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羽面色镇静如常,手中短剑翻飞格拒,叮叮叮一连七声脆响,居然半步未移,一口气将傅三槐七招猛攻全部封开去。
他自从在桃花岛研习通天宝篆,达摩秘技以及桃花门三种绝世武功,熔各家之长于一身,虽然武功突飞猛进,却一直未曾真正出手对敌过,对自己功力究竟增进到何种程度,殊难臆测,此时挥剑力拒傅三槐七招,竟觉得内腑真力蓬勃无限,不但没有一点力竭之态,反倒精力振奋,如泉如江,不止不休。
心里一喜,竟反手将短剑插在地上,双掌一错,赤手空拳来战傅三槐。
转瞬间互拆十余招,陶羽兴起,轻啸一声,掌势忽然一变,竟将“达摩十二无上心法”
的剑术招式,揉合在桃花岛“多罗神掌”之中,忽而展掌如剑,忽而化剑为掌,虚虚实实,令人莫测高深。
傅三槐越战越惊,咬紧牙关奋力挥舞铜牌,却已迫得由主攻之位,转变成挨打的局面,陶羽每一出招,无不制敌机先,他不得不跟随着出手以图化解,但往往在铜牌招式还未使出的时候,陶羽已经又变成另一种绝对不同手法了。
在这个时候,陶羽着想打败傅三槐,可说已易如反掌,但他却似乎无意如此做,只是沉迷在自我陶醉之中,脑中武功有如滔滔大河,唯恨不能一一将它施展出来。
又过了十余招,傅三槐内力将竭,气喘嘘嘘,眼看不支。
在旁观战的另一名飞云山庄门下见势不好,立即从怀里取出一枚黑色弹丸,扬手向空中射去。
弹丸疾升十丈,力尽将落时,突然“啵”地轻响,爆裂开来,化作满天红光,洒洒而落。
凌茜叫道:“那家伙在施放救援信号了,羽哥哥,早些把姓傅的了结了吧!”
陶羽听了神志一清,反而撤身跃退,向傅三槐道:“今日暂饶你一遭,假如你还是执迷不悟,下次就不会再这样便宜了!”
傅三槐精疲力竭,用铜牌柱地,喘息着道:“你不要以为学得一身武功,便敢叛离飞云山庄,终有一天,庄主会亲自取你性命。”
陶羽淡淡一笑,道:“也许会有一天,但不知是我死在他手中,或是他替我遭害的爹爹偿命,你回去转告庄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和我祖孙之情,到此为止。”
傅三槐哼了两声,回头踉跄而去。
秦佑一晃肩跃了过来,低声问:“大哥,怎么不干脆杀了他?”
陶羽缓缓将短剑替他插回鞘内,喟然叹道:“他不过是个愚忠粗鲁的人,又从小看着我长大,叫我杀他,实难下手。”
秦佑道:“这么说,飞云山庄中人,个个都与大哥有恩,难道伯父的仇,就不报了么?”
陶羽被他问得深自一震,默然半晌,才轻声叹道:“杀我父亲的,只是我外公一个人,我怎能不分首从,将飞云山庄门下都杀戮殆尽。”
秦佑听了这话,回头看看凌茜,凌茜却耸耸肩头,做了个无可奈何的神态。
那灰袍老人忽然走了过来,向陶羽抱拳说道:“敢问小哥儿就是罗大侠的公子陶少侠不是?”
陶羽连忙回礼道:“不敢,老前辈想必便是巫山莫家堡主!”
