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丽媛正给一位患者治牙,护士过来对她说:“马大夫,你的电话。”
“让他过20分钟再打来。”马丽媛头也不抬地说。
护士回到办公台和对方说。对方不干。
护士重返马丽媛身边,说:“他说他姓梁,有急事找您。”
“我正治疗呢,姓什么也不行。”马丽媛说。
“他说他叫梁功辰。”护士说。
马丽媛一愣,她对患者说:“对不起,您稍等,我接个电话。”
患者忍着疼问护士:“是作家梁功辰?”
“我也正想问马大夫呢。”护士说,“没听说马大夫认识梁功辰呀?可能是重名。马大夫真要是认识梁功辰,我得求她让梁功辰给我签个名。”
“能帮我也签一个吗?”患者捂着腮帮子问。
马丽媛走到护士办公台前,她拿起桌子上和座机分裂的话筒,同时摘掉一半口罩,露出半裸的嘴。
“我是马丽媛。”马丽媛按奈住心跳,说。
“我是梁功辰。我有急事想见你,行吗?”
“有急事见我?什么事?”马丽媛纳闷。
“见面再说。可以见吗?”
“什么时间?”
“就现在。”
马丽媛看了一眼表:“我正在上班,还有半个小时下班。”
“半个小时后,我在你们医院旁边的昊龙大厦的西餐厅等你,咱们一起吃饭。行吗?”
“好吧。”马丽媛挂上电话后发呆。
护士过来提醒马大夫那患者还张着大嘴等她。
“马大夫,是写书的梁功辰?”护士问转身要走的马丽媛。
“不是。”马丽媛说。
该着那患者倒霉,他不明白先前医术高明的马大夫接完电话后为什么总是将锋利的器械往他口中牙齿之外的领域捅。马丽媛想从患者的嘴里找出梁功辰约见她的原因。
下班后,马丽媛到更衣室脱下白大褂,她换上衣服后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自从陶副省长入狱后,她几乎从没关注过自己的服饰。
“小李,借你的化妆盒用用。”马丽媛对身边正在更衣的李医生说。
小李惊讶地将她的化妆盒递给马丽媛。陶副省长失事后,同事还没见过马丽媛在单位补妆,她上班前在家化的妆也属于准素面朝天级别。
李医生看出马丽媛化妆的动作比较生疏,她过来协助马丽媛。
“你化妆的技术比你治牙的技术差远了。”李医生一边帮马丽媛涂脂抹粉一边说,“有活动?”
马丽媛点头。
离开办公室前,马丽媛给陶文赣打了个电话,说她加会儿班,不在家吃晚饭。
这些年马丽媛加班是家常便饭,陶文赣没生疑。
昊龙大厦比邻市第一医院,马丽媛步行5 分钟后抵达。她向身着红色服装的门童打听西餐厅的位置,门童指给她看。
坐在最靠里边一张餐桌旁的梁功辰看见马丽媛进来后,向她招手。
马丽媛过去坐下。
西餐厅里人不多,除了梁功辰和马丽媛,只有4 张餐桌旁有人用餐,其中还包括跟踪梁功辰的贾队和助手。
贾队一边喝咖啡一边吩咐助手:“他们吃完后如果分手,我跟踪那女的去调查她是谁,你继续跟踪梁功辰。”
助手斜眼看角落里的马丽媛,说:“明白。”
马丽媛早已被梁功辰的书弄得神魂颠倒,见到真人后,她很有点儿追星族见到崇拜对象时的不知所措。
“怎么想起找我了?”她问他。
“我遇到难处了,只有你能帮我。”梁功辰说。
马丽媛心灵深处闪过一丝奢望:他要离婚?想和我恢复关系?
马丽媛立刻否定了自己的念头。她清楚,像梁功辰这样名利双收的天才男子,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马丽媛苦笑着摇摇头。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你就摇头?”梁功辰吃惊。
“你误会了,我摇头不是这个意思。你说吧。”马丽媛说。
服务员过来问现在点不点菜。
“还爱吃原先那一套?”梁功辰问马丽媛。
将近20年前,梁功辰和马丽媛恋爱时常吃西餐,梁功辰知道马丽媛的口味。
马丽媛不信梁功辰还能记起她的西餐嗜好,她点点头。
“她要罐闷牛肉、奶头茄汤、鸡肉沙拉和白米饭。我要素沙拉、蛋炒饭和煎牛排。”
梁功辰对服务员说。
马丽媛的眼泪夺眶而出。服务员诧异地看马丽媛。
梁功辰对服务员下逐客令:“就要这些。”
服务员走后,梁功辰拿起餐桌上的纸巾递给马丽媛:“我一直记着你爱吃什么。”
抛弃梁功辰的悔恨、本为光宗耀祖的靠山现为丢人现眼的贪官的公公、举债自费出书的低能丈夫……马丽媛当着昔日的恋人今日的天皇巨星作家,索性哭个痛快。
梁功辰嗅出马丽媛眼泪里的悔恨味道,他对马丽媛说:“其实我也想哭,我也有难处,而且肯定比你的大。”
马丽媛立刻不哭了,她擦干眼泪,期待梁功辰对她说他的难处。
“知道《影匪》吗?”梁功辰切入正题。
马丽媛点头:“知道,你的下一部作品,一个半月后出版。我等着看呢!”
