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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梁纶一掷剑柄道:“在下用剑数十年,倒从未断过剑刃,阁下功力惊人,杀你真如焚琴煮鹤,日后宇内再无人能论剑。”

  俞佑亮道:“过奖!过奖!”

  话未说完,也是一掷剑柄挺身而立,两人掌起脚落,又战在一起,都是以上乘内家真力蓄于招式之中。那梁纶自持内力极强,战了一刻,不再巧招抢功,待得俞佑亮双掌击来,缓缓迎了上去,四掌一交,两人连催真力,再也不能分开。

  玄湖郡主心中忖道:“这样内力拼耗下去,生死立判,我一个人又不足以排解开,我适才不出手,现在僵持下去,连出手机会全没有了,我……我难道……万一俞公子功力稍弱,那便如何是好?”

  她心中大是懊悔,过了一盏茶时间,两人额角流出汗珠。

  玄湖郡主一横心,忖道:“目下之势,只有去伤梁纶了,但我出手,梁纶心神一分,俞公子内功透过,梁纶那里还有生望?九哥!唉!九哥一定会和我反目。”

  她正自沉吟,蓦然一声轻啸,三条人影疾若闪电,凌空直往俞佑亮背后袭到。玄湖郡主只见三支长剑,凛凛泛光,俞佑亮却仿若无睹,她心中一急,再也不能思考,迎身上前,剑刃凭空一架,那三人身形一窒,剑刃相交,三人落在地上,玄湖郡主收剑倒退五六步,这才立住身形,剑尖血迹未干,但她自己肋下也是鲜血泉涌,一刹那间全染红了。

  这变起仓猝,俞佑亮、梁纶都是一怔,心神微分,松了几分力道,两人相视一眼,各自撤力而退了。

  梁纶急急上前看视玄湖郡主道:“郡主伤得可重?”

  玄湖郡主剑伤疼痛,全身又被雨淋湿透,失血之下,打了两个寒懔,怒声道:“梁纶你弟兄干的好事!”

  梁纶惶然道:“小人该死,我那三个不成材的弟兄日后听凭郡主处置,郡主快躺下,小人替郡主上药。”

  俞佑亮默然走上前来,他双目凝注玄湖郡主,深刻的感激流露出来,那玄湖郡主怒道:“你们还不滚!哼,你那弟兄也没讨到什么便宜,梁纶,你还不滚,难道要眼睁睁看郡主死去才甘心?”

  她是少女心性,虽是受剑之后,犹自好胜不服输。

  梁纶垂首道:“小人拼受责罚,也要侍候郡主上了药才能安心!”

  玄湖郡主哼声道:“你倒好心,本郡主有的是灵药,不用你操什么闲心,快替我走得远远,免我心烦。”

  梁纶沉吟道:“俗语有‘疏不间亲’,郡主终归是九王爷至亲,她说有灵药倒是不假,失血过多,这可万万担当不起。”

  当下向三位弟兄一示意,走出林子,梁纶低声问道:“三弟伤得怎样?”

  其中一人低声道:“不打紧,这郡主真是好生厉害,她拼着受了一剑,不但将咱们挡住,而且能伤了小弟,依小弟看来,九王爷比她妹子武功还差得远。”

  梁纶默然点点头,四人冒雨走了。

  这时林中俞佑亮和玄湖郡主相对而立,玄湖郡主似乎发痴,呆呆望着俞佑亮怜惜的看着自己,那目光便像神仙丹药一样,射到心灵深处,令她好不熨贴,那伤痛也不觉得什么了。

  俞佑亮道:“姑娘快上伤药,失血太多身子总会亏损。”

  玄湖郡主听他仍叫自己“姑娘”,心中不由又是一喜,她痴痴地仿佛从梦中醒转一般,柔声道:“俞……俞……你那模样真潇洒!”

  俞佑亮心中大震,暗忖道:“这姑娘用情至深,她那还记自身的安危,这番美意,叫我如何报答?”

  但见玄湖郡主流血不止,他连声催道:“快快拿出伤药来,好姑娘要听话!”

  语气中虽是关切,但却有带命令口吻,玄湖郡主心中大畅,嫣然一笑道:“喂,我自己会疗伤!你……你……转过身子去!”

  俞佑亮一怔,立刻会意,转过身子,玄湖郡主见他善体人意,芳心窃喜,过了一会,那玄湖郡主道:“好了!好了!”

  俞佑亮回身道:“姑娘伤后易受风寒,咱们快找一处躲雨去。”

  玄湖郡主嫣然一笑道:“我可不是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这点伤还挺得住!”

  她抬头望天,忽道:“马上雨过天晴,咱们去瞧瞧那长白三大法王。”

  俞佑亮只见暴雨如江河下泻,下得更是大了,他心中一怔不解。

  玄湖郡主道:“这四周全是高山,湿气受阻下降,顶多也只能下半个时辰。”

  俞佑亮上前截了长白三大法王胸前穴道,又替三人推拿一番,长白三大法王悠悠醒转,只见出手救自己的竟是一个青年男子。

  那风雷法王挣扎站起来道:“阁下救命之恩,咱兄弟三人永不敢忘,待罪之身只要大事一了,自会来替阁下效命。”

  俞佑亮摇摇头道:“咱们都是自己人,何必言谢!三位忍气吞声,忠义之心小可佩服无比。”

  风雷法王睁大眼睛道:“请问大侠尊姓大名?”

  俞佑亮喃喃道:“苍鹰白亮就是小可外公!”

  风雷法王欢声道:“原来你是……你是俞大侠……俞大侠令嗣,俞大侠卅年前侠踪一现便是杳然,如果有俞大侠夫妇出手,掌门人何愁不能救出?”