灰袍老人暗自-惊,答道:“想不到陶少侠也知我老头子贱名。”
陶羽道:“常听人说起江湖暗器名家,有一句词儿是:陆家铃、廖家刀、巫山连弩莫理高。适才见老前辈连弩之妙,是以猜想必是莫老前辈。”
莫理高愧然叹道:“老头儿这点虚名,实在不值一提,方才若非少侠出手,只怕我祖孙都难逃傅三槐的铜牌粉身。”
于是,又将少年唤过来拜见陶羽,陶羽问起少年名字,莫理高道:“他叫秉雄,咱们莫家堡人,向来不入江湖,但武林情势,却无刻不在关注之中,三十年前飞云山庄崛起武林,老朽早有耳闻,只恨独木难支大厦,只得在巫山埋头隐忍,令尊罗大侠和陶天林泰山之会,老朽本拟赶去凑凑热闹的,那时他爹病重,以致抽身不开,后来闻说令尊惨死泰山观日峰,他爹爹一急之下,也咽了气,这十五年来,老朽无时不想潜进飞云山庄,用手中连弩,替令尊报仇,唯力所未逮而已!前些日武当紫阳老道暗地传讯,邀约老朽同来黄山与陶少侠一见,共谋大事,不想来迟一步,他们都已事败逃散,连老朽祖孙,也险些落在傅三槐手中。”
陶羽感叹道:“我们也是紫阳道长相邀赶来黄山,不料风声己泄,正愁无处再寻他们。”
莫理高霜眉一掀,道:“听说也是今日午前才出的事,黄山掌门铁杖神翁余振武惨死,紫阳老道身负重伤,极可能己经连夜逃回武当去了,少侠台愿再在武当,老朽也附议同去走一趟。”
凌茜插口道:“要去就得快些,别等飞云山庄援手赶到咱们虽然不怕,却又耽误时间。”
莫理高诧望着凌茜,道:“这位姑娘年纪轻轻,内功修为却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不知是何人门下高弟?”
陶羽便将凌茜,秦佑和辛弟一一向他介绍,莫理高大欣喜,连道:“四位少年英侠,堪称武林奇葩,我这劣孙从小也是好武成癖,只是未遇名师,至今仍是庸庸碌碌,今后追随四位,倒要各位多多指点他才好。”
凌茜笑道:“那么,你也把那连弩的法儿,传给咱们如何?”
莫理高哈哈大笑道:“这有何难,连弩之法,乃是蜀汉诸葛武候遗留的东西,被我偷学了来,难登大雅之堂,姑娘喜欢,明儿就绘个图样,诚意奉赠。”
凌茜向陶羽道:“羽哥哥,咱们连弩学会,传给桃花岛守岛的人使用,天下大暗器名家,桃花岛有了两样,只缺廖家刀一件了。”
她高高兴兴取了一粒疗伤药丸,给莫秉雄服下,略作调息,一行六人,便离了黄山向西而行。
五天之后,己穿越大别山,进入鄂境,折向西北,渡长江,循汉水逞趋武当。
他们沿途打听,却一直没有发现紫阳道长的行迹,陶羽不禁起疑,向莫理高道:“黄山之会虽然破败,各派掌门未必就此星散,假如紫阳道长负伤遗返武当,我们这一路疾赶,断无追不上他的道理,莫非他根本就没有回武当山去?”
飞蝗连弩莫理高沉吟一会,笑道:“这原只是老朽揣测,想他们秘密聚会黄山,仓促之间遭遇强敌,难道还有另一处收聚残兵的地方?除了星散,想想别无可去的地方。”
凌茜道:“紫阳道长既然身已负伤,那里还能跋涉千里赶回武当,我猜他一定就在近处隐藏起来,就算要回武当,也会在伤势痊愈以后,这样算起来,一定还在咱们后面了。”
陶羽点头道:“茜妹的话不错,以我们的脚程,决不会追不上负了伤的紫阳道长。”
莫理高细想之后,也笑道:“那倒是我们太性急了些,前面有处小镇,名叫石花街,乃往武当必经之路,咱们索性在镇上等他一二日。”
石花街是个山区小镇,但因与武当接壤,常有道士和武林人物来往,市面倒也十分热闹,众人随着飞蝗连弩莫理高缓步人镇,见南街上有家客店,甚是净洁宽敞,店门外系着四匹健马。
大伙儿尚未走近店门,忽见店里大踏步出来四人,各自闪身跃上马背,扬鞭向东绝尘而去。
凌茜眼尖,一见那四个背影,心中猛地一动,暗中拉了陶羽一把,悄声道:“羽哥哥,你看……”
陶羽扬目一望,不觉脱口道:“海天四丑!”
这四字出口,秦佑和辛弟俱都一惊,但等他们再欲细看,那四人骑马已驰出镇街。
秦佑忙问:“大哥,果真是他们?”
