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羽低声漫吟着诗句,总觉胸中万念涌塞,似乎不是这区区几句诗语所能表达于万一,黯然长叹一声,随手向石上一拂,真力透掌而出,石上字迹,登时尽灭。
忽然身后有人轻声喟叹道:“公子豪气干云,只是这样的句子,未免太悲凉了些!”
陶羽矍然回顾,却见紫蔽女侠易萍浑身红衫,斜斜倚在黄鹤楼上临窗的栏杆前。
他对这位行踪诡密难测,似怀有深远用心的紫蔽女侠,一向由衷钦服,因此倒并不感到过分惊异,腼腆一笑,道:“一时舒怀忘情,易姑娘不要见笑……”
易萍又轻轻叹息一声,红影微闪,从楼上凌空而下,缓步走到那块大石前,凝目细看了一会,脸上笑容尽敛,道:“公子神功已达拂石成粉的境界,匡复中原武林,为期定已不远。”
陶羽苦笑道:“我这点武功,跟外公比起来,何异涓滴之比大海……”
易萍正色道:“不然,公子身负中原武林各大门派重膺厚望,为江湖伸正义,为同道卸枷锁,武功意志,如日中天,如潮澎湃,况且师出有名,义正词严,陶天林纵有盖世武功,岂能拂逆天意?常言道:“得人者倡,失人者亡,‘人’者‘仁’也,公子挟千百武林同道正义之师,正可一举扫荡群魔,洗脱武林三十年沉冤,为什么总是心意怯懦,自廉太甚?”
陶羽被她一番言语,说得面红耳赤,内心忐忑难抑,惨然一笑,道:“唉!公愤父仇,敢不全力以赴,只怕德寡力薄,力不从心……”
易萍冷笑道:“陶天林统治武林三十年,暴戾残狠,倒行逆施,天下人谁不想寝其皮,食其肉,除了飞云山庄少数死党,可说人心尽失。公子张仁义之帜,以义伐暴,有千千万万人为你后盾,这力量是可撼山摇岳,力量那一点薄弱。”
陶羽听得惊然而谅,暗想易萍的师父鬼师董武现在正投效飞云山庄,这番话,怎会从她口里说出来?难道说她……想到这里,脸色不禁微变。
易萍似乎也觉查出来,突然收住话头,深深笑道:“咱们扯得太远了,公子是聪明人,想必能体谅我一番苦心?”
陶羽忙道:“姑娘金玉之言,在下当永志五内”
易萍举步向楼下缓缓行去,一面漫声说道:“不过,当前飞云山庄势力庞大,自然也不是轻微的力量能够动摇,我不惴冒昧,深夜邀约公子到这儿来,乃是为了有几件大事,必须面告公子……”
陶羽神情一震,急道:“正要动问姑娘,咱们抵达鄂州,不过半日时间,姑娘怎会知道咱们的行踪如此详细准确?”易萍驻足回首,冷冷道:“你们的行踪,不但我知道,连两湖分堂,也对你们行止了如指掌!”陶羽更惊,失声道:“啊!有这种事?”
易萍笑道:“还有更重要的事哩!”
她略为一顿,才继续说道:“飞云山庄不但对你们行踪了然如陷,更知道峨嵋金顶八派歃血设誓,共推公子为武林正道盟主,预备和飞云山庄重开泰山第三次武会。因此陶天林已在三天前,亲率庄中高手赶到两湖分堂,正和全真五老密议合作,准备一举将你们彻底消灭。”
陶羽摇摇头,道:“全真五老一向自视极高,却不知他们怎肯跟飞云山庄合作?”
“这都是宫天宁一手促成的……”
“什么?宫天宁?”陶羽不觉怒道:“我几次饶他性命,甚至把通天宝篆也给了他,他怎么仍然要跟我作对?”
易萍道:“宫天宁矢口不承认宝篆在他手中,更苦口说动全真五老,要他们助陶天林扫荡中原武林反叛势力,而陶天林却助全真五老寻回通天宝篆。”
陶羽愤然顿足,道:“好毒恶的手段,飞云山庄已经难对付,要是再加上全真五老,将来泰山会上,咱们准败无胜了。”
他忽然心念一动,忙问:“易姑娘,你可知道天南笑客伍子英失陷在两湖分堂的事?”
