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木筏终于编扎成功了,凌茜已经三日不言不食,神情显得十分困顿。但她并不稍事休息,又忙采了些椰子搬到木筏上,用一根直木做成帆桅,将一些整片的树皮草索,结成一张破陋不堪的风帆。
陶羽无法劝阻,只好帮着她准备,心里却访惶无主,困恼万状。
等到一切都齐备了,凌茜将木筏推人海中,跃上筏去坐好,却第一次开口叫道:“来吧!
动身了。”
陶羽遽闻她招呼自己,心头一跳,简直说不出是喜是愁,怔了-下,才道:“这木筏如此脆弱,怎能渡得大海?”
凌茜举目望天,幽幽说道:“反正不过一死,你要是害怕,我就一个人走了。”
陶羽热血一阵沸腾,毅然道:“能得同死,也算缘份,我几番承你救得残命,纵死何足为惜。”
说着,也忙跃到木筏上,盘膝坐在凌茜对面。
这木笺本己不大,坐上两个人,便已半浮半沉,而实际已浸在水中,但他们都存了就死之心,倒也无甚恐惧,凌茜挂起那张树皮织成的风帆,木筏顺风而行,竟逐渐远离了那座小岛。
离岸稍远,浪潮渐次加剧,飞舞的浪花,不多片刻便湿透了衣衫,凌茜满头秀发,全被海水沾贴在一起,鬓角眉梢,水珠莹莹。
陶羽坐在她对面,怔怔凝视着她明显憔悴的面颊,不禁又怜又愧,取了个椰子剖开,递给她道:“你已经三四天未吃一点东西了,瞧你瘦得这样厉害,把它吃下去吧!”
凌茜只是茫然摇摇头,两眼仍旧凝视着远处天际。
陶羽废然把椰子放回筏上,长叹一声,道:“唉!真设想到,你会恨我恨到这般地步……”
凌茜喃喃道:“我不恨人,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到中原去?为什么要遇见你……”
说到这里,眼眶了红,泪水纷落。她用力挥着手,声嘶叫道:“别再提这些事了,我恨它,恨它,恨它……”
陶羽黯然道:“唉!不提也罢,唉”
简陋的木筏,缓缓在大海中飘流着……
这时候,远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片淡影。
陶羽连忙拢目一望,竟是一艘三桅大船,连忙告诉了凌茜。
凌茜仅淡淡扫了一眼,既无惊异,也没有喜容,仿佛对这一线突然出现的生机,丝毫引不起兴趣似的。
帆影渐近,陶羽心里也渐渐生起疑云来。
敢情那艘大船,虽然扬帆疾驶。舱面上除了几辆篷车,见不到一个人影,乍望之下,直如一艘无人的空船。
不多久,彼此已驶近到十丈以内,陶羽扬手大呼,那船上毫无一点反应,竟擦着木筏近处疾掠而过。
陶羽急叫道:“蕾妹,快跳上去,船上没有人……”
此时船筏相距不过丈余,如果凌茜即时纵身,不难轻易地登上大船,可是,她却只淡漠地扫了那空船一眼,身子纹风未动。
良机一瞬便逝,陶羽不禁废然叹了一口气,眼睁睁看着那艘三桅大船越去越远。
不料就在他失望懊恼的时候,那艘远去的大船,竟突然斜斜转了个急弯,又驶了回来!
陶羽骇然,不由站了起来……
果然,那船掉过头以后,速度顿时减缓了许多,遥对木筏,第二次驶近,船尾舵舱上,忽然探出一颗光头,叫道:“公子!公子……”
陶羽一见那光头,登时欣喜欲狂,忙也挥手叫道:“辛弟!快停下来,辛弟……”
辛弟巍巍从舱顶站起,摇摇晃晃行了几步,突然两腿一软,又跌倒舱板上,愁肩苦脸地叫道:“公子,我只有一个。人,连落帆的力气也没有了。”
陶羽猜他必是受了伤,只不明白因何偌大一艘船上,怎会只剩下他-个人?眼看船筏又己接近,急得猛吸一口真气,双掌对着海面,-连劈出十余掌。
这十余掌乃是他全力而为,劲风起处,轰然不绝,那刁震之力,果然木筏推得向大船迫近了十来丈距离。
凌茜冷冷说道:“你这样蛮干,也许还没靠近大船,木筏倒先给你震散了。”
陶羽道:“可是我不会提纵之术,跃不上大船,这怎办呢?”