  俞佑亮凄然道:“家父母遭人毒害,小可寻找仇踪已是经年。”

  风雷法王一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正在此时,玄湖郡主从树后走出来,长白三大法王一见主人,怔怔地不知所措。

  玄湖郡主道:“你三人受伤不轻,我来替你们医治!”

  她说完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玉瓶,倒出三粒豆大暗色丹药来,命三人各自服了。那风雷法王药一入口,立刻知道这是世间难寻的“九转散”配成,当下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自己兄弟三人混身郡主身旁,原是要乘机挟持她以换掌门人出困,想不到到头来还是靠那郡主救治,他三人血性刚烈,真恨不得地下有洞钻入。

  风雷法王叹口气道:“郡主这‘九转散’得来非易,何必用来救助我等不忠不义之人?”

  玄湖郡主道:“人各有志,我也无法勉强你们,你问我为什么要救你们?唉,谁叫你们跟我一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风雷法王半晌道:“郡主好生保重,小的这就告辞,咦,郡主,是谁伤您贵体?”

  玄湖郡主挥挥手道:“九王身前好手如云,凭你三人只怕难救出长白派掌门人来,你们自己小心了!”

  风雷法王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郡主保重,我兄弟再无面见郡主之面。”

  他说完和两个拜弟一起长揖而别,俞佑亮道:“我外公当真困在九王府中?”

  风雷法王瞧瞧玄湖郡主,点点头一语不发,迈不而去,等到三人走得远了,玄湖郡主轻声道:“他们都是好男儿!”

  俞佑亮回头瞧着玄湖郡主,心中真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玄湖郡主柔声又道:“咱们原是看热闹,想不到差点连命都陪上了,世事真是不可预料。”

  俞佑亮道:“如非姑娘搭救,在下这一身纠缠待谁去清理?姑娘请受在下一拜。”

  玄湖郡主急忙摇手道:“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岂能随便向我一个女子拜倒?这不叫我难堪么?”

  俞佑亮道:“再生之德岂能以常节视之。”

  但他生性洒脱,知道玄湖郡主不愿受自己拜谢,一笑而罢。

  玄湖郡主道:“建州四剑武学真是骇人,适才我暴然偷袭,虽是伤得一人,自己终是逃不过另外二人剑刃,梁纶师兄弟享名之盛,实在良有以也。”

  俞佑亮道:“如非姑娘武学惊人,又舍身……”

  他话未说完,玄湖郡主急忙摇手道:“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那恭维感激之词,我已经听得多了,你……你难道只会说这些,换个话题谈不成么?”

  俞佑亮道:“姑娘爱听什么小可便说什么,但此情此义,小可有生之日岂会忘得了?”

  玄湖郡主凑近他低声道:“你……你有此心那便够了。”

  俞佑亮只觉得她吐气如兰,忽然发觉眼前一亮,雨已停止,一轮明月又照大地,当下道:“姑娘说得真准,这天际一片晴朗,谁又会想到适才会是一场天昏地暗的暴风雨?”

  玄湖郡主道:“我生于斯长于斯,这里风土气候自然比较熟悉,那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

  俞佑亮道:“姑娘失血甚多,一定疲倦已极,咱们到前面山洞去休息休息。”

  玄湖郡主道:“雨过天晴,但愿人事一如天候,澄清再无疑虑。”

  俞佑亮知她话含深意,但却不敢往下想去,只觉得这少女郡主说话意切优美,真如饱学之士一般。

  两人并肩缓缓前行,玄湖郡主功力深厚,她医理通晓,又自备天下极佳良药,肋下剑伤上药之后,血流早止,已薄薄结了一层痂。两人走了一会,便到一处山洞,俞佑亮待要折枝生火。玄湖郡主道:“这满林树枝饱吃雨水,一时半刻哪里能点燃,咱们坐进洞中,静静聊聊可不是好?”

  俞佑亮先进洞,两人平排坐下,正要催玄湖郡主安歇,玄湖郡主道:“俞……俞大哥,你刚才说我爱听什么便说什么,此言当真么?”

  俞佑亮点点头道:“姑娘先休息,回头咱们谈它个三天三夜也不打紧。”

  玄湖郡主道:“我真的一点也不累,我顶爱听你讲话,你讲一点自己的事给我听可好?”

  她柔声说话,秀目连转,但总离不开俞佑亮面上,俞佑亮直觉对方情丝越缠越紧,他喃喃地道:“我……我身世凄凉,说出来惹得姑娘伤心,那是何必?”

  玄湖郡主双眉一扬道:“我偏爱听成不成?”

  俞佑亮这见她撒娇,虽是贵为郡主,但那天真刁钻之情却和寻常少女一般,当下心中大感亲切,一种欲望油然而起,竟想争得这如花似玉少女同情。

  当下俞佑亮忍不住道:“成,姑娘要听,怎么不成?我小时候离家学艺,后来艺成回家,却是父母双亡,妹子失踪,真是家破人散。”

  玄湖郡主柔声道:“仇人是谁?你可知道么?”

  俞佑亮茫然摇摇头道:“我寻访了好几年,总算有点眉目了,也幸好这几年没有遇到真正仇人,不然可就惨了!”

  玄湖郡主关心地道:“为什么?”

  俞佑亮道:“我的仇人是个功力盖世的魔头,我功力未臻炉火纯青,如果早遇上了,那岂不是被人斩草除根一并害了。”

  玄湖郡主道:“这也有理,但如你仇家先行死去,你岂不是白费一番心机?”

  俞佑亮心中一凛,这虽是极其简单的道理,但他成日间运筹如丝,却从未想到这个问题,当下不由得呆了。

  玄湖郡主又道:“但我还是希望你迟些日子遇上仇人,多一分准备,便是多一分把握。”

  俞佑亮道:“多谢姑娘好意,我常常觉得自己武功低微,与仇人相拼无异以卵击石,这才能沉着气苦练功夫。”

  玄湖郡主同情地道:“那你心中一定苦得紧。”

  俞佑亮道:“过惯了这种日子也便无所谓啦!我如不能这样想,我还能好好的活到今天么,仇人找不到人自先急疯了。”

  玄湖郡主赧然道:“我只当你天性游戏随便,处处漫不为意,不知道你有这等苦处,俞大哥,我真不好!”

