恭恭敬敬的一揖,说:“这位老人家,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终是我这伙计年轻,得罪了你老人家,我这里给您老赔礼了,请你高抬贵手,饶他这一遭。”
那怪老头儿小眼珠子一翻,不嗳唷了,可又嚷啦,说:“好哇!你们大伙儿欺负我是个外乡的穷孤老儿,明知打死了我也没苦主,打了人不算,还要赖上一笔,各位!你们可都看见了,这可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里也不是霸王渡,英雄馆,好哇!我活得不耐烦了,我也不要命。”
这时,那前去掺扶的那两个酒保,本想去架起他来,那知伸手刚挨着他的身了,那倒地的酒保就更杀猪般的叫,两人就赶紧缩手,再一看,那满头汗,比黄豆子还大,两人可就都怔着了。
掌柜的也看得明白,更认定那怪老儿必有来历,但自己礼也赔了,好话也说了,人家不卖这帐,也是无法,正急得手脚无措,忽然一阵香风由后袭来,掌柜的回头一看,来的是适才进来的女客之一。
来的是胡锦雯,她的心思最细,在那怪老头儿拍桌子一嚷的那个工夫,已看出他是非常人,因为他那小眼珠儿开阖之间,神光充足,而且乱发披掩着的太阳穴,隐隐的看出凸起甚高,内功精纯,说不定是个游戏风尘的隐侠。
果然,那酒保抡胳膊一伸手,突见那宽大的红袍突然向里一缩,就知那酒保要糟,但因那酒保先出语伤人,这种人最势利不过,心说:“惩戒惩戒他也不错。”
胡锦雯心中在想,一面在云娘耳边说话,眼睛可没离开,就见那怪老儿胸部突然一挺,那酒保可不就被跌出去了。
胡锦雯看得来也不由一惊,云娘经胡锦雯一句提醒,也已看出,怪老儿的仙家气功登峰造极,可是他倒装得满像,反而嗳唷连天。
等到那酒保痛得来满地乱滚,一只右手,肿得越来越大,胡锦雯却不忍,那酒保虽说罪有应得,但略施惩责,也就罢了。若时间一长,他那条右臂就得废了。
因此,才走上前去。对那怪老儿微一裣衽,说道:“老前辈请息怒,酒保虽说对老前辈不敬,但时间一长,恐怕他当受不起,这般惩责,已可警戒他了,老前辈且先解救他,再罚他敬酒如何!”
胡锦雯一出来,那怪老儿已盯着眼在瞧她,听她说罢这才哈哈一笑说:“姑娘可算得面慈心软,可是有一宗儿,你能担保我老儿一定有酒喝么?”
胡锦雯闻言,笑道:“老前辈只管放心,这个东道我也作得起,待会儿老前辈只管痛饮就是了。”
怪老儿一听,猛咽了一口唾沫,说:“哇!还是这位姑娘心肠好,我穷老儿好久没痛快的喝过酒了,掌柜的,你可听清了,你可得吩咐他们,别再狗眼看人低,我老儿虽穷,这位姑娘可有的是银子。”
掌柜的适才听这位女客代酒保告饶,两人一问一答,已知这怪老头儿大有来历,赶紧上前陪笑道“老人家只管放心,无须这位姑娘作东,老人家要饮多少,只管吩咐,还请高抬贵手。”
这时地上的那酒保连滚地滚不动了,脸也黄了,那怪老头儿大概看着再不解,酒保也就快完蛋了。
这才一缩身,溜下位来,敢情他站着还没坐着高呢,简直就像个肉球,蹒跚的向前挪,到了那酒保身边,小眼珠儿又是一翻,说:“好小子,你还在我老爷面前狠吗?常言道得好。打人一拳,防人一腿,小子,你赖在地上怎么着,就完事了吗?”
说着怪老儿只照定他腰上,提起脚来就踩。
掌柜的骇了一跳,刚喝得一声:“老人家,他当受不起!”他还未喊完呢,怪老儿的脚已踩下去了,就见那酒保哼了一声,一个身子已被踩得滚出去了几尺远,还幸被桌子脚儿把他挡住了,不然滚得还要远些。
胡锦雯忙道:“没事,这位老前辈饶了他了。”
果然,那酒保虽然仍爬不起来,而且喘气不已,但却不再叫唤了,说也不信,那只右手不是肿得蛮大吗?经这怪老儿踢了一脚,倒反而渐渐地消肿了
掌柜忙命人将他架到里面去,这次别人扶他,那酒保也不再嚷痛了。
这里,掌柜的急忙命其他的酒保,赶快搬酒送菜来,并向那怪老儿道了谢,躬身而退。
其他的酒客,见完事了,也各自归坐,但均已看出这老头儿甚是怪异,全都在悄悄的议论纷纷。
胡锦雯却没离开,反而上前,躬身向他一裣衽,道:“没请教老人家贵姓,怎么个称呼?”
