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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向胡敬求救
  蟾蜍股份反其道行之,大盘越涨,它越跌。

  在证券大厅里,我的表情同大多数股民的表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我身边的米小旭在兴高采烈之余发现了我的沮丧。

  “欧阳,你怎么了?”她惊讶我的表情。

  “蟾蜍还在跌。”我有气无力地说。

  “怎么会?”米小旭光顾得看她麾下的股票,没注意我的股票。

  蟾蜍股份再次出现在大屏幕上时,跌停了,像一只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癞蛤蟆。

  “今天你的运气不好。”米小旭说,“不涨的股票没有几个,让你赶上了。” 

  “我现在卖了它?”我清楚我没有退路了。

  “一般来说,如果大盘连续上扬,像蟾蜍这样的股票没理由不跟着涨。”米小旭说。

  我也怕卖了它又涨,当然我更怕不卖它再跌。

  米小旭见我拿不定主意,她对我说:“欧阳,这样吧,不管蟾蜍使你赔了多少,都算我的。”

  “绝对不行。”我说,“那样,我的后半辈子就睡不了安生觉了。”

  “你太认真,上小学时就这样。”米小旭说。

  “我不卖了!”我说。不知怎么搞的,我想起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句老话,我要搏一回。

  “好样的!你能挣大钱!”米小旭绝对从我脸上看到了超级赌徒的表情,她激励我。 

  直到下午收市时,蟾蜍都被钉死在大屏幕上,一动不动。

  经过计算,我家的三千元还剩两千三百元。我不知怎么向曲斌交待。我坐在离家不远的一座街心公园的石凳上,看着匆匆回家的人群,不知所措。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看见了我,他将我确定为他的猎物,他向我靠拢。

  “大姐,行行好,你能活一百岁,求您给点儿钱,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他对我说。

  我苦笑着说:“你看我像有钱的人吗?”

  “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他说,“如今越是穿金戴银的人越没钱。”

  “照这么说,你就是百万富翁了。我该向你要钱。”我说。 

  大概很少有人和他搭话,他见我和他说话,颇有些兴奋。他缠上我了:“大姐,您不能见死不救,您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我一看就知道您是菩萨心肠观音再世……”

  我站起来,对他说:“咱们比一下,谁身上钱多,就把钱都给钱少的一方,行吗?”

  乞丐显然没见过这阵势,三寸不烂之舌烂在嘴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行吗?”我催问他。

  “大姐你真逗……”他退却了。

  我告诉他:“包子有肉不在褶上的前提得是包子,我是馒头,连白菜都没有。实话跟你说,我身上只有两块钱。” 

  乞丐做出令我吃惊的事情,他从兜里掏出一元钱,递给我,说:“大姐,我赞助您,我得谢谢您跟我说话。我行了三年乞,您是头一个搭理我的人。”

  我没理他,推上我的自行车走了。连乞丐都比我富有。我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上楼梯时,我看见了傍着楼梯栏杆栖息的曲斌的自行车,他已经到家了。我掏出家门钥匙,往钥匙孔里插了不下十次都没成功,就像老花眼纫针。

  曲斌听到声音,他给我开了门。

  “怎么了?”他看到我手里拿着钥匙,却开不了门。

  “曲斌,咱们真的完了。”我欲哭无泪。

  “没卖?”曲斌脸色变了,“还是卖之前又跌了?” 

  我向丈夫交待。

  当曲斌听到我们的三千元只剩两千三百元时,他站在原地发愣。

  我不知说什么好,我想起我刚进工厂当学徒工时,有一次我车坏了一个零件,曲斌训我,

  我就是这么手足无措地站在他对面。

  “曲斌,对不起……”我低声说。

  “是我没本事……”曲斌转身往厨房走,厨房传出糊味儿。

  曲斌回家后见我不在,他做饭。

  我抢在曲斌前边走进厨房,我关上煤气灶,收拾残局。

  钥匙开门的声音,曲航放学回来了。曲斌赶紧用眼神告诉我,炒股赔钱的事一定要瞒着儿子。 

  我点点头。

  “妈,我听毕莉莉说,昨天股市大跌,咱们的蟾蜍没跌?”曲航在厨房门口问我。

  “蟾蜍股份没跌。”我撒谎。

  “真的?”曲航说,“咱们运气真不错。听毕莉莉说,她爸跳楼的心都有。”