“《影匪》可能出不来了。”梁功辰叹了口气。
“为什么?”马丽媛惊讶。
“写到一半时,我写不出来了。”
“怎么会?”马丽媛突然怀疑梁功辰约见她是为了体验生活,他正在写的新作里有旧恋人重逢的情节,他需要细节丰满他的作品。
血涌上马丽媛的脸,她问梁功辰:“你耍我?”
“这话怎么讲?”梁功辰问。
“写到主人公和昔日的恋人重逢的地方了?为了写得逼真,想亲身体验?”
马丽媛冷笑。
梁功辰苦笑:“我写小说从来不需要体验,写的时候它们自己就跑出来了。你小看我了。我真的是有求于你,你先听我说完。”
“我先说清楚,如果你是拿我体验生活,我会把这盆汤泼到你身上。”马丽媛指着自己面前的奶头茄汤说,“你无权再对我雪上加霜。”
“雪上加霜?”梁功辰问,“你到底遇到什么难处了?”
“我不想说。”马丽媛说。
“我保证不是拿你开涮。如果是,你尽管把这盆汤泼到我脸上。这样吧,我再给你要一份汤备用,这份你先喝。”梁功辰信誓旦旦地说完抬手招呼服务员。
马丽媛将梁功辰的手拉下来,她说:“我信你了,你说吧。什么事我能帮上忙?”
梁功辰说拔除智齿导致他丧失写作功能。
“你改写童话了?”马丽媛打断梁功辰的话,问他。
“你先听我说完。”梁功辰说,“不管我说出多么荒诞不经的话,你都让我说完。你要答应我。”
马丽媛点头,她一边吃饭一边听梁功辰说。
梁功辰从梁新牙龈出血说起,到他等女儿看牙时没事撑的洗牙,再到医生动员他拔智齿,智齿殊死阻拦他,托梦,汽车打不着火,拔除智齿后真的写不出来了,另一个文学天才谭青也有智齿,他去口腔医院要求恢复智齿遇到无法逾越的障碍:智齿已经死了。《影匪》如果无法完成,对他和出版社都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梁功辰说到最后,从衣兜里掏出装有智齿的小瓶子,他说:“没有牙医会相信我的话,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会相信我的话并且帮助我。我请求你利用你的医术帮助我复活智齿,我愿出50万元酬金。”
梁功辰从身边的椅子上拿起一个皮包,他掰开皮包的嘴,让马丽媛看皮包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满满当当的钞票。
“这是20万元,事成之后,再给你30万。即使没成功,这20万元也是你的了。”
梁功辰合上皮包的嘴,将满腹金银的它推到马丽媛跟前。
从梁功辰说到谭青有智齿起,马丽媛插入嘴中的汤匙就再没拔出来过。多年来萦绕在马丽媛心头有关没有文学细胞的梁功辰如何成了超级作家的疑问促使她对智齿的事半信半疑。
待到梁功辰出50万元请她复活智齿时,她就确信无疑了。
梁功辰伸手将从未在成年人嘴里驻扎这么长时间的勺子从马丽媛嘴里拉出来。
马丽媛的嘴获释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确信这些年是它在帮你写作?”
梁功辰将智齿递到马丽媛手中,说:“绝对是。你信吗?”
马丽媛翻来覆去看智齿,说:“我不应该信,但我信。”
“谢谢你!”梁功辰清楚,相信智齿和他写作有关系是马丽媛帮助他的前提。
“我一直弄不清根本没有文学细胞的你为什么突然成了大作家。”马丽媛说,“现在我找到答案了。可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的事比可能的事多。”梁功辰说。
“这倒是。”马丽媛点头。
“能帮我复活它吗?”梁功辰问。
马丽媛想挣这50万元,她起码想用3 万元替丈夫还债。
“从理论上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我想试试。”马丽媛看了皮包一眼,“你刚才不是说,不可能的事比可能的事多吗?”
