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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贞节励王妃——押解途中文天祥代写昭仪词
大凡到国家沦亡之际,那风雨飘摇的世态便极能验证出一个人的坚贞人格。在中国历史上,尤其在那时代转折点上,许多仁人志士不惜用热血谱写了一首首惊天地、泣鬼神的诗篇,给后人以无限的鼓舞和奋发。但同时,也有一些不屑于人间的丑类,肆意扮演着极不光彩的角色,又给人以无限的伤痛和屈辱。所有这些,自然都值得后人为之深思,为之歔欷。

  作为偏安一隅的南宋小王朝,它带给人们反思的东西却并不很少。这里就仅仅述说一件与此相关之事,来作为我们对那个时代广大人们心声的小小回响。

  元世祖忽必烈至元丙子年,①亦即宋端宗景炎丙子年(1276年),元军攻破了南宋王朝的京城杭州,包括谢、全两位皇后在内的三宫六院里的美女都被俘虏北上,昭仪王清惠当时也在其列。她在途经夷山驿时,有感于国家的败亡,便在驿站的墙壁上题写了一阕《满江红》词,来作为她对自己这悲凉身世以及国家命运的深沉喟叹:

  太液芙蓉,浑不是、旧时颜色。曾记得、春风雨露,玉楼金阙。名播兰簪妃后里,晕生莲脸君王侧。忽一声、鼙鼓揭天来,繁华歇。

  龙虎散,风云灭;无限事,凭谁说?对山河百二,泪霑襟血。驿馆夜惊乡国梦,宫车晓碾关山月。愿嫦娥、相顾肯从容,随圆缺。②

  这词里所记录的,表面上只是她个人的悲哀,但同时也反映了那个时代所有人的悲哀。应该说,这算得上是一首爱国词,但它最后一句却容易使人担忧,有着“昭仪”身份的王清惠似乎有失节的危险。

  果然不出所料,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过零丁洋》)垂名千秋万世的南宋丞相文天祥,在他被押送北上的途中读到王夫人这首感慨深沉的词作时,遂不无摇头感叹道:“哎,‘愿嫦娥、相顾肯从容,随圆缺’,可惜啊!可惜啊!王夫人在此情况下怎能说些缺少思考的话头呢?”也就是说,文相公觉得,作为皇室成员的王夫人应该是坚贞不屈,大义凛然,丝毫不能有随人左右而觍颜惜命的态度的。基于他这种至死不改易的忠诚爱国之心,文丞相便以“步韵”的形式提笔代她写了两首词作。

  所谓步韵,就是老老实实地按照原词的韵脚和格律去填写,这无疑是一种颇有难度的诗词创作手法。但对此训练有素的文相公却丝毫不觉得这有何困难,他不但准确无误地和了,从而把王夫人的思想境界大大地烘托起来不算,而且还一气和了两首!由于文相公这两首代王清惠所作的词都是天地间少有的义薄云天的鞺鞳大声,跟他著名七律诗《过零丁洋》一样,值得我们一读再读。现不吝篇幅照录如下,以概见其忠义和气节。其词曰:

  试问琵琶,胡沙外、怎生风色?最苦是、姚黄一朵,移根瑶阙。王母欢阑琼宴罢,仙人泪满金盘侧。听行宫、夜半雨霖铃,声声歇。

  彩云散,香尘灭;铜驼恨,那堪说?想男儿慷慨,嚼穿龈血。回首昭阳辞落日,伤心铜雀迎新月。算妾身、不愿似天家,金瓯缺!③

  这第二首说的是:

  燕子楼中,又挨过、几番秋色?相思处、青年如梦,乘鸾仙阙。肌肉暗消衣带缓,泪珠斜透花钿侧。最无端、蕉影上窗纱,青灯歇。

  曲池合,高台灭;人间事,何堪说?向南阳阡上,满襟清血。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原是分明月。笑乐昌、一段好风流,菱花缺!

  当然,到了元朝首都北京的宋末昭仪王清惠,表现得也很大义凛然,坚决要求让她自己去做尼姑,并改名为“冲华”,颇有勘破繁华之意;这跟文相公一心要做道士也决不投降的正直气节正乃不谋而合。所以,尽管文相公代写了王昭仪的词作,但两人的高风亮节,都足以同日月争辉,与天地齐寿!④

  按:① 《词林纪事》作“至正丙子”,非;当为“至元丙子”(1276年)之误。盖元代“至正”年号,乃属顺帝所有,为时已在1341年~1368年。②此词中字,《词林纪事》、《本事词》、《东园友闻》及《浩然斋雅谈》等版本多互有不同者。春风,一作“承恩”;晕生,一作“晕潮”;一声,一作“一朝”;灭,一作“绝”(此恐非,因文丞相和韵词可证);无限事,一作“千古恨”;霑,一作“沾”;乡国,一作“尘土”。唯《词林纪事》、《本事词》等在“曾记得”下未加以点逗,恐不妥;今按《词谱》等书特予断句如上。又,此词或以为张琼英所作,见《东园友闻》。 ③ 听,去声;那,平声。④ 过、钿,均为平仄两读,然此处前者读仄声,后者读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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