凌茜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取了一只椰子,扬手向海面上掷,莲足轻轻一点筏面,身形已箭射而起。
那大船与木筏之间,相隔约有十六七丈,凌茜一口真气将尽,已飞越了十丈左右,恰巧那椰子正落到水面,只见她足尖在椰子上略有借力,二次腾身,便轻盈地落在大船之上。
陶羽大大松了一口气,见凌茜匆匆解了帆索,当中主帆一落,船速登时又减了大半。
她随手在舱面上找了一根长绳,抛给陶羽,将木筏移近船边,陶羽也攀上了大船。
两人在船尾舵边寻到辛弟,但见他有气无力地躺在舱板上,冗自望着二人咧嘴傻笑。
陶羽扶他坐起,急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船上只剩下你-个人?”
辛弟龇牙笑道:“人倒还有五六个,只是她们也四五天没吃过东西,不知现在死了没有?”
陶羽更诧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她们是谁?这船又是谁的?”
辛弟喘了一会,才道:“那天夜里,咱们的船被宫天宁那厮撞沉,我在水里不见你们,胡乱就爬上了这艘船上。”
陶羽插口问道:“这是谁的船?船上的人呢?”
辛弟笑道:“这条船,就是桃花岛五艘大船中的一艘。大约他们只装了几辆马车,所以无人守护,除了船伙,就只有五六个婆娘守军。我趁着大黑人乱,悄悄把船上水手宰了,自己转了舵,可笑桃花神君那老糊涂竟没发觉,还在一个劲儿满海里捞你们的尸首哩!”
陶羽摇摇头,又问道:“那么,船上那些桃花岛女侍呢?你也把她们杀了?”
辛弟道:“我辛弟堂堂男子汉,怎会杀她们婆娘家,但我怕她们出来鬼叫,就把那五六个婆娘全一起赶进底舱,把舱门锁住,现在不知是死是活?”
他咽了一口唾沫,接着又道:“这些日子,我一个人驾了这艘大船满海乱转,也没找到你们。船上虽然有米有水,可惜我又不会煮饭,饿了四五天,现在连一点力气使不出来了,你们可有吃的?快给我一些……”
陶羽听他一番愣话,又好气又好笑,连忙奔到舱中,劈落铁锁,掀开舱盖,果见有五六个桃花岛侍女,东倒西歪,躺了一舱。
原来这些女侍,都是桃花神君带往中原粗使的丫头,虽有几分武功,却不很精,被辛弟锁在舱里四五天,皆已饿得奄奄一息了。
凌茜只好亲自动手,煮了一大锅米饭,可喂给辛弟和女侍们饱吃一顿,但她自己却粒米未进,独自在舱中发怔。
陶羽也无心饮食,嘱令那些女侍们好生侍候着凌茜,郁郁踱出船舱,准备叫辛弟张帆驶船。
辛弟笑嘻嘻走过来,道:“人是铁,饭是钢,吃饭这件事,当真是省不得的;现在肚子饱了,咱们也该张帆上路了,先往那儿去呢?”
陶羽沉吟半晌,答道:“咱们先去桃花岛,再回中原。”
辛弟一怔,问道:“去、桃花岛做啥?”
陶羽道:“送凌姑娘回去。”
辛弟顿时跳了起来,瞪着一对眼,左右张望一阵,沉声道:“你疯啦?好容易抢到手,不带回去,又给老头子送回去?”
陶羽挥挥手道:“唉!你不懂这些,不许你胡说,只管给我驾船到桃花岛去就是了。”
辛弟不住摇头,嘀咕道:“我真的不懂,追的时候只恨少生两条腿,舍死忘生追到了,又要送回去了,我真的不懂这道理。”
陶羽一面拉起风帆,一面叹道:“懂也罢,不懂也罢,为了竺姑娘一生名节,我又能怎样呢?”
