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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妙手神偷惊帝座 多情公主慕英雄
声到人到,但见黑影飞来,疾如鹰隼,嘭嘭两声,在皇帝身前的两个卫士已给精精儿击 倒。说时迟,那时快,精精儿手腕一翻,那柄精金短剑发出蓝艳艳的光华,闪电般的便向皇 帝的胸口插去。铁摩勒被卫士们拦住去路,还未曾冲出重围,想去救援也来不及,不由得叫 声“苦也”! 
  眼看玄宗皇帝就要死于非命,忽听得一声娇斥,在他身旁的那个少女突然一剑飞出,铮 的一声,把精精儿的短剑格开。原来这个少女乃是玄宗皇帝的幼女长乐公主,天宝年间,玄 宗曾请过女剑师公孙大娘进宫教宫女学习“剑舞”,公孙大娘的“剑舞”姿势非常美妙,当 时誉遍京师,玄宗皇帝请她进宫,不过是想宫女学会一种新式的舞蹈,供他享乐而已,不料 却有了个意外的收获,他的幼女长乐公主与公孙大娘甚是投缘,不但学会“剑舞”,而且还 得公孙大娘传授她一些真正的剑术。玄宗因此更疼爱她,经常将她带在身边。 
  长乐公主用的是大内宝藏的“湛卢剑”,剑质尚在精精儿的精金短剑之上,两剑相交, “咣”的一声,精精儿的短剑竟损了一个缺口。精精儿吃了一惊,但他是个剑学的行家,立 即便看出长乐公主的剑术尚未学得到家,出剑的劲道也差得远。一惊之后,迅即又是一剑刺 来,哈哈笑道:“女娃儿,你这把剑给了我吧,我收你做女弟子!” 
  这一剑迳刺长乐公主的玉腕,长乐公主反手削出,精精儿已有了准备,不容她的宝剑碰 上,短剑一引,引得她玉体倾斜,左手一伸,便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抢她的宝剑。 
  几乎就在精精儿剑刺长乐公主的同时,立在皇帝背后的一个卫士忽地大喝一声:“昏 君,还想活吗?”一柄虎头钩就向皇帝的后心钩下。 
  这个卫士不是别人,正是与安禄山素有勾结的“龙骑千牛”令狐达,精精儿未来,他不 敢发动,精精儿一来,他料想同伴之中,无人是精精儿敌手,遂放大了胆子弑君。 
  令狐达突然袭击,以为万无一失,哪知他的虎头钩还未曾落下,陡然间但觉一股猛力撞 来,耳边响起了焦雷般的喝声:“贼子,还认得我吗?” 
  铁摩勒天生神力,这一撞直把令狐达像内球一般地抛了出来,碰翻了几个卫士,滚作一 团。铁摩勒无暇再理会他,大喝一声,又一剑向精精儿劈去! 
  精精儿的手指已触到了长乐公主的玉腕,猛觉背后金刀劈风之声,不由得心头一凛: “皇帝老儿身边竟还有这般高手!莫非是秦襄来了?”他刚才一窜入楼中,便即扑向皇帝, 只道在楼上和侍卫们已经展开了厮杀的乃是自己人,所以根本未曾注意。哪想得到这个被围 的人,竟是自己的老对头铁摩勒。 
  精精儿脚跟一旋,“嗤”的一声,将长乐公主的衣袖撕去了一幅,长乐公主的身子也给 他拧得像陀螺般地转了半个圆圈,几乎跌进铁摩勒的怀中,铁摩勒慌忙收剑,将她扶住。精 精儿借公主作盾牌,避开了他这一剑,哈哈大笑,立即趁势反击,再一剑向铁摩勒刺来。 
  幸而长乐公主也有几分本领,她立足一稳,湛卢剑便已横削出去,铁摩勒及时跨出了一 步,飞腿便踢精精儿的腰胯,精精儿一个变腰绕步,再闪开了铁摩勒的一招。 
  精精儿这才看清楚了是铁摩勒,气得哇哇大叫道:“又是你这小子,坏了我的大事!你 这小强盗得了些什么封赏了,给皇帝老儿这般卖命?” 
  长乐公主这时也看清楚了铁摩勒的相貌,见是一个壮健的少年男子,不由臊得满面通 红。但精精儿的短剑已似暴风骤雨般的攻击过来,她只得与铁摩勒并肩抵敌。 
  就在这时,褚遂和那一僧一道已杀进楼中,令狐达跌断了一根肋骨,也挣扎着爬了起 来,大声叫道:“唐朝气数已尽,真命天子就要到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还护着这昏君 作什么?” 
