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刚低声促问道:“势已急迫,少主人嘱令撤出在院,不知有何打算?”
江涛收泪定了定神,便将燕玲与自己的关系,并用计护卫义母匿居五墓的经过;以及顾念师恩,不愿破脸动手,故而决心回避脱身等隐衷,大略向众人解释了一遍。
众人听了,都面有难色。姚健星凝容道:“少主人是有委屈求全之心,只怕天心教并不领情。任院三面被围,彼等决不会独独放过后山。倘若途中相逢,咱们出手顾忌,怎能保得老夫人平安无恙?”
江涛沉声道:“这也不难,咱们回避的只是天心教主一人;其余徒众则尽可酌情施为,但能不多伤性命也就是了。我料彼辈虽然围庄,天明前还不致有所行动。后山有一条小路,可以绕出九宫山。咱们不妨分为两路,一路由此明奔咸宁官道,以为诱敌之用;一路却从小路绕奔九宫山区。以七日为期,在南昌府聚首,循陆路前往九羊城。”
周刚问道:“但不知两路人手如何分配?”
江涛略一沉吟,道:“玲妹妹和青儿跟我走小路,两位前辈和大牛走大路。”
他有意将燕、周二女分配在自己身边,一则因为燕玲有不能露面的苦衷;二则因为燕玲和青儿一护老母,一护赵妈,须由自己亲自伴送才放心;三则是想让周刚等三人负责诱敌,途中没有老弱累赘,行动比较方便。
但周刚却顾虑江涛本身的安全,霜眉一皱,道:“少主人乃一派掌门之尊,如有闪失,老朽等承担不起。最好在老朽和姚兄两者之中,须有一人追随少主!”
江涛决然道:“不必!咱们走小路就是为了避免遭遇敌人,人数太多,反而显露目标。
老前辈不须顾虑了,即或万一遇上敌人,我自信还可对付,咱们就这样决定了。”
周刚唯唯应诺,不便再说,却目注周青青沉声道:“路上多多仔细,但有分毫差错,你体再见我……”
周青青嘟着小嘴应道:“知道啦!爷爷,您老人家就会拿青儿出气……”
江涛不禁一笑,挥手道:“时间不早,三位先请吧!”
周刚、姚健星双双躬身,各带大牛一只手臂,低喝道:“走!”人影冲天而起,投入深深夜色中。三人身形消失不久,山后紧接着升起一道旗花。霎时间,火花信号此时彼落,相为呼应,啸音纷起,静夜顿涌杀机。
江涛见诱敌之计业已收效,立即点闭了老安人和赵妈的昏睡穴,招呼二女道:“随我来!”燕玲和育儿各展身法,紧随江涛奔向一条羊肠小径。
这条小径婉蜒穿过一片橘树林,途中乱石阻道,荒草齐腰,几令人无法落脚。江涛特别叮嘱只能提气蹑身,不可展现轻功飞纵身法,以免暴露目标。二女身上各负着一人,落脚在崎岖荒径上,故而行来十分吃力。
好不容易越出橘林,又行了数里。前面是一道陡俏山壁,壁间仅有一条数尺宽的裂缝,小径笔直伸岩隙中,别无岔路可行。
江涛在峭壁前停步,轻声对二女说道:“这处狭道长约里许,地势渐行渐高。穿过狭道,就是邻近赣鄂边区的通山县境;再往前行,即可进入幕阜山,便不惧天心教追踪了。”
话声微顿,接着又道:“不过,这一里多长的狭窄通道,却是最危险的一段。假如咱们进入峭壁狭道之后,被人堵住前后出入口,那时进退两难,只有束手待毙。你们先就地调息片刻,待体力恢复,再走不迟。”
周青青笑道:“我倒不觉得累。反正必须经过这条狭道,与其耽延时间,不如早些越过去;别等敌人追上来反而不易脱身。”
江涛低问燕玲道:“玲妹觉得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会”
燕玲螓首一昂,道:“我也不累。”
江涛点点头道:“好!既然不需调息,咱们就快些度过这道险地吧!”拔出肩后“离火剑”递给周青青,又道:“请儿断后,冷妹居中,随我来!”身形微闪,当先钻进了山壁岩隙,燕玲紧随而行。
其实燕玲经过一阵奔驰,业已微感疲惫;可是,她一路上暗暗注意周青青,见她年龄与自己相仿,武功造诣却显然在自己之上。女孩儿家好胜之心最盛,所以强自支撑着,不肯承认劳累。同时,她对江涛和周青青之间的关系,仅有一个笼统的概念,沿途只觉周青青不仅娇美天真,对江涛更显得无限亲切,芳心难免有些酸酸的。这一来,更不愿在周青青面前低头了。
但武功一道,却是最不能取巧逞强的;一分功力,一分成就,莫不是苦练而来。天赋有优劣,师门有分别,各人际遇不同,所得也必然有差异。
周青青幼失估依,由独眼神魔周刚携往梵净山天龙石府;十余年深山苦练,不涉世事,一身天龙绝技,已具相当火候。
燕玲虽得天心教主耳提面命,武功可到一流高手;但跟周青青比起来,仍然要逊色不少。江涛解剑授与周青青,嘱令断后,这是十分恰当的措施;岂料这光景瞧在有心人眼中,却生出无法解释的误会。
进入狭道不久,由于视线阴暗,地势又峭,才行了一半,燕玲已有些娇喘吁嘘。偏偏青儿又纯真未鉴,竟从后面探出只手,好心地道:“燕姑娘是不是走不动了?来!我挽着你些。”
燕玲顿生屈辱之感,急忙扭身挣脱,道:“不必……”一语未毕,肩头却撞着山壁,一个踉跄,竟摔了下去。
江涛惊问道:“玲妹,怎么了?”