陶羽点点头道:“没有错,正是他们。”
秦佑顿时怒形于色,道:“我每次见到他们,便想起师父,上次他们为凌姑娘传讯,不便出手,但得机会,必要报复杀师的血仇。”
凌茜皱眉道:“你不提起,我倒险些忘了,上次为了叫他们给羽哥哥送信,曾经答应要传他们冲穴御神之法,当时却不知道他们乃是秦公子的杀师仇人,这可怎么好昵?”
辛弟接口道:“凌姑娘千万不要传他们武功,四丑个个心狠手辣,不但杀了谷老爷子,更杀了我父亲和许多族人,他是我们的死仇。”
陶羽叹了一口气,道:“杀师弑父之仇,固然非报不可,但君子待人以信,茜妹既然答应传他们冲穴御神之法,不可失信于他们。”
秦佑变色道:“海天四丑武功已十分了得,假如再学会冲穴御神大法,功力倍增,咱们就不易报仇了!”
凌茜道:“那么我就不传他们,谅他们也无奈我何。”
陶羽正色说道:“不,你已经答应了,不可失信,咱们宁可先履行诺言,然后再正大光明寻他们报仇,相信恶人终有恶报,即使被他们学去冲穴御神大法,也必有一天,恶贯满盈,自食恶果。”
秦佑听了,默然不语,心里不免暗忖道:“大哥行事未免太腐儒了,世上岂有帮助仇人增加功力的道理。”但他一向对陶羽十分敬爱,虽是这般想着,却没有说出口来。
莫理高迷惘地道:“此处并非通衢大镇,四丑在此现身,所去的方向,显然正是武当,难道他们到武当山去。怀着什么诡谋不成?”
凌茜-惊,道:“真的,咱们只顾说着将来的事,险些忘了目前,咱们追上去,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莫理高又道:“紫阳老道还未回山,武当门户空虚,我们正好赶去助道士们一臂之力。”
众人都觉有理,索性连店也不投,一齐展开身法,飞-般追出镇外。
海天四丑都有坐骑代步,等他们追出石花街,极目乱山,己不见四骑马的影子,飞蝗连弩莫理高轻啸一声,当先领路,大伙儿一涌追向武当山。
不过一两个时辰,六人已追到武当山三清观前,只见那四匹健马,一排系在观外竹林边,马上已不见了海天四丑,三清观门紧闭,里面鸦雀无声。
秦佑见此情景,大感惊骇,呛地便撤出短剑,陶羽忙道:“秦兄弟不要鲁莽……”
观中忽然扬起一声凄厉绝伦的长啸,啸声之后,紧接着又是一声轰雷般暴喝
莫理高脸色一沉,道:“里面已经动上手了。”
陶羽大步走到门前,举掌按在三清观一尺多厚的铜门上,暗运真力,手腕轻轻一推,“蓬”然一声,门后那粗约碗口的纯铜门栓,竟被他一震而断,两扇铜门应手打开。
众人一拥进了三清观,触目之处,却见殿前广场上,赫然躺满了横七竖八一地死尸……
正殿阶前,约有二十余名道士,并肩席地而坐,在道士们对面,坐着海天四丑。
在他们身边,都放着一柄长剑,但却弃而不用,彼此用左手搭在同伴肩头上,右掌前伸,连结了二十余人的功力,正跟四丑双掌相抵,拼着内力。
从他们额上汗珠滚滚的情形看起来,这场拼斗,显然正值艰困关头。
其中几名道士一见门外冲进来五六个俗家装束的男女,误以为是四丑的帮手,心神微分,顿时被四丑一声大喝,趁机推进了半尺左右。
秦佑插回短剑,低声对辛弟道:“咱们去助武当道士一臂之力如何?”