  侍卫们见刺客接题而来,个个武艺高强,出手狠辣,而且还不知他们的党羽还有多少? 有好些人心里发了毛,悄悄溜走。这一来,精精儿和令狐达他们更是气焰大盛。 
  铁摩勒大叫道:“尉迟将军就要来了,只有这几个小毛贼,没什么可怕的!” 
  精精儿大笑道:“我先给你这个小毛贼看看厉害!”短剑一指,连袭铁摩勒的七处穴 道,铁摩勒追得撤剑回防,让开了一步。 
  哪知精精儿迫他一退,乘机便冲了出去,哈哈笑道:“小强盗,我才没工夫与你纠缠 呢,宝象掸师,我将这小强盗交给你了。” 
  铁摩勒这才知道他是要抽身去刺杀皇帝,又惊又怒,拔步便追,但那胡僧已杀到了他的 面前,铁摩勒一剑刺去,“吮”的一声与那胡僧的成刀碰个正着月B胡僧晃了一晃,铁摩勒 的臂膊也震得酸麻,原来这个胡僧只是轻功较弱,内力却比精精儿还强,与铁摩勒正是半斤 八两。 
  铁摩勒给那宝象禅师缠住,无法脱身,精精儿哈哈大笑,宝剑狂挥,当者披靡,转眼之 间,已有六七名传卫中剑倒下,直给他杀到了皇帝的身边。 
  长乐公主仗着湛卢剑拼命抵挡,幸而还有几个忠心耿耿的龙骑侍卫也协力助她,将精精 儿的凶焰暂阻遏,但那形势还是发发可危! 
  正在这最紧张的时刻,忽听得一声娇笑,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叔叔,得手了吗?哪 一个是皇帝老儿?”却原来是王燕羽来了。 
  精精儿道:“王姑娘,你收拾这个丫头,其他的我自会料理!” 
  王燕羽桥笑道:“来了,来了!可是叔叔,你拣好的自己吃,这却不大公平啊!”这意 思即是说她也要去刺杀皇帝,不屑于只杀一个公主。 
  铁库勒又惊又怒,大喝道:“王燕羽,你丧心病狂了吗?”王燕羽理也不理他,挺剑直 奔玄宗。 
  精精儿笑道:“好吧,这件大功劳让给你也行!”他正要全力对付长乐公主,王燕羽已 经来到,忽地一剑向他的背心刺下! 
  精精儿做梦也想不到王燕羽竟会刺他,饶是他轻功再好,武艺再强,这突如其来的一 剑,也是逃避不开。 
  但听得精精儿一声大吼,登时跄跄踉踉的斜斜冲出几步,背上一片殷红,血似泉涌!精 精儿也真厉害,迅即反手一点,自行封闭了背心的穴道,止住了流血,有一个侍卫想乘机攻 他,还给他一脚踢开。 
  精精儿怒吼道:“好呀,你下得好毒手!窝里反了?”王燕羽笑道:“叔叔,谁叫你欺 负我的师兄,我是给师兄出气!” 
  原来精精儿在碰见展元修之后,不久又碰到了王燕羽,精精儿愤不平地向她诉说展元修 帮助铁摩勒与他作对之事,王燕羽探听了他们的行刺计划,便笑对他说:“我师兄不帮你, 我来帮你。展师兄不知好歹,你不必理他。将来在师傅跟前,我再替你告状。” 
  王燕羽是王伯通的女儿,而这次行刺皇帝,就正是安禄山与王伯通策划的,因此精精儿 当然信得过她。当下笑道:“你不是帮我,其实是帮你的父亲。”就这样,他们便带同了王 燕羽进宫夜袭。哪想得到带来的不是帮手而是灾星。 
  精精儿听了王燕羽这话,怔了一怔,叫道:“原来如此,哼,哼,你这臭丫头为了师 兄,竟连父亲也不要了么?” 
  王燕羽道:“这个就不必你多管了!你走不走,不走,你就看剑!”趁着精精儿立足未 稳,展剑向他再刺! 
  褚遂大为着急,连忙叫道:“王姑娘,不可如此!有话以后好说,图谋大事要紧!” 
  褚遂是王燕羽父亲的好朋友,一向对王燕羽也甚为爱护,他精于擒拿手功夫,一急之 下,就恃着世叔的身份,上来劝架,硬抢王燕羽的剑。 
  其实王燕羽说要替师兄“出气”,那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不过,由于褚遂与她家交谊深 厚,她敢杀精精儿,却不敢与褚遂动手。 
  可是精精儿吃了大亏,几乎丧命,他却不肯就此罢手规的一下,精金短剑反手刺来,在 王燕羽的肩头,拉开了一道三寸来长的伤口。幸而他要默运玄功,闭穴止血,劲力未能直透 剑尖,要不然这一剑便足以刺穿王燕羽的琵琶骨! 