辛弟是个粗人,接口道:“竺姑娘有什么关系,在我们无毛族,-个男人,讨上四五个婆娘,也算不得一回事。”
陶羽脸色一沉,喝道:“辛弟,你怎么越说越不像话了,凌姑娘是什么身份,这些话被她听见,那还了得?”
辛弟伸伸舌头,笑道:“只当我放屁好啦,可是桃花岛在什么所在?你和我谁也不知道,这船如何驶法?”
陶羽想想这活也对,便去悄俏唤了一名侍女出来,暗地问她去桃花岛应该在那一个方向?
那侍女膛目许久,摇摇头道:“婢子从未出过海,那弄得清方向。”
陶羽无奈,只得向辛弟道:“咱们都不知水路航道,错了方向,反而不好,只好先向北驶,待返抵中原以后,再另雇海船送她们回去。”
辛弟依言扬帆向北,逆风驶了一天一夜,前望一片苍茫,海大无际,左近虽有不少岛,却俱无人迹,这一来,连他自己也迷失了方向了。
陶羽心神交瘁,酣然沉睡,清晨醒来,见辛弟无精打采地撑着舵,极目碧涛千里,连一线陆地的影子也看不到,不觉诧道:“记得那天夜里追赶大船,不过半夜时间便能追上,后来船沉落水,避到那个小岛,也必然不会很远,怎么现在回驶一天一夜,还见不到陆地?”
辛弟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或许逆风北驶,行得特别慢些,公子,我肚子又饿了一夜,求你去叫那些婆娘弄点东西吃行吗?”
陶羽点点头,站起身来,忽然揉了揉睡眼,叫道:“辛弟,你瞧!舱板上那两只小艇怎么不见了?”
辛弟睁眼一看,果然舱面上原先架放着的两艘小艇竟己不翼而飞,余下两块空地。
陶羽又问道:“昨天分明还在,过了一夜,怎会忽然不见?昨夜你没有发觉什么动静?”
辛弟尴尬地笑道:“不瞒公子说,昨夜你睡了以后,咱也睡了,想不到大海里还会闹贼,实在叫人难防。”
陶羽心念一动,连忙飞步奔进舱里,拉开舱门,顿时呆住……
原来船中不但没有凌茜的人影,连那六名侍女,也一齐失去踪迹。
他已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觉一阵晕眩,扶着舱门,喃喃低声道:“她已经走了!她已经走了……”
是的,凌茜已经悄然而去,房中桌上,留着一幅白色丝中,中上用鲜红的血,潦草地写着。
恨无缘!恨无缘!
西窗裳冷晓月残,
秋声迟,夜阑珊,
几滴情泪,悄挂腮边,烦!烦!烦!
寻梦梦易醒。
问天天无言,
这恼人愁丝,
怎生得断?怎生得断?
陶羽捧着丝中,彷佛从那鲜红的血迹中,看到了凌茜愁苦凄凉的面庞。
泪水,像决堤的河水,一忽儿,将他衣襟上浸湿了一大泪眼凄膝中,他不住地喃喃念道:“……恨无缘……恼人愁丝……怎生得断……怎生得断……唉!我对她太过份了,可是,事至如今,不这样,又能如何呢……”
他低头抚弄着项上那半枚“全真金钱”,这是凌茜嘱令海天四丑交给他的信物,现在,除了这半枚金钱,他好像失去了一切……
辛弟的声音突然在舱顶叫道:“公子,公子,你快上来……”
陶羽匆匆将那幅丝中塞进怀里,奔到舱顶,辛弟用手指着海面上道:“公子,你看那是什么?”
陶羽凝神望去,刻刻碧波上,飘浮着一个人!
说他是“人”不如说是一具“浮尸”,因为那人正俯伏在一块木板上,-动不动,随浪浮沉,显然已经死了。
陶羽毅然道:“落帆,救他上来,看看有救没有?”