辛弟喜道:“好,公子攻他前面,我攻他后面。”
秦佑道:“咱们不能学那偷袭伎俩,应该从前面正大光明的用力打败他们。”
两人一左一右飘身而出,溶在武当道士侧面,道士们骇然一惊,正要分身抵御,秦佑已迅速地伸出左掌,搭在-名道士背心,同时沉声道:“各位不要分神,咱们是紫阳道长的朋友。”
那些道士齐齐松了一口气,顿觉秦佑手掌上发出一股极有力的热流,片刻间,己传遍二十余人全身,众人精神一震,同声高喧一声“无量寿佛”,二十余只手掌向前力椎,立刻把四丑又逼退尺许。
辛弟也学着秦佑的模样,举掌发力相助,他的内功修为,并不在秦佑之下,掌力如浪如涛,威不可挡,海天四丑被那施猛的内力一迫,个个脸上变色。
瞎子许成低声咒骂道:“他妈的,杂毛来了帮手么?”
林一波哼了一声,道:“就是谷腾的徒弟和那个无毛族的土人。”
许成目不能见,听这话吃了一惊,忙道:“姓陶的也来了么?”
林一波无暇回头,又被正面逼过来的强猛内力所迫,没法分神口答。
许成听不见回答,又发现身后分明有纷乱的呼吸声,疑心大起,又叫道:“包老大,你看看后面还有什么人!”
包天洛冷冷笑道:“别管他是谁,便是武当开山祖师张三丰复活,咱们也要逼他交出通天宝篆来才罢!”
陶羽心间一震,暗忖道:“原来他们杀拭许多无辜道士,竟是为了那本通天宝篆。”
忽然一阵激动晃肩跃上前去,双掌一合,耳中响起“嘶嘶”之声,竟被他硬生生将手掌插进武当道士和四丑之间。紧接着陡地一声大喝,两掌一翻,只听蓬地巨响:海天四丑和武当道士们都觉得如山之力迫体而至,身不由己,一齐向后栽倒,连秦佑和辛弟也拿桩不稳,跟跄向后直追了两三步。
陶羽沉声喝道:“大家暂且罢手,听我一言。”
四丑骇然定了定神,才看清出手力分这数十人合并之力的,竟是陶羽,同时也发觉凌茜正笑盈盈立在一边,矮子杨洋不禁大怒,接口道:“姓陶的,别忘了咱们传讯送信之恩。”
陶羽冷冷一笑,道:“放心吧!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先要请问四位,武当派与你们何怨何仇,竟下这般毒手,屠杀许多无辜?”
许成白果眼连翻,沉声道:“这干你什么事?”
陶羽朗声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你们如此暴虐残酷,动辄杀戮无辜,咱们既然遇上,就可以管得。”
林一波怕许成跟他说僵,连忙咳嗽一声,抢着道:“陶兄不要听信一面之辞,咱们原是只在追寻一个武当门人下落,是这些杂毛恃强傲慢,才惹得杀身之祸……”
陶羽冷笑道:“你们所寻的武当门人,可是姓竺名宫瑶?找他的原因,可是为了那本通天宝篆?”
林一波不觉一楞,许成却低声骂道:“他妈的,这小子好像什么事都知似的……”
陶羽不理睬他,继续说道:“竺宫瑶早已脱离了武当派,你们更明知通天宝篆不在武当,却欺人高手尽出之际,屠杀许多弟子,这等行径,岂不叫天下人不齿?”
杨洋接口道:“谁叫那姓竺的丫头跟你去了桃花岛,咱们无法寻她,只好向武当派要人。”
凌茜忽然轻笑说道:“啊!堂堂海天四丑,原来是欺软怕恶的小人。”
林一波脸色一沉,道:“别人讥嘲咱们,情有可原,唯独姑娘却不好说这种话。”
凌茜螓首一歪,道:“为什么?”
林一波道:“姑娘曾允在我等传讯陶兄之后,愿以冲穴御神之法相酬,事至如今,陶兄己与姑娘俪影双双,而姑娘授技酬恩的诺言,却未见履行。”
凌茜笑道:“啊!你不提起,我倒忘啦,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可是你们不来寻我,难道叫我做师父的反来寻你们做徒弟的?”
许成气得脸上变色,厉声道:“敢情姑娘仅只存心戏弄我们?”