怪老儿这才又呵呵一笑道:“若不嫌我腌脏,你那位同伴,也请来一会如何?”
胡锦雯即向薛云娘一招手,过到怪老儿桌上来。
原来这怪老儿非是别人,正是与追云叟齐名,河朔二矮之一的,凌虚子谷逸,亦即是云中鹤裘天龙之师,紫燕儿裘隐娘的师祖。裘天龙和裘隐娘父女两人,这时正在北京城四处打听他,没想到他会来到此地。
这凌虚子谷逸,虽然身高不满四尺,横着量却又三尺有余,活脱像个肉球,但论轻功却天下数一数二,地躺招且又精妙绝伦,施展开来,就像一团火球般,飞滚而进,端的了得。
不要说胡锦雯早闻凌虚子谷逸之名,就连薛云娘,亦在数年前,即听钟千里提起过这位当今有数的前辈英雄,故都肃然起敬,连忙起立,重新向凌虚子谷逸见礼。
凌虚子谷逸呵呵一笑道:“我哪算得什么英雄,你们倒不如称我一声老狗熊更恰当。”
两人一听,一乐,心说:“你那样儿不像狗熊,像什么?”两人都尽量忍住了,才没有笑出声来。
胡锦雯又请问凌虚子,此来目的为何?
凌虚子笑道:“你们猜怎么着,我们还真走在一条道上了,佩服!佩服!我这个糟老儿一生就没佩服过人,但这遭佩服你们了,昨儿夜里,两位姑娘玩的那一手儿,那就真叫绝了。”
两人一听,昨晚在高升栈中,戏弄黑煞神等一般贼子,敢情凌虚子都在暗中瞧见了,但两人都毫无所觉,果然这凌虚子名不虚传,胡锦雯忙道:“这么说,老前辈也是为这班贼子而来的了,不知老前辈有何打算。”
凌虚子闻言,竟压低嗓子,说道:“两位姑娘虽说都是侠肝义胆,但这绿竹塘却非黄沙洲可比,那神驼子手中一条蟠龙棍,功夫更远在黑煞神之上,今日午前,我并听说,那太行山的钻天鹞子亦已来到此地,要想破得绿竹塘,擒拿黑煞神,恐非易事呢!这里离绿竹塘太近,非谈话之所,两位姑娘先请回去,晚半天我即到你们住的店里相访,那时且再详谈。”
胡锦雯和薛云娘一听,不想凌虚子谷逸,这样成了名的当今老英雄,都把这绿竹塘,看得这般严重,想来不是易与的了,因此,闻言甚是惊愕,还没说得上话呢,那凌虚子谷逸又低声说道:“两位有什么话,都别说了,晚半天我一准前往晤谈就是了,此间对方耳目众多,两位最好就请回去。”
胡锦雯和薛云娘听他这么说,想来定有原故,因此,也就不再多问,略陪凌虚子饮了几杯酒,即出了酒馆,上马回江宁高升栈而去。
两人一路行来,心下都惊疑不已,猜不透小小一个绿竹塘,凌虚子怎么看得如此严重,但凭凌虚子纵横江湖数十年,黑道上的贼子莫不闻名丧胆,当非浪得虚名,且适才露的一手儿气功,可说已登峰造极,岂是假得来的,想来那凌虚子谷逸定有所闻所见。
两人怀着满腹惊疑,马行迅速,才午末时光,即已返回江宁城内,来到高升栈门口,即下马人店,专等那凌虚子谷逸前来。
哪知等到掌灯时候,凌虚子仍踪迹不见,两人万没想到,就在她们两人离去渡头的那个工夫,绿竹塘内,又增了强敌。
再说,虽然凌虚子将绿竹塘说得来严重十分,但两人均未将它放在心上,薛云娘到江南来,斗过的武师不计其数,连明觉大师也不过和她斗个平手,虽无狂妄之态,却因此信心坚强,胡锦雯自得百了神尼指点,虽然时日无多,但她武功本已不弱,经名师略为点拨,此时武功已倍于前了,而且即使今天没有遇到凌虚子谷逸,两人也要前往绿竹塘的,因此,毫不迟疑,即决定天晚以后,凌虚子不来,也要前往绿竹塘。
天黑得早,不一会,早是夜幕低垂,凌虚子仍未前来,两人饭罢,即拾掇停当,薛云娘即命伙计的,将那匹安南龙驹备来,为的是要渡河,故胡锦雯的那匹白马无用。
两人不便在街上共乘一骑,即牵着马步行,两人刚才出城,这时因天已黑了,行人已稀,正准备上马而行,蓦听身后蹄声大震,两人回头一看,一骑马从身后如飞而来,瞬已到了面前,一抖缰绳,那马一声嘶鸣,马头一偏,即绕身而过,马上一个劲装汉子,天太黑,看不清面貌,但他的头,却跟着两人转,马已驰过,兀自还掉头在望两人。
胡锦雯哼了一声,云娘道:“这汉子准不是好路数,说不定是跟踪我们的,赶到前头报信去了。”
胡锦雯道:“跳梁小丑,何惧于他,我们上马吧!”