  褚遂见王燕羽受伤流血,但感进退两难,他向王燕羽脉门那一抓也就不敢再抓下去,只 急得顿足大叫道:“看在我的份上,你们两位别自相残杀好不好?” 
  王燕羽使个“风刮落花”的身法,避开了精精儿的一招,这才对诸遂嚷道:“叔叔,什 么图谋大事?你们这是给我家招来灭门大祸!而且还要毁了你们自己!你们也不想想,安禄 山那胖胡猪岂能做个真命天子!” 
  精精儿大怒道:“你听,这才是她的真心话!我拼着受展大娘的责怪,也得替王伯通毙 了她这不肖女儿!大事要紧,你也别拦阻了!” 
  褚遂叹了口气,说道:“王姑娘,这是你自作自受,我无法护你了!”转过了头,再次 杀人重围,迳去捉拿玄宗。 
  在褚遂心中,以为王燕羽决不是精精儿对手,哪知精精儿所受的伤却比王燕羽要重得 多,此消彼长,恰恰打成平手。 
  刺客这边的主力受了损伤,凶险的形势稍稍缓和,但那褚遂展开了近身肉搏的擒拿手功 夫,接连摔翻了几个御前侍卫,对玄宗仍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那胡僧与铁摩勒杀得不可开交,双方都不能脱身。可是还有那个道士,乃是精精儿邀来 的高手。使得一手“乱披风”剑法,也是厉害非常。这时楼中的侍卫或死,或伤,或逃,剩 下的已经无几,都抵挡他不住。 
  正在吃紧,忽听得洪钟般的一声大喝:“鼠辈敢来行刺!”正是尉迟北大踏步走上楼 来。 
  尉迟北一眼扫过去,见褚遂已迫近玄宗皇帝,立即一个踢步飞身,双掌一腿,同时发 出,大声喝道:“老贼,你也瞧瞧我的擒拿手功夫!” 
  尉迟北的擒拿手乃是家传绝技,他的先祖尉迟恭(敬德)曾以赤手空拳,夺得瓦岗寨骁 将单雄信的铁搠,威震天下。尉迟北精通此技,且又臂力沉雄,不逊乃祖当年。王伯通的副 手褚逐虽然也通晓七十二路擒拿手法,与他相比,却不啻小巫之见大巫! 
  但听得尉迟北一声大喝,左掌用的是分筋错骨手法,抓褚遂肩上的琵琶骨,右掌用上了 小天星掌力,将褚遂的双掌全部封住,这还不止,他还同时飞起了一腿,踢褚遂的膝盖。 
  这双掌一腿问时并发的功夫,诸遂连见也没有见过,褚遂的双掌已被对方的小天星掌力 封住,肩头膝盖又同时受攻,他两害相权取其轻,只得弯腰俯首,先避开尉迟北向他琵琶骨 的那一抓。 
  但听得“咕咚”一声,褚遂已被踢翻,尉迟北哈哈大笑,将他一把抓了起来,王燕羽忽 地叫道:“尉迟将军,手下留情!” 
  精精儿相貌像个猢狲,尉迟北早就听人说过,所以一见便识得精精儿是谁。这时他见王 燕羽力敌精精儿,却又出声代褚遂求情,不觉怔了一怔。问道:“这女娃子是谁?”喝声 中,他已将褚遂舞了一个圆圈,力道将发未发! 
  铁摩勒答道:“她是我的朋友!”尉迟北喝声:“去!”倏的将褚遂掷下楼台!王燕羽 听得褚遂在楼下“哎哟”一声大叫,知道他受伤虽然不轻,还不至于毙命,亦即是尉迟北已 允她所请,手下稍稍留情了。 
  尉迟北再向精精儿奔去,精精儿短剑一个盘旋,避开了王燕羽的攻击,疾刺尉迟北的督 脉三大穴,尉迟北展开了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只听得“蓬”的一声,精精儿短剑刺不中他, 却先中了他的一掌。 
  尉迟北这一招本来是要将精精儿活擒的,见精精儿居然能够避开,仅仅中了他一掌,而 且受了这样刚猛的掌力,居然还未倒下,也不由赞了一个“好”字,心中想道:“精精儿果 是名不虚传。” 
  尉迟北却还未知道,精精儿是身负重伤来和他对敌的,身法远不及平时的敏捷。若是精 精儿未伤,纵然未必胜得了尉迟北,最少也不会给他打中。 
  尉迟北喝道:“好呀,精精儿,你再接我一掌!”精精儿吓得魂不附体,急忙用“盘龙 绕步”的身法避开他的三招,幸而那道士已及时赶至,展开了“乱披风”的剑法与尉迟北厮 杀。 
  尉迟北哈哈笑道:“精精儿,原来你怕了我!也罢,待我先收拾了这牛鼻子再收拾 你!” 