凌茜摇手道:“不,答应过的事,一定不会食言,等你们把今天的祸事了结以后,我随时可以履行诺言,传你们冲穴御神大法。”
许成傲然道:“杀了区区几个杂毛,有什么大不了的。”
忽然一个悲怆沉痛的声音接口说道:“海天四丑好大的口气,你也太把武当派看得无人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观门口不知何时进来十名负剑道人,其中两人,抬着一张软椅扎成的简陋小轿,上面坐着一位眉发斑白的老年道人,正怒目瞪着四丑,满脸切齿之色。
大殿前那二十余名道士一齐屈膝跪倒,羞惭地道:“掌门师伯回来了,弟子们无德无能,致使武当遭此奇辱。”
那老道望了望满地死尸,眼中热泪盈眶,但他强忍住没有让泪水滚落下来,蹒跚起身,跨出软轿,首先向陶羽等稽首为礼道:“陶少侠信守不渝,令人敬佩,可惜……”
陶羽悲声道:“皖南惨变,在下等已经知道,惭愧来迟一步,未能为各位前辈尽力……”
紫阳道长长叹一声,凄然道:“这是武林劫运未已,天意难违,少侠且请略歇片刻,待贫道处理完敝派血仇,再与少侠详谈。”
秦佑奋然道:“观主新伤未愈,如果用得着在下等人。咱们……”
紫阳道长举手为礼,却迳自沉痛他说道:“各位适才出手维护敝派盛情,贫道已心感难报,但此事关系武当数百年声誉,若贫道力所能及,誓必亲手除此恶獠,如力所不逮,宁可纵他们远走,以待将来武当子孙永世不忘今日覆灭的奇耻大辱。”
说到这里,他内心沉痛悲愤之情,溢于言表,回头看了看那全观仅存的三十名二代弟子,便觉万念俱焚,咬着牙挥挥手,道:“起来吧!你们舍命死守大殿,上不愧祖师,下不愧师友,去把祖师爷传给三清观寺太乙宝剑取来。”
其中一个道人应声离去,不多久,果然双手捧着一柄古迹斑斓的长剑,跪呈给紫阳道长。
紫阳道长接剑在手,眼中泪珠竟纷纷直落,用微微战颤的手,握着剑柄,呛地一声,宝剑光华一闪,那二三十名武当弟子一齐跪了下去。
他擎剑过顶,神情变得十分庄严肃穆,喃喃祝祷道:“武当历代祖师同鉴,弟子十一代掌门紫阳无德鲜能,祸延全派,今日请剑出鞘,已存与观偕亡之志,罪孽愿一身当之,祖师慈悲,请赦全观弟子夫责之罪。”
祝罢,深深吸了一口真气,剑锋一转,缓缓转身面向海大四丑,反倒显得一片平和,轻轻问道:“四位是一个一个出手?或是愿一拥齐上?”
海天四丑被他这种出人意外的镇定弄得有些失措,包天洛大声道:“老杂毛,你知道咱们任何一个,已足够取你性命,难道你当真不怕死么?”
他这话其实并非夸张,甚至陶羽等也莫不如此作想,若在平时,以海天四丑的功夫,紫阳道长或者不畏海天四丑。
但如今他身负重伤、行动都觉艰难,动起手来岂是海天四丑的对手。
可是,紫阳道长却似乎未把这些困难和危险放在心上,面上毫无表情,仍是冷冷说道:
“四位如不肯动手,贫道就有悟了。”
话声才落,忽然快似电光石火,长剑一抖,剑尖己指向林一波咽喉。
林一波吃了-惊,仰身向后疾退,趁机探手撤出了折扇。
但紫阳道长一剑走空,却不追击,顿足一声大喝,剑走偏锋,身随剑转,呼地一剑,砍向杨洋。
杨洋自持内力深厚,并不闪退,左掌斜出,轻轻一拨剑身,右手疾探而出,逞按紫阳道长胁下“期门”要穴。
紫阳道长宛如山峙岳立,长剑一个急翻,大喝一声:“着”