易萍道:“的确有这回事,但你们早可放心,陶天林不会伤他性命的。”
“为什么?”
“陶天林布置两湖分堂,正欲以伍子莱为饵,诱你们自投罗网,目下两湖分堂高手如云,你们要是冒险前去,岂能逃得过毒手?”
陶羽跌足长叹道:“这一定又是宫天宁的毒计。”
易萍却笑着道:“依我看,这不但不能算是毒计,反倒于公子有利。”
陶羽诧道:“这话怎么说?”
易萍耸耸肩头,低声道:“公子请想,两湖分堂既然高手如云,又对你们行踪了如指掌,要是一横心杀害了天南笑客,再合五老之力,拦截公子,彼此力量悬殊,焉有胜望?他们既不如此之图,反行此以逸待劳的傻计,正是给咱们千载良机……”
陶羽仍有些不懂,易萍又道:“为今之计,必须首先分化全真五老与陶天林的合作,据我所知,他们表面虽然合作,实际仍然彼此猜疑,并不能推诚相见,目前的合作,不过是彼此在互相利用罢了。”
陶羽颔首道:“虽然如此,咱们怎能分化全真五老呢?”
易萍道:“全真五老的目的,只在一部通天宝篆,如果咱们能设法擒住宫天宁,逼他交出宝篆,全真五老必然俯首抽身,不再助陶天林参与泰山武会。”
陶羽沉吟道:“此事说来甚易,但宫天宁生性狡诈。武功不弱,只怕难以擒他……”
易萍轻笑道:“这太容易了,明夜初更,公子等事先埋伏在城西-所破庙外,我自有方法诱他出来。”
陶羽犹豫未置可否,半晌才道:“计虽甚妙,但这样做,也许失之正大光明”
易萍笑道:“我的公子爷,世上的事,那里光明得许多,权宜一遭,也是不得已的办法,时间已经不早了,咱们一言为定,此事最好别在客栈中谈论,以防隔墙有耳泄漏风声。”
说完,返身欲行。
陶羽忽然低声将她唤住,道:“姑娘前在临离峨嵋时,曾密笺留言八大门派中隐有飞云山庄奸细,现在我等行踪,每每暗泄,足证姑娘所言不虚,但不知那人究竟是谁,姑娘可愿明示?”
易萍踌躇了一下,嫣然笑道:“我固然知道奸细是谁,但却有个原因,不便直告,公子能相信我的话么?”
陶羽忙道:“在下不过随口问问,姑娘如果不便直言,那就不说好了。”
易萍轻吁了一声,道:“其实,也非绝对不能说出来,不过,我却有些同情那人,他的暗通消息于飞云山庄,说起来,另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感人苦衷。我辈自称侠义,应该有隐恶扬善的胸襟气度,反正这件事总有揭露的一天,公子只要谨慎小心些,就不必大为此事耿耿于怀了。”
陶羽反倒十分愧悔,笑道:“姑娘胸襟,虽男子难及,我一定遵从姑娘意思便是。”
易萍淡淡一笑,这才挥挥手,转身隐入夜色之中。
陶羽痴痴立在黄鹤楼下,脑际翻腾着易萍临行的一番言语,竟是句句怪然,掷地有声,似这种言论,居然出自一个女孩子口中,尤其是鬼师董武门下,未免太令人感到迷惘了。
他帐惘良久,既钦又佩,甚至连秦佑和凌茜悄悄到了近处,也茫然未曾察觉。
回到客栈。适巧凌空虚渡柳长青也从两湖分堂回来,陶羽等见他脸色一片凝重,心知不妙,忙问经过。
柳长青叹了一口气,道:“唉!说来可恨……少侠去黄鹤楼,可曾见到紫蔽女侠?”
陶羽便把易萍安排妙计,大略说了一遍。
柳长青摇头道:“看来易姑娘所说,尽是实情,目下两湖分堂业已布下陷阱,只等咱们去送死……”
凌茜问道:“前辈夜探敌巢,可有所见?”
柳长青道:“别提了,柳某苦守一夜,实则并未踏进两湖分堂-步……”
凌茜惊道:“为什么呢?”
