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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钓叟传警
  蒲逸凡听他说的入情入理,也觉有立刻把剑追回的必要,只是自己要参加三三大会,无法分身,师叔若去管自己追剑,师妹又无人照顾……饶是他聪颖绝顶,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三面兼顾的办法来,不由满怀惶惑地问道:

  “师叔,那么我们现在怎样呢?”

  管云彤长周深锁,满脸肃容,但想了一会,仍是没有一个妥善之策,无可奈何地说道:“倩儿万万不能无人照顾,余下二事,对你也似同等重要,这就教我这作师叔的,分身乏术,力不从心了。”说到这里,突然射出两道征询的目光,扫掠了蒲逸凡一眼又道:“眼下之策,除非你能权衡轻重……”忽然似想起了什么,倏而住口不言。

  蒲逸凡何等聪颖,那能看不出他言下之意,忖道:“二者既然不能兼顾,就只有择一而为,想那三三大会虽然重要,但究竟还有几日工夫,眼下还是追回宝剑要紧,只是宝剑乃自己失去,若要劳神这位才见面的师叔,实在不好意思,但要自己亲身去追,不但路径不熟,而且连那取剑之人是男是女,像貌装束都不知道,盲目地在莽莽江湖之中,去追寻一个素不相识之人,那可是无异大海捞针,徒劳无功之事。”

  心念及此,虽然他已作了取舍,但仍是沉付难决。

  管云彤说道:“贤侄既然难作取舍,愚叔可要代为作主了!”

  蒲逸凡道:“师叔既有良策,弟子无不遵命。”

  管云彤道:“三三大会虽然重要,但不过是宇内黑白两道之争,如果此时不把宝剑追回,将来势必牵动天下武林,滋事体大,是以我想还是把宝剑追回……”

  蒲逸凡忽然心中一动,接道:“那就请师叔指点路径,告诉我那取剑之人是男是女?装束怎样?长像如何?弟子马上就去!”

  管云彤略一沉吟,微笑说道:“贤侄风尘劳顿,必须休息,而且……”

  他本想说而且你们师兄妹劫后重逢,她天天挂念于你,你应该留此安慰安慰她,忽然觉着此等之言,由自己口中说出,有失尊长身份,是以到了嘴边赶忙咽了回去。

  那知因此一来,蒲逸凡却错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说自己武功不敌取剑之人,不好当面说出,一时不禁激起争胜之心,当下剑眉一轩,朗声说道:“为了小便一柄随身宝剑,实不敢劳师叔担涉风险,只请师叔将路径、人物加以指点……”

  管云彤何等人物,一听话头,即知他错会了自己的意思,起了争胜之念,心知若不把话说明,误会势必更深,意念及此,忽的脸色一沉,接口说道:“你师妹为你,她爹爹遭人杀害,她自己也受尽折磨,几乎把一条小命都送掉,为得是什么?……”

  话到此处,脸色转和,继又说道:“两个多月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悬念于你,今天你们刚一见面,你连安慰她的话也没说一句,便又骤迩离去,虽然你是为了追回失物,但在她的心目中,却就不是如此想法,纵不责你忘恩负义,只怕也要恨你冷面无情。她一娇娇弱女,心胸狭窄,先父的伤痛,本已令她劳心破碎恸不欲生,你再这么给她个无情打击,她还受得了吗?常言道:积劳致疾,久郁丧生……再说,你身系几门的血海深仇,若万一因追寻失剑出了差错、有谁来替你师门报仇雪很呢!”

  这番话虽然充满责备之意,但听在蒲逸凡的耳里,却是字字金玉,句句良言,教训少过开导,关怀多于责备,不禁又是愧疚,又是感激,讷讷地说道:“这追剑之事,就只好麻烦师叙了。”

  管云彤见他能辨别轻重,接受自己的训告,似也非常高兴,深锁的长眉,忽然团开一笑道:“贤侄能以如此,我就放心了!”

  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我想现在就走,多则半月,少则十天,定可追回,不过在我未回来之前,你最好陪着倩儿,就庄院子里玩……”

  忽然似想起了什么重大事情似的,倏而脸色一整,接道:“就是三三大会过后,你们也别到小南海去玩。”

  蒲逸凡暗道:“会期之前,因黑白两道的各路高人,群集小南海中,为了免生事端,自然不去为宜,但三三过后,为什么也不能去呢?我得问问清楚不可,当下说道:“师叔吩咐之言,小侄自当谨遵属守,但三三大会以后,小南海为什么还不能去呢?此点实教弟子不解?”

  管云彤眉头皱了一皱,忽地轻叹一声,道:“你还记得那个身骑白马的玄装少女吗?”

  蒲逸凡想了一下,答道:“她几番援救小侄,乃是我救命恩人,弟子怎敢忘记!”

  管云彤“唔”了一声,又问道:“你可知昨夜那个身着玄色劲装,面罩黑纱,并同你打了一架的少女是谁吗?”

  蒲逸凡听得心中一动,问道:“难道昨夜同我动手过招,面罩黑纱的女子,就是对小侄曾有救命之德的玄装少女吗?”

  管云彤点头说道:“不错,你可知那单腿独臂老叟,正要全力发掌之时,她如何要显身阻止?临去又飞纸留言,教你到寒云亭去询取剑之人的用意吗?”

  蒲逸凡凝神运思,闭目暗忖,只觉模模糊糊,错综复杂,思来想去,却是莫测高深,猜不透她的用意何在!当下答道:“小侄鲁钝,猜不透她是何用心?”

  管云彤似对此事看的极为重要,双眉紧皱,一脸沉重之色,沉吟半晌之后,才自叹声说道:“她们师徒,就住在小南海中,我之所以教你们不去,也就是为了此事。”

  蒲逸凡见他讲来讲去,仍是没有说明自己究竟为何不能去的理由,不由暗感奇怪,忖道:“三三大会,黑白两道的高人,群集小南海中,那么多的人都能去得,为什么自己不能去呢?”一时不禁疑窦丛生,但看他说的神色庄重,语气最肃,却又不便追问,瞪着一双迷惑的神光,怔怔地望着对方。

  管云彤见他一脸惑然不解的神情,知道自己若不把话说明,以他浅薄的人生体验,一时间绝难悟透自己的话中含意,只是这桩事情,自己也不过是衡情度理的猜测而已,真象未明之前,又怎可妄下断语呢?……想到此处,只觉着说也不是,不说又怕真得演成了事实,后果不堪收拾,一时也不禁千四百转,犹豫难决。

  蒲逸凡对这位因师妹而攀上关系的师叔,虽然见面还不到一个时辰,但从他的言谈、神情之中,已知他不但对师妹痛借怜爱极深,就是对自己也是异常关怀,现下见他为了自己的事情,困扰地憋眉不展,不由心生惭愧。

  他正容肃声,说道:“师叔,有事但请明讲,请不必为小侄作难……”

  管云彤暗道:“此事虽然乃自己心中所揣度,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现在当面点明他,教他自己早作防范,或可躲过这场是非也说不定。再说,自己此番前去追索宝剑,如能在中原道上把来人截住,十天半月之内可返回,万一不能把来人在中原道上截住,自己势必远去西域,那时能否顺利得手不说,就是这何止万里的来回行程,自己纵然展尽脚力,只怕也要二三月的时间,才能往返回来,在这段时日中,两人无拘无束,游兴一发,难免不轻舟一叶,泛荡小南海中,一日凑巧遇上师徒二人,万一对方因爱生妒,由妒转恨,后果实不堪想象……。”

  利害关系在脑际一闪而逝,听得蒲逸凡相问之言,立时接口问道:“蒲贤侄,你觉得那玄装少女比倩儿怎样?”

  此话问的太是突然,蒲逸凡不解他的话中含意,乍然竟自瞠目结舌,木讷讷地答不上话来。

  管云彤何等阅历,一见他这等瞠目以对的木然神情,即知他仍是不解自己话中的含意,不禁眉头一皱,直接了当地说道:“倩儿替你袒程疗伤,她父亲为你身罹惨祸,应该怎样对她,你心中可有打算吗?……”

  话到此处,倏然一顿,两眼凝视在蒲逸凡脸上,等待答复。

  蒲逸凡只觉他一双神光,有如两把霜刃,穿腹透心,不禁打了两个寒噤,默味他的话意,蓦然记起在那荒林古庙中的往事,但觉自己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师妹赤裸疗伤,师叔舍命相护之情,当下冲口答道:“小侄除替李师叔报仇而外,此生若有负师妹,必然不得好死!”神色坚定,语气断然,听得管云彤不住点头。

  管云彤停了一下,又自问道:“那玄装少女,人品既不输倩儿,武功也比你师妹高出很多,但她对你亦是数番援手,有过救命之恩,假如她对你生了爱心,你能忘却恩义,置之不理吗?”

  此话一出,蒲逸凡满腹疑云一扫而清,想不到对方转弯摸索,兜圈子讲了半天,原来是怕自己到小南海去,遇上那玄装少女,感恩图报,有负师妹,不由一正脸色,朗声说道:“师叔但请放心,小侄虽然感恩图报,但绝不会见异思迁,忘情师妹,而且……”

  管云彤摇了摇头,接口说道:“我也知你不是那种人,但到了某一个时候,也就由不得你了!”几句话虽然说得不大显明,但却隐含深意。

  蒲逸凡听得心中一动,脑际忽然掠起那玄装少女对待自己的几般情景——那是在那荒郊野地,两人合骑一马之时,她对他说道:“蒲相公,你好好抱住我,我要马儿快点跑……让我尽点心力,帮你渡过眼下这重风险……”

  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再加上今天凌晨阻她师父全力出手的款款深情……

  往事历历,记忆犹新,听得管云彤几句隐含深意的话语,只觉玄装少女对待自己,不止是聊伸援手,而且用情至深,暗想这等人既生得美艳,武功又极高明的巾帼奇英,对男女私情,看的自是珍贵无比,若是心有所属,必然心坚如铁,情深似海,一旦情天生障,情愿难尝之时,势必因爱生妒,由妒转恨,恨到极处,其报复之烈……”

  正自思忖之间,又听管云彤叹声说道:

  “那玄装少女,名字叫薛寒云,那单腿独臂老叟,是她授业恩师,也是她亲生父亲,对她痛爱异常,视如掌珠,但此老不但武功奇高,个性尤怪,一生行事,只凭一己好恶,不论是非,且是不达目的,绝不罢手,从你们早上动手的情形看来,若不是瞧出女儿对你心生爱念,他那全力一掌,不论你能否接下,决然不会放手……要以他那种怪异的个性,既知爱女对你情有所钟,自是不容外人插足其间,可是你与倩儿,青梅竹马,早已情有所属,是以我教你们不要到小南海去,就是避免与他(她)们见面,免得一个弄得不好,惹出这等不单是凭武功就可解决的麻烦!

  蒲逸凡听过他这番话后,不禁思潮起伏,感触万端,只觉此等之事,如丝如缕,难理难清。

  管云彤忽地长眉一耸,脸上掠起一片决然神色,高声叫道:“倩儿,倩儿……”

  这时,李兰倩正在厨房,督促下人张罗菜肴,本来她自被管云彤救来此地之后,她的起居生活,都由下人侍候,从未下过厨房,但今天却为了她朝思暮念的凡哥哥来了,恨不得把所有她认为好吃的东西,都一齐搬出来,是以盯在厨房里,指这点那,此刻忽然听到师父的叫唤之声,连忙应道:“师父,马上就好了,您把凡哥哥先引到客厅去吧!”她以为是师父在问她饭弄好了没有?故而如此作答。

  只听管云彤接着道:“饭等会开,来!我有话跟你说。”

  李兰倩娇声应道:“好!我就来……”随着话声,带着满脸笑容,飘身走进房来,接道:“凡哥哥,你肚子饿很了吧?”

