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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智齿殊死阻拦
  回家后,梁功辰首先张嘴照镜子,他确实看见自己嘴里位于右侧上排牙最末端的那颗智齿将它附近的口腔粘膜磨白了,它的下边没有与其遥相呼应的牙齿。

  梁功辰在他的记事日历上写道:下周六,同梁新去口腔医院,我拔智齿。

  梁功辰的智齿没想到事情变化得如此突然,梁新刷牙时的一次出血竟然诱发梁功辰决定拔除使他成为超级作家的智齿。失去智齿,梁功辰将从天才沦落为普通人。离了梁功辰,智齿也将英雄无用武之地,成为一颗没有任何价值的连牙齿都称不上的废弃物。

  智齿明白自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梁功辰拔除它。它有7 天时间。

  智齿的优势是它能通过黄金通道左右梁功辰的大脑。劣势是它无法和梁功辰直接沟通,只能转弯抹角对梁实行“启发式教育”。

  梁功辰和家人用晚餐时,电话铃响了。

  朱婉嘉接电话。

  “功辰,高建生的电话。”朱婉嘉对梁功辰说。

  梁功辰放下筷子,起身离开餐桌接电话。

  “你好。”梁功辰说。

  “梁先生,《影匪》的封面已经设计好了,拿给你看看?”高建生说。

  “可以。”

  “我什么时候去合适?”

  “现在就行。”

  “有件事,我说了你也不会同意,算了,不说了。”高建生欲言又止。

  “你说吧。”梁功辰说完心里很惊讶,一般如果对方说这样的话,梁功辰肯定说“那就别说了。”梁功辰不清楚今天自己为什么这么说。

  “有家报社的记者找了我很长时间,他想采访你。我知道你几乎从来不接受媒体采访,就谢绝了他好多次。他今天上午又找我,说对《影匪》很感兴趣,他是从传媒上看到我们社为《影匪》做的前期宣传。这人我认识很多年了,有头脑。”

  高建生说。

  “让那记者和你一起来吧。”说完这话,梁功辰一愣。

  “我没听错吧?”高建生更是大吃一惊,他和梁功辰交往这些年,除了他,梁功辰几乎不让任何人进他的家门。

  “没听错,你和他一起来。我理应亲自出马为《影匪》作宣传。”梁功辰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说这种话。

  “我马上通知他,谢谢你!”高建生的声音里全是兴奋和狂喜。

  梁功辰放下电话听筒,发呆。

  他慢慢转过身看餐桌旁的家人。朱婉嘉和梁新大眼瞪小眼,连一旁的保姆王莹都瞠目结舌。

  梁新问:“爸,你接受记者采访了?还是在家里!”

  朱婉嘉用看西边出太阳的眼光看梁功辰:“咱家连客厅这个编制都没有。”

  “就是,我怎么会接受记者采访呢?我怎么会在家里接受记者采访呢??”

  梁功辰皱眉头。

  他不知道这是智齿设的圈套。智齿计划在梁功辰接受采访时,让他妙语连珠,诱使记者不得不向梁功辰提这样的问题:您为什么这么聪明这么成功?

  智齿希望梁功辰因此大彻大悟。

  “爸爸很反常呀。”梁新看妈妈。

  “你爸有他的考虑。”朱婉嘉说。

  梁功辰回到餐桌旁,一边吃饭一边思索。

  “你们有过自己心里不想这么说,可嘴却偏这么说的时候吗?”梁功辰问妻子和女儿。

  朱婉嘉和梁新对视。她俩再同时将目光投向梁功辰。母女再同步摇头。

  “你不想让那记者来?”朱婉嘉问丈夫。

  “身不由己?”梁新问爸爸。

  “当然不会身不由己……”梁功辰说,“我想接受采访,我都能拔好牙,怎么不能接受记者采访?”

  “哪儿跟哪儿呀?”朱婉嘉放下筷子看丈夫。

  梁功辰发愣。

  “爸爸不会在医院传上什么病了吧?”梁新说。

  “乱讲,又不是传染病医院。口腔医院能传什么病?龋齿?”朱婉嘉笑。

  “口腔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梁功辰又冒出这么一句。

  “我同意。" 梁新一边往杯子里倒果汁一边说。

  “你在哪儿见记者?”朱婉嘉问梁功辰。

  “就在这儿。”梁功辰指指餐厅。

  “都吃完了?”朱婉嘉问完对王莹说:“快点儿收拾,一会儿有客人。”

  梁功辰上楼到写作室,他要单独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会同意记者来家里采访?