两下里一合即分,杨洋一掌拍在紫阳道长期门穴上,直将他震得踉跄连退四五步,喉头一阵甜,鲜血汹涌而上,但紫阳道长嘴唇紧闭,连半点鲜血也不让它流出口来。
那杨洋却发出一声刺耳惨呼,闪退丈许,低头注视,一只左臂,己被齐腕砍断。
一招之间,两败俱伤,陶羽心里一阵惨,回目四顾,只见凌茜双手掩住眼睛,秦佑和辛弟,莫家父子,都黯然垂下头去。
大殿前三十余名武当弟子,个个神情激动。但却并未出声。
包天洛见杨洋在一招之间,已受重伤,心头大骇,厉喝一声,欺身直上,双拳连扬一口气打出六七记施猛无俦的拳风。
紫阳道长左掌连封连卸,脚下连退六七步,脸色苍白,人也摇摇欲倒。
林一波唰地抖开折扇,人如鬼脸一掠而到,扇面迎风沉洛,划向左肩。
紫阳道长绕身半转,忽地一矮身子,奋力张口,呼地对准林一波面门喷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液……
林一波完全没想到他会以口中鲜血当作武器,-惊之下,双目尽被鲜血所蔽,折扇疾收护胸欲退,紫阳道长猛然又是一声大喝,连人带剑一送而上……
只听林一波惨-一声,太乙神剑从小腹直透尾脊,竟在林一波身上,添了一个透明的鲜血窟窿。
武当道人齐声高喧一声“无量寿佛”,都从地上跃了起来。
林一波掩住伤口,向三丑望了一眼,突然仰天嘿嘿大笑起来,念道:“四丑霸天涯,四丑霸天涯……好个四丑霸天涯。”
念了两遍,身躯摇了两摇,噗地栽倒,手脚伸缩几次,当场气绝。
陶羽看得大感不忍,紧紧捏着两只手,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出手阻止这场惨烈的残杀,他与武当无仇,却和四丑有恨,但此时见林一波死状之惨,心里竟泛起无限恻隐之心。
可是,当他再看看满地武当弟子的死尸,涌到口边的话,又无法再吐露出来了。
就在这刹那之间,包大洛和许成已一齐出手,攻向紫阳道长,杖影拳风,急如剧雨,矮子杨洋自行闭住断腕穴门,撒出倒刺乌黑软鞭,也上前围战紫阳。
不过三五招,紫阳道长终是重伤之人,剑势略缓,被许成一杖扫中肩头,太乙剑“叮”
地坠落地上。
包天洛挥拳直入,拳风破空飞击,正中紫阳道长胸口。
紫阳道长闷哼了一声,登登登连退七八步,哇地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人已摇摇欲倒。
武当道士们呐喊一声,数十柄长剑一齐出手,蜂涌而上。
蓦地人影掠空飞堕,双掌交挥,挡住了三五和武当道士,沉声喝道:“大家住手,不能再打下去了。”
杨洋怒目而视,厉声叱道:“姓陶的,你是存心偏袒武当,忘了咱们送讯之情?”
陶羽热泪盈眶,凄然道:“我决不偏袒任何人,你们这样打下去,最多两败俱伤,如今武林正值腥风血雨之际,飞云吐山庄淫威迫人,全真教又已侵入中原,虎视眈耽,你们海天四丑一向也标榜要跟飞云山庄作对反抗,为何不能和武林同道开诚相处,定要逞威屠戮,杀拭无辜?”
杨洋举起断腕,怒声道:“你倒说得轻松堂皇,林一波死在剑下,杨某人断去一腕,难道就白饶了不成?”
陶羽道:“那么武当门下这几十位屈死冤魂,又该向谁去索命呢?”
许成接口叱道:“放屁,咱们的性命,岂能拿武当派杂毛,来相比,识相的赶快闪开,免得瞎子失手伤了你……”
陶羽冷冷道:“我现在不想跟你们动手,但如一定要逼我,那也只好出手了。”
许成喝道:“难道咱们还怕了你么?”