  她口中虽在说话,两眼却望着师父,只见他长眉紧皱,一脸肃容,再一看凡哥哥,也是神情肃然,不由心头一怔,笑容立收,正待开口问话,管云彤已沉声说道:“你们两人跪下来!”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低沉有力,而且充满了唯命是从的意味,令人听了有一种不得不做的感觉。蒲逸凡见他忽然把师妹叫来,并令双双跪下,想起适才所谈一切,脑际灵光一闪,心中已有所悟,侧脸看了看神情怔然的师妹,不觉脸上一热,默默地跪了下去。

  李兰倩虽然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间这般对待自己二人,但看凡哥哥已默不作声地如言跪下,使她不自主地跟着跪了下去,眼望着师父凝重的神情,心中不知是惊惑,还是骇异,竟自颤声说道:“师父,是凡哥哥说错了话,开罪了您吗?那您就责罚倩儿好了……”话未说完,人已眼角噙泪,急得哭了起来。

  要知李兰倩两个多月来,心伤老父的惨死,又悬凡哥哥的下落,终日以泪洗面,愁怀不展,云彤对她,既同情她悲惨的际遇,更怜悯她孤苦无依,是以对她总是百般劝慰,百般抚爱,即逢传授武功之时,也是勉励重于训诫,开导多过斥责,从无一句大声之言,也从无半点不豫之。

  此刻,她见师父突然一改和颜悦色的常态,并肃容沉声地,喝令自己与刚一见面的凡哥哥跪下。她自忖没有作过什么错事,以为是凡哥哥在言语上开罪了师父,心头一急,便哭了起来。

  管云彤望着跪在面前的一双少年男女,心头突然泛起一阵感触,暗道:“婚姻,对于一个人成败利钝,影响至大,我如此贸然替人作主,在他(她)们的心灵中,又该作如何感想呢?虽然两人早已心有所系,也都不是世俗儿女,但这等终生大事,如此草率将事,究竟有欠妥当……正自思忖之间,蒲逸凡见他沉吟不语,忍不住正声说道:“管师叔,倩妹承您义伸援手,救危济命,并蒙收归门下,传以武功,双重关系,亦徒亦女,小侄的身世际遇,想倩妹早有陈述,是以对于我同倩妹之事,师叔尽管作主就是!”

  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真情流露,听得管云彤大为感动,当下叹息一声,庄容说道:“我此番追踪索剑,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眼下又正值多事之秋,将你俩丢在家中,委实放心不下,是以我想临去之前,给你们订下名份,免得夜长梦多,不知你俩意下如何?”

  此事蒲逸凡虽早已请中几分,但闻言仍自俊脸发热,讷讷的无言以对,李兰倩更是心头鹿闯,双颊飞红,在她芳心之中,早是心无他属,但此等之事,教她一个十七八岁的黄花闺女怎好意思启口答应呢?是以闻言之下,便自羞得螓首低垂,默无一语。

  管云彤见两人一个红张俊脸,一个垂首娇羞,不由微微一笑,朗声说道:“你俩既然没有意见,我就只好断然作主了,从今以后,你们便算夫妻,不过正式洞房,却要等我回来,你俩仇怨了却之后!”

  话完朗朗一笑,也不等二人有所表示,立时探臂伸手,取下壁上挂着的银箫,微一纵身,人已轻快地飘然出窗而去。等到二人挺身站起,探头窗外之时,管云彤已到了数十丈外的小径之上,阳光之下,但见青衫飘飘,刹那之间,已被路边杨柳所隐没。

  李兰倩此刻是喜在心里,羞在脸上,要在往常,师父出门之时,她必然依依询问,诸如为了何事?到何处去?几天才能回来?可否带她同去等等,总要知道得详详细细,才肯放师父走,可是现下就不同了,一来管云彤走得太过突然,也走得太快,时间使她来不及有所询问,再者她此刻的心境,早被喜悦充满、陶醉,那有暇心及此,是以只在管云彤的身形消失后,便立即娇声说道:“凡哥哥,饭菜只怕早就好了,我们吃饭去吧……”

  忽然想起他已是自己的丈夫,立时粉腮发热,芳心泛羞,便再也不说什么的,娇躯转,走出房外,连头也不敢回地到厨房去了。

  蒲逸凡望着管云彤逐渐远去,终于被林木所隐没的背影,想着几月来经历的风险、奇遇,恍若梦境一般,尘世中纷争相接,似是永无止境,父亲替自己取名返几两字,看来含意甚深……。

  而这些惊险奇特的遭遇,虽然都是几间的恩怨纷扰,但却无法逸然出尘地把它们摆开,白头丐仙、沧海笠翁、定公奇、玄装少女,每个人对他的恩惠,都清晰地刻划在他的心中,尤其是那玄装少女,出奇的武功,绝世的容韵,以及将来可能引起的情爱纠结,到最后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但这些加诸他的恩惠还未思得报答的方式,眼下又惹出一个如父如师的管云彤,替他踏上万里行程,去追索宝剑,……万千思绪,纷至杳来,又都是那样渺渺茫茫,无法预料。

  他想得出神,望着窗外的春花发呆,对李兰倩说的什么?何时离去?竟自恍如不觉一般。

  且说管云彤出得窗外,沿着山边小径,春风拂面,花香扑鼻,展开流水行云般的轻快身法,不消片刻,已到了碧波万顷的小南海边。

  所谓小南海者,根本不是什么海,座落在今之湖北松滋县境内,距古城荆州,约有百里路程,因其湖面辽阔,(周围约五七十里)又位于长江南岸,故当地人以小南海称之,若不是长住斯处之人,实无从知其名称地处。就像圣手书生、静一道人他们那等久走江湖的名家,蒲逸凡问起他们来,也不知小南海究在何处。

  管云彤伫立小南海边,春阳拂身,轻风掠面,目触绿水碧波,心底中泛起来无限感慨,如果一个人能摆脱尘世间一切名利、情爱。恩怨的牵缠,无忧无虑的啸傲山林,浪迹烟波,打发去那悠悠岁月,既不费心机,又无烦恼,该是多好。

  自己本是超然世外的人,世间一切事物,原和自己无涉无关,那晓得两月多前,路过荆襄,在那荒林古庙之中,将倩儿救回,为了这孩子,势将卷人是非漩涡,当前追踪索剑的万里行程,能否得手已不敢断定,更不知最后是一个什么结局。

  这是个极难思索透彻的问题,看去很简单,想起来却十分繁杂,做起来更不易,管云彤望水出神,思索良久,仍难想出个所以然来。

  突然间,一叶扁舟,自远远的湖面上,疾划而来,管云彤内功精纯,神光锐利,极目微视,来舟虽然还在西里开外,他已打量得清清楚楚。

  只见小舟之上,卓立一位身穿玄色劲装的少女,只手摇桨,带着轻微的矣乃之声,向他停身之处划行而来。

  此情入目以下,管云彤不觉一怔,暗道:“难道她已知道蒲逸凡到了我处,久等不去,跑来打听的吗?……”

  想到此处,不禁黯然一叹,自言自语地说道:“果真如此的话,那可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我虽给二人作主正了名份,并限制他们不到小南海中来,可无法拒绝她不到我家去呀!”

  小舟渐来渐近,他的心情也跟着益发沉重,但思来想去,却想不出个妥善之策,来应付当前的困境。

  约莫过了片刻工夫,小舟已来到离他三五十丈左右,管云彤方待出言招呼,那玄装少女已先口叫道:“管叔叔,您一个人站在水边上干吗?我正要到府上去,想不到在这碰上您啦!”

  管云彤随话答话地应道:“云姑娘,你到我家有事吗?可是你师父叫你来的?”

  说话之间,小舟业已找岸,玄装少女一面松桨,一面答道:“几天没见倩妹妹啦,想去看看……”

  忽然瞥见他手中的银箫,花容微微一变,但刹那之间又恢复了淡淡的笑容,问道:“叔叔连兵刃都带上啦,可是要出远门吗?”

  管云彤暗道:“好厉害的丫头,连我要出远门,你都看出来啦,我非骗骗你不可。”

  正要开口答言,玄装少女又接着说道:“师父常说,叔叔一十二手雷音箫招,中原无敌,看来您这次远行,不是西域,也是海外了!”

  管云彤刹那间忖道:“听她说话的语气,似已知道蒲逸凡在我家里,并猜我携箫外出,是为了代他追回宝剑,此事她即已猜出,可得想个法子防范才好。”

  当下灵机一动,已自打好主意,随口笑道:“几天不见,云姑娘越发聪明了,就连我要到什么地方去,都能猜出来了!”

  话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正因为有事远行,所以想去找你师父商量一下,云姑娘,你的船先载我转去一趟好吗?”

  原来他觉得此事她已知晓,隐瞒自然不可,避免亦是很难,既然如此,不如找她师父开门见山,把话讲明,只要她师父加以约束,或可不致演成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爱纠葛,是以他几经思忖,决定宁可延误追踪索剑的时刻,先去找她师父把此事办了再走。

  玄装少女虽然聪明绝顶,猜出他携箫远行,可能是代蒲逸凡去追索宝剑,但却估不透他为何在这等时间紧促的当口,找师父有什么事情商量?是以闻言之下,不禁心生疑窦,面露迷惑,口中却笑道:“叔叔既有事找我师父,自当先送叔叔一趟,待会我再去看倩妹妹好了,叔叔请上船吧!”

  管云彤笑道:“那就有劳云姑娘了!”

  话声一落,人已跨上船头。

  玄装少女单桨一拨,船已口头转向,她一面摇桨划行,一面想道:“追踪索剑,事不容迟,他不急于去追那取走宝剑之人,反而先找师父商量,看来这事一定很重要了。”

  心念一动,立时问道:“管叔叔,您找我师父商量什么事情?先讲给云儿听听好吗?”

  管云彤听她问话的语气,似没有估透自己究竟为了何事,要去找她师父商量,暗想:“这事就是要回避她,不如想个话题,把事岔开。”

  当下略一沉吟,朗声说道:“三三大会,转眼即届,当今黑白两道的武林人物,群集小南海中,你们距那‘浮凉天府’最近,我也隔得不远,难免没有事故发生,虽然此事与我们无关,但也不能不作防范,是以我想找你师父商量一下……”

  说到这里,倏然而住,掉头望着玄装少女,问道:“云姑娘,到时你是不是去瞧瞧热闹?”

  玄装少女听他说的情实理合,心头疑虑顿释,笑道:“管叔叔,你也以为有热闹可瞧吗?”

  管云彤道:“如以双方与会之人的武功而论,在你云姑娘的眼下看来,确实没有什么热闹可瞧,不过江湖上的事情,云谲诡波,瞬息万变……”

  忽然念头一转,接着问道:“云姑娘、你看这次三三大会,是七绝庄的胜面居多?还是三山五岳、穷家帮的威势较强?”