辛弟应着,三把两把松下风帆,用长钩将那人连同木板一起拖上船来,翻转来一看,脸色骤变,失声叫道:“呀!是他?”
陶羽低头一望,也是一怔,原来那人竟是宫天宁。
他伸手探了探宫天宁的胸口,发觉尚有余温,忙道:“辛弟,去烧点姜汤来,,他还没有死。”
辛弟道:“没有死,再补他一掌不就完事,还烧姜汤请他喝做啥?”
陶羽道:“不,我们得弄醒他问一问,他跟桃花神君一路,怎会突然浮尸海上,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辛弟满心不愿意,道:“这家伙欺侮竺姑娘,行同禽兽,咱们想杀他还辱他不到,何苦还费力气救醒他?依我说,管他桃花神君不神君,问也不必问了,弄把刀,把他头砍下来,将来送给竺姑娘,也好让她出出气。”
陶羽沉吟了一会,摇摇头道:“他虽然可恶可恨,死有余辜,但竺姑娘身上那块骨血,总是他的后代,孩子有什么罪?再说,咱们就算要杀他,也不能趁人之危,下此毒手。辛弟,你听我的话,快去烧碗姜汤来。”
辛弟虽不愿,但他一向对陶羽敬爱异常,不敢违拗,只得去舱里烧了一碗姜水,他心里实在恨那宫天宁不过,在碗里吐了两口唾液,这才端给陶羽。
陶羽把姜汤灌进宫天宁肚里,又替他推宫活穴,双掌潜运真力,在他“云门”、“将台”
二处穴道上缓缓推拿,辛弟站在后面,看得浓眉紧皱,一直在摇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宫天宁气息渐匀,悠悠醒来。
当他一眼看见陶羽站在面前,不觉骇然一跳,就想翻身爬起。
辛弟双掌交错,厉声喝道:“姓宫的,只要你敢动一动,老子立刻要你的狗命。”
宫天宁心头机伶伶打个寒哗,一双眼珠,骨碌碌左右张望,所见到的,除了大海,便是陶羽和辛弟。不觉暗叹道:“完了,才脱虎口,又落在仇人手中,这一次,只怕一定是活不成了……”
陶羽脸上一片冷漠,注视了宫天宁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不是在桃花岛大船上吗?
怎么会落在海中?”
宫天宁连忙答道:“都是凌祖尧那老贼……”话到这儿,忽然想起陶羽与凌茜的关系,赶紧又住了口。
陶羽道:“不要害怕,只管照实说出来,咱们不会难为你的。”
宫天宁脑袋连点,道:“小弟自知对陶兄不起,但那次给你焚心丸吃,实在并没有要害死陶兄的意思……”
陶羽淡淡一笑,打断他的话头,道:“过去的事,不必提它,我只是问你怎么会一个人堕在海中?”
宫天宁心念一阵转动,极力在脸上堆出一片感激的笑容,道:“说起来,小弟全是为了陶兄,可是此事误会难释,小弟纵或讲出来,大约陶兄也不肯相信。”
陶羽笑道:“你还没有说,怎知我不会相信?”
宫天宁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道:“唉!世事变幻,真是全由天定,小弟一时太重感情,万不想因此落入女色圈套,险些连性命也丢了。不意陶兄如此海量,竟在小弟濒死之时,又救了小弟一命,此恩此德,小弟没世不忘……”
辛弟叱道:“叫你答话,谁跟你老兄小弟攀什么亲戚!”
宫天宁怯生生望了辛弟一眼,方才说道:“那日在下误给陶兄服下焚心毒丸,全因迷恋那位凌姑娘待我一片虚情假意,事后扪心自问,便后悔得了不得。于是决心要把解毒之药,亲交陶兄,以赎前愆,不料各处寻不到陶兄去向,竟无意遇上了桃花神君凌祖尧……”
陶羽知他满口谎言,却不去揭穿,笑道:“你是在古庙中遇见他的吧?”
宫天宁道:“正是哩!那桃花神君听说我是全真教门下,便一力拉拢,满口甜言蜜语,愿意把桃花公主凌姑娘,许配在下为婚……”
辛弟插口骂道:“不害你娘的臊,撒泡尿照照看,凭你那贼像也配么?”