柳长青道:“我一到分堂左近,便发觉情势大反常情,那儿原是飞云山庄控制大江中流十余州的重地,平时戒备森严,威势恒赫,现今飞云庄主和许多高手赶到,应该格外严紧才对。但今夜却冷冷清清,不但没有明桩暗卡,甚至连一个守门的人都没有,整个两湖分堂,宛如一座死宅……”
秦佑插口道:“那么前辈可曾见到飞云山庄的人隐藏窥探?”
柳长青摇头道:“飞云山庄的人一个未见,但我苦守一夜,却远远望见宅中空地上,立着-根高竿,竿顶倒悬着一个人,随风旋转,并且有几盏孔明灯,特别照射着高竿。”
陶羽骇然-惊,急问:“竿顶那人什么形状?”
柳长青道:“相距太远,面目望不真切,但仿佛穿着一件绸衫,头上却戴着-顶貂皮做的皮帽……”
绸衫?皮帽?
陶羽、秦佑、凌茜。辛弟未待他说完,早已齐声惊呼起来:“那不是伍老前辈么?”
彼此愕然相顾,然而,谁也答不出那句问话。
柳长青察颜观色,心里已明白大半,黯然道:“柳某也有些疑心,假如那人不是天南笑客伍子英,陶天林为什么会把他倒悬在竿顶上?但是,我思忖再三,却没有敢妄动踏入,很显然的,这是一个可耻的陷阱。”
陶羽目含泪水,又问:“前辈看竿顶那人有没有声音动作?是死?是活?”
柳长青摇摇头,道:“未见蠕动,也未闻声音。”
秦佑心里一阵酸道:“这么说,他已经被他们害死了?”
陶羽却喃喃说道:“可是易姑娘却说外公不会伤他性命,难道他们又改变了主意……”
他突然从椅子上跃了起来,道:“不管它两湖分堂是龙潭虎穴,我也得去看看……”
这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
凌茜娇叱一声:“是谁?”人随声动,纤腰一拧,早已破窗飞出。
陶羽等紧跟着也穿窗跃出,扫目间,似见一条人影在墙角边-晃而没。
柳长青轻身功夫己达出神入化境地,肩头微晃,捷如狸猫般抢越过天井,恰巧拦住那人,但他一瞥之下,一颗心却向下一沉,原来那人竟是“福安客栈”店主李兴。
柳长青沉声叱道:“李兴,你在鬼鬼祟祟干什么?”
李兴脸色惨白,卟通跪倒,叩头道:“弟子……弟子想问问……掌门……师祖……早餐准备……什么……”
柳长青目光何等锐利,一见他口齿支吾,冷哼一声,骄指疾落,迳向他左胸致命死穴“府台”穴上点去
蓦然一条捷逾电闪的人影一晃,恰好将柳长青疾落中的右腕托住,同时,陶羽的声音说道:“柳老前辈,事未分晓,何苦动怒?”
柳长青长叹一声,老泪纷坠,满脸愧惭地道:“难怪我们一到鄂州,行踪便落入飞云山庄眼中,万想不到竟是这个畜生将咱们出卖了……”
陶羽反劝慰他道:“他是个生意人,久处飞云山庄淫威之下,或许一时意志薄弱,情实堪怜。”
柳长青沉痛地道:“柳某教导无方,实觉愧对祖师,少侠虽然宽宏大量,此事传扬出去,邛崃一派,就别想再在江湖上立足了……”
李兴叩头如捣蒜,哀声求道:“师祖息怒,弟子实被胁迫,前年贱内病逝,两湖分堂查知弟子是邛崃门下,便把弟子唯一骨肉强押在分堂,逼令弟子听从他们的命令,如有违拗,立刻便要取小儿性命……”
柳长青叱道:“欺师灭祖,罪当碎尸,你为了一己之私,竟连师门出卖了,还有什么脸面述说理由?”