喝声中,竹杖一记“怒赶飞鲸”,横扫而至。
陶羽嘿地吐气开声,振臂疾挥,劲风过处,五尺以外,己震开了许成的青竹杖。
许成大惊,忽然长啸一声,一抖手中竹杖,光影闪耀,一连跳动了三次,破空疾落。
秦佑的声音轻呼道:“大哥,那是破云三式……”
陶羽冷冷一笑,已在秦佑的呼声中电掣般出手,只见他左掌在前,右掌在后,一齐前推半尺光影,忽然手法一变,化为右前左后,双掌之间,劲力流转,发出嘶地一声轻响。
秦佑心头猛地-跳,失声叫道:“好一招蜉蝣夜动,大哥,真有你的……”
喝彩声未毕,许成已骇然连退丈余,手中竹杖,只胜下半截,他用手抚摸着断于一半的青竹杖,脸色一片苍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杨洋心头也是一阵寒,恨恨说道:“姓陶的,咱们这段梁子是结定了。”
陶羽淡淡答道:“我是一番好意,你们如果一定要把我当作仇人,那也只好由你们去了。”
包天洛俯身抱起林波的尸体,一声不响,大步出了三清观门。杨洋恨恨一顿脚,道:
“许老二,咱们走吧!青山不改,总有报复的一天。”
二丑走到门前,凌茜忽然叫道:“喂!你们还学不学冲穴御神大法啦?”
杨洋回过头来,含恨瞪了一眼,却未答话,掉头疾奔而去。
凌茜耸耸肩头,道:“我已经叫过你们,是你们自己不学,以后别怪我没有守信。”
众人这才想问问紫阳道长关于黄山之会经过,却见他已由武当门下安置在殿前石阶下,神情萎顿,气若游丝,内伤已经迸发。
凌茜取出桃花岛特制的疗伤药丸,喂给紫阳道长吃下。过了好半刻,才见他喘息着张了张嘴,用一种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叫道:“陶少侠,陶少侠……”’陶羽连忙俯身问道:“道长有什么吩咐?”
紫阳道长轻声说道:“武当派能留下他们三十几个人,此恩此德,全是少侠所赐,咱们武当派没世不忘……”
陶羽惨然一笑,道:“道长快不要这么说,我们只恨没有早一步赶来,才使贵派牺牲了数十位高弟。道长觉得内腑伤势好了些么?”
紫阳道长叹息一声,道:“黄山事败,贫道被傅三槐的铜牌打伤,内腑已感不支,方才又硬接几招更觉五脏尽碎,纵有仙丹,也无法救得残命,能在临死之前,再见少侠一面,贫道死亦无憾,可惜的是黄山之会,竟被飞云山庄事先得到风声……”
秦佑插口道:“伍子英老前辈可曾赶来了?”
紫阳道长摇摇头,道:“他虽未到,中原十大门派。俱有高手赶到参加,少林明空掸师已死,新接十五代掌门慧空亲身赶赴黄山出席,足见各派都已捐弃门户之见,今后武林大事,正有可为,想不到,唉……”
陶羽道:“黄山大会原很机密,风声怎会事先传到飞云山庄耳中?”
紫阳道长喟然道:“这是一个难解的疑团,贫道在会期十天以前便到了黄山,铁杖神翁余振武将天都峰在近五十里内,遍布黄山派中得力弟子按桩设卡,防御不可谓不严,但事败之后,竟发觉飞云山庄早在半月之前便知道了详情,庄中高手,早已潜隐在黄山附近,除非他们在贫道发出传檄的时候,便己探得了详情,否则,怎会比贫道到得还早?”
陶羽迷惑地道:“这就更奇怪了,是什么原因呢?”
紫阳道长道:“原因只有一个,唯一的可能,是咱们十大门派之中,有了奸细!”
众人骇然一震,不约而同齐声问:“奸细?是谁?”
紫阳道长说道:“目前尚未查出是谁来,但当贫道将善后之事托付峨嵋派掌门灵云大师之时,曾跟他细作检讨,除了这个可能,飞云山庄几乎绝不可能那么快获悉详情,许多攻山高手,都是由总坛赶来,他们难道会飞么?”
飞蝗连弩莫理高心中忽然一动,问道:“飞云山庄动手在会期之前,十大门派到了多少?