陶羽笑着向他摇摇手,道:“辛弟,别打岔,听他说下去。”
宫天宁干笑两声,道:“在下深知那凌姑娘对陶兄一往情深,原也不肯相信,后来凌姑娘伤心万分地回到古庙,言说陶兄已另有所爱,好像永远不会再跟她见面了,因此不由在下不信,才跟他们同往桃花岛……”
陶羽“哦”了一声,脸上一片迷失,暗叹一声,说道:“那么你怎会又堕在海中呢?”
宫天宁信口胡诌道:“在下因见陶兄失慎堕海,当下奋不顾身,跃海营救,不料那桃花神君心怀叵测,竟悄悄驶船离去,在下救陶兄不得,独自在大海中飘流了好几天,饥渴交迫,昏了过去。”
陶羽冷冷一笑,道:“这么说来,你真是为我遭此大难,我倒应该好好酬谢你才对?”
宫天宁嘿嘿干笑道:“在下与陶兄虽是萍水之交,但由令尊罗大侠说来,其实正是一家人,为了陶兄,赴汤蹈火,也是应该的,那里还谈得到酬谢两个字。”
陶羽哼了一声,脸色忽然一沉,道:“你倒是说得很动听,可是你大约忘记了冰川之源,梅林之中,自己做了些什么好事了?”
说到这儿,记起竺君仪可悲可叹的遭遇,不觉杀机微动。
宫天宁吓得遍体冷汗,结结巴巴道:“陶兄休听旁人离间挑拨之言,在下从前在漠北的时候,常得罗叔叔教诲,决不做出什么悖理违大的事……”
陶羽本已杀机暗动,但一听他提到自己父亲,心中一软,面色也略见松弛,轻叹一声,道:“你的为人,我已经深所了然,若论你行径,今日杀了你也不为过,但我若趁你之危,杀你不武,现在我看在你姑姑份上,暂且饶你一次,从今后你能知过悔改,未尝不能成为顶天立地大丈夫,如仍是执迷不悟,多行不义,下次再落在我手中,却不能怪我心狠手辣了。”
宫天宁被他一顿义正词严的责备,说得哑口无言,心里却把竺君仪恨入骨髓,暗自骂道:
“贱人,贱人,你连这些事都肯对他明讲,足见是个不顾脸面的贱货,再被宫大爷碰上,我要你知道厉害!”
陶羽又道:“我这儿有一只木筏,再给你些食物和饮水,木筏虽陋,短时尚不致沉,由你听天凭命,自求生路,你愿意吗?”
宫天宁沉吟半晌,道:“你们这艘船,现在要到那里去呢?”
陶羽道:“咱们可能要去桃花岛,假如你畏俱木筏太危险,愿意跟我们同往桃花岛一行,那也可以……”
宫天宁不待他说完,连忙摇手道:“不!不,在下宁可凭藉木筏飘流,听天由命,也不愿去桃花岛……”
陶羽笑道:“桃花神君既有意将凌姑娘嫁你,你还怕去桃花岛?”