李兴泣道:“弟子知罪,只求掌门师祖开恩。”
柳长青一探手将他挟了起来,招呼陶羽等重回房中坐下,首先废去李兴武功,然后将他脚筋扭断,命人关在一间密室中,厉叱道:“看在陶少侠份上,暂留你一条性命,且等事了之后,再受派规刑堂大审定罪。”
经过这一阵耽误,天色业已大亮,陶羽欲去两湖分堂探听伍子英生死,被凌茜等苦苦劝住,大家在店里调息一阵,用些饮食,直到夜色弥合,方才束扎停当,越墙外出,绕城向西而来-
路上极为谨慎,五个人都尽量掩蔽身形,贴着城边疾驰,行约二里,但见一个小上丘上,有一点星星灯火,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
五人不约而同直奔灯火处,奔到近前,果见是个残垣断壁,野草封蔽的破庙。但他们奔近破庙,却只见荒野寂寂,那庙中漆黑一片,方才那一闪而灭的灯火,竟不知从何而来?
陶羽轻轻对众人说道:“今夜之事,势在必得,但除非事不得已,不可伤了宫天宁性命。”
凌茜脱口道:“为什么?”
陶羽道:“他虽生性好险,与我们并无深仇大恨,咱们只在取回宝篆,何苦一定要杀他呢?”
凌茜笑道:“我知道你又想起竺姐姐了,可是,今夜竺姐姐不在,假如她在的话,只怕她第一个就要杀了宫天宁。”
辛弟道:“说得是,咱们只恨杀他一次嫌少,最好能杀他十次百次,才消得心头之恨。”
秦佑沉声道:“现在争论这些无益,等一会见机而行,要是他能悔悟前非,交出宝篆,固然只消薄惩就算了,要是仍旧执迷不悟,自然应该取他性命,以免遗祸人间。”
五个人低议一阵,决定由柳长青,秦佑、凌茜、辛弟分别埋伏在破庙四周,陶羽却先行潜进庙里,隐藏在神枢之后,准备内外同时动手,活擒宫天宁。
冷月凄清地照着大地,荒郊破庙,矗立在寒风浓露之中,鄂中气候,冬季飞雪,此时虽然还没有下雪,但朔烈寒风,呼啸掠过,使人已有几分寒意。
陶羽独自盘膝坐在神枢中,仿佛一个耐心的猎人,在守候着狡兔落网。
夜很静,除了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犬吠,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那声音是激动而纷乱的,就像有一根棍子,在他宁静的心湖中不停地搅动着。
若论宫天宁的罪行,那真是乱剑砍剁,死有余辜,何况宫天宁狡诈阴险成性,不使用非常手段,事实上必难令他交出通天宝篆,可是,如果依凌茜的主意杀了他,那么竺君仪肚里的孩子……
他并不想偏袒宫天宁,但一想到竺君仪和她肚里可怜的小生命,他的心就再也硬不起来,孩子是没有罪的,只要有一分希望,他怎能让无辜的孩子今生今世,永远见不到亲生的父亲?
算计时间,竺君仪距离临盆之期已经不远,桃花岛上仆从如云,生产自不用人担心,不过,他却暗暗怀着无限奇异的感觉,她会生一个女孩?还是一个儿子?是罗璇?是罗玑?那孩子会像谁呢?会不会承继父亲英俊的容貌和母亲温柔贤淑的性格呢?假如能够这样,那就太好了……
陶羽一面沉思,一面倾神注意庙外动静,神枢中黑得伸手难辨五指,便想到桃花岛上那快要出世的小生命,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脸上凄凉的笑容……
蓦地,一阵急促的衣袂飘风之声由远而近!
陶羽连忙收起纷乱的心神,侧耳细听,心里却陡地一惊,暗诧道:“咦,奇怪,来的个个武功不弱,而且不止一二人,倒像有五六人之多,这会是谁……”
念头方未转毕,暗影一连几闪,殿上已多了五个身形枯长的道人。
“全真五老”陶羽险些失声叫了出来:“怎么宫天宁不见现身?难道易萍在骗我……”
他一时也无法再想许多,匆忙提聚功力,蓄势而待。
全真五老踏进破庙,五双眼睛在黑暗中扫视一遍,霹雳子首先开口,道:“连鬼影子也没有见一个,难道江翼小辈存心在骗咱们?”