  “她爸赔了很多?”我心不在焉地问。

  “跳楼是她开玩笑。”曲航说,“吃饭吗?我饿了。下午有节体育课。”

  “马上吃。”我把锅里烧糊的饭倒进一个碗里,留着我吃。我给他们做面条。

  吃晚饭时,我和曲斌话很少,曲航大概看出饭桌上除了面条还有沉重。

  “咱们家有事吧?”曲航问我们。

  “能有什么事?”曲斌说,“吃完快去复习。” 

  曲航一边吃炸酱面一边看我。

  “今天班上有什么新闻?”我问儿子。不想说话都不行,在家里也得做违心的事,何况出去了。

  “老师说,从明天起,每天上第一节课之前全班同学轮流讲一个名人上大学的故事。一天一个,我排在第27个。”曲航说。

  “老师这个主意不错。”曲斌说,“你准备讲什么?”

  “还没想好。”曲航吃完了第三碗面条,“得准备好几个,万一准备好的被别的同学先讲了,就白准备了。妈,你看书多,你给我准备几个吧。”

  “行。”我答应。

  曲航吃完饭,进他的房间关上门复习去了。我和曲斌松了口气。 

  我将桌子上的碗筷拿到厨房的水池里。曲斌跟进来。

  “明天一定要卖蟾蜍,不管涨不涨。”曲斌在我身后压低声音对我说。

  我用能砸碎花岗岩的力度点头。

  曲斌还不走,我回头看他。

  “我想申请退休,去挣钱。”曲斌说。

  “那天你不是说,下批裁员可能有你吗?”我说,“怎么挣钱?一般的公司不会需要车工。”

  “咱们等不及了,离曲航上大学没多少时间了。”曲斌说,“我想好了,我去蹬三轮车。

  听车间里的小王说,蹬三轮车一天能挣三十元,一个月就是九百元。”

  “你的腰不好,蹬三轮车受不了。”我说,“你看看街上蹬三轮车的,大都是年轻人。” 

  “没别的办法。”曲斌叹了口气,“我能行。没准蹬蹬三轮车,腰就不疼了。如果我不能在经济上保证儿子上大学,我还是父亲吗?”

  我心疼地看着丈夫,我能感受到他肩头的压力,我觉得生为男人确实不易,女人挣不到钱是天经地义,男人就不一样了,挣钱是男人的天职。

  我清楚是我炒股赔了钱导致曲斌要去蹬三轮车的,我后悔莫及。

  我站在水池前刷碗,我不知道曲斌什么时候走的。其实,我们家的碗筷刷之前和刷之后差不多干净,首先是没有油水,其次是我们不会放过碗筷上的任何残渣余孽。 在刷碗的过程中,我发现除了从水龙头里往出流水外,还有从其他地方流出来的水滴到我手上,我在奇怪之余找寻水的源头,我才发现那水是从我的眼眶里流出来的。不知道自己哭,大概是最伤心的哭了。

  我将碗筷从水池里拿出来,放进碗橱。我不能让家人看到我的泪眼,我一头钻进厕所,佯装大便。

  我穿着裤子坐在马桶上,让眼泪流完。我抬头看邻居家的马桶的下水管道,我看见了我的母亲。每当我心情不好时,我都能从这根管道上看到我妈妈。

  我的情绪稳定了,我看见我的手指甲该剪了。我从水箱盖上拿起指甲刀。我早就发现, 我的左手大拇指的指甲比别的手指头的指甲长得快,别的指甲剪一次,左手大拇指的指甲要剪两次甚至更多。我估计是由于我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头的缘故,那根缺了的手指头的指甲加到大拇指的指甲里了。

  我先剪右手的指甲。剪完右手再剪左手。当我准备剪左手大拇指的指甲时,我的脑子里不知怎么冒出这样的念头:它长得快,索性不剪它,看它能长多长。

  确实如法国作家大仲马所言,人在每天至少能碰到六次以上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但绝大多数人视而不见错过了这些机会。后来我才知道,当我产生了暂缓剪我的左手大拇指指 甲的奇怪念头时,这个念头对于我来说竟然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但我照着这个念头做了。后来我分析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时,我得出的结论是那时的我由于炒股赔了儿子上大学的钱而心情处于绝望状态,我想通过任何不合情理的举动减少我的绝望程度。

  第二天早晨,曲斌对我说:“我和你一起去证券公司。”

  “为什么?”我惊讶,“你不上班了?”