  玄装少女低头想了一下,说道:“如以我见过的双方人物而论,七绝庄方面似要差一点,不过听说那位庄主,是个神秘人物,武功奇高,如果传言属实,那就另当别论了。”

  管云彤听得心中一动,暗道:“蒲逸凡因受自己限制,不能参加三三大会,如果因此使三山五岳,穷家帮的人物蒙受挫折,那可是道消魔长,遗害江湖之事,我何不想个法子,使她相助一臂。”意念及此,当即说道:“这次三三大会,本与我们无关,不过站在同是武林正脉的份上却也不能袖手事外,可是你师父已数十年不涉江湖恩怨,我也因事无暇及此……”

  玄装少女何等精灵,只听话头,已知他用意何在,不待他话说完,便娇声一笑,接口说道:“管叔叔的意思,是不是要云儿帮帮五岳三山的忙?”

  管云彤道:“叔叔虽是这等打算,但云姑娘不肯也是枉然!”

  一阵和风吹来,她脑际中忽然掠出个神采奕奕,英俊潇洒的影子,想道:“他不是出生北岳吗?既在此地出现,想必是参加三三大会来的,看在他的份上,这个忙倒是帮得值得,只是师父不肯又怎办呢?”

  无可奈何地说道:“云儿武功有限,只怕无能为力,再说,我……”

  管云彤哈哈一笑,接道:“云姑娘,你是怕你师父不允吗?放心好了,包在叔叔身上,等下见了你师父,叔叔一句话就行啦!”

  时间在两人谈话间溜走,小舟在不知不觉中前进,大约过了数盏热茶的工夫,两人所乘小舟,已快靠近一处土堤围绕,绿树浓荫的庄院。

  就在两人小舟离那庄院仅有一箭之隔的当儿,突然从土堤左面一处浓荫以内,驶出两艘渔舟,舟行疾速,刹那之间,已离土堤三十丈远近,径向湖心驶去。

  两人内功俱都精纯,目光犀利无比,闪眼一瞥,已看清了前行渔舟之上,站着一个渔装老人,孤手操橹,行速似箭。后面舟上,则是一个单腿独臂的老叟,只手摇桨,与前行渔舟,保持丈来左右的距离。

  玄装少女一见这等情形,不由心头一跳,花容变色,猛的丹田提气,高声叫道:“师父,师父……”

  要知她内家修为,已达聚气成丝,传音入密的至高境界,此刻提气高声,可达数里以外,但她师父却如未闻一般,径自跟着前面渔舟,疾向湖心驶去。

  她得不到师父的回答,芳心大急,当下功行右臂,运力摇桨,正待加速追去,忽听管云彤沉声说道:“云姑娘,别追啦,漫说追不上,就是追上了,你师父也会生气的。”

  玄装少女运桨如飞,听他这么一说,突然放缓疾追之势,黛后一皱,不解地问道:“管叔叔,您这话怎么讲,我听不懂!”

  管云彤道:“你刚才提气高呼,声播数里,以你师父之能,我想他定然听到了,要不是因事必须撇开你,绝不会充耳不闻的。”

  玄装少女经他这一解释,也觉追去无用,只是师父这等行色匆勿,连自己也须撇开究竟是为了何事呢!那前行的渔装者又是谁呢?……

  要知她师徒二人,隐迹小南海中,烟波浮沉,少履世事,既不与江湖中人接交,也不涉江湖是非,除了管云彤与她们时相过从而外,其他再也没有别人往还。

  而她师父因有一段伤心隐事,与她名虽师徒,实是父女,因此,她师父对她,除了将自己一身绝世武功倾囊相投外,饮食起居,也是照料得无微不至,真个是爱逾性命,视如掌珠,自她懂事以来,漫说有事外出,就是闲来湖上泛舟,林边垂钓,纵不带她同往,也必事先说明。

  故在她想像之中,像眼下这等她师父连话也不答,就撤她而去的变故,简直是桩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以一时之间,焦急,迷惑,疑虑……齐齐涌上心头,陷入了沉思的境界。

  管云彤修为至高,阅历极深,望着她师父同渔装老者迅快消失的舟影,沉思了一阵,忽有所悟地想道:“莫非他也是与自己不谋而合,去追踪索剑的不成?果真如此,这场纠葛,不但无法避免,只怕要迫在眉睫了!……”

  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出不对,如是追踪索剑,前面那渔装老者又是为了什么呢?看他那催舟划行的速度,功力造诣,实不在她师父之下,就自己见闻所及,当今武林之中,不论黑、白两道,实想不出何人有这般身手,然则那渔装老者又是谁呢?……想了一会,也是想不个所以然来。

  二人心中虽在想事,舟行并未停止,不大工夫,小舟已靠拢围绕庄院的土堤,管云彤转头对玄装少女说道:“云姑娘,事已至此,空想无益,不如舍舟登岸,先到家里,问问佣人再说,我想你师父虽然有心撇开你,但也不致对其他的人一言不留就走的。”

  说话之间,人已跨步离舟,走上上堤。

  玄装少女系好小舟,跟着走上土堤,怅然望着她师父同渔装老者去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是什么紧要大事,竟能惊动我师父……”

  管云彤接道:“这也就是费解之处,你师父廿年未出小南海一步,早已摆脱江湖……”

  忽然想起那渔装老者,闪电般的忖道:“只要探出那渔装老者的来历,此事就不难明白真象。”

  问道:“云姑娘,你知道那渔装老者是谁么?”玄装少女低头想了一下,忽然记起一个人来,答道:“两个多月前,我在离荆州不远,一处依山带水的地方,见过一位身著渔装的武林高人;只不知是不是他?”

  管云彤道:“你可是说的沧海笠翁吗?……”

  忽然摇了摇头,接道:“据我所知,沧海笠翁虽是正人侠士,但却与你师父素无往来,而且他却不用篙桨,只凭一顶随带雨笠操舟,手法也与适才所见渔装老者不同,是以我想绝不是他。

  玄装少女听他这么一说,脑际掠起的一丝线索又已落空,不禁心焦气急,怅然若失……

  突然间“吱喳”一声,抬头看去,只见一只低飞的乌鸦,振翼东去,她望著掠空而过的飞鸦,心中忽然泛起一份不祥的预感,不自觉地说道:“管叔叔,您看我师父会发生危险吗?”

  管云彤似也被这声鸦叫,撩的兴起一层戚然之感,但眼角一瞥玄装少女的满面愁容,不由眉头微皱,赶忙朗然一笑道:“云姑娘,你这真是杞人忧天了!以你师父之能,除了叔叔我手中银箫,尚可勉强接他三招两式外,放眼当今武林,谁还有……”

  一语未了之际,忽闻门声呀然,转眼望去,庄门已然大开,随着走出一个佣人模样的中年汉子,带着一脸沉重神色,疾步向二人走来,边走边自向管云彤道:“管二爷,要是您早来一会,老爷就不会被那老渔人强着弄走了!”

  原来管云彤称她师父叫大哥,是以她家下人以管二爷呼之。

  这时二人距庄门不过四五丈远近,中年汉子话声一落,人巴停身在两人前面五尺之处。

  玄装少女本就为她师父匆匆出走而心头不安,现下再经中年汉子神情凝重的这么一说,更自感到事态严重,芳心大急,当下不待管云彤说话,抢先问道:“范刚,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师父是被人强走的吗?”

  被称范刚的中年汉子道:“小姐刚出门不久,家里便突然来了个从来没见过的老年渔人,老爷初见那渔人倒是很高兴。我以为是老爷多年不见的朋友,给他倒了一杯茶,便到厨房准备酒饭去了,但我刚走到厨房门口,便听老爷与那渔人争吵起来……”

  管云彤忽然心中一动,接口问道:“老爷与那渔人为了什么事争吵,你听清楚了吗?”

  范刚摇了摇头,说道:“他们虽然是在争吵,声音却是很低,为了什么事情,我也弄不清,不过那渔人最后说的几句气话,我倒是听的清清楚楚。”

  玄装少女急急地问道:“那渔人怎么说的?快讲出来听听!”

  范刚略一沉吟,答道:“那渔人说:‘你以为不同我去舍命一拼,人家就不会派人来找你么?保险不出一月,人家便要找上门来,到时候只怕你连这点窝子也保不了!’讲完之后,还冷笑了几声!”

  玄装少女又问道:“那么以后呢?”

  范刚方要答话,管云彤却插言问道:“你听老爷叫过那渔人的名字没有?”

  范刚道:“没有!”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纸信套,递给玄装少女,又道:“后来老爷便把我叫去,吩咐我等小姐回来之后,把这信给小姐,便一言不发地匆匆跟那渔人走了!”

  玄装少女接过信拆开一看,神色陡然激变,等到看完之后,不禁热泪夺眶,“哇”的一声,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管云彤在她诉信之时,就已敏感地想到信上留言,关系可能很大,因为如是不大紧要之事,只须吩咐别人,转告她就可以了,用不着这么郑重其事。但因这信是她师父留给她的,自己实不便过目瞧看,可是眼下见她一看信就眼泪汪汪地哭起来,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伸手拿过信来,只见上面写的是:

  云儿:眼下小南海中,正值多事之秋,株守家园,不可妄动。此行后果难料,归期不卜,若时后两月不能回来,可去找你管叔叔,他自会善待于你。

  管云彤匆匆看过信上留言以后,心头如压铅块一样,沉重异常,他想不出这位与自己交称莫逆,情如手足,隐身此间己甘多年,早绝江湖的风尘奇人,究竟有什么恩怨过节?生死强仇?而使他留下这等令人心酸,几乎是交待后事的遗言!

  更想不到以他那身惊世骇俗,独步天下的武功,当今武林之中,还有人敢于轻持虎须,找他作对?尤其想不到他宁可将云姑娘托付自己,却不愿事先找与他仅只一水之隔的至友商量一下,而令自己乍然不知何适何从?

  这一连串的“?”,在他激荡的心胸中,织成了一面错综复杂的网,只觉纷纷缕缕,千头万绪,一时之间,既不能摆开,也无法清理……

  管云彤正自心念千四百转,犹豫难决之间,忽听扑的一声,耳际接着响起玄装少女的声音道:“管叔叔,云儿求您一件事,您肯答应吗?”

  管云彤闻声侧目,只见玄装少女梨花带雨,满脸乞求之色的跪在地上,正要叫她起来,玄装少女又已泣然说道:“廿年来,我师父只交了您一个朋友,云儿也只有您这个叔叔,如今师父他老人家匆匆出去,祸福……”

  管云彤听得一阵难过,凄然接道:“云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不要想,以你师父之能,两月之内,我想他定可回来,再说,你师父待我,情同手足,他有事情,我能袖手不管吗?”

  玄装少女一面拭泪,一面摇头说道:“叔叔侠心仁怀,义薄云天,云儿不是这个意思……”

  忽的两手撑地,拜了下去,接口说道:“叔叔答应了,云儿才起来。”

  管云彤看的心中好生不忍,慨然说道:“云姑娘,快起来,只要力之所及,纵是断颈溅血,叔叔也答应你!”

  慷慨激昂,语气悲壮,听得站在一旁的佣人范刚,也不禁感动的心胸激荡,热血沸腾。

  玄装少女挺身站起,拭干眼泪,戚然凄怆的神情,转变为一脸沉痛,坚毅地说道:“云儿生来孤苦,蒙师父抚育长大,廿年教养深恩,时萦心头,师父要有三长两短,云儿势难独生,请师叔看在我师徒相依为命的份上,带云儿去打探师父的下落……”

  话至此处,又已悲不成声,凄然泪下。

  管云彤虽是修为精深,定力坚强之人,但遇上这等沉痛场面,也不禁心怀酸楚,难以自己!如论她师徒亲情,就该不拘天涯海角,也要带她打探出她师父的下落,但从她师父留言出走的情事看来,实是怕她受到牵连,自己身负受托之重,断不可如此做法,思维及此,不由心念一决,当下强抑不忍,肃容说道:“云姑娘,非是叔叔不成全你这番孝心……”

  玄装少女一听话头,即知他不愿带自己同去探索师父的下落,心中一急,泣然说道:“管叔叔,您就这么狠得下心吗?”