太虚子哼了一声,也道:“要是咱们五个老头子竟上了那小辈的当,传扬出去,全真五老就不用再想在武林立足了。”
逍遥子却道:“现在时间还早,也许他们还没有来……”
玄真子点点头,道:“二师弟说得有理,咱们先别急躁,且在这庙宇四周隐身暂待,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会带来通天宝篆?”
霹雳子道:“大师兄当真相信这种奇事?通天宝篆既在姓陶的小辈身上,还有谁会送它到这破庙里来?”
玄真子道:“愚兄却深信江翼必不敢欺骗我等,是与不是,稍等不难分晓,现在你们四人暂时退出庙外隐蔽,愚兄如未现身,你们都不可现身,无论见谁在庙中进出,都不许拦阻于他。”
霹雳子耸耸肩头,道:“好吧!大师兄既如此吩咐,咱们自当从命,只是咱们如被一个无名小辈愚弄枯守整夜,这个筋斗,可栽得不小……”
玄真子仅只淡淡一笑,并不答话,一直注视着四老都已退出破庙,自己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向神枢行来。
陶羽大惊,左腿一收,身形缓缓立了起来,暗中功行双臂,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里迸跳出来。
玄真子刚行到神枢边,突然身躯一顿,侧耳倾听片刻,忽地一长身,整个人竟破空飞起,越过神枢,背脊反贴在大殿正梁上,宛如一只巨大的壁虎,一动也不动。
陶羽方才松了一口气,唰唰两声轻响,大殿上顿时出现两人。
那两人乃是一男一女,女的领先奔入破庙,忽地掩口轻笑声,娇嗅道:“宫大侠,你是怎么啦,这样深更半夜把人家一个女孩子追到这儿,说出去,叫人多难为情……”
陶羽一听她口音,便知必是易萍,目光一瞬,易萍身后紧跟-个道装少年,果然正是宫天宁。
宫天宁神情浮躁,一脸淫邪笑容,打躬说道:“易姑娘,好姑娘,难道你还不相信小生对你的一片真情,自从得遇姑娘绝世姿容,这些日子,把小生心也想破了,求求你……”
易萍“嗤”地轻桃笑道:“瞧你分明一身道士打扮,开口闭口却自称小生,老实告诉你吧!你虽然真心待我,但我却不想跟你去做道婆哩!”
宫天宁装得愤愤地道:“唉!我的姑娘,这身道士衣服,烦也把人烦透了,你那里知道,若非为了全真教那几个老东西,谁愿意又穿上这件捞什子的道装呢?”
易萍一面暗中游目张顾,一面却脸色一沉,道:“我就是不喜欢你这种想法,全真教有什么不好?你忘了你一身武功,还是从全真教学来的?”
宫天宁冷笑道:“嘿!就凭全真教那点浅薄修为,姓宫的何曾看在眼中?再说,他们教给我的,不过一点皮毛,真正惊世骇俗的精奥武学,别说没有教我,全真教五个老东西自己也尚未参悟透彻!”
易萍心中一动,故意道:“哟!照你这么说来,难道你还知道另外比全真教更厉害的武功不成?”
宫天宁信口道:“那是自然,总有一天,我不但要超越全真教,更要驾凌飞云庄主陶天林之上,那时玄功大成,天下武林,尽在掌握之中。”
“是什么武功?你告诉我听听?”
宫天宁忽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忙笑道:“这是以后的事,现在提它作甚?好姑娘,此地荒僻无人,正是最好畅述幽情的所在,求你答应了我吧!我发誓终生作你裙下不贰之臣,此心此情,天神共鉴!”
一面说着,一面便去拉扯易萍的翠袖。
易萍娇躯一摇,躲了开去,撤着小嘴道:“你这个人呀!口里说得甜,心里却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宫天宁情急道:“这是什么话,我一番真情,可对日月!”
易萍道:“有-件事,我就知道你一直在骗我。”
“什么事?姑娘可以直说出来。”
“你还记得上次在勾漏山中,你跟雷家三环在一起,曾经撞见飞云庄主到罗阳岭来请我师父的事?”
“不错,那又怎么样呢?”
“后来雷家三环被陶庄主打败,你们又在乱山中遇上陶羽,可有这回事?”