  “反正也要办退休了。”他说,“我担心你还是不卖。”

  “也好。”我说。

  我和曲斌一起骑自行车前往证券公司。我在工厂上班时,每天都是和曲斌一起骑自行车去,自从我失业后,很久没和他一起骑自行车了。

  我注意到,每逢街上有人力三轮车经过时,曲斌都要注意看。

  “这人比我年纪还大。”曲斌指着马路对面的一个三轮车夫对我说。

  我没说话。

  米小旭看到我和一位男士一起出现在她面前,她睁大眼睛看我:“欧阳,这是你新发展的股民?”

  “小旭,他是我先生,叫曲斌。”我介绍双方,“这是米小旭,我的小学同学。”

  曲斌和米小旭握手。

  米小旭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曲斌说:“对不起,我让你们赔了钱。”

  “不能这么说,你是好意。”曲斌说。

  “曲斌不放心我,他要来亲自卖蟾蜍。”我冲米小旭尴尬地笑。 

  米小旭的表情有点儿不自然,她眼睛看着我,却对曲斌说:“我跟欧阳说过了,你们赔了算我的。”

  曲斌说:“欧阳对我说了。那可不行,没有这种道理。”

  米小旭看看手表,说:“开盘了,去卖蟾蜍股份吧。”

  我和米小旭并排往大厅里走,曲斌跟在我们后边。我不时回头看曲斌,他头一次进这种地方,眼睛不够用。

  我们在一台电脑前停住,我对曲斌说:“我卖了?”

  “卖!”曲斌点头。

  我操作。在按确定键之前,我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大屏幕,蟾蜍股份涨了。

  米小旭从我的眼神中看到了信息,她回头看屏幕。 

  “蟾蜍在反弹!”她比我们还高兴。

  “反弹也要卖!”我准备按键。

  “等等!”曲斌制止我,“蟾蜍在涨?”

  “是的。”米小旭替我回答曲斌。

  “涨也要卖。”我说。

  “为什么?”曲斌问我,“等等再卖,咱们不是可以少赔吗?”

  我提醒曲斌:“你忘了你为什么来这儿了?”

  曲斌说:“我没忘。但我也不能眼看着涨卖吧?”

  “股市反复无常,你现在看着涨,转眼就可能跌停。”我告诫丈夫。

  曲斌想了想,说:“咱们死盯着蟾蜍,它一有跌的苗头,咱们就卖。”

  米小旭对我说:“欧阳,听你先生的吧。” 

  我把手从电脑上拿开,我问曲斌:“咱们坐着监视蟾蜍?”

  曲斌点点头。

  米小旭指指一张空着的凳子,我们走过去。我挨着米小旭坐,曲斌挨着我。

  曲斌小声问我:“赚回来多少了?”

  “怎么会赚?”我纠正他,“是少赔。”

  “少赔了多少?”他知错就改。

  我匡算后告诉他:“少赔了30元。”

  “还在涨?”他问。

  “是的。”我说。

  我看到曲斌脸上出现了赌徒特有的表情:贪婪和恐惧联姻的表情。

  米小旭的大多数股票在涨,她不断地悄悄拍自己的腿。我看得出,她是顾及到我们,否则她会表现得更高兴更张扬。

  米小旭趴在我耳朵上说:“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我没反对。我想让曲斌饱餐一顿。

  中午收市时,蟾蜍依然处于涨的状态。

  我告诉曲斌,米小旭请我们吃午饭。

  曲斌对米小旭说:“谢谢你。我得去上班了。”

  我看出曲斌的男人尊严不允许他吃这顿准软饭。

  曲斌走之前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蟾蜍一跌就卖,不能犹豫。一定看牢它。”

  “你放心吧。”我说。

  午餐米小旭请我吃宫爆肉丁,我吃了不少,但不香。由此我才知道,最好的烹调作料是

  心情。

  下午一开盘我就懵了:蟾蜍跌停,跌得令我措手不及。 

  大屏幕在我眼中变成了魔鬼的血盆大口,它想吞噬我们全家以及我们的梦想。

  我家的三千元已经变成了一千九百元。

  我喃喃地说:“股市是合法抢劫的场所。”

  米小旭提醒我:“欧阳,卖吧!”