  管云彤暗道:“我如好言相劝,她必然不听。”

  忽的心念一转,沉声说道:“你师父叫你株守家园……”

  玄装少女玉容一沉,接道:“叔叔不肯带我去找师父,云儿自己生的有两条腿!”

  娇躯一转,纵身而起,直向靠在土堤边的小舟跃去。

  管云彤似早已看出她有此一着,就在她转身跃起的同时,身形微仰,一式“倒赶千层浪”,人已超出她五尺多远,半空中抖袖一挥,柔和的暗劲随势而出,封住了她的去路。

  玄装少女身形刚刚跃起,眼前但见人影一闪,接着一股潜力罡风,当面涌来,被逼得脚落实地,闪眼瞥去,只见管叔叔满脸怒容,挡在前面,正待开口说话,管云彤已怒声责道:“师伦大道,言出如山,你竟敢连你师父的话都不听吗?”

  玄装少女心悬师父的安危,恨不得腋生两翼,飞去追上师父,那知这位平常对她百般苦爱的叔叔,现在不但不肯带她去追寻师父的下落,反面横加阻止,出言责难,这份伤心难过,再也压抑不住,竟自“哇”的一声,泪雨滂沱地大哭起来……。

  二十年来的师徒亲情,教养深恩,有如涛翻浪滚,齐齐涌上心头,这一哭,真个是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哭的芳心破碎,哀哀欲绝。

  管云彤耳听泣血断肠的哀哀哭声,目观她伤心几绝的悲恸神情,心头一阵酸楚,也不禁凄然欲泪。

  就在这时,忽听伫立一旁的范刚惊“咦”了一声道:“管二爷,您看那是谁来了?”

  管云彤立摄心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面里许远近的湖面中,一叶鱼尾小舟之上,卓立着一位髯发皆白的渔装老人,单手摇桨,直向三人停身的上堤疾划而来。

  这时,玄装少女经过一阵痛哭,涌塞在胸口的悲恸之情,似已发泄不少,听得范刚的话声,立即止住啼哭,拭目张望,她打量清楚来舟以后,心头忽生奇念,暗道:“小南海中,从未见过这等人物,此时此地出现,纵不是带走师父之人去而复返,也与此事有关,只要把来人制住逼问一下,何愁师父的下落不明?”

  想到此处,赶忙找干泪痕,凝神等待。

  管云彤目注渐近的小舟,既不识来人是谁?也估不透是什么路数?不禁疑念丛生,皱眉问道:“范刚,你看是不是早上来的那个渔人?”

  苑刚对来舟凝神看了一下,摇头答道:“装束一样,身材不同……”

  一语未了之际,玄装少女忽然插言说道:“管叔叔,不论来人是什么路数,您先别理,让我对付他好吗?”

  她已打定主意,要从来人身上追出师父的下落,但又怕管云彤从中作梗,故而先拿话把他封住。

  管云彤何等见识,那能听不出她的用意,但为了平息她适才的气忿,只好顺水推舟地说道:“在此地你是主人,当然得由你接待,不过真象未明之前,切忌翻脸动手!”

  他知她此刻正在悲忿头上,最易冲动,武功又高,出手便会伤人,是以虽然答应了她的要求,但仍出言警告。

  来舟划行疾速,就几人谈这几句话的工夫,离岸已只有五丈远近,渔装老人未等小舟靠拢,脚尖-点船板,人便身不晃肩,腿不屈膝地飘身到了堤坡之上,接着右脚微抬,人已停身在三人身前五尺之处,身法轻灵,姿势美妙,真个落地无声,尘灰不扬。

  渔装老人露了这手轻功,管云彤不禁眉头一皱,暗道:“单凭这身轻功,起码也有四五十年的火候,若是敌人,倒真得小心应付不可。”

  玄装少女却是暗哼一声,柳眉双挑,一脸冷然不屑的神情,注视着渔装老人。

  渔装老人似是有着极为沉重的心事,仪态庄重,神情肃穆,神光扫掠了三人一眼,最后凝注在范刚的脸上道:“请问一声,此地可是‘沧浪二友’之一,‘神手摩云’薛仰山的庄院吗?”

  声音低沉,语意冷漠,根本就不像向人问话的口气。

  范刚虽是个下人,但却有极好见识,造才一见渔装老人飘身上岸的轻功,即知来人必是有道之士,当下庄容正身,方待开口答话,玄装少女却已抢先答道:“不错,这里正是我师父清修之所,你有什么事?问我好啦!”

  神情漠然,答话冷傲。

  渔装老人神目一侧,冷芒电射,从头到脚把玄装少女看了一下,沉声说道:“这么说来,两月之前,亦荆襄地面,惊走紫衣神童生擒冷桂华的定是你了?”

  玄装少女见他神情冷漠,问话毫不客气,不觉心头有气,花容一沉,冷然答道:“不错,正是我薛寒云做的,你要怎样?”

  渔装老人似也被她的答话,激的动了怒火,大声道:“年轻轻的,答话没老没少……”

  忽然长眉一皱,接道:“我懒得同你说,快去把你师父叫来。”

  言词托大,一副老气横秋之态。

  薛寒云早被他冷言冷语引得心头发火,此刻见他竟然轻视自己,连话也不屑同她说,更是火上加油,当下冷笑一声,道:“我师父何等人物?就凭你这摸鱼捉虾的糟老头子,也想见他老人家吗?哼!我看你是在做梦!”

  这番话,不啻几柄锐利的匕首,戳伤了渔装老人的自尊心,但见他白发坚起,长须抖动,眉峰一耸,面腾杀气地怒声喝道:“好哇!我先教训教训你,等下再找那老废物去算账!”

  右腿一抬,人已迅快无比地欺到薛寒云身侧,举手一掌,斜肩砸下。

  薛寒云心知自己几句话对方定然忍受不了,势必怒急出手,早已凝神戒备,眼见渔装老人欺身发掌,人却不慌不忙的肩头微侧,让开了掌势,接着一式“风回雪舞”,闪到了渔装老人身后,振腕一指,疾点“风府”要穴。

  这一指不但认位奇准,而且是贯注真力点出,但觉一缕劲风,带起丝然声响,直向他“风府”穴戳去。

  渔装老人-掌劈空,忽闻脑后风响,不禁心头一震,暗道:“这女娃儿果真有两手,怪不得紫衣神童为其惊走,冷桂华也被她生擒活捉……”

  他心中虽在暗忖,人却势随念动,就在她指风快要触及穴门的刹那之间,蓦然气沉丹田,力注脚尖,一式“锦缎铺地”,手身俯卧下去,但在快要触地之时,右手微推地面,身子陡然一翻,由“锦缎铺地”的俯卧之势,变成了“仰观星斗”的仰面朝天。

  就这一卧一翻之间,薛寒云劲疾无伦的指风,便已掠空而过。接着左腿一抬,翘踢薛寒云右膝,人却借势站起,右手疾伸,向她左腕扣去。

  他这俯身避袭,翻身还攻的动作,虽是分有先后,但却快的俨如同时,不但避开了对方的背处施袭,而且还攻两招,还是手脚并用,这等轻灵利落的身手,直看得站在一旁观战的管云彤点头赞好,同时也为薛寒云暗自担心。

  薛寒云没想到渔装老人的身手竟是这等高明,自己十拿九稳的一式“风回雪舞”刚刚落空,对方手脚并用的两招已同时攻到,心头不禁微微一惊,赶忙挫腕收势,飘身后退。

  渔装老人一着把她逼退,跟着欺身进步,虎扑面上,口中同时喝道:“你再接老夫几招试试。”

  掌劈指戳,倏忽间攻出三掌四指。

  他这三掌四指,不但快迅异常,而且奇奥难测,着着攻袭要害,使人防不胜防,他内力深厚,出手一击,不论是掌劈指点,均是贯注真力发出,掌势威猛,指风劲疾,招式还未近身,劲风已逼得人立足不住,薛寒云被渔装老人这一轮疾攻猛打,竟是逼的无法还手,节节后退。

  薛寒云一着失先,处处被动,空有一身超迈当今的盖世武功,却是无法施展,不禁憋得丹田气涌,五内火腾,当下银牙一挫,全力应付了渔装老人三掌四指后,再也不退不让,立时展开师传“风云七式”的进手招术,配合“风回雪舞”的轻灵身法,欺身进步,以快打快地全力抢攻。

  要知这“风云七式”,乃是她师父“神手摩云”薛仰山,专为她费了数十年时日,穷尽半生心血,按风雪际会的天象变幻,合天罡七星的移转之位,再融汇天下各门各派精妙武功,去芜存菁,揉合而成。以轻灵快捷,飘忽幻异见长,最适宜近身搏斗,招术一经展开,便如风起云涌,斗转星移,方圆丈余以内,都在威势之下,而且明看虽只有七式,其实每一式中,蕴含六个变化,一式出手,无异七招齐发,因势制动,待敌而变,使人拿不准攻袭部位,难测难防。

  她适才被渔装老人一轮势如狂风骤雨的快攻,逼的手忙脚乱,吃足了失去先机的苦头,现下招式一经展开,那还让对方稍稍有喘息的机会,掌指并用,拳脚全施,但见掌飘电闪,指影点点,配着轻灵飘忽的身法,阳光辉映之下,宛如一只翩翩彩蝶,围着渔装老人缘绕飞舞,刹那之间硬将渔装老人逼回了原位,圈人一片密如同幕的掌风指影之中,瞧得人眼花缭乱。

  渔装老人早知她身怀绝学,并不敢稍存轻敌之念,是以巧妙的避开了她一式“风回雪舞”的背后施袭之后,立即抢得先机,全力出手,暗想凭自己数十年的精纯行为,纵不能把她重创当场,也要使她认败服输。

  那知事实大谬不然,自己击出的三掌四招,仅不过将她逼的后退了几步,就在自己抽招换式,攻势略顿的眨眼之时,她已乘机抢回主动,出手反攻,逼的自己连连后退,无法还手不说,而且手法招式,均是未闻未见之学,任是自己拼出全力,展尽精微,也挡不住对方的绵绵攻势。

  只觉四面八方,全是她的掌风指影,指影点点,有如一层硬软兼具的网幕,前后左右向自己收缩,招式越打越奇,压力越来越大,这等情势之下,不禁越打越急,也越打越是惊骇!

  但他究竟是身具上乘武功,经验、定力均深之人,心中虽是急骇交进,神思仍然不乱,猛的丹田提气,这时正好薛寒云左指右掌,一点左肩,一劈前胸的交相攻到,立时攻行肩头,力骤右掌,当下上身微倾,左肩硬迎点到的指劲,右手却以十二成力,向她劈击前胸的掌势迎去。

  这一掌乃他毕生功力所具,威势非同小可,掌势出手,惊风陵卷,但觉一股排空劲气,带着呼然啸声,排山倒海般地撞击过去。

  薛寒云何等精灵,一看他拼着肩头受伤的打法,已知他起了拼命之心,自己胜券在握,岂肯和他硬拼,就在他倾身发掌的同时,人已收势飘身,斜跨两步,闪开了他威猛无匹的掌风。

  渔装老人也在她收势飘身之际,后退了三尺。

  他适才已尝过和她近身相搏的厉害,心间余悸犹存,现下既已分开,那能让她再行欺近身来,是以后退的身子还未停稳,接着又是双掌齐扬,直向薛寒云猛劈过去。

  薛寒云看他这种问身发掌的情形,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下冷哼一声道:“我就要你接两掌试试,看你有什么了不得的道行?”