  精精儿气得七窍生烟,被王燕羽趁势猛攻,又中了一剑。幸而这一剑并非伤着要害,尚 可支持。那道人的“乱披风”剑法使得甚好,尉迟北虽然着着抢攻,一时之间,也还未能得 手。 
  混战的局面还在继续,但整个形势已是大大有利于侍卫这方。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人大 踏步走上楼来,侍卫们欢呼道:“秦将军来了!” 
  秦襄一眼望去,见那番僧尚在奋勇冲杀,便向铁摩勒打了一个招呼,笑道:“铁兄弟, 这秃驴你让给我吧。” 
  秦襄手起锏落,朝着那番僧的光头便砸,那番僧恃着内力沉雄,用了一招“横架金 梁”,戒刀往上硬挡。 
  哪知秦襄有拔山扛鼎之能,乃是唐宫的第一条好汉,气力比尉迟北还胜三分,他这两条 金装锏,每条重六十四斤,打将下来,当真有如泰山压顶。 
  但听得咣的一声,番僧那口戒刀,碰着金锏,刀口全都卷了,秦襄左锏又落,那番增无 可躲避,翻转刀背,再接一招,这一锏力道更猛,但听得那番僧大吼一声,虎口已是震裂。 秦襄笑道:“再接一锏,接得下便饶你不死。”话犹未了,第三锏也尚未曾打下来,只见那 番僧晃了两晃,“咕咚”一声,便似一根木头般的直倒下去,鲜血喷了一地。原来秦襄用的 是家传的“杀手锏”功夫,从未有人敢连续挡他三锏,这番僧不知厉害,与他硬拼内力,挡 了两锏,五脏六腑,都已给震得反转过来,全身精力也都耗尽了。 
  就在这时,尉迟北已把那道人的长剑夺到手中,那道人心胆俱寒,抢到窗口,撞碎窗格 横木,便跳下去,尉迟北喝道:“还想逃吗?”长剑脱手掷出,从那道人的后心穿过了前 心,尸横楼下。 
  尉迟北哈哈笑道:“精精儿,轮到你啦!”精精儿自知必无幸理,怒声叫道:“小妖 女,我死为厉鬼,也不能饶你!”精金短剑猛地往外一推,将王燕羽震退两步,铁摩勒正要 上前,只见他已把短剑收回,向自己的胸口刺下。 
  精精儿素来自负,他是抱着宁死不辱的心情想自杀的,可是在这性命俄顷的关头,不免 稍稍踌躇,剑锋尚未划破皮肉,忽听得远远传来一声啸声! 
  精精儿一跃而起,叫道:“师兄,快来救我!”铁摩勒大惊叫道:“是空空儿!” 
  空空儿来得快如闪电,顿时间,那啸声已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秦襄和尉迟北,这时 哪还顾得及去收拾精精儿?两人一听到了啸声,都不约而同的奔去救驾! 
  尉迟北一声大喝,使出分筋错骨手法,一手抓去,空空儿笑道:“尉迟将军,久仰 了!”空空儿分明就在他的面前,说话的声音也在他的耳边,但他一手抓下,竟是空无一 物,似乎那空空儿竟然不是有血有肉的真人,而是一团幻影! 
  尉迟北这一惊非同小可,眨眼之间,但见玄宗皇帝和杨贵妃的身前、身后、身左。身 右,同时出现了无数个空空儿的影子!原来他是展开最迅捷的身法,绕着皇帝和贵妃游走, 由于快到无以形容,因此旁人但见幻影重重,眼花缭乱! 
  秦襄高举双锏,却不敢打下。众侍卫更是目瞪口呆,谁都怕误伤了皇帝,而且由于幻影 重重,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空空儿在哪个方位。 
  空空儿大笑道:“秦将军,尉迟将军,累众位担惊受怕,我实在抱歉之至,但我入了皇 宫,如入宝山,绝不能空手而回,少不得要取些彩物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杨贵妃一声尖叫,空空儿的影子倏然消失,众人愕然惊顾,只见他已 到了精精儿的身边。 
  空空儿摊开掌心一晃,掌中有一颗光泽夺目的大圆珍珠,食指中指之间,还夹着一根玉 簪。 
  空空儿笑道:“我并不贪心,请你们看清楚了,就是这两件东西!”原来他偷去的乃是 杨贵妃头上的玉簪和玄宗皇冠上的珍珠,这两件东西虽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但他没有伤 损皇帝的分毫,这已经是大大出乎众侍卫们的意料之外。 
  这刹那间,谁都噤不敢声,只怕招恼了他,偷东西事小,伤了皇帝,那就事大了。 
  精精儿嘶声叫道:“师兄,为何不把那昏君杀了?” 