  俞佑亮道:“我禅功如能达到第十层,那便可以放手去干,但师父说过本门开山百数十年,其间能达到第九层的只有前辈大藏祖师,还有禅宗他老人家,唉!凭我这资质,只怕连第八层也难达到。”

  玄湖郡主忽的目光奇射:“我师父有一套神功,她昔年说我禀性所限,要练也练不到至巅,而且极易走火入魔,是以我一直不曾去练,不知对你有用无用?”

  俞佑亮大是感动地道:“不知姑娘尊师是谁?”

  玄湖郡主道:“木姥姥你听说过么?”

  俞佑亮虽是吃惊但并不太感奇怪,这玄湖郡主年纪甚轻。却悟武学真诣,错非盖代名师指点,焉能有此镜地?

  当下俞佑亮道:“木姥姥是数十年来武林第一奇人,想不到便是姑娘尊师,她老人家至今安好么?”

  玄湖郡主道:“我也五六年不见师父,我年幼时师父每天夜里偷偷跑进王府传我武功,我学着学着,渐渐身子也轻了,力气也大了。后来她又传我内家吐纳功夫,我年纪渐渐长大,运气随心所欲,心中才明白这是武学上乘之境界。”

  俞佑亮道:“姑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木姥姥生性奇特,能够教姑娘多年,真是大大缘分。”

  玄湖郡主道:“这事连我九哥也不知道,但有一天我和他一块出猎。山路歧径突然跳出一只猛虎,我手起脚落便收拾了,九哥大惊失色,追问我何处学来这身功夫。我本来跟他说了也不打紧,但见他目光烁烁,心中一烦偏不讲给他听。哈哈!九哥千方百计要和我喂招探我门派,却被我瞒得像铁桶一般,真有趣。”

  俞佑亮心中暗道:“这姑娘把我看得比她九哥还亲,这与兄长斗气之事也与我侃侃道来,她再也不把我看成外人了。”

  玄湖郡主又道:“九哥一天到晚研习兵书,和我性情大相违背,但他处事当机立断,却令我颇是佩服。”

  俞佑亮道:“你九哥是一代豪杰,生平素志又岂止于打仗攻城?”

  玄湖郡主道:“九哥也常说治国安邦才是大丈夫所为,那打仗攻城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可恃而不可持。”

  俞佑亮默然忖道:“多尔衮早有一统天下之志,他手下奇能之士极多,将来定为袁督师心腹大敌。”

  俞佑亮道:“姑娘多劝令兄,凡事退让一步终是上着,杀人夺城,虽是称雄一时,但终免不了后人非议!”

  玄湖郡主道:“九哥说中原民生疾苦,渭河关中一带近年来年年饥荒,易子而食。他想登斯民于衽席之上,即是救民苍生,我也找不出驳他之理。”

  俞佑亮哑然,玄湖郡主又道:“俞大哥,你一路见饥民遍地,哀号饿死,难道能够掩鼻而过视若无睹么?”俞佑亮摇头不语,玄湖郡主道:“我读古书,历史上大仁大义之人都是奋身不顾,年年奔波于救民难,如果真有人有这心愿,又有这种力量,难道志士不该跟他共赴此难么?”

  俞佑亮心中忖道:“这姑娘巧思兰心,终于说到问题得中心来,我又不忍心刺伤她,唉!真是为难!”

  玄湖郡主侃侃地道:“我九哥如有人能开导于他,化去他乖戾之气,倒真可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他……他上次对你钦佩之极,一定能够言听计从。”

  俞佑亮愈听愈是凛然,他长吸一口气朗朗地道:“华夏之族不可不分,民族之义不可不明!”

  玄湖郡主一窒,眼泪涔然流下,她尖声哭叫道:“我不懂得什么民族大义,我不懂得什么华夏之族。我是一个女子,我只知道爱我的人,我……我……什么也不管,什么都不管。”

  俞佑亮轻轻搂着她香肩安慰道:“姑娘说得对,咱们正该什么也不管……”

  玄湖郡主听得一震,止泪道:“你是说‘咱们’么?”

  俞佑亮沉着地点点头,玄湖郡主欢叫一声,投入俞佑亮怀中,紧紧抱住他哭了一个痛快。

  半晌,玄湖郡主收泪笑道:“俞大哥,我不该逼你作不愿作的事,咱们什么也不管,咱们一起去杀掉你的仇人,就便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住下,快快活活过一辈子。”

  俞佑亮见她说得眉飞色舞,不由也是怦然心动道:“姑娘舍得下那富贵荣华?”

  玄湖郡主道:“那算得了什么,只要你不离开了,便是住茅屋,喝梗粥我也心甘情愿。”

  俞佑亮激动地道:“只要姑娘不弃,小可决不离开。”

  玄湖郡主反复地道:“我只要听这句话,我只要听这句话。”

  她性子直爽,这时表明心意,反觉大是轻松,俞佑亮轻抚着她的秀美柔发,柔声地道:“天就要明了,咱们还是休息一会,明日也好赶路。”

  玄湖郡主温婉点头,便靠着山洞闭目睡了,俞佑亮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惶然,再怎样也是不能入眠。忽然心底泛起一个意念,不由寒意斗升,不自觉叹了口气。

  那玄湖郡主秀目大睁道:“你叹什么气,是后悔了么?”