  “反正已经跌停了,不卖也不会再跌了。”我说。

  “蟾蜍不能留。”米小旭说。

  她这么说,我心里反而和蟾蜍较上劲了。

  “它还能怎么跌?它跌到两元钱时,大家该抢着买了吧?”我说。

  米小旭没认真听我的话,她在想什么。

  “欧阳,我有个主意,咱们去找胡敬,请他帮你的忙。”米小旭对我说。 

  “找胡敬?”我看米小旭,“他能帮我?”

  米小旭说:“咱们让胡敬说句话,你的蟾蜍肯定上去。”

  “说什么?”我觉得好笑,“降利率?”

  米小旭说:“让他说生物科技大有前途。报纸一登,蟾蜍股份能不涨?”

  “胡敬能听咱们的?”我不信。

  “我看胡敬对你印象很深,那天同学聚会,女生里他就叫出了你一个人的名字。”米小旭说,“再说了,我觉得成功的人特爱在昔日的同学面前显摆,有快感。你设身处地想想,如果你和胡敬调个位置,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不信胡敬会为我的利益发表对生物领域的看法,我甚至觉得他真要是这么做了,有卑 鄙的嫌疑。但不知为什么我想见胡敬,我觉得这是一个见他的机会。那次同学聚会后,我清楚,想再见到他,不容易。

  “你同意了?”米小旭问我,“咱们现在就去。我包里有他的电话号码。”

  “胡敬会见咱们?”我依然不信。

  “咱俩打赌吧,如果胡敬同意见咱俩,你就接受我赔偿你的炒股损失。如果他拒绝见咱们,你就不接受我的赔款。”

  “有这么打赌的吗?我不打。”我说,“你给胡敬打电话吧。”

  米小旭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在上面找胡敬的电话。

  “在这儿。”米小旭说,“他的手机号。” 

  米小旭一手拿电话本,一手拿手机拨号。完成拨号后,她把手机贴在耳朵上。没有任何有形的线路相连,两个身处异地的人却可以随时随地通话,我由此觉得人类挺恐怖。“是胡敬吗?你好,我是米小旭。米小旭!怎么,刚一起吃过饭你就忘了?小学同学米小旭。”米小旭和胡敬通话。

  她冲我点点头,意思可能是成功了一半。

  米小旭开门见山:“我和欧阳宁秀有事求你,什么事?见面再说行吗?欧阳的事。我们想现在就见你,挺急的事。如果你有时间,我们现在就去找你,你不会是名人了就和小学同学摆架子吧?你别忘了当初你当班主席时,每次我和欧阳都投了你的票,你说什么?你不记 得那时就有民主选举?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就去了,你说地址吧!多长时间?有二十分钟就行。一会儿见。”

  米小旭用力按断手机上的按钮,手机还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

  “妥了。”她说,“咱们打的去。走。”

  真要去见胡敬,我倒迟疑了。

  “你怎么了?”米小旭见我没跟着她往外走,问我。

  “这种理由去找他,太荒唐了吧?”我说。

  “你别以为名人不干荒唐事,世界上的大部分荒唐事是名人干的。”米小旭拉我走。

  我跟着米小旭走出证券公司的大厅,米小旭娴熟地招呼出租车。 

  一个瘦小的男人驾驭着一辆同样瘦小的出租车停在我们面前,米小旭拉开车门。

  “上呀!”米小旭对略显迟疑的我说。

  我钻进出租车,米小旭关上车门。她从另一侧上车。米小旭告诉司机我们的目的地。出租车汇入车流。车载收音机里有个男人在给听众出题,他怂恿听众给他打电话说答案。这是我平生第三次乘坐出租车。坐出租车对我来说,相当于富人花几千万美元乘坐航天飞机去太空旅行。

  我一边看车窗外边一边说:“小旭,我还是觉得咱们找胡敬的理由有点儿那个,不尽情理。”

  米小旭说:“欧阳,到了胡敬那儿,你不用开口,我替你说。事实上,也是我出的主意。” 