  空空儿双眼一翻,“啪”的一声,忽地打了他师弟一个嘴巴,骂道:“混帐,咱们是盗 亦有道,岂可给别人做咬人的凶狗?尤其安禄山那胖胡猪,我更看不起他。你不怕贬低身 份,我也替你羞愧!不是见你已受了伤,我还要狠狠打你一顿。回山去吧,我罚你面壁三 年!” 
  空空儿一手将师弟抓了起来,就像提个小鸡似的,精精儿哪敢挣扎。 
  空空儿眼光一扫,看见了铁摩勒,笑道:“铁兄弟,你若见到段大侠,烦你转告于他, 请他放心,他的儿子很好。” 
  铁摩勒正要问他,空空儿挟着他的师弟,已从窗口跳出,临走之时,还在哈哈大笑,说 了一声:“众位将军,少陪了!” 
  楼下众侍卫哗然惊呼,纷纷放箭,秦襄喊道:“万岁平安无事,刺客尽已受歼,你们不 必闹了。” 
  忽听得有人叫道:“这里还有一个漏网的贼人呢!哼,令狐达,你人面兽心,欺君犯 上,万死不饶。” 
  却原来是那令狐达趁着混乱的时机,偷偷溜走,不料刚出楼门,便碰见了宇文通,被宇 文通一把拿着。 
  他和宇文通本是同谋伙伴,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叫道:“宇文将军,你,你……”宇 文通哪肯容他说话,迅即拨出佩刀一刀将他劈了。 
  尉迟北叫道:“哎哟,你简直比我还要鲁莽,怎么不留一个活口?”宇文通道:“他是 我的部下,竟敢作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我气愤不过,一时间竟未想到要留下活口审问 了。”他揩了刀上的血迹,立即便走进楼来,俯伏在皇帝跟前,叩头有如捣蒜,奏道:“臣 宇文通护驾来迟,又驭下不严,有惊龙体,请陛下降罪。” 
  玄宗道:“你们都是朕的忠心巨子,联的心腹大将降贼的也不知多少,令狐达算得什 么,宇文将军,你也不必引罪自咎了。”要知玄宗虽然沉迷酒色,却也还不是十分昏庸之 主,因此在这用人之际,他不能不说这番说话笼络人心。宇文通谢了“圣恩”,站过一边。 
  玄宗惊魂稍定,还能保持着皇帝的尊严,杨贵妃却还在浑身打抖,这时才叫得出声: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玄宗又是心痛,又是怜惜,连忙叫一个宫女过来,说道:“爱妃,你进去歇歇吧。幸得 平安无事,你也可以好好睡个觉了。明天还要起早赶路呢。”他本来想亲自扶杨贵妃回房安 息,但他是皇帝的身份,在乱事平定之后,必须对有功之人,加以奖赏。 
  当下评定功劳,皇帝与众侍卫有目共睹,公认王燕羽功劳第一,她在皇帝最危险的时 候,刺伤了精精儿,扭转了局势。其次是铁摩勒,他最先进来救驾,力拼精精儿,救了皇 帝,又救了公主,再其次才是尉迟北与秦襄。 
  铁摩勒与王燕羽双双上前见驾,秦襄代为禀道:“这位少年壮士,就是郭子仪保荐来的 那个人。”皇帝点了点头,说道:“你忠勇可嘉,朕已封你为‘散骑千牛’,现在你立了大 功,自当再加升赏。你先站过一边,待朕与秦将军、宇文将军商量之后,再行定夺,给你安 排。”接着便传王燕羽上来问话。 
  王燕羽跪倒御前,莺声呖呖的三呼“万岁”,玄宗道声:“免礼,平身。”叫她抬起头 来,瞧了一眼,心里暗暗赞道:“好个标致的美人儿,活脱脱像采苹初人宫时的模样。”采 苹是玄宗一个妃子的名宇,长得轻盈秀丽,最爱梅花,受封为“梅妃”,玄宗未纳杨贵妃之 前,以她最为得宠。杨贵妃将她视为目中之钉,心头之刺,她擅宠专房之后,即不许玄宗再 亲近梅妃,这次避难西蜀,也不许玄宗带梅妃同行,玄宗对她自是难免有所思念,故此看见 王燕羽长得有几分相似梅妃,心里便先欢喜。 