宫天宁尴尬地苦笑两声,却未直接回答陶羽的话,迳自道:“陶兄不死之情,在下感激无涯,倘能得全残生,将来必当报答陶兄。”
陶羽道:“我不望你感激,这是看在你姑姑和先父的交情,也是看在竺姑娘金面,要是能够脱难抵岸,希望你好自反省一番。”
于是,吩咐辛弟取些食物饮水,放置在凌茜编扎的那只木筏上,又给了他一片新帆,看着宫天宁登上木筏,扬帆离去。
久久,陶羽才喟然叹息一声,自语道:“君仪啊君仪,我这样做,不知对与不对?但孩子既是他的骨肉,你又成了我的妻子,看在未出世的无辜孩子份上,咱们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说这些话时,他凝目遥视着远方,脸上隐隐显露出无限迷惘和惆帐……
天连着海,海连着天。
苍茫大海中,一艘孤舟,正缓缓梭巡着。
船舷上,陶羽和辛弟聚精会神向海上眺望搜寻,那怕是一片浮木,一条龟尸,莫不仔细地驶近检视,直到确定并非凌茜和那两艘不禁风浪的小艇,才相互交换一个慰藉的目光,长长嘘出一口气。
他们已在大海中游荡了一天一夜,失去方向,也没有目标,只是冀希能寻到凌茜以及那几名侍女。
然而,大海空旷无垠,他们耗费了精力和体力,终于无法如愿。
这一天,正当百无聊赖之际,辛弟忽然发现远处有一丛岛屿,浮现在水平线上。
两人怀着无比兴奋,扬帆直向那岛屿航去。待渐渐临近岛边,望见岛上翠木浓荫,风景若画,万绿丛中,衬出点点簇簇鲜艳瑰丽的花朵,近海碧波宁静,一平如镜,直如蓬莱仙境,世外桃源。
陶羽和辛弟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恍如置身梦中,船抵岛岸,更见紫姹红嫣,鸟语呢喃,真个疑幻似真,美不胜收。
辛弟是个粗人,但也被这岛上绮丽风光迷醉得惊讶不置,轻声叹道:“好美的地方,公子,你看那些是什么花?这般清香,连海水都给染香了。”
陶羽拢目细看,也诧道:“怪啦!这是桃花,现在已经深秋了,怎么此地竟开着许多桃花?”
辛弟道:“别是桃花岛吧?叫咱们误打误撞上,那才有趣哩!”
陶羽点点头,道:“只怕有几分可能,咱们悄悄上去看看。”
两人移船拢岸,寻一处僻静之地,舍舟登陆,陶羽走在前面,辛弟紧紧跟随,各自暗中提聚真力,缓缓踏上岸去。
他们选择的登岸之处,乃是一丛乱岩,其问怪石鳞峋,地上铺着柔软的细砂,低沉的海潮伴着鸟语花香,恍如神仙境地。但他们却不敢稍有大意,皆因此地如果真桃花岛,一旦行迹暴露,难免立招杀身之祸。
小心谨慎地穿过一小片丛林,陡地眼前一亮,但见猩红万点,一望无涯,全是密密层层的桃树,红浪滔天直如花海。
辛弟深深吸了一口气,啧啧有声道:“真香,咱们无毛族岛上的花,跟这桃花香气比起来,简直是臭的了。”
他忽然发觉陶羽正目不转睛注视着前面花海,不觉又笑道:“公子,单单远看,有啥意思,咱们索性到林子里去逛逛。”
陶羽沉重地摇摇头,道:“不可妄动,我看这些桃林非但有序,林下隐隐有无数小径,错综盘绕,显然有些古怪。”
辛弟傻笑道:“古怪什么?放大胆子逛去,就算桃花神君住在林子里,咱们也不惧他。”
陶羽道:“我们只想知道凌姑娘有没有回岛,除非万不得己,最好别露形踪。”
辛弟口里不言,心中却直觉好笑,忖道:“陶公子的胆子也未免大小了,见了一丛花树,就疑神疑鬼,要是见到桃花神君,岂不连骨头也酥了?”
思念之间,己到桃花林边,陶羽目光一瞬,见林边有条羊肠小径,穿林而入,乃系碎石嵌就,显然是人工布置的。
小径之旁,竖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碑上触目惊心。刻着八个大字:
入林一步,
便是死所。
陶羽剑眉微皱,低语道:“这样看来,此地果然便是南海桃花岛了。”
辛弟道:“是了最好,咱们偏到林子里走走,看看可会死在里面?”
话声甫落,左掌一扬,狂飚飞处,“蓬”然一声,那块石碑,已应手立碎,石屑纷飞中,附近枝头桃花,洒洒而落。
陶羽-惊,道:“辛弟,怎么搞的…”
但他呼声未毕,却见辛弟己迈开大步,如飞冲进了桃林。
陶羽暗叫不妙,一顿脚,身形电射而起,探臂刚要抓住辛弟,那知落手一空,眼前竟不见了辛弟的人影。
他骇然四下张望,但见满目桃花,层层叠叠,非但辛弟不见,连方才自己抢进林子的方向,也顿然迷失。而且,在林外时分明听到的鸟语虫呜之声,此时也速然沉寂下来,四周茫茫,恍如置身死地。
陶羽暗暗出了一身冷汗,估不到这座桃林,竟有如此惊人的玄妙,显然是按五行生克,奇门遁甲布置而成的。
可是,如今既然踏进了林中,后退无路,只有硬着头皮向前缓缓淌进,-面走,一面高声叫着:“辛弟!辛弟!”