两人翻身上马,龙驹迈开四蹄,卷起一阵风,直向绿竹塘飞驰而去,夜间跃马,更是迅速,不大工夫,即已到了黑煞神等过江的那个渡口,云娘纵马而前,龙驹即踏波飞渡。
这里的江面,比起黄沙洲的长江,更狭,水势也更平稳,不过眨眨眼的工夫,龙驹陡地四蹄腾空,一跃登岸。
胡锦雯首先从云娘身后跳下马背,云娘也相继而下,将缰绳搭在鞍上,轻声的一唿啸,那马两耳一耸,即斜刺里向林中跑去。
这里两人才打量当地形势,见从岸到林边,十数丈远,寸草不生,前面却是黑黝黝地一片恶林,胡锦雯早晨已看得清楚,知是竹林,并无其他杂树,就对云娘道:“虽说我们不惧,但也不可大意,入了竹林,即算是到了绿竹塘了!”
云娘已将宝剑撤在手中,一点头道:“雯姐无须虑得,我们这就往里趟!”
胡锦雯亦将长剑拔出,两人倏地一分,保持着一丈五尺的距离,云娘一挫腰,飕的一声,起落之间,已出去了三四丈远近,胡锦雯随即紧跟。
江边寸草不生,毫无可隐秘身形之处,两人干脆就明着往里趟,到得林边一看,竹子皆有碗口大小,却不甚密,正对渡口,开有一条路径,胡锦雯一打手势,向右侧一指,云娘会意,猛一伏身,斜刺里向左前方穿林而人,脚刚一点地,霍地一鹤冲天,腾起二丈高下,倒挽长剑,两手一分,倏作飞燕掠云,已落在三丈以外。
云娘飞身扑入林中,左面的胡锦雯也不怠慢,早飞身而入,两人因刚出城门口时,身后追过的那骑马甚是可疑,以为绿竹塘定已有了准备,故均防暗袭,哪知向里趟了一二十丈远近,并未见有暗桩埋伏。
再向前行,竹林也越来越密,初时两人人虽分开在竹林中那路径左右,但彼此还能从隙缝中望见,这时竹林更密,胡锦雯怕两人失去联络,再者,若遇暗袭,彼此无法求援,故想穿过路径,和云娘会合在一起,她刚斜身穿林,分叶拂枝,只要再有三五步,即可到达路边,就在这时,蓦听脚步声响,侧耳一听,似乎还不止一人,胡锦雯忙上步一伏腰,拢目向传来脚步声的方向一看,星辉蒙胧中,遥见从林里边来了两人。
渐来渐近,两人边走,边在说话,就听一个说道: “二哥,你看出什么来没有,别看那黑煞神平日还是个人物,道上的万儿也不小,这次可是被吓破胆了,你没瞧见吗?一听说来了两个妞儿,就怕得什么似的,偏偏我们的头儿也听他的,这么寒天半夜的还把我们给派出来。”
又听另一个说道:“老三,话可不是这么说,黑煞神最不济,也是个安窑立寨的人物,要不是这两个妞儿确是扎手,他岂能当众丢这个脸呢?他要是个怯汉子,爷们里面,早就没他这一号了。”
先前说话的那人又接口说道:“二哥所说,虽也有理,但你没听他们说吗?两个妞儿都不过十七八,正开花,并说还是两个美人儿呢?能强到那里去,二哥,我就不信有这么邪。”
被称为二哥的那人道:“老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俗语说:小心天下去得,我哥儿俩这点微末道行,还是少说话,多做事是正经,前面即是林边了,我们倒是隐秘一点儿,别没探着来人,先被人家瞄了去。”
两人至此,即不再说话,也已到了身前,从此往前,两人已左右一分,藉着路边浓荫,隐着身子。
胡锦雯容两人去得远了,这才穿出林来晃身横路而过,但经这两人一耽延,入得右面林中一看,哪还有薛云娘的影子,轻轻的击掌,等了半晌,也无回音。
胡锦雯心想:“云娘定已前头去了,论武功,只在自己之上,但对敌的经验,却不及自己,又是敌暗我明,孤身深入,岂不可虑。”
想至此,不敢怠慢,急忙前进,但竹林越来越密,要快,也快不了,左绕右旋,费了好一阵工夫,前进了不过半里路远近,突然前面竹隙中,露出了一片白潆潆的光亮,再又上前了两步,一看,竹林已到尽头,前面的光亮,原来是一片水色。
胡锦雯曾听牧童说过,绿竹塘本是江中一个沙洲,之所以称为塘,即因那沙洲中间,有一个数亩大的一个水塘,中间却又有一片陆地,形如岛屿,神驼子即住在那岛上,想来已到了地头。即穿林而出,凝眸聚神,往水塘中间看时,果然黑忽忽地隐隐显出一大遍房脊,四周并有围墙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