  长乐公主道:“姐姐,你使得好剑法,这次多亏你了。”王燕羽道:“多谢公主夸 奖。”长乐公主道:“你许配了人家没有?”王燕羽面上一红,想不到公主为何如此问她, 答道:“民女尚未许配人家。” 
  长乐公主笑了一笑,说道:“那么,你今后就陪伴我如何?父皇,你赏她一个封号,叫 她做我的女官吧。”原来按照唐宫规矩,在公主未出嫁之前,公主的“伴读”,以及在公主 府中侍奉的女官,也必须是未婚女子。不过,长乐公主要知道她是否已婚,却还另有一层用 心,以后再表。 
  玄宗笑道:“难得你欢喜她,朕就让她做你的女‘主簿’(官名)如何?你可愿意陪伴 公主么?”后面这句话是面对王燕羽说的。 
  王燕羽道:“多谢皇上和公主的恩典,只是民女出身草莽,不敢伺候公主。”长乐公主 不懂什么叫做“出身草莽”,还在说道:“那有什么关系?”玄宗却吃了一惊,想了一想, 说道:“朝廷现在是破格用人,只要有功国家,就不问他的出身。不过,你若是不愿在宫中 任职,朕也可以另外赏赐你。”心里想道:“好好一个美人儿,却怎的生在强盗家里?”他 虽然欢喜王燕羽,这时也不敢再说要留她在宫了。 
  王燕羽道:“我不敢侈求,只想皇上赏赐我一件东西。”玄宗道:“你说吧,你要什么 宝贝。我大内都有。”王燕羽瞥了铁摩勒一眼,说道:“我不要珍珠宝贝,我只是想要、想 要……”铁摩勒心头卜卜地跳,只怕王燕羽要的是他。 
  玄宗道:“你快说吧,只要是朕拿得出的,一定给你。”王燕羽道:“我只是想求皇上 赏我一面免死金牌。”玄宗诧道:“你犯了什么大罪,要朕赏你免死金牌?”王燕羽道: “这是我代我父亲求的。”玄宗道:“你父亲是谁?”王燕羽道:“我父亲是北五省绿林盟 主王伯通。”玄宗大吃一惊,道:“你是王伯通的女儿!你父亲不是帮安禄山造反的吗?” 
  王燕羽道:“正是因此,所以才求陛下赐给免死金牌。”玄宗好生为难,想了一想,说 道:“你能够劝你的父亲归顺于朕么?这样,就不只可以免他一死。朕还可以让他做个节度 使。”王燕羽道:“我父亲性情刚愎,只怕劝他不转。不过他的部属都已给南大侠打得七零 八落了,现在只是寄人篱下,无足为患。”玄宗道:“哪个南大侠?”王燕羽道:“郭子仪 部下的骁骑将军南霁云。” 
  王燕羽又道:“安禄山现在也不是怎样看重他了,我劝他归顺陛下,或有困难,因为他 好歹都是绿林盟主,一旦归顺朝廷,那就是犯了绿林大忌。但我当尽我所能,劝他金盆洗 手,闭门封刀。” 
  玄宗道:“什么叫做金盆洗手,闭门封刀?”铁摩勒一时口快,代为答道:“那是绿林 中的黑话,意思就是说以后再不干强盗的营生,遁迹山林,也不再理任何外事了。” 
  玄宗望了铁摩勒一眼,点了点头,对王燕羽道:“念你救驾有功,联也可以破例开恩, 你若能劝你父亲金盆洗手,朕就赐他一面免死金牌。以后凡是朕的文武百官,捉到你的父 亲,都不能擅自杀他。但倘若他还在安贼军中,阵前交锋,则格杀不论。”当下叫内侍取过 一面金牌,御笔批明,交与王燕羽收执。 
  铁摩勒见王燕羽替她父亲取得了免死金牌,心中是又喜又忧,喜者是王燕羽今晚的表 现,的确足以证明她已改邪归正;忧者是王伯通已有了御赐免死金牌,而自己现在又已受了 朝廷官职,以后如何可报义父之仇? 