辛弟好像一粒石子,毫没知觉的沉溺在海之中,竟未闻回应。
陶羽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地在树中转了一阵,蓦觉心意浮躁,好像又转回了原地。
他一连试了三次,发觉这桃林中小径纵横交错,有好些地方,景色极其相似,因此往往奔行许久,又回到先前同一地方,心里暗惊不己,索性席地坐下,运气调息起来。
大约过了顿饭之久,正当心气沉稳,灵台空明,斗然间,忽听林中响起一声惨呼。
那惨呼之声就在近处不远,随着呼声,一般极为猛烈的劲风,从侧面横撞过来。
陶羽双掌猛然一拍地面,身形冲天拔起,那劲风从脚下掠过,撞中数尺外一株桃树,“轰”地一声,竟把树身一折为
一个声音在厉声骂道:“他妈的,叫你这些龟孙子来尝尝咱的开山三掌……”
陶羽沉身落地一听那语声,连忙大叫:“辛弟,辛弟,你在那儿?”
叫了几声,林中又复沉寂,仍未见辛弟回应。
陶羽暗奇,忖道:这样子太古怪,怎么我能听见他的声音,他却听不见我的声音?
他匆匆循那发掌的方向发步疾奔过去,才行了十余丈,脚下突然绊着一件东西,低头看时,却见是个红衣提剑的大汉。
这大汉仰面躺在地上,脸色淡如紫金,长剑兀自紧握手中,嘴角上,正汩汩溢出鲜血……
陶羽伸手探探他鼻息,见他心脉尚未震断,体内仍有余温,忙盘膝坐下,运起功力,替他缓缓推拿。
过了盏茶光景,那红衣剑手渐渐有了呼吸,脸色也渐转红润。又好一会,便悠悠睁开眼来,一见陶羽,骇然叫道:“你……你是陶公子……”
陶羽讶异地点头道:“不错,亏你竟认得我,大约曾跟岛主到中原去过?”
红衣剑手满脸惊容,急声道:“你的胆量太大了,岛主正恨你入骨,准备再入中原,取你首级,想不到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陶羽道:“我来桃花岛,只是为了打听你们公主已经回岛没有,与他并无仇恨,他为什么要急于取我性命?”
红衣剑手叹了一声,道:“这话我本不该说,一则承你救我一命,二则此地乃阵图中主宫正位,你既撞到阵中,性命已经保不住了,在你临死之前,让你做个明白鬼吧……”
他停了停,自行调息片刻,又继续说道:“……昨天公主返来,老岛主得知你薄情寡义,另结新欢,竟连咱们公主也弃了,当时便暴怒若狂,整整发了一夜脾气。今天一早,立命陆家二老准备船只再往中原,必要擒你回岛处死,倒是公主一再苦求,现在还未启行,但如今船只早已齐备,擒你只在迟早而已,你怎的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潜到桃花岛来?”
陶羽听了,黯然长叹道:“生死之事,我倒不在意中,能知你们公主安然返岛,死已无憾。但我有个朋友,现在也困在阵中,你如愿意设法助他脱身出阵,我就随你去见岛主,成全你一件大功,你看如何?”
红衣剑手沉吟一会,说道:“你那朋友,可是那个一身蛮力的纹脸大汉?”
陶羽点点头,那红衣剑手立刻愤然道:“不行,那家伙触动阵法,在阵中横冲直撞,方才险些将我一掌劈死,守阵的不止我一人,此时想必已经飞报岛主,我怎敢不顾性命,去放他出阵?”