  俞佑亮连忙否认,他想起那事,心中激动无比,脸色都自变了。玄湖郡主把他一举一动都瞧得清清楚楚,正要再次追问。俞佑亮斗然下了决心,沉着地道:“小可心中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唉!还是不想的好。”

  玄湖郡主问道:“什么?”

  俞佑亮道:“小可心中早有此种疑念,隐隐直觉那害我父母的主使者,和满清王族有关!”

  他此言一出,直如青天霹雳。玄湖郡主双目直视着俞佑亮,便如两支明烛要洞悉俞佑亮心中之事,俞佑亮被她瞧得大不自在。

  玄湖郡主心中凄然忖道:“他心中终不肯和我要好,只因我救他一命,他年轻脸嫩,不好意思才敷衍我,我强之又有何用。”

  想到伤心之处,真是柔肠千段,她又想道:“俞大哥啊俞大哥,我一开始便错了,我一个异族女子,又怎看在你的眼中?大哥您别担心,我自会走开,我爱大哥如痴如狂,又怎忍令你为难呢?”

  她天性极是刚强,当下强忍悲凉凄切之情,强自嫣然笑道:“大哥你别胡思乱想,世间怎么会有这等巧合之事。哟!大哥,你头发淋湿,乱得像山柴一般,我替你梳理梳理。”

  她从怀中取出一把小梳,轻轻地在俞佑亮头上梳了几下,将俞佑亮头发分开,又缓缓一根根清理,梳着梳着,眼泪再也忍不住直挂落了下来。

  她长吸一口气,忍泪怕被俞佑亮发觉,心中真恨不得就此死去,不停的想着:“我为什么要是满人,我为什么又要是郡主?老天爷啊老天爷,难道我连爱人的权利也没有?”

  她细心地替俞佑亮梳着头,俞佑亮一生之中何尝享受过如此际遇?

  他心中又惊又喜还有几分害羞,对那少女心意根本未曾注意,那头发渐渐地梳清了,但玄湖郡主情思起伏如火如荼不能自己。

  她梳好最后一束头发,忽然纤长细指朝俞佑亮背后睡穴一点。捧起俞佑亮面孔看了又看,轻轻偎了偎,心中想道:“我一生之中这一次替别人梳头,以后再也不会,我一生只这一次和少年男子相亲,日后我嫁给别人,那人只能得到我身体,永远得不到我的心。”

  她怀着一颗破碎的心凄然而去,走到洞口,忍不住回头看看四周有无不妥之事,心中又想:“我已爱过这优雅的汉家少年。虽然他也许根本未将我放在心上,人生原该如此。良缘佳偶总有生离死别的时候,倒不如起初分手,永远有回味的机会。”

  这时天光微现,东方隐隐约约现出红色彩云来,玄湖郡主吁了口气,前面是漫漫无尽的路,她不禁又缩足了。但人既生在世上,这路不管多远多长,终归得走下去,千古以来都是这样。

  东方第一道霞光远远送来,玄湖郡主仿若作了一个长梦,此间再无留恋,鼓起勇气大步而去了。

  她那点穴手法极有分寸,俞佑亮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他一睁开眼睛,立刻发觉佳人已杳。他心中一惊,只见身上落下一张树皮来,上面细细地针刺了一行字:“相识不如不识,附赠练功密笈一册。”

  俞佑亮看看那娟秀字体,忽然间眼睛都湿了,他心中自责道:“俞佑亮啊俞佑亮,你这卑劣小人,你是真的怀疑到仇人和满清王族有关么?还是这姑娘待你太好了,你却怕事故意推委?”

  一时之间也是糊涂了,心中既像这样,又像那样,过一会两件事都茫然了。他下意识拾起身旁一本绢丝小册,随手放在怀中,口中喃喃自语道:“相识不如不识,我该到哪里去呢?”

  他茫然走出一个林子,又穿入一个林子,忽然前面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这女子也是太不识好歹了,你受他欺侮,他到处留情,你却气得上吊,我替你把他绑起来,你却嫌我又打得重了,又是绑得紧了,惹得小爷性起,把你们全宰了。”

  另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道:“我……小女子未想到侠士出手这么重……这么重……他……脸上全肿了呀……牙也脱掉两枚……”

  那熟悉的声音道:“好!好!好!杀你又不忍心,小爷再也不理你们的臭闲事。快滚!快滚!免得小爷看见心烦。”

  俞佑亮想起那人正是娉婷仙子。这人异想天开,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不禁轻松一些,步子加快,走不远只见前面一块平地,娉婷仙子全身洁白,少年装束,身旁一个十七八岁村姑,地下五花大绑着一个少年。

  那娉婷仙子一见俞佑亮前来,当下大喜过望道:“兄台快来评理,天下岂有这等岂有此理之事?”

  她连说两个“岂有”,却口齿清晰,丝毫不乱。俞佑亮素知他能说善道,当下便道:“适才小可已听清楚,真是岂有此理!”

  那十七八岁村姑双手轻抚着那五花大绑青年的面颊,柔情蜜意溢于脸上,她伸手解绳,却因娉婷仙子绑得极紧,她一个寻常少女岂能解得开来!

  那十七八岁村姑可怜兮兮地望着娉婷仙子,这人最是吃软,当下只有俯身运劲将绳子拉断。一边解着一边口中骂道:“真是贱得紧,天下难道便只有这一个男人?”

  那少女赧颜而笑,她目的已达到怎敢再多哼气。那青年男子一挺身站起,直觉无地自容,当下干咳两声交待道:“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娉婷仙子道:“我无姓无名,人称娉婷……娉婷大仙就是!”

  那青年男子道:“我洪承畴永远不敢忘记阁下。”

  娉婷仙子怒叫道:“快滚得远远的,再迟便来不及了。”

  那少年村姑睁大眼睛道:“大哥,你不是姓唐吗?”

  那青年男子洪承畴连脸都不红一下,反而怒道:“小敏,你连我姓什么全记不清,那还说什么想念我?”