  王燕羽接过金牌,谢过了皇帝的恩典,禁不住眼中露出喜悦的神情,向铁摩勒膘了一 眼。那喜悦的神情忽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目注着铁摩勒,却黯然说道:“多谢圣上洪恩, 多谢公主好意,也多谢众位将军,民女如今走了,以后大约也不会再来和各位见面了!”话 声一收,倏的便从窗口跳了出去。_ 
  众人听了她这番说话,都觉得有点特别,只有铁摩勒心中明白,王燕羽这话实是对他说 的,以后她也是不愿意再见到自己了。这话实是含有请他珍重也与他诀别的意思。不知怎 的,铁摩勒忽地感到一些怅恫,目送她的背影穿窗而去,竟出了神。 
  宇文通忽地出声问道:“铁铮,你和这女子是相识的么?”铁摩勒因为自己本来的名 字,江湖上相识者多,所以改名为“铮”,取“庸中皎皎,铁中铮铮”之义,郭子仪给他的 保荐文书,用的就是这个新名字。 
  玄宗皇帝听宇文通这么一问,他记起来了,说道:“对啦!刚才朕记得你说过这女子是 你的朋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铁摩勒当然不敢说出真相,但他又不善于说谎,只得讷讷说道:“那是我在江湖上闯荡 的时候认识的。”玄宗“哦”了一声,微笑说:“我以为你是在郭子仪的军伍出身,却原来 你也是一位江湖好汉。” 
  秦襄和尉迟北都捏了一把冷汗,只怕玄宗再追问他的底细,长乐公主忽地插口说道: “父皇想必还记得青莲学士吧?这位鼎鼎大名的诗人,少年时候也曾是一位游侠。他的诗超 脱而又豪迈,大约也是与他作过游侠有关。铁壮士,你会作诗么?” 
  铁摩勒笑道:“我只会舞刀弄抢,却不懂吟诗作赋。” 
  长乐公主道:“那你在江湖上所见所闻的趣事必然不少,将来得闲无事之时,说给我们 听听,解解闷也好。” 
  长乐公主故意打岔,说的似是无关紧要的闲话,其实却是大有用心,她是怕父皇对铁摩 勒起疑,故此持地将李白抬出来,说李白也曾在江湖闯荡过,江湖人物并没有什么可怕。 
  果然玄宗皇帝笑了一笑,便道:“现在可不是谈诗论词的时候了,我是宁愿多一位像他 这样的壮士,胜于要青莲学士来陪伴朕了。” 
  宇文通忽地也插口道:“正是呀,英雄多半出风尘,铁壮士,你在江湖上的交游可也真 广阔呀,那个猴子般模样的刺客的师兄,我知道他就是神偷空空儿,听来他也似与你很熟 识,刚才临走的时候,不是还拜托你向一位什么段大侠问候吗?” 
  铁摩勒道:“好几年前,我和空空儿打过一架,我们是打了才成相识的,却并非什么熟 朋友。” 
  秦襄也道:“空空儿所说的那位段大侠,我是知道的,他名叫段圭璋,当真是任侠仗 义,像青莲学士一般的人物。现在听说也在给郭子仪效力。” 
  玄宗心里可是有点惊疑,空空儿的名头太响亮了,玄宗也曾听人说起过他。今晚领教了 他的手段,给他取去了皇冠上的珍珠,现在还是惊魂未定。他不禁心里想道:“这姓铁的小 伙子交游也真是太杂了。”他本来有意将铁摩勒封为龙骑都尉,令他随侍身边的,听了宇文 通这几句话,心里便有点迟疑不定。 
  玄宗沉吟半晌,问秦襄和宇文通:“你们看给他个什么职位合适?”秦襄因为宇文通是 铁摩勒的顶头上司,请他先说。 
  宇文通却也溜滑,当下奏道:“铁铮武艺高强,对江湖人物,又很熟悉,处此乱世,正 宜重用。至于任他何职,臣下不敢妄参末议,还请陛下圣裁!” 
  宇文通这几句话表面听来,似是推重铁摩勒,其实却是特地挑起皇帝的疑心,玄宗听 了,果然沉吟不决。 
  长乐公主忽道:“父皇,我看他忠厚老实,又是郭子仪荐来的人,定然不会差错,就着 他护卫内宫眷属的车驾如何?” 
  玄宗这次避难西蜀,虽然不能多带妃嫔,但公主,诸王子的王妃,以及一些贴身服侍的 宫娥总是要带的,玄宗预定自己与杨贵妃同一车驾,由秦襄率龙骑都尉保护,请王子的车驾 由尉迟北率原来的宫中宿卫保护,宇文通的散骑侍卫则照料其他车驾。但散骑侍卫为数不 多,公主们的车驾还没有指定专人保护。 
  玄宗心念微动,看了铁摩勒一眼,沉吟半晌,说道:“也好,铁铮,你听朕封赏!” 