“还得尽快。”梁功辰提醒马丽媛。
马丽媛将梁功辰的智齿从瓶子里倒出来,仔细看。
她有点儿泄气,说:“非常难。”
“如今都是纳米时代了,纳米时代就是出奇迹的时代。”梁功辰鼓励马丽媛。
梁功辰的话启发了马丽媛,她了解纳米技术,她觉得使用纳米技术没准真的能复活牙齿。
她沉思。
梁功辰以为马丽媛不了解纳米,他解释说:“第一次工业革命是毫米时代,第二次工业革命是微米时代,如今是纳米时代。我觉得复活我的智齿的本质就是复活它的牙髓,纳米技术完全能胜任将牙髓起死回生。”
马丽媛将智齿装回小瓶,再将小瓶装进梁功辰给她的皮包。这个举动表明,马丽媛签收了订单。
“谢谢你!我见你前就知道,只有你会帮我。”梁功辰动情地说。
两人忙里偷闲,说了不少重温旧梦的话。
“你刚才说你也有难处,我能帮上忙吗?”梁功辰问。
马丽媛指指皮包,说:“这就帮了我的忙了。”
“你缺钱?”梁功辰问,“你先生不是法律工作者吗?搞法律的应该是中产阶级呀!”
“知道陶副省长吗?”马丽媛问梁功辰。
“判无期的那个贪官?”
“他是我公公。”马丽媛说,“我先生叫陶文赣,是独生子。”
“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尽管说他是贪官,罪有应得。”马丽媛说,“自从他入狱后,我们的日子就……这个你懂,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其实,靠自己才是幸福。”梁功辰说。
“话是这么说,可事实上,有什么也不如有个好爸爸。现实生活中,这种实例还少吗?”马丽媛说。
梁功辰想起了梁新,倘若别的同学被诬偷东西,其家长被老师叫到学校后,恼羞成怒的他很可能不问青红皂白当众落井下石痛打无辜的孩子。梁功辰知道自己想偏了,马丽媛的“好爸爸”的含义不是心眼好的爸爸,而是或有势或有钱或有名的爸爸。给三无爸爸当孩子是不幸。也是万幸。
“你太太的爸爸是名人吗?”马丽媛问。
梁功辰说:“也算不上货真价实的名人,我岳父叫朱冬。”
“作曲家。”马丽媛听说过这名字,“你太太叫什么名字?她也会谱曲?”
“她叫朱婉嘉,谱曲不入流。在一家音乐公司当艺术总监。”梁功辰说,“是她提议给你50万的。”
这话使马丽媛觉得自己成了叫花子,她心里发酸。本来,应该是她守着梁功辰挥金如土出手豪爽的。
“如果是她提出的,这钱我不要了。”马丽媛要维护自己仅有的尊严。她将皮包推到梁功辰面前。
“我开玩笑呢,是我提出的。”梁功辰赶紧撒谎。他再将皮包推回去。
马丽媛不吭气了,她清楚梁功辰最后这句话是谎言,但她的面子已经挽回了,她需要这些钱。她嫉恨梁功辰身后的那个女人,她明白朱婉嘉出高价的另一层含义:我们是花钱买你的技术,你马丽媛不要做别的梦。
“说实话,如果我真的复活了你的智齿,”马丽媛咽不下婉嘉这口气,“你真的因此恢复了写作,50万不算多吧?”
“那当然,太少了。”梁功辰真诚地说,“如果真的成功了,我还会另外重谢你。”
“如果我的条件是和你结婚呢?”马丽媛试探。
梁功辰愣了。
“那就算了……”梁功辰痛苦地说。
马丽媛这才知道20年前她抛弃的是双料金子。
“我跟你开玩笑呢。”马丽媛说。
“你不是这样的人……”梁功辰心有余悸。
马丽媛咬嘴唇。
“时间不早了。我回家等你的信儿。”梁功辰说,“你要抓紧,太晚了成功也不行。”
马丽媛站起来点头。
“我开车送你回家。”梁功辰说,“千万要保管好我的智齿,丢了就麻烦了。”
马丽媛和梁功辰离开昊龙大厦,上车。
“只有文学天才靠智齿?”马丽媛坐在梁功辰身边问。
“你的意思是说,智齿会分为文学智齿或数学智齿或医学智齿?”梁功辰一边开车一边逼近真理,“对了,你有智齿吗?”
“早拔了。哪个牙医保留智齿?”
“这大概正是至今复活牙齿的技术不能问世的原因。”
梁功辰驾车将马丽媛一直送到她的住所楼下。陶文赣在楼上窗户里偶然看到一个男子给马丽媛开车门。
马丽媛自始至终没对梁功辰说陶文赣也写作的事,她觉得丢不起人。
开车尾随梁功辰的贾队下车前对助手说:“我留在这儿调查这女人,你驾车继续跟梁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