  为什么不可以?

  作家应该只用作品说话。

  作家为什么不能用嘴说话?

  梁功辰觉得大脑成了辩论场,只要他一有想法,反方马上针锋相对。

  梁功辰听见楼下门铃响。

  他下楼。高建生和一位男记者已经坐在餐厅。

  高建生介绍双方。

  记者说:“我知道梁先生不见记者,特别是不在家里见。谢谢您对我的信任。”

  梁功辰说:“家是缩小的国。国是放大的家。和家境联系最密切的,是国境。”

  “精辟!”记者叫绝,“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说完后,梁功辰回味自己的话,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记者问:“据我所知,您大概是咱们国家最富有的作家了。如今很多人为挣不到钱着急。作为一个成功挣到钱的人,您对他人有什么忠告?”

  梁功辰连想都没想就说:“每个人都是亿万富翁,每个人都拥有一千亿脑细胞,每个脑细胞至少值一元钱。奇怪的是,不少人主动将自己的脑细胞冻结封存,却终日为缺钱苦恼。

  抱着金碗要饭是绝大多数人的生存状态。“

  “确实不一样!确实不一样!!”记者感慨。

  记者就这么不停地发问,梁功辰不停地狂吐金科玉律。

  记者最后说:“下边这个问题我很想找到答案。咱们虽然只接触了半个小时,但从您的言谈中,我只能得出您是天才的结论。您几乎不看小说,您上大学学的又不是文学,究竟是什么使您能写出如此受欢迎的文学作品?”

  梁功辰说:“反正不是遗传,我祖上没有舞文弄墨的。”

  记者问:“那是什么?是什么使您拥有了文学天赋?为什么别人没有?”

  梁功辰沉思。

  高建生看表,他对记者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梁先生明天上午还要写作。”

  记者点头。

  “这是《影匪》的封面设计稿,你看怎么样?”高建生从包里拿出封面给梁功辰看。

  梁功辰提修改意见。

  梁功辰送高建生和记者出门时,记者又问了梁功辰一个问题:“假如有一天您失去了文学天赋,您会怎么生活?”

  梁功辰愣了一下。

  高建生笑着说:“梁先生绝对不会失去天赋。他是一部比一部写得好。”

  不知为什么,记者的最后一句话让梁功辰足足琢磨了两个小时。

  就寝前,梁功辰靠在床上发呆。

  朱婉嘉洗完澡穿着浴衣从卫生间出来,她一边擦头发一边问梁功辰:“怎么了?后悔让记者来了?”

  “你说我靠什么写作?”梁功辰问妻子。

  朱婉嘉坐在梁功辰身边,一边换睡衣一边说:“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回答我的问题。”梁功辰说。

  “除了你自己,这世界上,我觉得我最了解你。”朱婉嘉说,“你写作,全靠天赋。咱俩结婚这么多年,我几乎就没看你正经看过一本书。买了书,你都是随便翻翻就扔了。你看人家哪个作家家里没有书房?”

  “你去过多少作家家?”梁功辰笑了,“你这是想像。”

  “我是没去过别的作家家,但我从画报上见过记者写作家专访时配的照片,作家大都爱在书房让记者拍照。”

  “狐假虎威。”梁功辰说。

  “那也不一定,自己有书,需要时,查起来方便。”婉嘉从床的另一侧上床,和梁功辰并排靠着。

  “写作时查阅别人的书,本质上是一种抄袭,起码算变相抄袭。”梁功辰说。

  “所以我说你写作完全靠天赋。你不看书,不和任何作家来往交流创作体会,和非作家人士接触也不多,大学学的还是建筑,可你坐在桌子前就能哗哗地写,而且一本比一本写得好。

  不是天赋是什么?“朱婉嘉说。

  “我每次写作时,都有身不由己的感觉。大部分词汇和描述在我的脑海里从来没有出现过。

  有时我写着写着就会有偷东西的感觉,不知这些词汇和描述是从哪儿弄来的。

  “梁功辰说,”事后我看自己写的东西,除了陌生就是惊讶。我总觉得,有个人在我背后指挥我写作,我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朱婉嘉说:“这更说明你是靠天赋写作。不早了,你明天上午还要写,睡吧?”