  秦襄推了铁摩勒一把,铁摩勒这才知道要跪下来,只听得玄宗说道:“铁铮救驾有功, 封为虎牙都尉,幸蜀途中,护卫公主车驾,听长乐公主调度,隶属宇文通散骑,衔加散骑副 中郎将。另赐黄金百两,锦绢十匹,以奖有功。” 
  虎牙都尉比龙骑都尉仅低一级,他另加“散骑副中郎将”衔,即是等于宇文通的副手, 但在逃难途中,则由长乐公主直接指挥,亦即是等于有两个长官,若有承平之日,依宫中体 制,决无如此之例。玄宗今作如此安排,一来是为了逃难的权宜处置,二来是为了顺从女儿 心意,三来也是为了看重郭子仪,唐朝天下,正要靠郭子仪支撑,所以对他荐来的人,虽然 略有疑心,仍然相当信用。 
  铁摩勒虽得连升三级,但依然要作宇文通的副手,心中当然还有点不大乐意,但圣旨既 下,也只得叩头谢恩。 
  宇文通心里妒忌,神色上却没有半分显露,铁摩勒谢恩之后,他第一个上前道贺。 
  玄宗将今晚有功之人各加封赏之后,便令侍卫散去,准备车驾,明日一早,便要启程。 
  下了明风楼,铁摩勒本想随秦襄回去,宇文通道:“现在已是三更,我看今晚大家都休 要睡了。铁都尉,今晚散骑侍卫都已聚集在延庆宫,你与我去见见同僚,彼此也好相识。” 
  铁摩勒听他说得有理,只好与秦襄分手,尉迟北道:“宇文将军,这位铁兄弟是我的好 朋友,你可得好好看待他。” 
  宇文通笑道:“铁都尉现在与我共事同朝,有如手足相依,这个还何劳吩咐?” 
  铁摩勒与他同行,宇文通不断用言语刺探他的来历,铁摩勒信口胡说一通,他不善说 谎,当然露出了许多破绽。 
  走了一会,到了路灯之下,宇文通忽道:“铁都尉我越看越觉得你好生面善,咱们可是 在什么地方见过的么?” 
  铁摩勒强笑道:“我是在江湖浪荡的无名小卒,岂能见过大人?”宇文通笑道:“如此 说来,大约我与你很有缘份,所以一见如故了。”伸出手来与铁摩勒紧紧一握。 
  铁摩勒恼恨于他,运足了十成劲力,宇文通长于判官笔打穴,功力却稍有不如,一握之 下,虎口隐隐作痛,吃了哑亏,只得哈哈笑道:“铁都尉好大的气力,有你相助,此次西 行,定卜平安,我也可以减少许多忧虑了。” 
  到了延庆宫,散骑侍卫约有二三十人聚集在那儿,宇文通介绍他们与铁摩勒一一相见。 
  其中一人忽地嚷道:“铁大人,恭喜恭喜,可还记得小的么?” 
  铁摩勒一看,认得是郭子仪麾下的一个小校尉,名叫贺昆,八年之前,铁摩勒扮作辛天 雄的随从,第一次到龙眠谷赴会时,就是这个贺昆招待他到马房中吃饭的。在九原时铁摩勒 已曾对他起了疑心,也曾请南霁云将这人的底细转告郭子仪,叫郭子仪对他小心在意。 
  铁摩勒怔了一怔,问道:“贺昆,你也当了散骑么?”贺昆道:“我是奉了郭令公之 命,来送捷报的。咱们在河北已打了两场胜仗了。我因与宇文将军旧识,故此匆匆来此与他 一叙,明早就要回去。” 
  铁摩勒道:“原来如此,请你回去你我问候令公。”贺昆道:“一定,一定。铁大人, 你已得皇上重用,令公得知,也必然欢喜的。还有南将军呢,不知他现在哪儿?” 
  铁摩勒道:“郭令公差遣我来给皇上当差,我与南将军离开九原之后,便分道扬镳,我 可不知道他的去向。” 
  宇文通问道:“铁都尉,你与南霁云南将军交情很好吗?”铁摩勒见有贺昆在旁,只得 如实说道:“他是我的师兄。”宇文通哈哈笑道:“原来你是南大侠的师弟,怪道如此了 得!” 
  铁摩勒在郭子仪军中用的也是“铁铮”这个名字,他识得贺昆,至于贺昆是否亦已识破 他的来历,他就不知道了。 
  幸而就在此时,忽听得景阳宫的大钟咣咣地敲了三下,登时四下人声鼎沸,黄门内监跑 来跑去的穴叫道:“准备车驾,开启宫门!”宇文通命令散骑侍卫立即出发,在延秋宫门外 等候圣驾出宫。混乱之中,那贺昆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走了。正是:
  景阳钟鼓惊心魄,圣驾仓皇走避胡。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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