  两掌疾翻,平胸推出,径向当胸击到的掌风迎去。

  渔装老人修为精纯,功力深厚,掌风起处,有如山崩海啸;薛寒云得自神手摩云亲传,造诣不凡,两股内家真力凌空一触,“嘭”的一声问响,激荡的气流旋成风,卷的沙飞石走,薛寒云双肩摇晃,渔装老人马步移动,居然是扯直拉平,半斤八两。

  两人这一着硬拼,不禁同时惊佩对方的内力深厚,但在这等情势之下,谁也不肯就此罢手,各自目注对方,运功调息。

  渔装老人适才被她精奥奇妙的“风雪七式”,逼的几乎招架不住,本就脸上无光,此刻一掌未能把她挫败,更是羞忿难当,略一调息,全身功力已运集双臂,一步一顿地向她退去。

  薛寒云一面运气行功,一面沉桩立马的蓄势相待。

  就在两人这箭拔弩张,势将立判生死的俄顷之间,突然响起一阵清越的箫音,管云彤口吹银荔,缓步向二人中间走来。

  悠悠音韵,缕缕清声,有如晨钟暮鼓,又似梵音禅唱,听的人身心舒泰,一片详和。

  两人原本是各运功劲,准备全力一搏,但一听这清越的箫声,顿感心平气和,激火忽消,不觉心头一软,提聚的内力功劲,竟随着发人深省的缕缕清音,立时散去。

  管云彤左顾右盼,见两人已息争胜之念,朗然说道:“彼此未分胜败,我来作个调人如何?”

  渔装老人向管云彤打量一眼,神色微微一变,问道:“阁下神箭引人,可是‘沧浪二友’之一的管二侠么?”

  管云彤道:“在下正是管云彤,不知尊驾是何方高人,怎样称呼?”

  渔装老人突然后退三步,伸手腰间一探,取下一根拇指粗细,四尺长短,软铁打造的钓竿,振腕一抖,说道:“老朽来自海上瀛壶山中,钓鱼为生!”

  话到此处,突然一顿,眉峰微耸又道:“神手摩云既然难见,见着阁下也是一样,老朽有一事相询,不知可否见告?”

  管云彤听他来自海上瀛壶山中,又见他手持钓竿,已知必是传闻中的海上三仙之-的瀛壶钓翁,当下朗朗一笑抱拳说道:“不知是钓翁驾到,适才侄女多有得罪,尚望大量包涵,有事请讲当面,管云彤知无不言。”

  瀛壶钓翁道:“老朽旧友蓬壶禅师,惨遭冷桂华杀害,听说冷桂华已被贵处擒来,想来打探她的生死下落!”

  管云彤侧目看着薛寒云,她脸上立时惊起一片惭愧神色,沉吟了一下,答道:“人是我擒的不错,但中途生变,又被别人劫走啦!”

  瀛壶钓翁道:“能从姑娘手中把人劫走的人,放眼当今武林,不论黑白两道,老朽想不出何人有这般高明的身手!”

  说着脸色陡然一沉,冷冷地接道:“此话可是当真么?”

  薛寒云见管云彤对他甚是客气,本已消去敌意,现下听他问话的冷漠语气,竟似怀疑自己骗他,不觉心头有气,冷笑答道:“假的又怎样?……”

  忽听管云彤叱声接道:“云儿不要乱说!”

  转头又对瀛壶钓翁道:“冷桂华中途被人劫走,此事千真万确,我这侄女今天家中出了事情,心境不好,言语上不敬之处,请钓翁看在管某的份上,不要见怪才好!”

  瀛壶钓翁道:“冲着你管二侠的身份,自不会出言相欺,就是天涯海角,老朽也能把她找到!”

  说完便自转身欲去。

  管云彤忽然心中一动,高声说道:“钓翁长居海上,难得驾临中原,情稍待片刻,让管某略尽地主之谊怎样?”

  瀛壶钓翁似是心急找寻冷桂华的下落,神情极为不快,听得管云彤的话语,掉头说道:“盛情心领,不必啦!”

  抬腿跨步,直向堤坡走去。

  管云彤疾上五步,超到他的前面,双手抱拳,正待开口说话,瀛壶钓翁脸色激变,冷然说道:“阁下可是想强行留客?”

  管云彤道:“管某虽是诚心留客,钓翁不赏脸也是枉然!”

  瀛壶钓翁道:“那么阁下挡住去路,是什么意思?”

  管云彤道:“管某想向钓翁打听一样事情。”

  瀛壶钓翁道:“请说吧!”

  管云彤道:“不知方壶渔隐是否也到了中原?”

  原来他知海上三仙,除蓬壶奇僧经常行道江湖,其余二人长年隅居海上,啸傲山水,很少涉足江湖,现下见瀛壶钓翁为替友报仇,追寻冷桂华来到此地,忽想起先前同神手摩云薛仰山疾舟而走的渔装老人,很可能是方壶渔隐,故而有此一问。

  瀛壶钓翁道:“我俩同时离开海上,来到中原,不过各有任务,我们是分头行来……”

  忽然长眉一皱,想了一下,接道:“怎么?难道阁下适才说这里出了事情,与方壶渔隐有关么?”

  管云彤遂把神手摩云同一渔装老人匆匆而去的经过情形讲明之后,继续说道:“管某虽然没有看到相貌,但以那身装束,以及那操舟疾行的功力手法,中原武林之中,实没有那等人物,是以管某揣度,可能是方壶渔隐,不知他为何事来到中原,钓翁可以见告?”

  瀛壶钓翁闻言,双眉紧皱,沉吟了良久,说道:“在我想来,八成是他!”

  话到此处,忽的神色一变,面现急容,又道:“此事关系中原武林一扬劫难,事不容迟,咱们赶快追去。”

  话声一落,人已纵身跃起,直向他来时的小舟落去。

  管云彤何等阅历,虽然不明事实的真像,但从瀛壶钓翁说话的语气,以及惶急的神色看来,知道事态严重,他心悬老友“神手摩云”的安危,一见瀛壶钓翁跃向小舟,便也不再追问,紧跟着腾身而起,纵落小舟之上。

  薛寒云见二人迫不及待地飞身上船,不禁心头大急,就在二人跃上小船,立足未稳之际,也自娇躯疾闪,赶到小舟头前,急声说道:“管叔叔,现下师父行踪已明,您真的不带我同去找师父么?”

  乞求之情,溢于言表。

  管云彤又何尝不想带她一道去?只因她师父留言在先,自己身受重托岂能违背?闻言虽觉难过,但也不能不狠下心肠,当下肃声说道:“你师父行事,一身严谨,他既教你株守家园,自有他的打算,你要跟着我们去找他,这不是叫叔叔为难么?”

  说着顿了一顿,又道:“再说,三三大会,转眼即届,现下黑白两道的各路高人,群集小南海中,你家距那开会地点,近在咫尺,风云变幻,随时都有事故发生,万一家中无人看管,发生了什么事故,你师父回来责怪下来,你、我拿什么话来交待?”

  瀛壶钓翁也跟着说道:“薛姑娘,此事牵连太大,凶险重重,你师父留言所示,用意至深,老朽奉劝一句,你还是留着看家吧!”

  薛寒云虽然心悬师父的安危,但二人所说也是实情,知道自己就是再行恳求,或是放舟追赶上去,不但管叔叔不肯,只怕那造才与自己打了一架的瀛壶钓翁也不会同意,当下便再也不说什么,望着二人渐行远去的舟影出了一会神,转身招呼佣人范刚,径自走回院门。

  要知瀛壶钓翁成名海上,不但修为精深,行船的手法也是与众不同,此刻心急兼程,行速更是快捷,单桨拨水,有如海燕掠波,不到一盏热茶的工夫,已驶出了五七里水面。

  徐徐的和风,轻拂着静静的湖面,水色天光,烟波瀚茫,一舟至此,尘念顿消,但船上的管云彤与瀛壶钓翁,却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忽听管云彤出声问道:“钓翁,你适才说此事关系中原武林一场劫难,管某甚不明白,现下可能为管某一道么?”

  瀛壶钓翁一面摇桨,一面说道:“管兄可还记得江北怪里上官池这个人么?”

  管云彤略一沉吟,答道:“此人自与岭南大侠寇公奇,在天山绝顶较技之后,三十年已默无消息,怎么,难道钓翁在中原道上发现了他的行踪?”

  瀛壶钓翁道:“老朽与方壶渔隐,本是为了老友蓬壶禅师杀身之仇,同来中原探寻冷桂华的下落,但刚一踏进江南地面,便听到北任上官池出现江湖的风声,当时因事不关己,也未放在心上,路过武汉,遇着嵩山少林寺的掌门方丈无我大师,得知北怪此次重现江湖,心怀凶谋,要把中原道上的武林人物,斩尽杀绝!”

  管云彤听的怔了一怔,问道:“此人三十年未履江湖,中原道上的武林人物,对他无怨无仇,他为何要做下这等斩尽杀绝之事,管某实在不解!”

  瀛壶钓翁轻叹~声道:“我们乍听无我大师口出此言之时,也是颇为不解,但经他说明原委之后……”

  管云彤接道:“不知无我大师讲了些什么?”

  瀛壶钓翁道:“无我大师说,北任心胸狭隘,性情乖僻,对昔年天山较技,未能当场斗败南奇之事,引为毕生大恨,三十年来一直耿耿于怀,而当今中原道上的知明之士,大多是岭南大侠昔年的好友、属下,他此次重出江湖,由于对南奇的深恨积忿,中原武林人物自是难逃株连,惨遭杀戮!”

  管云彤“哦”了一声,将信将疑的说道:“管某听来,这不过是无我大师,衡情度理的一番揣测,是否真有其事,实在很难断定。”

  瀛壶钓翁道:“老朽同方壶渔隐,又何尝不是管兄这等想法,但无我大师却是神情庄肃,语气肯定,并说他因要参加三三大会,无法分身,请我俩抽出一人,到几处当时北怪可能落脚之处,踩探一下,言定一有眉目,立即转来同他共谋对策,在三三大会之后,他便亲身出来邀请一位多年未履江湖的风尘奇人,乘北怪准备未遂之前,合力将他剪除,三三大会之前,便由我俩不论是谁,先同那位邀请之人,酌量行事。我俩见他这般郑重其事,而此事又关系中原武林千百人的性命,当时便答应下来。”

  话到此处,脸上突然掠起一片腼腆之色,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怕管兄见笑,老朽虽然也是长年隅居海上,但武功成就,却是不如方壶渔隐,自觉无能担此重任,当下便决定由方壶渔隐前去踩探北怪,我则仍照原定计划,来此追查冷桂华的下落……”

  忽然皱眉沉吟一下,接道:“是以适才听到管兄讲神手摩云与一渔装老人匆匆而去的情形,老朽估量一定是方壶渔隐,探得了北怪的下落……”

  管云彤听到这时,不禁暗暗忖道:“如此说来,此事已无疑问,但北怪三十年前,既已名满天下,少有敌手,武功之高,可想而知,现在重出江湖,修为与时俱增,武功不知又精进了多少。神手摩云同方壶渔隐,虽也各有一身不凡的艺业,但要与北怪动起手来,只怕还是没有制胜的把握,除非自己与瀛壶钓翁即刻追上二人,四人合力围歼,或可马上成功,否则,那可是危险万分之事!”