  梁功辰关键的话还没说,他伸手示意妻子不要关灯。

  “既然我不是靠自己的努力而是靠天赋写作,一旦失去天赋,我怎么办?咱们怎么办?”

  梁功辰说。

  “天赋会失去?那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会伴随你终生。”朱婉嘉安慰丈夫。

  “天赋是身体的一部分,它在身体的什么部位?人和人之间连基因都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相同的,别的器官就更是没什么差别了。你说天赋藏在我身体的什么地方?如果藏在小腿里,假如我遇到车祸,把小腿截肢了,我的天赋就没了。”

  “你说点儿吉利话怎么样?”

  “天赋能来,没准也能走。真要是走了,咱们可就惨了。" ”你的读者最惨。

  咱们的钱已经够活了。“

  “人可不是光靠钱就能活好,没事干活不好。”梁功辰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预感?”朱婉嘉扭头看身边的梁功辰,“从口腔医院回来后,你比较反常。”

  “你说我的天赋到底栖息在我身上的什么部位?”梁功辰也扭头和妻子对视。

  “当然是在大脑里!”朱婉嘉拍拍梁功辰的头,说。

  “必须重点保护我的大脑。”梁功辰说。

  “我明天给你买个头盔,你在家时也戴着。”婉嘉开玩笑。

  “在家不用戴,出门戴。”梁功辰笑。

  “在家万一碰上地震呢?”朱婉嘉提醒梁功辰。

  “你说我的写作天赋会不会藏在我的智齿里?”梁功辰突然说。他觉得这句话不是他想说的,属于脱口而出。

  “你可以改行写童话了。你都38岁了,早过了胡思乱想的年龄了。别杞人忧天了。

  都是那记者闹的。你不接受记者采访的方针特英明。“朱婉嘉说。

  “关灯吧。”梁功辰说。

  这个晚上,从不失眠的梁功辰有5 个小时没睡着。在他经过反复确认自己的写作天赋栖身于大脑后,他决定今后对自己的头部实行特别保护。

  智齿哭笑不得。

  次日上午,梁功辰写作进行得很顺利,全是令他叹为观止的神来之笔。

  智齿必须表现自己,以使梁功辰确信他的写作才能是外力所致,从而导致梁功辰寻根求源保住智齿。

  见梁功辰执迷不悟,甚至南辕北辙错集三千宠爱于大脑,智齿决定托梦。

  这天入睡不久,梁功辰被朱婉嘉叫醒了。

  “你怎么睡到10点还没醒?你今天要带梁新去口腔医院,你不是也要拔智齿吗?”

  朱婉嘉对睡眼惺忪的梁功辰说。

  梁功辰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表,赶紧坐起来。

  “我睡过了?你干吗不早叫我?”梁功辰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我接了个电话,公司老总打来的,说了一个小时。公司有急事,我不能和你们去医院了。”

  朱婉嘉说。

  “你们公司失火了?”梁功辰问。

  “和失火差不多。一个歌星和我们签约出新碟,我们做了很多宣传,她突然反悔不和我们合作了。”婉嘉一边收拾出门的东西一边说。

  “对这种不遵守合同的人,要让她身败名裂。”梁功辰在去卫生间的路上说。

  梁功辰洗漱完毕,到楼下用早餐。王莹已将梁功辰早餐必喝的综合治理粥摆放在餐桌上。

  梁功辰早餐喜喝粥,粥由玉米面、大米、小米、牛肉末、青菜、鸡蛋青和黄豆组成,被梁功辰称之为“综合治理粥”。

  用餐后,梁功辰驾车同梁新去口腔医院。

  到口腔医院后,梁功辰在给梁新挂号的同时,也给自己挂了外科号。

  梁功辰将梁新送到牙周科就诊后,自己到外科拔牙。

  一个长得酷像林肯的医生接待梁功辰。他让梁功辰坐在椅子上。

  “我拔智齿。”梁功辰说,“您是外国专家?”