“唔!有这回事……”
“雷家三环捉住一个纹脸大汉,本要杀死,是你出的主意,叫他们用人换书,叫陶羽交出通天宝篆,对么?”
“唔……”
“后来陶羽果然以书换人,可是,你趁他们打得正烈的时候,自己却把通天宝篆带跑了,这件事我说的可对?”
宫天宁脸色微变,诧问道:“你怎会知道?”
易萍笑道:“你们换书的时候,我恰在河边一块大石后面,所以看得清清楚楚。”
宫天宁听了,淡然一笑,道:“既然你已经看见,这几天又何必一直问我…”
易萍道:“我是一时好奇,想看看那本人人欲得的旷世奇书,究竟是什么样子,想不到你却始终不肯承认,这点小事都瞒着我,还说什么一片真情?”
宫天宁沉思片刻,忽然笑道:“我不肯承认,是怕那五个老道士知道不会放过我,你既是真心相爱,给你看看,原没有什么要紧。”
他一边说,一边探手入怀,在贴身之处,取出一本小巧书册,递了过去,道:“这就是绝代奇书通天宝篆,你看看可以,却千万不可把这件事告诉那五个老道士。”
易萍见他竟爽然取出了“通天宝篆”,一时大出意外,反倒-怔,心头卜卜乱跳,不由自主,伸手去接!
那知她手指刚要接触到书面,宫天宁突然闪电般一转手腕,宝篆忽交右手,左手却迅快无比一把扣住了易萍小臂上“太渊”穴,面泛奸笑,道:“易姑娘:你的胆量不小,在宫某面前,竟用这条美人计?”
变起时腑,易萍一时不防,穴道已被制住,急得大声道:“放手!你这样算什么?”
宫天宁阴笑道:“放手容易,你只消把那指使的人说出来,同时让姓宫的快活快活,宫某看在肌肤之亲份上,只断你双手,点闭你哑穴,使你不能把宝篆的事泄漏出去。不然,就点断你阴经七处重穴,叫你临死之前,再遍尝人世间诸般痛楚。”
易萍花容失色,奋力挣了两挣,孰料宫天宁五指生似五道钢箍,紧紧扣住她脉门,使她浑身力道尽失,那里挣扎得脱。
宫天宁得意地嘿嘿冷笑,道:“易姑娘,事至如今,已由不得你了,这儿四下无人,休怪姓宫的要用强迫手段。”
话落时,抓住易萍胸衣,“嘶”地一声裂帛脆响,夹着易萍惊呼,如脂似玉雪肤和紧身亵衣,尽现眼前。
陶羽看得热血涨腾,双掌一错,正待飞身抢出神枢,猛听梁上一声怒叱:“好孽障!”
紧接着,袍服拂劲,临空而下,五道锐利劲风,己向宫天宁搂头抓了下来。
宫天宁骇然之下,用力一带易萍,绕身疾转,湛湛躲开那从上而下的钢爪,扭头一看,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玄真子碍于易萍正落在宫天宁掌握,气呼呼收摄身躯,用手指着宫天宁叱道:“孽障,还不放手!”
宫天宁念头疾转,把心一横,抗声道:“原来这丫头竟是你们指使的,你既不仁,休怪我不义,从今后我已不再是全真教的人了。”
玄真子气得浑身发抖,冷哼道:“欺师灭祖的畜生,今日此地,就是你葬身之处,你还想什么今后?”
宫天宁一手紧紧捏着易萍穴道,一手抓着“通大宝篆”,一步一步,向大殿门口移去,同时冷声道:“这丫头是飞云山庄鬼师董武门下,你如敢动手,姓宫的杀了她,再毁了宝篆,自有飞云山庄不跟你们全真教甘休。”
玄真子厉声喝道:“畜生还想脱身,你看看身后是谁?”