  娉婷仙子听得大怒,又待要发作。那洪承畴为人深沉,极是见机,当下知道不能多留,携着少女村姑而去。

  俞佑亮道:“令师兄太平道长呢?”

  那娉婷仙子脱口道:“他在不远之处,听说棋盘山老妖怪投书昆仑,约定中秋之夜在西昆仑决一死战,天机师兄着人到处传信,我师哥适才接到求助信件。咦,奇怪了!你怎么知道太平道长是我师兄?”

  他和俞佑亮虽只有一面之缘,但觉得此人亲切可靠,不由原原本本说明。但说到后来,忽然想起自己与太平道长是师兄弟,这关系江湖上只有数人知道,这人倒知道,真是异事。

  俞佑亮道:“我上次看你和一个老头子打架,刚好太平道长前来解围是不是?”

  娉婷仙子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也会武功是不是?”

  俞佑亮笑笑道:“会几招三脚猫的粗浅把式武功。”

  那娉婷仙子道:“你能隐身我师哥身旁不被发觉,那本事便不会是三脚猫,你怎么也跑到关外来了?”

  俞佑亮道:“小可与友人前来关外探胜!”

  娉婷仙子撇嘴一笑道:“这关外恶山恶水,又有什么好探胜的?江南风光无限,只有失心疯子才到这里来游玩,哟,不对,小弟失言,兄台大量包涵。”

  俞佑亮道:“见着令师兄请代问候,便说武林后辈俞佑亮向道长请安!”

  娉婷仙子沉吟一会摇头道:“俞佑亮,俞佑亮,这名字生疏得紧!”

  她这话其实十分不敬,但由她口中说来却是烂然无窒,听起来也是绝无半点反应。

  俞佑亮心道:“这姑娘天真烂漫,涉世未深端的可爱。”当下笑笑道:“无名小卒,怎么入姑娘尊耳!”

  娉婷仙子一惊道:“什么姑娘,你怎么知道了?”

  俞佑亮索性让她吃惊道:“姑娘是武当掌门人无为道长的俗家爱女!”

  娉婷仙子惊得合不拢嘴来,她喃喃地道:“你这人真怪,别人的事好像都知道的,耳朵真长,哟,驴子也没这么长。”

  她一个人闲着无聊,左右是等待师兄,正好和这有一面之缘的少年胡说八道,排遣世间,然后一走两不相涉。

  正在此时,忽然一阵轻啸,那娉婷仙子道:“师兄叫我了,俞兄咱们他日中原再会。”

  她一跃而起,俞佑亮和她胡聊,心中轻松了不少,待她一走,又是郁郁不展。走了数里,忽然心中一凛想到:“浮云大师临终说过,异日昆仑如遭劫难,万望我能出手相助。我亲口答应过五位前辈,目下昆仑有灭门之险,我……我岂可食言而肥。”

  他盘算一下日程,此时离中秋还有两个多月,赶赴前去时间足足有余,但他此次出关为妹子,结果是一事无成,妹子连踪迹都没找到,心中不由为难。

  他心中沉吟不决,立身考虑,忽然一阵风起,他身子一凉,心意已决,暗暗地道:“我兄妹总有相逢之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岂可畏惧了。”

  他那潜在的天性又发挥出来,宁愿自己吃苦,却不能有负所托,但他爱妹犹胜自己生命,这决定也是相当痛苦的了。

  他当天不再逗留,便自径往西方而去。

  俞佑亮踏着沉重的脚步,带着郁郁不乐的心情,漫无目的地在山道之中行走着,他有什么事都放在心底深处。每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总忍不住在脑中思潮起伏不定,想得太多太远了,往往自己不知所措。他自幼受大禅宗陶冶,性格洒脱淡泊,每至此时,总须平心运气,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

  这时他一个人在丛山峻岭之间漫步,满腹感触,几乎情不自禁悲从中来,心中暗暗警惕,缓缓吸了一口真气,只觉灵台一阵清明。突然耳中听见一声幽然长叹之声,这时他正行功之间,耳中灵敏之极。心中微微一怔,不料在这等荒僻之地竟有他人,他想了一想,只觉方才那叹息之声发至左前方,便移步走了过去。

  但走了数步,却未听见任何声息,正自诧异之间,突然哗啦一声暴响,自左前方传来,他再也忍不住,足尖一点,身形疾掠而去。

  他身形尚在半空,陡然迎风闻到一股腥气。心中吃了一惊,刹时全身注入真力,目光一瞥。只见一个人影斜斜半卧在岩石边,一条长长的黑蟒缠在他的身上,竟然是一条罕见的大蟒。

  俞佑亮大大吃惊,急忙定目望去。只见那个人原来是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一身道士打扮,衣袍却是残缺不全,面上神色惨然。那一条大蟒有一半绕在他的身上,长尾左右打动,不时发出哗啦之声,红红的长信伸伸缩缩,那老道人却是双目直视,木然无畏。山风吹在他身上,宽大破袍翻起,只见他骨瘦如柴,简直是说不出的神秘奇异。

  俞佑亮行脚几遍天下,却也未见如此奇异之事。他缓缓提了一口真气,一步跨了上前,那巨蟒居然通灵,只觉风声一动,长尾一卷倒袭而上。俞佑亮身形一晃,右足斗然疾落而下,端端点在尾尖之上,那巨蟒一震,尾端登时软在地上。

  俞佑亮沉声道:“敢问道长何以被困于此?”

  那道士双目一翻,低声叹了口气,道:“你——你是什么人?”

  俞佑亮怔了一怔道:“在下姓俞,路经此处,见老道长被蛇困与此……”

  那道士长长吁了口气,道:“老道元明,这蛇儿并非寻常之物——”

  俞佑亮点了点头道:“在下知道,老道长少忍,待在下将此蛇击毙——”

  那元明道长长叹了口气道:“蛇儿,今日对不起你!”