  我的心情比较复杂,我得承认,我想见胡敬,但我又不想以这样的理由见他,我怕他在心里笑话我。

  出租车在一座墙上挂满了空调机的楼前停下了,米小旭掏钱给司机。

  “到了,下车。”米小旭对我说。

  我打不开车门。

  米小旭伸长胳膊开我这一侧的车门,我下车。

  米小旭下车后指着楼说:“胡敬领导的经济研究所在这座楼的二层。”

  我跟在米小旭身后上楼,楼道很静,对面走过来一个年轻女子,她手里拿着文件夹。

  “请问,胡敬在哪个房间?”米小旭问她。

  女子指指她身后的一个门。

  米小旭敲门,我在米小旭身后悄悄整了一下我的头发。

  “请进。”胡敬的声音。

  米小旭推开门,我看见胡静坐在一张宽大的写字台后边。房间的四面都是书柜,书柜里的书争先恐后向来人展示主人的博学和与众不同。

  “请坐。”胡敬对我们说。他的口气就像我们经常来这个房间似的。

  我和米小旭坐在胡敬办公桌对面的两张椅子上。

  米小旭大大咧咧地说:“胡敬,我们有事求你。虽然是欧阳的事,但是是我想出的主意。”

  胡敬微笑着说:“我记得你从小主意就多。”

  米小旭说:“你害惨了欧阳。” 

  “我?”胡敬惊讶地看我,“我害惨了欧阳?”

  我忙说:“你别听小旭瞎说。”

  米小旭打断我的话,说:“胡敬你听我说,咱们那次聚会时,我见欧阳家庭经济状况不好,儿子今年又要上大学,我就动员她炒股。”

  胡敬责怪米小旭:“你怎么能动员家庭经济状况不好的人炒股?首先不能拿生活费投资证券,其次,目前咱们的股市还不规范,庄家恶意做空、疯狂砸盘和反复洗筹的暗箱操作违规行为并不少见。”

  米小旭打断胡敬的话:“你是著名经济学家,我在你面前说股市肯定是班门弄斧。但我的炒股实践说明,投资证券市场是可以盈利的。我想帮欧阳。” 

  胡敬说:“你这是帮倒忙。”

  米小旭说:“本来欧阳一帆风顺,一期投资两千元,当天就盈利了。后来证券报上刊登了你的关于银行可能调高利率的讲话,股市大跌。”

  胡敬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的话导致股市大跌,股市大跌导致欧阳赔了钱。

  央行副行长出来说话后,股市不是已经反弹了吗?”

  “可以说唯独欧阳的股票依然下跌。”米小旭说。

  “你买的什么股?”胡敬问我。

  “蟾蜍股份。”我说。

  胡敬摇头,表示不了解这支股票。

  米小旭说:“蟾蜍股份是生物科技股。欧阳损失不小,当然是对她来说。她儿子上大学的费用本来就不够,这下雪上加霜了。”

  胡敬问:“你们找我帮忙,我能做什么?”

  米小旭说:“欧阳是要强的人,我说她的损失由我出,她不干。现在只有你能帮欧阳了。”

  胡敬看我。

  我尴尬地说:“我觉得不合适……”

  米小旭说:“胡敬,你对媒体说句话是很容易的事,你只要说一句‘生物科技大有作为’,见报后,蟾蜍股份保准涨停,你信不信?”

  胡敬笑了,他说:“小旭,你这可是害我。知道《刑法》第一百八十二条的内容吗?操纵股票价格是违法行为,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

  米小旭说:“这可不算操纵股票价格,你又没有投入资金,只不过说一句话。”

  我说:“这么做确实不合适。小旭,算了。胡敬身为经济学家,怎么能为小学同学炒股损失了几百元就说不负责任的话呢?”