  一念及此,不由心头大急,未等瀛壶钓翁话完,立即接口问道:“北怪落脚之处,钓翁可知道么?”

  他想到此事不仅是神手摩云,方壶渔隐的生死成败,而且关系着中原武林千百万人的性命,是以想先问明地点,待会上岸之后,超走捷径,追上二人。

  瀛壶钓翁低头想了一下,道:“一是苏北徐州城外的紫灵观,要不就是浙南括苍山中的耸云岩!”

  管云彤听的眉峰一皱,暗道:“苏北、浙南,相距何止千里,拿不准两人究到何处?一旦南辕北辙,走错了方向,那可是……”

  一念未了之间,瀛壶钓翁神光一瞥,便已看透了他的心事,当下说道:“管兄可是觉着我们上岸之后,究竟赶往苏北,还是急奔浙南?一旦错了路径,追他们不上么?”

  管云彤听话辨意,知他已有定准,随口说道:“这么说来,钓翁已是胸有成竹了?”

  瀛壶钓翁微微一笑,道:“胸有成竹例说不上,不过老朽同方壶渔隐分手之时,唯恐失掉联络,相约每到一处,各自留下本门标记,方壶渔隐即已到了此地,上岸后在附近搜索一下,定然有所发现,只要找到方壶渔隐留下的标记,便不难按图索骥,追上他们了。”

  管云彤听他这么一说,宽心略放,再也不说什么,伫立船头,望着平静无波的湖水,想起这大半天来的经过,不禁感叹交集,思绪万端……。

  突然间,随风送来一阵低弱的吟声,吟的是:

  “江湖事,永无休;

  论是非,讲恩仇!

  惹祸只为多伸手,

  遭殃多是强出头……。”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低沉有力,入耳铿锵,而且语意之中,隐示警告,饶他管云彤、瀛壶钓翁同是内外兼修的绝世高手,也不禁为这突来的吟声。听得悚然一惊,心神震荡!

  随着这低沉的吟声,前面五七十丈外一丛芦苇后,荡出一叶小舟,舟行平稳轻快,显见那操舟之人,是一位久经风浪的水上能手。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满脸精悍之色的中年汉子,双手摇桨,漫不经意地随手划行,一位身材瘦小,须发霜白的老叟,岸然卓立船头,仰脸望天,两手负背,神态极为悠闲。

  管云彤、瀛壶钓翁,这两位隐迹中原,称尊海上的风尘奇人,虽然淡泊名利,已数十年不涉江湖,但修为精深,见闻广博,仅从适才震荡心神的吟声听来,已知来船上的两人,俱都身怀绝高武学,而那隐含警告的吟语,也多半是冲着自己二人而发,但眼下小南海中,黑、白两道高入云宵,只不知道这二人是那路好手?而自己两人,与双方俱无渊源,也未接受任何一方的邀请,不知这人为何向自己提出这等隐约警告?……

  百思莫解之下,瀛壶钓翁忍不住低声问道:“管兄,老朽已数十年未履中原,对当今各门各派,黑白两道的高人,大都讳莫如深,管兄可识得眼前这两人的来路么?”

  管云彤摇头答道:“在下生性疏懒,少涉江湖,对当今中原武林人物,毫无交往,眼前这两人的来路,管某也是与钓翁一样!”

  两舟因是相向而行,接近自然极快,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工夫,来船已到三丈开外,瀛壶钓翁因摸不透对方的来路,而且身有急务,自不愿惹起事端,延误行程,当下单桨微推,船头已斜出了一丈多远。

  就在两舟行将交错而过之际,那卓立船头的老叟,突然转过头来,神目微睁,冷电暴射,扫掠了两人-眼,嘴角忽的响起一阵阴森森的冷笑!

  管云彤、瀛壶钓翁只觉老叟的一双神光,有如两把锋利的霜刃,自己目光一触,立时心头一跳,不禁打了两个寒噤!

  两人虽然心有所系,不愿轻易惹事,并从对方一双眼神之中,觉出老叟功力奇高;但也不禁为他这声阴森的冷笑,撩的心头冒火,管云彤剑眉耸动,星目闪光,正待出言发作,瀛壶钓翁已陡然沉桨停舟,抢先朗声发话道:“彼此素昧生平,尊驾这般冷眼瞧人,不知对我二人有何指教?”

  说话之间,软钢打造的钓竿,已同时紧握手中。

  但那老叟却是神情冷漠,不但一言不发,就连正眼也不看二人一下。中年汉子双桨一划,船已疾驶而过。

  两人虽然心中有气,但对方故意装聋作哑,不予接搭也是无可奈何,管云彤低声功道:“钓翁,何必同他生这种无谓闲气,咱们走……”

  一语未了之际,耳际忽又响起那种低沉的吟声:

  “面前虽是黄泉路,

  明哲保身可回头”

  命中注定三春死。

  绝难延挨到九秋!”

  低沉的吟声一落,接着又是一声长长的阴森森的冷笑,转眼望去,船已离开了四五十丈远。

  瀛壶钓翁望着那迅快远去的舟影,心中忽的思潮起伏,感触万端,长长叹息一声,道:“老朽浪迹海上,逍遥自在,与人无争,与世无忤,想不到为了蓬壶禅师身罹惨祸,又涉江湖,眼下冷桂华的下落尚未查出,又在此遇上这种拂心之事!”

  话到此处,脸上突然掠起一片黯然神色,又道:“从那人两次隐含警告的吟语听来,我们的动机,他们早已知道,看来你我此行的后果,倒真可预料了!”

  管云彤也觉出那人两次警告,决非无因而发,但江湖人讲究的是宁折不弯,而且此事不但关系老友的生死安危,且牵连武林千百万人的性命,这等大仁大勇之事,何能为了人家轻轻几句警告,自己就畏难抽身,裹足不前,意念及此,接口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未来之事,谁也不敢预料,钓翁,你我既已卷人这场是非,就只有在所不惜,走一步瞧一步了!”

  瀛壶钓翁暗叹一声,再也不说什么,单桨拨水,径向岸边疾划而去。

  约莫又过了一盏热茶的工夫,业已驶到岸边,二人舍舟登陆,瀛壶钓翁四下打量了一眼,说道:“此处荒僻人稀,方壶渔隐绝不会在这等地方留下标记,老朽初来乍到,地形不熟,管兄……”

  管云彤一听话头,已知下面要说什么,当下用一手指前不远处的一道山坡,接道:“转过这道山坡,有一镇甸,虽非通都大邑,却也是附近数十里内的商贾聚积之地,只不知方壶渔隐是否会在斯处留下暗记?”

  瀛壶钓翁道:“请管兄带路,我们先去看看再说吧。”

  管云彤当先大步而去,瀛壶钓翁随后跟进。

  山坡离小舟拢岸之处,不过里许远近,这两位风尘奇侠,步如行云流水,那消片刻,业已走近山坡。

  就在两人将要转过山坡之际,前面突然传来一阵,“登,登,登……”的奔跑之声,紧接着响起一声犬吠。

  两人闻声止步,定神望去,只见前面路中三丈以外,一个疾服劲装大汉,跑得满头大汗,身后紧追着一条大如犊牛的黄犬,迎面疾奔而来。

  管云彤看的怔了一怔,暗道:“看这人纵跃起步的身法,武功已有根基,为何连一条狗也对付不了,被追得这等狼狈……”

  一念未了之间,那大汉已奔到管云彤面前,不觉身形一侧,让过了大汉的疾奔之势,右袖随手一挥,直向紧追不舍的黄犬拂去。

  他功力何等深厚,虽是随手一挥,可也非那黄犬抵挡得住,但见一股劲风,直把那疾冲而来的黄犬,卷的腾空一丈多高,倒飞回去,只听“汪!汪!”两声狂叫,那黄犬竟然被跌出两丈多远,在地上打了几个翻滚,才爬了起来。

  黄犬似是想不到在这转弯之处,会突然有人暗中施袭,把眼前就要追上的目标,放了过去,一时狗性大发,刚一爬了起来,但又“汪”的一声怒吠,冲着管云彤扑到,大嘴一张,直咬面门,两条前腿倏然一分,却向他双肩抓去。

  管云彤见黄犬扑来的架势迅快无比,也自不敢过分大意,未等他扑近身来,便已抖袖疾挥,一股强猛的劲风起处,黄犬又被卷了回去,这下想是力道用的较大,黄犬不但腾得高,摔得远,而且也跌得重,落地之后,竟是“汪!汪!汪……”痛嚎不已,过了半晌,才慢慢地爬了起来。

  黄犬似是异常通灵,眼见一击无功,自己反而吃了大亏,再也不敢逞强,当下只瞪着一双大眼,凶狠狠地朝管云彤盯了一阵,便自回头奔去。

  管云彤望着转身回奔的黄狗,若有所感地说道:“怪不得那大汉被它追的狼狈奔逃,就以它刚才扑击施袭的架势来说,一般江湖武师就无法招架得住……”

  忽的感叹一声,接道:“钓翁,此犬高大雄壮,性灵身捷,并懂搏技之术,看来豢养此犬之人,定然化了不少心血,如果假以时日,再悉心训练一下,普通江湖高手,也难敌得过它了!只不知是何人所养?”

  瀛壶钓翁忽然心中一动,暗道:“这狗如此神骏威猛,饲养者绝非平常之人,这犬既在此地出现,那主人可能也在附近,常言道:‘爱屋及乌,打狗欺主’,万一它那主人找来,难免不引起事端,自己两人纵然不怕,也势必因此耽搁时间,延误行程。”

  一念及此,当下说道:“此犬何人所养?老朽亦揣度不出,不过能养这等通灵之物的人,绝非江湖流俗,乃可断言……”

  忽的肃容正声,接道:“管兄,正事要紧,我们赶快去吧!”

  管云彤何等人物,那能听不出他言外之意,自己觉着眼下这等当口,实不宜再生枝节,当下只说了声:“钓翁说得是!”便自跨步转过山坡,径向前面不远处的镇甸走去。

  但两人刚刚走出三五丈远近,忽听“汪”的一声,那黄犬竟然去而复返,迎面向两人跑来。

  但两人一见黄犬去而复返,知道必有事故,闪眼瞧去,只见一个满头癞痢,一脸污垢的老化子,赤脚草鞋,手拿一根黑竹根,跟在那黄犬身后,一步一越地疾奔而来。

  在管云彤、瀛壶钓翁这两位风尘奇人的想像中,以为豢养此犬之人,一定是什么高人隐士之流,那知眼前随着黄犬奔来的,却是个要饭的叫化子,两人不禁同时一怔,暗道:“想不到一个讨饭的乞丐,也能饲养这等通灵之物,这倒真是江湖之大,无奇不有了……”

  正思忖间,黄犬已停在两人丈外之处,癞叫化似是极为忿怒,手中黑竹棍一顿,赫然入地数寸,只见他怪眼一翻,精光电射,望着管云彤同瀛壶钓翁,气冲冲的喝问道:“你们两人是谁打我的狗?赶快站出来!”

  管云彤暗忖道:“这癞叫化子既然能养此犬,必定是大有来历之人,眼下自己要事在身,倒是不可与他顶撞,不如好言敷衍两句,岔过了事。”

  一念及此,虽然听不惯他这种气势汹汹的喝问之言,但仍心平气和地应声而出,双手抱拳,正待开口答话,站在身后的瀛壶钓翁,早已接口说道:“尊驾的宝犬,是我这位同伴打的,不过情非得已,事出无心。”

  说着拱手为礼的又道:“老朽这里代为陪礼如何?”