  俞佑亮呆了一呆道:“道长,此言何意?”

  那元明道长凄然一笑不语,俞佑亮心中转动,不知其解,双眉微微皱道:“道长,在下内力发出震断此蟒,可能会伤及道长——”

  元明道长微微一叹道:“俞施主,你先击尾部吧。”

  俞佑亮呆了一呆道:“巨蟒受创,必然缠力大加——”

  他话音斗然一停,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问道:“此巨蟒目见在下来,却始终不动不移,方才在下曾一击中其尾端,它仍保持原形,难道是道长已将它制住?”

  元明道长吁了一口气点头道:“蛇身绕在老道身上已久,再也移动不得了,你只管下手吧!……”

  俞佑亮面色斗然大变,他脱口呼道:“附骨寒阴,你……你,你是来自西南了?”

  那元明道长斗然面色也是一变,他双目之中斗然恢复了神光,注视着俞佑亮一眨不眨,好一会他沉声一字一字问道:“俞施主,你怎么知是附骨寒阴?”

  俞佑亮面色凝重,沉声道:“——南天一条鞭,马道长你——”

  那元明道长大吼一声道:“你——你是大禅宗——”

  他话声刚断,斗然一口鲜血直喷出来。俞佑亮心中一震,右手闪电般一扬,一掌震在巨蟒七寸之处,那巨蟒一阵抽动,登时震为两截,却仍牢牢绕在道人身上。

  那元明道人昏迷过去,俞佑亮身形一动,轻轻点在他眉心穴道,那蟒尸登时落地,俞佑亮一把抱起元明,飞过三四丈,左手平平贴在他胸前之上,一股内力缓缓通过。

  元明吁了一口气,双目睁开,俞佑亮低声道:“元明道长,你好一些了么?”

  那元明道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俞施主,原来你是大禅宗的传人。”

  俞佑亮默然不语。元明又道:“今日在这儿遇着了你,倒也是上天巧意安排,唉!元明一生与大禅宗结仇,这一刻想起来竟为过眼烟云,淡然不足在意,大禅宗功力通天,老道便是再练百年,也是枉然!”

  俞佑亮吁了一口气道:“马道长,你想通了。”

  元明道长面上神色肃然,黯然道:“元明一生练寒阴内力,伤人无数,到头来终是死在寒毒之上。俞施主,元明有一事相求——”

  俞佑亮怔了一怔道:“道长请说吧!”

  元明道长喘了一口气道:“俞施主,想来你已知道元明身受奇重内伤,随时都有毙命的可能——”

  俞佑亮黯然不语,方才他一用内力,便发觉元明道长体内主脉已断,实是无可救助,想是他习寒阴内功已久,抵抗力极为强劲,是以仍可支持。

  元明道长苦笑道:“元明一生为了一件秘宝东西奔走,杀人无数,在最后一次追获此物,却无缘无故误入毒蜂居留之镜,上下身被黑尖针毒蜂咬了一十三口,身怀秘宝,却是不能动弹,生命垂危,这真是天网恢恢,善恶有终!”

  俞佑亮道:“那么道长身上的内伤……”

  元明道长苦笑道:“元明一生侵淫寒阴内功,那黑尖针巨毒却是大忌。登时元明浑身好比千刀万剐,突然山穴之隙游出一条巨蛇,原是稀种七节鞭。”

  俞佑亮禁不住啊了一声,他见识极为广博,一听便知究竟。

  原来这种七节鞭毒蟒生性极异,总喜欢取天地之间巨毒。其所在之处必为毒花毒草,或是毒物丛生之处。那元明道长身中奇毒,七节鞭巨蟒想是准备吸取其毒,游了出来。

  那元明道长必然只为不能忍受极端痛苦,不但不避,反将那七节鞭毒蟒引到身边,让其相绕。等那七节鞭一经绕身,立刻发出其“附骨阴寒”蛇身被吸不能动弹,在他身上代他将黑尖针巨毒渐渐吸尽。

  但那七节鞭巨蟒力量极大,让其缠身,便是钢身铁臂也也得折断,元明道长当时只因痛苦太深,不得不出此下策,以除一时之苦。

  等到那蛇身绕体,虽然发出“附骨阴寒”之绝顶功力,抵抗蛇身一缠之威力,便功力一运,蛇身也走之不脱,越缠越紧,体中经脉逐渐伤残,元明道长不是不知后果,实因无可选择!

  俞佑亮叹了一口气道:“元明道长被困于此多久了?”

  元明道长叹道:“整整四天四夜了。”

  俞佑亮只觉心中一惨,元明道长又道:“亏得这蛇儿,否则元明早已无命,唉!元明一生奔波,找着了秘宝的线索,却无缘目睹——”

  俞佑亮见他目中神光已散,连忙聚了一口真气,缓缓注入他体内,口中说道:“师父曾对在下提过,西南南天一鞭元明道长,功夫自走一脉,极是怪异,邪中有正,已是一方宗师,唉!在下想不到……”

  元明道长苦笑一声道:“那年元明风闻大禅宗与此宝有关,亲自登山求拜,大禅宗一连教化元明三个时辰,元明绝无领悟,结果在交手百招之上为其点中一指……”

  俞佑亮插口道:“师父与那秘宝有关?”

  元明道长摇了摇头道:“那是误传而已,俞施主,元明所求之事……”

  他突然一阵咳嗽,俞佑亮心中一惨,元明道长伸手入怀,探出一张长方形的黑色羊皮,口中喃喃道:“你……你……帮我去试试……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俞佑亮怔了一怔道:“这个——这个——”

  元明道长斗然大吼一声道:“你难道叫元明死不瞑目?”