什么人没有到的?从这方面揣测,就不难查出谁的嫌疑最重了。”
紫阳道长道:“分柬计议,是贫道和黄山掌门铁杖神翁联名发贴,那天出事的时候,虽然未届会期,十大门派已经赶到大半,只有昆仑、崆峒地点较远,邓蛛派掌门凌空虚渡柳长青柳大侠适巧不在川西,只有这三派的人还未赶到,但是,他们在接柬的时候,都一口答应赴会的,贫道猜想,那奸细大约不会是这三派中的人。”
众人听了,都沉吟默忖,但谁也猜不出那一派可能是飞云山庄的奸细,皆因十大门派久处陶大林淫咸之下,谁也是敢怒而不敢言,一旦有人发起联盟,论理都该同仇敌忾,共谋反抗才对,什么人反会把消息透漏给飞云山庄?
陶羽长叹一声,道:“可惜这么重要一次聚会,竟被飞云山庄破坏。”
紫阳道长喘息着道:“少侠不必灰心,虽然黄山事败,会有更严密更团结的另一次黄山之会,武林各派已经忍无可忍,压力越大,越能促成中原武林的大团结,一次失败,算得了什么。”
莫理高插口道:“但如今各派星散,再要号召起来,谈何容易?”
紫阳道长神情显得极其萎靡,双眼半合,似乎已经不能支持,但他一振心神,强自挣扎着道:“不,不,没有散……没有散,他们已经另改会址,移到…移到……”
陶羽等齐都精神一振,莫理高沉声急问:“另外移到什么地方?你快说……”
但紫阳道长却似油灯干枯,喘息半晌,竟无力再说下去。
陶羽道:“他现在内伤已发,难以支持,不如等他休息一会。”
莫理高一闪身跃到紫阳道长身后,疾探左掌,抵住他背心“灵台”大穴,闭目运功,将本身真气,缓缓注入他内腑。
凌茜焦急地道:“道长,你千万振作一些,把会址告诉我们……”
陶羽叹道:“你不要逼他,让他调息一会,慢慢再说。”
约莫过了半盏热茶之久,莫理高满头大汗如雨,面色苍白,颓废地道:“不行了,他内腑已经尽碎,纵有仙丹,也难救得活他……”
秦佑连忙也伸出左掌,按住紫阳道长“脊心”、“凤尾”两处穴道,默默行功,催气助他维护内腑。
紫阳道长又缓缓睁开眼来,黯然扫了身侧那三十余名武当派仅存的道士一眼,不禁潜然泪下,微弱地叹道:“唉!不想武当一派,只剩下你们几个十二代弟子,可恨呀可恨!”
莫理高见他已开口,忍不住又问:“到底他们现在都在什么地方,你怎不快说?”
紫阳道长缓缓说道:“黄山败后,除了余振武惨死,其余已经赶到的各派,由峨嵋灵空大师带领,连夜西行,移往峨嵋金顶,并且在黄山附近,留下传讯指引的人,以便昆仑、邛崃,崆峒等派的转往川中见面,你们也可以立刻赶到峨嵋去……”
莫理高长长吐了一口气,道:“这就叫人放心了,峨嵋远在西陲,距离飞云山庄较远,正是最好的秘会之处。”
陶羽却觉得一阵悲伤,执看紫阳道长的手,激动地道:“道长安心养伤,咱们等你伤愈之后,同往峨嵋去一趟。”
紫阳道长凄然笑道:“少侠盛情,贫道心感无涯,只恨贫道已经无力再见少侠重振令尊虎威,扫灭飞云山庄,为天下武林同道,出了这口闷气。”
说到这里,笑容忽然一敛,道:“贫道虽死,能在死前手刃林一波,断去杨洋一腕,也算对得起武当历代祖师,不过从今以后,至少二十年内,江湖中不会再有武当派弟子行道,这却是武当开山数百年,第一件遗恨之事。”
他忽然奋力从石阶上坐了起来,手持霜髯,纵声大笑。
笑声凄厉绝伦,满山回应,渐渐趋于低沉,音敛时,紫阳道长哇地张口,鲜血泉涌而出,染得满身满地。
但他兀自拾起那柄武当镇山之宝“太乙剑”,巍颤颤放置在一名中年道士肩头上,其余的道士同喧“无量寿佛”环阶跪倒。
陶羽等知他乃是传授掌门大位,连忙退后几步,肃立不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淌着一般热流,是那么痒痒地,带略些苦涩和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