  癞叫化冷笑一声,咧嘴说道:“癞化子一生行事,向不罪及无辜,既然不是你打的,你就少管闲事!”

  语气神态,冷竣至极。

  两人急务在身,自是不愿惹事,但也绝不怕事,眼见癞叫化这副蛮不讲理的态势,知道这场是非,已然避免不了,管云彤剑届一耸,朗然说道:“阳关大道,朗朗乾坤,放狗逞凶,追咬行人,慢说没有打伤你的狗,就是打死了也是大为应该之事!”

  癞叫化任叫一声道:“好哇!打了我的狗,还敢强词夺理派我的不是!”

  话到此处,拔起插在地上的黑竹棍,陡然欺前两步,怒声喝道:“我放狗追贼,关你的屁事?今天要不还一个明白,小心要饭的……”

  管云彤接着:“你要怎样?”

  癞叫化扬掌作势的大声喝道:“你是怎样打我的狗,我就怎样打你的人!”

  管云彤道:“你有打人的本领吗?”

  癞叫化右臂一抬,大喝一声道:“不信你就试试!”

  当胸一掌,猛劈过去。

  这时,两人相距不过五尺左右,癞叫化掌势出手,一股强猛的劲风,呼然向管云彤当胸卷到。

  管云彤眼见劈来掌势劲猛异常,不由微微一怔,暗道:“怪不得他这么蛮横恃强,手底下确实不错。”

  左袖一抖,正待出手还击,忽然心中一动,刹那间暗忖道:“这癞叫化功力不弱,三招两式之内,定然难以胜他,缠斗一久,势必惊动行人……”

  闪念及此,身形疾侧,让过了当胸击来的掌风,高声朗笑道:“此处不是动手之处,要打我们换个地方!”

  转身疾跃而起,直向山坡上奔去。

  癞叫化冷哼一声,立即追跃而上,瀛壶钓翁摇头暗暗一叹,展开身法,紧随二人之后,腾身跟上。

  那黄犬见三人奔向山顶上,也自腾跃了上去,但仅追了一半,忽的转身向来路疾奔而去。

  这山坡不过百十丈高下,三人均是功力绝高之人,身法一经展开,有如猿猴攀崖一般,十几个纵跃起落,已然登临山顶。

  管云彤放眼四望,瞥见左面一排松林之后,有一块约莫四丈方圆的草坪,当下一长身,疾奔过去。

  他这里身形刚停稳,癞叫化已跟踪赶到。

  癞叫化似是从适才登山的身法已看出眼前这中年儒士,绝不是泛泛之辈,一时间倒也不敢贸然出手,只瞪着一双怪眼,一眨不眨地凝神注视。

  他这种怔然神情,如何逃得过管云彤锐利的目光,当下哈哈一声大笑道:“你方才不是要打我吗?怎地现在又不敢出手了?”

  癞叫化生性冷傲,自负极高,虽已觉出他身怀武功不凡,却也禁不住这等挑逗话语,闻言冷声一笑,呼的一掌,猛劈过去。

  管云彤志在速战速决,再也不闪不让,振腕挥袖,硬截劈来的掌势,迎击过去。

  癞叫化只觉对方随手一挥之力,劲道强猛绝伦,掌势还未接实,便有一股潜力浪涌而至,不禁心头一凛,未待掌势接实,立时沉腕疾收,接着身形一闪,迅快无比地欺到管云彤左侧,右掌一举,斜肩砸下。

  管云彤见他收势、斯进这等快捷,也不觉微微一怔,暗道:“这癞叫化不但功力深厚,对敌经验也异常丰富,若不出奇走险,势难速胜。”

  当下意念闪动,已自计上心来。

  就在癞叫化掌势快要劈中肩头之际,蓦然力沉双足,功行左肩,两脚一顿,身形陡矮三寸,使他下劈的掌势够不上部位;掌势一虚,力道消散,接着脚跟一挺,身形暴升,肩头一耸,反向癞叫化下砸的掌势硬迎上去。

  这-着变化,不在武学常规之内,待到癞化警觉收势,他上耸的肩头,业已撞着了掌缘,但听扑然一声问响,癞叫化只觉手掌如击铁石,震得腕骨欲折,一条右臂几乎麻木的不能举动,不禁心头大骇,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不过眨眼间的事,管云彤一着得手,接着身形疾转,闪到了癞叫化身后,大喝一声:“你也接管某人一手试试!”

  右手二指,如风而出,一股如刀似箭的指劲,向他“风府”穴电疾点到。

  要知这“风府”穴乃人身三十六大要穴之一,不论武功怎样高强,修为如何精深,若遭人以内家真力点中,轻则当场伤残,重则立时歼命!癞叫化武学精传,自然识得厉害,当下直吓得心胆俱裂,亡魂皆冒!

  但他究竟是久经大敌之人,心中虽是惊骇得魄散云飞,但章法仍然不乱,就在他指风快要触及穴门,招架危难的千钓一发之间,蓦地扑身下倒,势演“锦缎铺地”,在离地尚有寸许之时,足尖有力疾弹,一式“伏地追风”,向前贴地平飞出一丈多远,惊险无伦地避过管云彤的背后一击。

  管云彤见他竟然在掌臂受创,惊魂未定的情势之下,仍能临危不乱地施展身法,避开自己十拿九稳的两指疾点,不觉微微一怔,暗道:“这癞叫化一身武功,确实高明,如让他缓过势来,不知要缠战多久?……”

  忽然右脚一招,随着癞叫化贴地前飞之势,如影随形般追了上去。

  癞叫化刚刚挺身站起,还未转过身来,管云彤右臂疾伸,举掌朝他背心上按去。

  一侧观战的瀛壶钓翁,看得眉头一皱,电光石火般地忖道:“这癞叫化虽然横不讲理,但也罪不至死!”

  闪念及此,脱口叫道:“管兄手下留情!”

  这时管云彤右掌已接在癞叫化背心之上,只要一吐掌心蕴蓄的内力,癞叫化势必被震的五腑离位,虽然未必会歼命当场,但至低限度亦将重伤难起。

  就在他掌心中的内力,将吐未吐之际,耳际响起了瀛壶钓翁的叫声。

  刹那间心动念转,掌势疾收,忽的倒跃,退出八尺。

  癞叫化转过身子,怪眼喷火,凝视着管云彤,难见表情的污脸上,神色倏然激变!惊愕、忿怒、惶惑、羞惭,刹那之间,速换了多种不同的色彩。

  瀛壶钓翁眼见癞叫化激变的神情,心中突然泛起一阵莫明的感叹,大步走到癞叫化身前,拱手说道:“江湖之上,难免发生误会,尊驾如不嫌弃,老朽做个调人如何?”

  管云彤也觉着神手摩云、瀛壶渔隐二人去向未明,前途吉凶难料,眼下实不宜再树强敌,多续怨仇,心念一转,悔意立生,正待讲上几句抱歉之言,忽见癞叫化怪眼一翻,厉声喝道:“癞叫化一生行事,恩怨分明,不愿受人之恩,也难忍人之辱,欠思还恩,有仇报仇,他日还情欠思之日,也就是我癞叫化情结今日蒙羞之时……”

  话到此处,突然一顿,两眼精光电射,凝注管云彤接道:“请把名号来历说出,癞叫化他日好还思索仇!”

  管云彤数年未履江湖,不愿涉足恩怨,但眼下被癞叫化拿话一逼,也不禁微泛怒意,当下说道:“管云彤就住在小南海边上,还恩大可不必,报仇随时候教!”

  话头一转,又对瀛壶钓翁说道:“钓翁,咱们走!”

  瀛壶钓翁摇了摇头,暗叹一声,当先转身,跨步向山下走去,管云彤紧随身后而行。

  但两人还未走出草坪,松树内突然传来一声详和的佛号道:“几位缓走一步,让老衲替三位引见一下!”

  随着话声,眼前但见人影一闪,草坪中已多了个长眉大耳,面如古月,僧衣云履,宝像庄严的老和尚。

  老和尚这一现身,管云彤、瀛壶钓翁同时停步转身来,还未等二人开口说话,老和尚已然日宣佛号,面向瀛壶钓翁,手指癞叫化说道:“钓翁,那位是当今领袖穷家帮的齐帮主!”

  转脸又对癞叫化道:“齐帮主,这位便是贫僧午间向你提起过的,海上三仙之一的瀛壶钓翁。”

  忽的神光-转,目注管云彤道:“这位施主是……”

  管云彤见这老和尚宝像庄严,脑际灵火一闪,接口说道:“在下管云彤,老禅师可是少林寺的掌门方丈无我大师?”

  老和尚双掌合十,神色欣然地答道:“贫僧正是无我,方丈送去薛大侠不久,现在又在此地遇上管施主,老衲缘份不浅。”

  说着又宣怫号道:“沧浪二友同出江湖,实乃中原武林之福了!”

  管云彤抱拳一揖,歉然说道:“大师禅门高僧,望重寰宇,庶民尊戴,武林钦崇,管某山野之人,怎敢当老禅师谬赞……”

  忽听癞叫化高声叫道:“那来许多繁文缛节,癞叫化就不喜欢这一套。”

  忽的大嘴一咧,哈哈朗笑道:“我道什么人能在三招两式之内,把癞叫化折在手下,原来是沧浪二友的管老二,值得,值得!”

  原来这癞叫化子正是名满当今的丐帮帮主,白头丐仙齐扶弱,而那被打的黄狗、乃是他随身爱犬“黄郎”,可是他名头虽大,但管云彤与瀛壶钓翁,一个隐迹中原,一个隅居海上,数十年不涉江湖,彼此虽也有个耳闻,但却缘悭一面。

  加以白头丐仙孤傲自负,生性偏激,见面之下连姓名也不问,就动手起来,等到管云彤自报姓名,他便记起似乎听人说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现在经无我大师这一说出沧浪二友的名号,他便恍然记了起来,想不到眼前这位中年德士,竟是数十年前即已名震江湖的沧浪二友之一,以十二手雷音箫招,与神手摩云薛仰山齐名的管云彤,适才满腹羞怒,随之一扫而空,心头一高兴,便又恢复了他令人难测的怪异僻性,哈哈大笑的说起话来。

  管云彤、瀛壶钓翁,虽已数十年不与武林中人往来,但对当今的有名人物,却也是个耳闻,一听无我大师眼前这癞叫化就是大名鼎鼎的丐帮帮主,管云彤想起适才之事,心中颇觉不安,当下双手一拱,歉然说道:“管某见闻浅薄,不识尊驾便是名满当今的齐帮主,适才之事,尚望不要记挂才好!”

  白头丐仙怪笑一声道:“沧浪二友,乃风尘奇人,放眼当今武林,能与之走上三招两式的,找不出几个来,癞叫化折在你管老二手里,算不得丢人现眼,不过要饭的一生行事,向来说-不二。”

  说到这里,略一沉吟,又道:“彼此出于误会,报仇可以不谈,但掌下留命之恩,癞叫化却不愿还来生债!”

  此人虽然生性怪异,但恩怨却是分得清清楚楚。

  三人适才之事,有如一天风雨,经无我大师来一弓悦,风吹雨过,云散现天,彼此误会尽释,前愆水消。

  无我大师长眉一展,扫掠了三人一眼,轻宣佛号说道:“几位都是一代大侠,些微一点小事,就此算完也吧!”