  “本国人。”医生一边看梁功辰的口腔一边说,“您是不是看我像美国前总统林肯?我戴上口罩像林肯,摘了口罩就不像了。”

  梁功辰张着嘴无法进行到位的笑。

  “您的这颗智齿不能拔。”林肯说。

  “为什么?”梁功辰问,“我上星期来你们医院,医生让我拔的。”

  “您的这颗智齿非同寻常。您从事什么工作?”林肯问梁功辰。

  “这和我拔牙有关系?”

  “当然。这么说吧,如果您从事体力工作,尽管拔智齿。可是倘若您从事脑力工作,智齿绝对不能拔除。”

  “为什么?”梁功辰觉得新鲜。

  林肯看看四周,表情像贼,他对梁功辰耳语:“我们牙科医生都知道一个秘密,智齿和人的智力有直接关系。但为了给医院创收,这个秘密我们不能说,说了谁还来医院拔智齿?

  拔智齿是口腔医院的支柱产业。“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秘密?”梁功辰问。

  “我觉得您长得像华盛顿,我不能不告诉您。”林肯神秘兮兮地说。

  梁功辰觉得荒唐。

  " 谢谢您对我的关照。" 梁功辰说,“我要拔掉它。它会导致我得癌。”

  “您是不识好歹的人。生在福中不知福。”林肯说。

  “我会投诉你。”梁功辰坐起来。

  林肯突然将梁功辰按倒在椅子上,他强行扒开梁功辰的嘴,用一把电工用的生了锈的钳子夹住梁功辰的智齿,将智齿拔除,梁功辰疼得死去活来。

  林肯将一块早就沾有血迹的纱布塞进梁功辰嘴里,说:“咬住,半个小时候后再吐掉。护士,叫下一个!”

  梁功辰站不起来。

  林肯拿电棍电击梁功辰,梁功辰立刻站起来了。

  梁功辰捂着嘴到牙周科找女儿。牙周科里是堆积如山的牙齿,有几具活骷髅在牙齿山上寻找什么。

  “梁新!梁新!”梁功辰心惊胆战地大喊。

  “做噩梦了?”朱婉嘉推醒梁功辰。

  醒来的梁功辰心有余悸,一身汗。

  梁功辰赶紧摸牙。

  “梦见什么了?”朱婉嘉给丈夫倒了杯水。

  “一个长得像林肯的医生告诉我,我的智齿不能拔,它和我的智力有关系。”

  梁功辰说。

  朱婉嘉说:“真逗,那你就别拔了。别人拔颗牙,没你这么嘀咕的。”

  梁功辰惊魂未定地回忆刚才的梦。

  “才3 点,接着睡吧。”朱婉嘉对梁功辰说。

  梁功辰没想到睡着后继续做刚才的梦。

  他咬着纱布回到家里,家里没有人。梁功辰看表,距离拔牙已经快一个小时了,他吐出纱布。梁功辰张嘴照镜子,智齿不见了,伤口已停止出血。

  梁功辰想喝水,他到饮水机旁接水,发现水桶是空的。梁功辰叫王莹换水,没人答应。梁功辰只好自己换水,当他弯腰抱起满满一桶纯净水时,他感到嘴里的伤口一热。

  梁功辰再照镜子,智齿的伤口出血了,血流了一嘴。

  梁功辰跑到楼上自己的卫生间漱口,一连漱了10杯水,吐出来的还是鲜红的血浓于水。

  梁功辰叫家人,没人答应。他给口腔医院打电话,问值班医生拔牙后出血怎么办。

  医生说,现在这么晚了,你可以自己咬一块纱布,如果还出血,不要吐,可以咽下去。

  梁功辰咬着纱布上床睡觉,嘴里的血满了他就咽下去。咽得稍慢一点儿,血就凝固了,像吃血豆腐。

  第二天早晨,梁功辰发现自己的大便是黑色的。

  梁功辰再次从梦中惊醒,他开灯张嘴照镜子,看嘴里有没有血。

  “又怎么了?”朱婉嘉问丈夫。

  “我梦见拔了智齿后止不住血。”梁功辰说。

  “你绝对不能拔牙,还没拔就这么紧张。”朱婉嘉说。

  “确实不能拔。”梁功辰说。

  “4 点半了,你还睡吗?”朱婉嘉问。

  “睡!”梁功辰如释重负地说。

  梁功辰倒头便睡,鼾声如雷,接踵而来的全是妙不可言的美梦。他一边睡一边笑。

  一旁的朱婉嘉在黑暗中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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