宫天宁扫目一瞥,不觉大吃一惊,敢情大殿门口早已并肩站着四人,四张枯槁的脸全都苍白如纸,其中尤以他嫡属师祖霹雳子,更是目毗欲裂,怒目瞪视着他,满口牙齿,咬得格格作声。
宫天宁深知霹雳子性如烈火,只要他一出手,便用一百个易萍也难挟持自保,心念一阵转动,忙抢先叫道:“师祖
霹雳子不待他说话,早已暴声喝道:“住口,你既不是全真教中人,我也不是你师祖……”
宫天宁道:“弟子千辛万苦夺回宝篆,原是要恭献师祖座前,只因一直未得其便,才隐瞒至今,弟子身受教诲厚恩,岂甘真心做那叛教背师之事……”
霹雳子重重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道:“那么你把宝篆呈过来,再跟我讲话。”
宫天宁道:“但弟子己蒙不白之冤,呈献宝篆之后,不知师祖可愿成全弟子性命……”
霹雳子怒叱道:“胡说,教规尚在,何用狡赖,你是要我出手才肯死心吗?”
云中子接口道:“这种欺师叛祖的畜生,三师兄何用跟他多说?”
霹雳子点了点头,大步一迈,早已欺身抢了过来。
宫天宁见计不得售,一横心,手臂伸缩之间,先点了易萍穴道,两手分握着通天宝篆,大声叫道:“师祖定欲相逼,弟子横竖-死,只得先毁了宝篆,举掌自毙!”
霹雳子迫得停步,深声道:“通天宝篆乃本教至宝,你如敢毁伤宝篆,少不得要受那挫骨扬灰,死后炼魂的苦处,永坠地狱,万劫难复……”
宫天宁故作热泪盈眶,道:“弟子虽有心将宝篆呈献,奈何诸位师祖不谅下情,势迫至此,己无选择余地。”
霹雳子听了,沉吟半晌,又望望大师兄玄真子,似乎竟委决不下。
皆因全真教一向视这本通天宝篆为传教至宝,五老虽然位尊,但却谁也不敢承担毁宝罪衍,甘为教中罪人。
玄真子轻叹一声,幽幽说道:“三师弟,至宝虽珍,教规更贵,一旦势难兼顾,祖师爷定会宽赦你我重罪。”
霹雳子一阵激动,道:“大师兄明鉴,为了保全传教至宝,小弟甘愿舍却一命,也不致连累各位师兄师弟。”
他毅然回顾宫天宁道:“好吧!你把宝篆交出来,本座甘担重责,放你逃生,待返回漠北,由我自断双腿,向祖师爷谢罪,这样你总该放心了。”
玄真子等人闻言齐都-惊,不约而同叫道:“你这是何苦”
霹雳子摇了摇头,道:“这是我收徒不慎,理当如此,但求至宝保全,纵然以命换书,又有何憾。”玄真子听了“收徒不慎”四个字,不期然想起罗伟,愧然垂目,未再出声。
宫天宁双手捧着“通天宝篆”,缓缓跨前两步,屈一腿跪在地上,口里道:“弟子谢师祖恩典。”
霹雳子长叹一声,伸出右手,方要取那书本,不防宫天宁双手突然一翻,左掌掌背电掣般向上一迎,同时飞出右掌,“蓬”然一声,正中霹雳子小腹。
这一速变,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霹雳子手才抓空,猛觉掌心被一枚尖锐的小针刺了一下,浑身一麻,小腹上已重重着了一掌,顿时站立不稳,踉跄向后退了三四步。
而宫天宁却趁这一瞬之间,腾身跃起,掠出了大殿。
全真四老微微一愣,同声叱喝,一齐飞身追出,云中子站得离殿门最近,首先遥空劈出一掌。
宫天宁身形一侧,忽然左飘右闪,登时幻出七八条人影,从云中子掌劲之中,一晃而过,竟分毫无损。
云中子反倒一怔,脱口道:“错影分光,畜生已经参透宝书中玄功了。”
仅只这一眨眼工夫,宫天宁已经翻出庙外。
忽然,一条人影从黑暗中一闪而至,一声不响,对准宫天宁就是-剑劈了下来。
宫天宁忙又施展错影分光身法,闪开剑锋,急探右手,也撤出肩后长剑。
那人冷笑道:“宫天宁,留下脑袋再走。”银虹连交,一口气又攻出四剑。
宫天宁认出那人竟是凌茜,心里暗暗叫苦,再回目望时,破庙中已如飞追来三四条人影,分明是“全真四老”也蹑踪而到。
他心里大急,狠狠一咬牙,剑走轻灵,剑尖一连跳动七次,洒出一片乌黑光圈,叮叮之声不绝,居然将凌茜四招快攻封挡开夫。
凌茜也算得是剑术中好手,一时间竟认不出那桅异的剑法来历,脚下忙退了半步,柳腰急摆,腰间丝带飞扬起来,“唰”地一声,缠住了宫天宁右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茜长剑振腕挥出,娇叱一声:“着!”