  胡敬说:“我看这样吧,欧阳,我借给你一千元钱,等你有了钱再还我。”

  米小旭说:“胡敬,你明知道欧阳不会接受你的借款……”

  “小旭!”我不让米小旭再说,“胡敬是好意。我很感激,尽管我确实不会借钱。”

  胡敬迟疑了一下,他说:“欧阳,我决定为你犯一次错误。小旭,你得保证不向其他股民泄露我的话。”

  米小旭兴奋:“我保证。向毛主席保证。”

  胡敬对我说:“明天你把蟾蜍股份卖了,把剩下的所有钱买进泥沙实业。”

  “泥沙实业不是绩优股。”米小旭提醒胡敬。

  “听我的没错。一周后再卖掉,欧阳应该能把损失赚回来。”胡敬说。

  “谢谢你,胡敬。”我感激地说。我清楚,炒股获利最重要的莫过于获得正确的信息了。

  胡敬再次提醒米小旭:“小旭,我担心你的嘴。”

  米小旭说:“放心吧,我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对守口如瓶。”

  我看表:“我们该走了。”

  我知道胡敬的时间比我们的时间含金量多多了,都是生命,却有天壤之别。

  “再坐会儿,再坐会儿,我还要请你们帮我一个忙。”胡敬说。

  我和米小旭互相看。

  胡敬说:“我在做一个课题,我正准备下去了解社会各界对开征遗产税的意见,你们可以代表一个阶层。”

  米小旭说:“美国已经废除遗产税了,可以预见,其他发达国家也会步美国后尘相继废除遗产税,此时咱们开征遗产税,不是和国际脱轨了吗?”

  胡敬问我:“欧阳,你的意见呢?”

  我觉得遗产税是离我很遥远的事,我说:“我真的从来没想过遗产税的事。”

  胡敬启发我:“比如你的孩子上不起大学,开征遗产税后,就可以从富人那里拿钱设立奖学金,使你的孩子上得起大学。富人子弟也因此不能再过不劳而获的日子。”

  我说:“把富人的钱通过遗产税给穷人,不是等于让穷人过不劳而获的日子吗?”

  胡敬一边点头一边记下我和米小旭说的话。

  胡敬又问了我们几个问题,我和米小旭一一回答。我感到荣幸,说不定,日后胡敬写的文章里会有我的观点。

  通过和胡敬交谈,我明显意识到他属于那种洞察一切的人,和他打交道,不能有丝毫隐瞒,不能撒谎,哪怕是很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会准确地发现疑点,当你还在自鸣得意蒙了他时,他其实早已察觉,而且还装傻。

  敲门声。

  “请进。”胡敬说。

  刚才我们在楼道里碰到的那个女子推门进来,她对胡敬说某某某现在要见胡敬,我和米小旭吓了一跳,某某某是天天上电视的超级大人物。

  我和米小旭赶紧告辞,生怕耽搁了胡敬去见某某某。

  胡敬和我们握手,当他的手和我的手接触时,我得承认我确实有“一股暖流涌心头”的感受。胡敬确实有魅力,学识、气质和言谈举止都是一流。

  米小旭和我在路边等出租车。

  “我送你回家。”米小旭说,“股市已经收市了。”

  “我的自行车在证券公司,你送我去证券公司。”我说。

  在出租车上,米小旭对我说:“明天一开盘,你就按胡敬说的,卖掉蟾蜍,买泥沙实业。”

  我冲前排的司机努努嘴,向米小旭示意别当着外人说这事。米小旭点点头。

  “你不买?”我问她。

  “当然买!”米小旭说,“我沾你的光了。”

  “你说反了,是我沾你的光。”我纠正她。

  “听说外国首脑都有智囊团,我估计胡敬是咱们国家智囊团的成员。”米小旭说。

  “差不多。”我同意。

  “小时候都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长大了差别太大了。”米小旭感慨。

  “各有各的活法。”我说,“别忘了还有一句话:枪打出头鸟。”

  “这倒是。”米小旭点头。

  我妈自杀前的几天,她反复跟我说的就是这句“枪打出头鸟。”

  我到家时,曲斌已经在家了。

  “怎么样?”他劈头就问。

  “还没卖。”我说。

  “在涨?”他问。

  “跌停了。”

  “你?”曲斌瞪我。

  “上午一直在涨,下午一开盘就跌停了。”

  “跌停也要卖!”曲斌脸色煞白。

  我把米小旭和我去见胡敬的经过告诉曲斌。

  曲斌脸上有了点儿血色。

  “胡敬的话很准?”曲斌像是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

  “应该是。他肯定有内部信息。”我说,“他知道咱们家的经济状况,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不会说。”

  曲斌的脸上恢复了血色。

  “明天一开盘你就卖出蟾蜍股份,然后买入泥沙实业?”曲斌问我。

  “对。”我说,“米小旭也要买入泥沙实业。”