  俞佑亮一呆,元明道长突然右手一伸,那角羊皮纸递了过来,递在一半距离,突然一僵身躯,一斜倒了下去!

  那羊皮纸上用火烙的几行字是:“月照白杨,影落南方。”

  俞佑亮怔了一怔,忖道:“那元明道长一生为追此物,却是如此简单八字,毫无线索可寻,我如何帮他一试?”

  他想不出解决之法,便也不再多思索,缓缓立起身来,在道边隐秘之地挖了一个深坑,将元明道长的尸身埋下,只觉心中一阵异样的沉重。这元明道长与他素不相识,且是师门仇人,俞佑亮却觉黄土一杯,心中感慨万千。默默站了好一会,才迈着沉重足步离开山区。

  一路行来,心情有时清朗,有时昏沉。一直走出了绵亘不绝的山区,只见官道之上行人往来不绝,心中反到有些开朗起来。至少,道路上还有很多他人,不再是形单影孤。

  走着无事,心中反复思索:“月照白杨,影落南方。”

  八字的涵义,几经琢磨,心中想定那白杨两字必是地名,否则白杨树木到处均是,范围未免过于广大,那“影落南方”四字不易猜测。

  日月如梭,转眼便过去了一个多月,俞佑亮一日来到西蜀一带。

  触目之际,只觉生民衣衫破残,个个面有饥色,心中不由大奇。这西蜀之地乃是天府之国,一向民生富裕,现在看起来到好像是一场天灾!

  俞佑亮心中暗暗起疑,决心留在当地歇息数日,也好准备仔细观察观察。

  他找了一家客栈落足,四下打听了一下,却是不得要领,奇怪的是每一个提到这个问题,十人九个面有悸色,呐呐不言,俞佑亮心中暗暗忖到:“莫非有什么秘密内幕不成?”

  他再住了一夜,忽然发现街道中行人竟掺杂了不少武林打扮的人物。

  一日之间,马蹄之声不绝与耳,先后一连到了好几批。俞佑亮心中忖道:“这西蜀之地一向是民生众多,武林人物甚少,顶多是路过而已,这些人看来像是要聚集于此地,不知其目的何在!”

  他反正无急事在身,心中暗暗打定主意,看看情形再说。

  傍晚时分,马蹄之身再响,一连又来了三个中年人。

  俞佑亮坐在客栈的大厅之中,只见那三个中年汉子紧步走出,双目淡然无光。俞佑亮心中却是暗暗一惊道:“这三人好深的内功,神不外扬,不知是什么门派的?”

  那三个中年走入大厅,双目四下扫视一番,紧步走向一张空着的木桌,突然之间那张木桌自动一移,平平向三人撞来。

  俞佑亮吃了一惊,斗然只见一道寒光一闪,那左首一人手臂一抖,长剑竟然脱手而出,那张木桌竟在这一闪之下吃他劈了两剑,裂为四块散在地上。

  大厅之中倒有一半人惊呼出声,俞佑亮心中暗忖:“拔剑出击一气呵成,这三人原来是青城的高手,不知方才何人施的手脚。”

  那三人却是一言不发,六道目光扫厅一周。众人呼声一灭,都不再出声。那当中一个突然停下足步,转身大踏步向厅外走去,左右两人一起跟随,刹时便走得不见踪迹!

  这一下反应的确奇异得紧,大厅中人登时又是议论纷纷。俞佑亮心中默道:“这三人功力之强,出人意料之外,看来这里是有一场好戏可瞧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目中却将厅中之人一一观察,突然发觉有一个中年汉子,独自一人坐在木桌边,那人面上神色漠然。

  俞佑亮心中一震忖道:“方才若是此人所施手脚,此人身坐朝东,内力回转向北,功力实不可测,想不到这西蜀之地一日之间藏龙卧虎,我倒要打听打听到底为了什么!”

  他心念一定,缓缓走回房中,闭目养神,大厅之中人声夜逐渐减轻,想是各人都纷纷回房歇息了。

  俞佑亮真气运转,一连两遍,只觉呼吸逐渐缓慢,心中灵台清静。正在此时,蓦地房上沙沙一响,俞佑亮微微一震,身形一轻站了起来,闪身在窗户之下,那沙沙之声渐远,俞佑亮轻轻一翻已到了屋顶。

  仰首一望,只见半轮月亮斜悬天空,天色并不十分黑暗,微用目力,只有二十丈外有几个黑影移动如飞,当下缓缓提了一口气直跟而去。

  俞佑亮的轻功极为精妙,不一会已跟上十多丈,只因天色尚明,不便过于接近。这时前面三人身形突然加快,俞佑亮一瞥之下,只见前方便是荒郊,再无屋檐可借来掩蔽,非得闪入丛林不可。

  于是他提了一口气,身形一闪,好比箭矢一般猛然疾冲而进,在路面空荡之处不过仅仅一闪,便轻悄悄掩入林中。这时夜风吹动,树叶摇摆,前面三人完全没有察觉。

  俞佑亮轻轻翻上树梢,这时三人已走远了,俞佑亮正待加快足步,忽然右眼一瞥,只见右方又是四条人影一闪而过。

  俞佑亮心中不由大奇,眼见那四人的去向和方才三人不谋而合,这一来,俞佑亮不敢随意露出身形,只因他心知可能还有好些人自后赶过。

  他边行边想,却不知这些人此去何方。走了大约又一顿饭功夫,路势愈加荒僻,突然一转,只见前方一座村落。

  俞佑亮纵目望去,只见前两人都转向右方,绕村落后方去了。他心中微微一考虑,决心也过去看个究竟。

  他身形移向前去,走出丛林,前面一条小小窄路,路那边又是一片丛林。俞佑亮正待一跃越过那小路,突然一侧目,只见东方一道光华直冲半空,在月光下仍然清晰可见。

  俞佑亮看得呆了,突然背后劲风之声大作,压力袭体而至,俞佑亮大吃一惊,再也来不及细想了。

  猛然向前一窜,身形一侧冲入对面的丛林。那一股劲风贴着他身侧打空,一直打过路面击在林木之上,哗啦一声暴响。

  俞佑亮城府很深,他不愿此时便行露面,一冲入密林,不但不反身查看,反而全身不动,站着树干直立。

  那暗袭者在对面等了半晌,毫无动静,忍不住身形一掠,疾飞而出。俞佑亮双目一斜,心中一震,暗暗忖道:“原来是他!”