陶羽道:“刚才我分明听得他的声音,但无论怎样叫他,却不见他回答,这是什么原因?”
红衣剑手道:“你怎知这花树阵的厉害,此处又是全阵枢机,原是居中呼应各处附阵的地方,自然只有你听见他的声音,他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陶羽心中一动,当下仰天发出一声清啸
那红衣剑手骇然道:“你这样叫嚷,把人召来,知道我跟你说这些话,连我也不得活命啦!”
正说着,忽见远处空中,“啵啵”连声,爆出数团极浓的烟火,在天际留停了盏茶之久,方始缓缓消散。
陶羽讶然问道:“那烟火是什么用意?”
红衣剑手面露焦急之色,道:“这是发现又有外人侵入本岛的讯号,我必须赶紧退出阵外,不能再耽延了。”
陶羽见辛弟仍未寻至,心里暗急,忖道:辛弟这家伙只顾在阵中发横,我若离开,留他在这儿,岂不白送了他一命,早知如此,应该留他在船上就好了。
这时候,“啵啵”又是两声脆响,空中展现出两朵红色彩云,映着满目桃花,分外显得绚丽夺目。
那红衣剑手又低声道:“你如无意随我去见岛主,我只好仍留你困在阵中,让你力竭之后,一样也难逃被擒的命运。”
陶羽权衡片刻,毅然道:“好!我跟你去。”
但他方转身,尚未举步,陡觉暗影一闪,眼前忽然屹立着一个浑身黑衣,面罩厚纱的女郎。
这女郎才现身,不等那红衣剑手开口,纤手微招,抢先制止他说话,然后缓缓说道:
“你只管去吧!这儿有我”
红衣剑手略一迟疑,向陶羽望了一眼,竟然一句话没说,转身疾驰而去,眨眼间,便隐进花树丛中,失了踪迹。
黑衣女郎回过头来,两只盈盈秋水般眸子,瞬也不瞬逼视着陶羽,陶羽心头猛然一动,私忖道:这女郎一双眼神,很像凌茜,可是声音却一点也不像,那红衣剑手对她十分恭顺,足见她也是桃花岛上有身分的人物,那么她会是谁呢?
他心里虽有疑团,那黑衣女郎没有开口,他也不便冒昧动问。
过了好半天,黑衣女郎才幽幽吁了一口气,招招手,道:“请跟我来。”说完,转身向林中行去。
陶羽亦步亦趋,随着她在桃花林里东转西弯,行不甚久,眼前霍然开朗,竟已到了林外。
他回望桃林依然解妍如旧,毫无一点异状,不禁感激地拱手说道:“多承姑娘释困之德,但在下还有一位朋友,现仍困在阵中……”
黑衣女郎接口道:“他早已回到船上去了,你们不可多留,立刻扬帆启碇,还来得及脱身,再迟就不容易了。”
陶羽又道:“素无一面之识,竟承姑娘厚恩,请恕在下冒昧,动问姑娘芳讳?以备他日图报。”
黑衣女郎冷漠地笑了一声,道:“相逢何必曾相识,公子踪迹已露,不可久留险地,还是从速离去要紧。”
陶羽道:“在下得悉公主平安返岛,心愿己了,自当离去,但姑娘素昧平生,何以冒险相救,在下实在不解。”
那黑衣女郎眼中陡射异光,反问道:“难道我救你救错了次?”
陶羽忙道:“在下绝无此意,唯因姑娘厚纱覆面,目光却极似一个人,在下斗胆,欲求姑娘真面一见,以释心中疑团。”
黑衣女郎听了,很久没有回答,仰望天际,似在沉思不决,直过了好半晌,才轻声叹道:
“人世沧凉,徒悲变幻,还是不见真面目的好。”说着,举步欲行。
陶羽疑云更甚,一闪身,拦住去路,道:“姑娘,求你去了面纱,容在下一见,任何变幻,在下都能忍受。”
黑衣女郎驻足问:“你真的一定要见?”
陶羽心潮已十分冲动,毅然颔首,焦急地期待着回声。
那黑衣女郎冷冷说道:“只要你不后悔,就见见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