  “小学同学也是财富呀。”曲斌说。

  “认识的人都是财富。”我说,“也可能是祸水。”

  电话铃响了。

  “你接吧,我去做饭。”我对曲斌说。

  “今天我做饭。”曲斌往厨房走。

  我拿起电话听筒。

  “是曲航家吗?”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是。”我说。

  “你是曲航的什么人?”对方问我。

  我心头一紧,电视剧中的一些镜头出现在我脑海里:医院或警察局给家属打电话。

  “你是谁?我是曲航的母亲。”我的声音变了调。

  “我是曲航的同学毕莉莉的父亲。我叫毕庶乾。”对方说。

  “您好。您找我有事?”我问。我想起曲航通过毕莉莉向其父咨询蟾蜍股份的事。

  “我从我女儿的书包里发现了你儿子写给她的一封信,我认为我有必要把这封信交给你。”毕庶乾说。

  “……”我说不出话来。我往厨房看,我看见曲斌正往我这边看。

  “你在听?”毕庶乾问我。

  “……在听……”我说。

  “如果你不反对,请告诉我你家的地址,我现在就把信送给你,我不进你家,我到了后给你打电话,你出来拿。”他的口气里含有明显命令的成分。

  我想起一本小说里说的,和富家女恋爱,最难过的一关是其父。

  我只能告诉他我家的地址。

  放下电话后,我发现曲斌已经站在我身边。

  “米小旭的电话?”曲斌问我,“坏消息?”

  我拿不准这事该不该让曲斌知道,曲斌对儿子管教很严,但他不讲方法。

  我觉得瞒不住,一会儿毕庶乾到了楼下,曲斌怎么可能不知道?

  “曲斌,我说了,你不能冲动。”我先给他打预防针。

  “曲航的事?”曲斌盯着我问。

  我刚要说,曲航回来了。

  我冲厨房使使眼色,示意曲斌跟我去厨房说。

  曲航问我:“妈,咱们赔了吧?”

  “赔了什么?”我没听明白。

  “蟾蜍呀!”曲航说,“我听毕莉莉说,蟾蜍股份跌得很厉害。”

  我点点头。他一提毕莉莉,我心里就发麻。

  “赔了多少?”曲航问。

  “没多少。”我说。

  “家里出事了?”曲航看出我异常。

  “没事。”我说完去厨房和曲斌接头。

  曲斌站在水池边,他的左眼盯着我,右眼监控着厨房外的儿子。结婚这么多年,我头一次发现丈夫的两只眼睛可以分开看不同的目标。

  我回头看儿子进了他的房间。

  “你先答应我要沉住气。”我说。

  “你说吧。”曲斌不理我发出的要约。

  “刚才是曲航的同学毕莉莉的爸爸来的电话。”我压低声音说。

  曲斌脸上的血色过量了,他满脸通红。看来他已经意识到我要说什么了。毕竟这是曲航的同学的家长头一次给我们打电话,而且是女同学的家长。

  我几乎使用耳语对曲斌说:“毕莉莉的爸爸说,他在毕莉莉的书包里发现了一封曲航写给毕莉莉的信。他一会儿把信送来。”

  曲斌脸上的血管继续膨胀,脸已变成紫色。

  “他不好好准备高考,给女生写信?”曲斌头一次用鼻子说话。

  我说:“你先别去问他,现在是高考前的关键时期,咱们不能鲁莽行事。等毕莉莉的爸爸来了,咱们看了信的内容再决定怎么办。”

  “毕莉莉的爸爸来咱们家?”曲斌皱眉头。

  “他说他在楼下给咱们打电话。我下去拿信。”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写了封信吗?我从书上看到,如果女儿十五岁了还没男孩儿邀请她赴约,美国家长能急死。咱这儿的家长正好相反。”

  “你怎么能这么说?”曲斌瞪我,“这是中国!真要出了事……”

  曲斌还没说完,电话铃响了。

  当我走到电话机跟前时,曲航已经先于我把手放在话筒上了。

  “这个电话还是我接吧。”我对儿子说。

  “为什么?”曲航的手按在电话机上问我。

  曲斌站在厨房门口用命令的口气对曲航说:“让你妈接!”

  曲航诧异地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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