  只见那人身形轻灵,竟是在大厅之中所见过的那个冷漠的中年。

  俞佑亮心中正自沉思,突然目光一转,只见那一丛林被掌力击败,露出一块木牌,木牌上白字斑落,依稀写着三字:“白杨村”,那“白杨”两字入目,俞佑亮斗然心中一跳,他反首一望,只见那一道华光直冲云霄。

  他禁不住喃喃道:“月照白杨,难道——难道就是这地方么?”

  他禁不住仰首望月亮,只见月光普照,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心中暗忖道:“月照白杨,影落南方,如是白杨两字指定白杨村,那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那道华光瞧来多半是古宝所发,看来有八分可能。”

  他心念一转,又想到那可疑冷漠中年人,在大厅之中若是他发掌相阻那三个青城剑手,为何在此又暗袭于我?这人是何来历?

  这一阵的疑问却不得其解,但此刻他心情大为兴奋,那元明道长临终所托得重宝至此总算有了眉目,他心意更坚,立刻飞跃前去。

  绕过村落,只有一块小小空地,这时已站了七八个人,像是在等待什么。

  俞佑亮心想不必再行隐藏,不如露面,想来对方也不见得会追问自己身份,如此观察也较清明。想到这里,故意低声咳了一声,缓缓走入场中。

  站在左首是方才自己跟踪的三人,右方则是那四个人一批,其余两人面目甚生,却是并无那方才暗袭自己的人。

  俞佑亮心中暗自警惕,不知那人有什么阴谋。他这时走入场中,登时九人一齐注视着他,俞佑亮故意微一抱拳,九人却是一言不发,各自微微点首算是答礼。

  俞佑亮身形正自站定,突然脚步之声大作,一连走入三个人来。

  那三个人身佩长剑,正是青城三个剑手。那三人走入场中,忽然向那两个面目甚生者,一起走了过去,中间一人抱拳道:“王兄、白兄,别来无恙。”

  那两人一齐回礼道:“青城三英也驾临此处,兄弟失迎了。”

  他这一说出青城三英,其余七人都大吃一惊。青城三英在武林之中身份极为尊贵,七人见这等人物都赶到,登时脸上神色都变了。

  那青城三英居中人四下望了一望,沉声道:“那位署名铁筷子的朋友还没有来么?”

  众人却默然不语,俞佑亮心中忖道:“原来这些人都是被一个铁筷子邀约至此,可能是这些人却似乎没有见过铁筷子其人,正好我也混到场内,他们倒不会怀疑。”

  众人一阵沉默,这时树一摆,又走出一人来。

  俞佑亮面上神色不动,只见那走来的正是方才偷袭自己的那中年人。那人走入场中,突然微微一笑,抱拳一礼说道:“累各位久等了。”

  那姓王的汉子哼了一声道:“阁下便是铁筷子么?”

  那中年点了点头道:“正是区区!”

  众人都不由哼了一声,那姓白的汉子冷然说道:“不知铁筷子先生邀咱们来有何贵干?”

  那铁筷子突然仰天笑了一笑道:“咱们可是心照不宣了。”

  那青城三英一齐哼了一声,铁筷子道:“此处华光冲霄,想各位来此目的均在于此,但此光到底为何所发,不知各位有否知道?”

  俞佑亮心中一动,只听那姓白的汉子道:“可是神剑所发?”

  铁筷子笑了笑道:“什么神剑奇器?”

  姓白的汉子道:“这个,白某便不清楚了。”

  那青城三英道:“怎么,铁筷子先生知道么?”

  铁筷子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区区也是听说的,乃是北斗神兵所发!”

  登时那在场众人一齐脱口呼道:“北斗神兵?”

  俞佑亮心中也是大震,那北斗神兵乃是武林第一神器。一百年之前曾一度出现江湖,从此失踪江湖,若是那铁筷子所言不差,委实惊人之至。

  那姓白的汉子忽然冷然一笑道:“铁筷子先生,若是北斗神兵,阁下为何要告知众人?”

  铁筷子笑了一笑道:“这个便是区区邀约各位到场的原因了。”

  青城三英道:“愿闻其详!”

  铁筷子双目一翻,斗然目光闪闪直射而出,反复注视着众人,口中说道:“那北斗神兵在百年前原为一位盖世奇侠罗永农所有,罗氏仗剑行侠天下,所向无敌。但罗氏生平不开杀戒,每次除暴均点伤为止,是以有仁心剑之称。”

  他说到这里,目光斗然落在俞佑亮的面上。俞佑亮只觉那目光之中闪烁动荡交而有之,心中不由重重一跳,正奇异间他目光已移过注视别人。

  只听他道:“那仁心剑到晚年之时,突有除恶不尽之感加之目睹昔年手下游魂穷凶极恶,心中不由大大后悔,性情斗转暴虐。

  他下定决心重行天下,痛除大奸巨恶。那知他重入江湖,遇着昔年第一个巨奸,却已变为一个尽忠报国的伟大人物。罗永农一时误会,怒诛其人,到他得知实情之时,悔之已晚。

  真所谓造化弄人,罗永农长叹之余,孤身至终南绝顶。据说便自绝在山顶绝岩。”

  他说到这里,斗然那姓白、王两人一起吁了一口气,平平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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