剑锋过处,血光进现。
宫天宁惨叫一声,仿如一头带伤的野兽,没命狂奔,逃入夜色之中。
凌茜并未追赶,眼看着全真四老嗖嗖从身边掠过,也没有移动一下身子。
在她腰间丝带之上,缠着一条血淋淋的右臂,断臂上仍然紧紧握着那柄长剑,鲜血正循着剑尖,缓缓滴落在地上。
那是宫天宁身上残肢,他终于带走了通天宝篆,却留下一条右臂,凌茜自然想不到今日一剑之仇,二十年后,却引出无限险恶风浪来(关于二十年后宫天宁二度出世,报复今日一剑之仇的经过,请续阅本书续集《圣心劫》)。
月影西沉,万籁重又复归寂静。
凌茜怅立良久,挥剑割断丝带,厌恶地踢了那条断臂一下,抹去剑上血渍,插剑入鞘,方见陶羽抱着易萍,从破庙中急急奔来。
当他一眼看见地上断臂和长剑,似乎微微一惊,忙问:“怎么了,你已经把他……”
凌茜耸耸肩头,淡然笑道:“没有,我只是砍断他一条手臂,那家伙忽然使出一招奇怪剑法,险些无法破得,若非我临时使用线带缠住他的手臂,真要被他全身逃掉了呢!”
陶羽把易萍放在地上,道:“宫天宁不愧奇才,短短时间中,竟被他参悟了通天宝篆上好多玄妙武功,你说的那招剑法,只怕也是通天宝篆上的绝学。”他顿了一下,又道:“虽然被他逃走,好在全真五老已经明白通天宝篆下落,不致再与飞云山庄勾结,你快些替易姑娘解开穴道,咱们正好再赶到两湖分堂去救伍老前辈。”
正说着,秦佑、辛弟和柳长青都先后寻到,大家七嘴八舌谈论今夜之事,对易萍的巧计智慧,莫不由衷钦佩,辛弟听说宫天宁逃走,气得跺脚,只懊悔自己没能截住他。
凌茜解开易萍穴道,又脱下自己外衫,替她掩遮破衣,易萍连声称谢,但却劝阻众人前往两湖分堂。
陶羽道:“据柳老前辈昨夜亲在两湖分堂,见他们把大南笑容悬吊在一根高竿上,似此折辱,令人怎能忍耐?”
易萍不信,讶道:“有这种事?别是柳老前辈看错了吧?”
柳长青愤然道:“老朽虽然年迈,眼力却不昏花,不过,我本不相识伍子英兄,但两湖分堂前院竿上高高吊着个绸衫皮帽的人,这一点却决不会看错。”
易萍沉吟半晌,道:“既然如此,还是由我去打探确实再作道理”
辛弟突然岔口道:“不,咱们今夜非去两湖分堂闹它个天翻地覆不可,守了半夜,连一场架也没打,岂不闷得发慌。”
陶羽毅然道:“易姑娘,咱们决不甘心让伍老前辈被他们吊在竿上,无论是真是假,一定要亲自去两湖分堂看看。”
易萍长叹一声,道:“好吧!你们随着我,但千万不可鲁莽,让我先进内勘探确实,假如实在,任由你们出手,假如不确,你们必须答应我尽量忍耐。”
陶羽点点头道:“易姑娘放心,咱们一定照你的意见。非逼不得已,决不出手”
说到这里,秦佑忽然轻声惊呼道:“全真五老仅有四人追赶宫天宁,还有一位,至今来见离开破庙,难道”
众人不觉齐都一惊,失声道:“真的,咱们忘了受伤的霹雳子了!”
惊呼声中,六人各展身形,化作六道黑烟,眨眼之间,掠进破庙。
可是,庙中寥然空寂,早己不见了霹雳子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