  忽的转过脸来,目注管云彤、瀛壶钓翁问道:“两位行色匆匆,可是驰援薛大侠、方壶渔隐去的吗?”

  管云彤道:“不错,大师既然已见过他们,想必去向已告诉大师了?不知是苏北,还是浙南?”

  无我大师道:“听方壶渔隐说,北怪在浙南括苍山耸云岩,大兴土木,广招昔年党羽,声势已十分浩大,先前贫僧倒还担心薛大侠两人力量不够,现在二位赶去合力行事,那就万无一失了!”

  两人心悬老友安危,早已恨不得腋生双翅,追上神手摩云与方壶渔隐,现下去向已明,更是去心如箭,瀛壶钓翁待无我大师话一讲完,立时拱手说道:“大师,齐帮主,既然如此,我俩便就此别过了!”

  转脸又向管云彤说道:“管兄,咱们走吧,待会只怕赶不上他们了!”当先向山坡走去。

  但还未走上两步,管云彤突然心中一动,想起先前湖上遇着那须发霜白,身材瘦小的老叟之事,发话说道:“钓翁请稍待须臾,我还有一事想向大师与齐帮主请教一下!”

  语音虽很平和,神色却很庄重。

  瀛壶钓翁心念电转,已知他心中所问何事?暗想:“无我大师、白头丐仙,同是名满宇内的武林宗师,交游既广,见闻尤博,那老叟是何来路?他们定然知道,是敌是友?一问即见分晓,如是敌人,也好预谋对策,早作准备。”

  想到这里,立时停下步来,默听下文。

  无我大师见管云彤说的十分庄肃,不由长眉微皱,问道:“不知管施主所问所事?只要贫僧同齐帮主知晓之事,无不详尽奉告。”

  管云彤遂将来时湖上经过,详细说明之后,继续说道:“以大师阿齐帮主交游之广,见闻之博,纵然不识其人,想必亦能揣出是什么来路?”

  白头丐仙皱眉沉思,神情一片茫然。

  无我大师却在略为沉吟后,脸色陡然大变,庄严肃穆的宝像之上,顿时罩上了一层暗淡的愁云,神情凝重,长眉深锁,宛如晴朗的碧空之中,突然风起四方,云蔽天日,昏暗、低沉,令人见了有一种山而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要知道无我大师,乃少林寺近百年来一位武功杰出的有道高僧,执掌嵩山门户,垂四十余年之久,修为精深,定力坚强,领袖宇内武林,不知经过多少风险,无论遇上什么大事,莫不从容应付,处之泰然,像眼下这等闻言变色的情形,可说是绝无仅有……。

  他这等反常的凝重神情,瞧在管云彤、瀛壶钓翁、白头丐仙这三位武林奇客的眼里,不禁大是骇异,但看这锁眉凝思的沉重神色,知道这位禅门高僧,一定是在思索一件极为重大之事,一时又不好打扰他的神思出言探问,只心怀忐忑的站在一旁,默然相待。

  晴朗的丽日,照耀着春意盎然的大地,和暖的微风、轻拂着林木葱郁的原野,春光明媚,和风阵阵,草木含黛,景物如画;但伫立在这山头草坪中的四位武林奇人,却仿佛置身在风暴云低,山洪将发的危壑之中,目触四野,心头如负重铅一样。

  时间在沉默中过去了半晌工夫,无我大师忽然慨叹一声道:“如果贫僧猪的不错,不但你们二友,双仙此番括苍山之行势将补空,只怕中原武林这场浩劫,再也无法避免了!”

  三人一闻此言,有如重锤击胸一般,心头同时猛的一震,管云彤正了下神肃声问道:“大师这么说来,莫非湖上所遇之人,就是北怪不成?”

  无我大师道:“昔年天山较技之时,贫僧被邀作证,对南奇、北怪二人,三十年来记忆犹新,照管施主所说那人装束像貌,以及说话的口气语音听来,当今黑白两道之中,除了北怪之外,贫僧实想不出别的人来!”

  白头丐仙怪眼翻了几下,惑然不解地问道:“听方壶渔隐说:北怪正在大兴土木,广招昔年党羽,准备尚未就绪,怎么一下子忽然跑到小南海来,实叫要饭的有些不解?”

  无我大师略一沉吟,叹息说道:“北怪为人,心机沉稳,诡诈百出,每行一事,有如三窟狡兔,令人莫测意向,实不能以常情论断……”

  瀛壶钓翁眉峰一紧,接口说道:“老朽想来,定是方壶渔隐的形迹,已被北怪发现,以他那等机警的心怀,自然揣度得出方壶渔隐的企图,是以蹑踪前来,一者探听中原武林人物的动静,再则觅机顺便下手也说不定?”

  他这虽是一番揣测之言,但就事而论,却是衡情度理,入木三分,直听得无我大师频频合首,心生同感。

  管云彤听得心中一动,暗自忖道:“这敢情是好,北怪既已来到此地,如能合力把他除去,倒可免去千里奔波,远赴括苍山之行了……。”

  但转念又想到,以北怪那等心机沉稳之人,每行一事,事先必经过一番策划、考虑,若无十分把握,绝不会轻举妄动,以身犯险,既然敢于前来,必定是有侍无恐……想到这里,脑际突然掠起另一个念头,心中不觉一震,复又忖道:“是啦,这次三三大会,轰动中原武林,当今黑白两道的精英,群集小南海中,北怪若不是与七绝庄取得了连系,定然是乘双手实力大损之际,突出奇兵,骤下杀手,不分黑白,一网打尽……。”

  正在思忖之时,忽听无我大师轻声叹道:“如果贫僧想的不错,北怪只怕早已成了七绝庄的座上佳宾了!”

  语音低沉,显得心情极为沉重。

  管云彤忽然剑眉一转,朗声问道:“大师,昔年天山较技之时,北怪武功,大师曾亲眼目睹,以我们眼下几人之力,是否可以合力与他一搏?”

  无我大师仰脸望天,似在回索昔年往事,又似在整理纷乱的思绪,沉吟了半晌,才惘然答道:“如以卅年前而论,漫说是你管施主,就是贫僧也自信足可与他一搏,但时隔卅寒暑,修为与日俱增,北怪武功,又不知精进了多少?如今我们几人纵是联手而上,实力还是显得单薄……”

  管云彤接道:“为今之计,我们该怎么办呢?”

  无我大师略一沉吟,庄容说道:“贫僧愚见,仍清管施主同钓翁去追踪薛大侠与方壶渔隐,能在三三大会之前赶不回来最好,万一不能,那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此话一出,三人同是猛的一怔,白头丐仙暗自奇道:“什么?对付一个七绝庄,已然十分吃力,如今再加上北任上官池,那还得了,现在有这么两个绝好的帮手不留,反而把他们支开去,万一三三大会之前赶回来,那岂不是鸭蛋碰石头,有死无生,不知你这老和尚是弄的是什么法门……。”

  他乃性情急躁之人,心中疑念一起,便难忍得住,当下大嘴一咧,正要开口问话,无我大师却已仿佛看透了他心思似地,目注管云彤与瀛壶钓翁,正容说道:“北怪虽然雄心万丈,武功奇高,但若你们二友、双仙合力联手来对付他,北怪可有自知之明,决然难以为敌……”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故此贫僧推断,他湖上两次警告,无非是故弄玄虚、令两位莫测高深,闻警而退,使你们双仙,二友的力量分散,以便各个击破,是以贫僧思酌再三,二位还是去追踪薛大侠与方壶渔隐的好……”

  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倏而住口不言。

  管云彤、瀛壶钓翁虽然觉出他言未尽意,但却知道这位禅门高僧,胸罗万有,处世谨慎,现在他既要自己两人仍照原来行程,胸中必有万无一失的打算,当下便再也不说什么,各自立时把手一拱,向无我大师、白头丐仙打了个招呼,相偕走下山坡,径奔浙南而去。

  白头丐仙虽也是阅历深博,老于事故之人,但却猜不透无我大师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一时不禁疑云满腹,心事重重,还未等管云彤瀛壶钓翁走下山坡,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管老二一身武功,是癞叫化平生中会过的第一高手,眼下敌强我弱,放着这等好帮手不留,不知你这老和尚打的什么主意?”

  无我大师忽然放下适才那种沉重的脸色,微笑说道:“此中原委,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回去慢慢再谈吧。”

  僧施展处,人已走进松林。

  白头丐仙见他说的神情轻松,以为他真有什么高识远见,满怀疑虑一扫而空,随着他穿过松林转向来路走去。其实老和尚那有什么妥善打算,只不过哭脸把作笑脸做,有苦说不出呢!”

  且说管云彤、瀛壶钓翁两人下得山坡,沿着山坡的大路,走了约莫有片刻工夫,已到了一处镇甸。

  管云彤忽然停下步来,仰脸望了望天色,轻声说道:“现在天已过午,我们不妨在这小镇上进点饮食,购置些干粮,免得路上打尖停歇,耽误时间……”

  一语未了之际,忽听衣袂风响,侧目一看,只见瀛壶钓翁渔装飘,掠身而过,轻身快步地向路边一堵高大石碑走去。

  管云彤暗暗忖道:“是啦,这石碑堵立路旁,极是醒目,方壶渔隐如要留下暗记,必是在这等显明之处。”

  心中这么一想,人也不觉跟着走了过去。

  他远未来得及看清石碑上是否留有暗记,瀛壶钓翁已转过身来,皱眉紧脸地问道:“管兄,不知薛大侠昔年行道江湖时,用什么东西作标记?”

  管云彤听得任了一怔,答道:“据我所知,薛大哥生平之中,从没有什么标记,怎么?难道这石碑上除方壶渔隐留下的记号外,钓翁还发现了别的不成?”

  原来他们沧浪二友,虽然各异其姓,但却情如手足,管云彤年龄较小,故对圣手摩云以大哥称之。

  瀛壶钓翁闻言,脸色倏然一变,手指石碑的下端问道:“管兄可认得这是什么人物的标记?”

  管云彤顺着他手指的位置看去,只见坚硬的石碑以上,被人用内家指力,印着一柄鱼叉,叉前划有两个制钱大小的圆圈,深浅如一,痕迹犹新,分明留下时间不久,而且是出于一人之手。

  就在这两个圆圈的上方,平平整整的印着一只手印,大、小、无名三指弯曲,食、中二指载着两个圆圈。他瞧了一阵,虽知那鱼叉及两个圆圈,可能是方壶渔隐留下的标记,但那只手印,却想不出是何人所留。

  瀛壶钓翁见他神情茫然,不由满怀惶惑地说道:“这柄鱼叉,乃方壶渔隐的独特标记,两个圆圈,当是二人同行的意思,薛大侠生平既无标示,那手印无疑是别人所留,只不知是敌是友……”

  一语未了,管云彤忽然右臂一顿,劈掌向那手印击去。

  掌风过处,石灰飞扬,原本平整无痕的掌印,竟赫然深隐碑内,较之鱼叉、圆圈痕记,犹深两分之多,而那手印边缘,更是有如刀削一般,显见此人功力,实在方壶渔隐之上。

  此情入目以下,管云彤、瀛壶钓翁这两位武学名家,同是猛然一惊,暗想一个人内功到了火候,要在这石碑留下三五分深的痕记,并不是件难事,难就难在留下痕记之后,户不内陷,灰不散落,此等手法火候,除非内功练到了运力透物,丝毫不着痕迹的至高境界,实无法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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