后面的青儿应声答道:“燕姑娘体力不继,我想挽她,她又不肯,所以摔倒了。”
江涛道:“既然支持不住,就在这儿歇息一会吧!”
不识趣的青儿却又接口道:“那怎么成?好歹得出了这条狭道,再歇息才行……”
她一句话没说完,燕玲已稳嘘失声;竟挣扎着将背上的老安人解了下来,硬咽道:“涛哥哥,你们带着老人家快走吧!
让我留在这儿。我……我本就不该答应跟你们来,想不到果然给你们增加了累赘。”
江涛骇异地道:“玲妹,这是什么话?你我祸福相共,愚兄并没有怪你……”
燕玲满腹酸楚,一时并发,洒泪失声道:“找自己怪我自己,我好悔!我不该来!我宁可再回天湖,也不该跟你们来江涛连闻此言,震惊不知所措,呐呐道:“玲妹妹,你怎么会这样激动呢?莫非愚兄什么地方失礼开罪了你吗?”燕玲掩面不答,悲悲切切,痛哭失声。
青儿不解人世愤恨,焦急地道:“有什么话,先离开这人再说吧!万一被天心教闻声追来,又添困扰……”燕玲本等访完,猛可站了起来,将老安人和包裹朝江涛怀中一送,颤声道:“江哥哥,愿你珍重。咱们……就此作别了!”说完,转是越过青儿,大哭着向来路狂奔而去。
江涛惊呼道:“玲妹妹!玲妹妹!燕玲充耳不闻,踉踉跄跄已出了狭道口。
青儿看得大惑不解,摇摇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走得好好的,为什么又回去了?”
江涛顿足喝道:“别说了,快些拦住她!”
两人尾随疾追,刚迫到燕玲身后;暮见峭壁外火光一亮阴笑入耳。一个冷冷的声音晒道:“好一个金蝉脱壳妙计,司惜你们终于没有逃出手去!”
江涛闻言却步,扬头一望。只见狭道人口外一字排开五六条人影,为首是天心教副教主雪姑;后面紧跟着两个神情木然的麻衣老人和芙蓉、水仙、茉莉等三名黄衣剑婢。
那两名麻农老人身材面貌都十分相似,而且同样背插双拐,残眉鹞目,令人不寒而栗。
江涛记得曾在高河埠见过这两名麻衣老人,竟是一个天聋,一个地哑,名号“岭山双残”的公孙兄弟。心里暗吃一惊,连忙反手撤了“方邪剑”。
‘方邪”、“离火”二剑,一白一红,霞光闪烁,映得周围数尺方圆,尽被光华笼罩。
对面雪姑目触神剑,猛想起“双剑潭”失手的恨事,银牙暗挫,又发出一阵阴森冷笑道:
“原来怀玉双剑也落在江少侠手中。那天夜晚江少侠蒙着脸,本座险些没有认出来呢……”
目光一扫燕玲,又轻哼道:“燕儿,你的胆子倒不小!见了姑姑,竟敢佯装不识?”
燕玲奔出狭道,亦被眼前突变惊得顿住了脚步;这时一阵心悸,连忙腑首道:“玲儿拜见姑姑。”
雪姑冷晒道:“不敢当!你现在翅膀长硬啦!连师父都不认,还认我这个姑姑!”
燕玲峰首低垂,默然不语。雪姑脸色一沉,叱道:“还不越过来,要姑姑动手促驾吗?”燕玲一震,回过脸来,如痴如呆地望了望江涛;莲步微提,便想移步。
江涛沉声道:“玲妹妹,你疯了么?”肩头微晃,人已抢拦在燕玲身前。
雪姑冷笑道:“江少侠自诩名门高弟,敢情竟欲拐骗良女?”
江涛不理,急急向燕玲说道:“玲妹妹,愚兄纵有过错,无话不可明言。你怎能轻易以性命涉险?快些保护着老人家,先回到狭道里,愚见自有退敌之策。”
燕玲泪眼凝注,痛苦地摇摇头,道:“不!你没有错,一切都是我自己错了,求你让我回去吧!”
江涛惶然道:“你这样不明不白的一走,我死也不能答应。
究竟为了什么?你总该让我知道!”燕玲摇头不答,泪珠儿像雨点般向下直落。
雪姑也看得如坠五里雾中,双眉一挑,沉声道:“燕儿,你既有悔悟之心,回头就须趁早;别等你师父赶来,那时却不好转圜。”
燕玲一横心,闪过江涛,掩面便向对面奔去。江涛一手握剑,一手抱着老安人,虽然近在飓尺,竟无法拦阻。
雪姑扬手一指,低喝道:“两位护法,从速截人夺剑!”
峻山双残乃同胞兄弟,聋的名公孙无耳,哑的名叫公孙无舌;平素心意相通,尤擅合声之术动则俱动,止则俱止;虽是兄弟两个人,举止行动却跟一个人生了四双手一样。
雪姑喝声甫落,双残已同时飞身抢出。人影疾闪,四支钢拐挟着劲风,向江涛当头砸了下来。江涛怕伤了老安人,只得晃身闪退;匆匆将老安人交给了周青青,叮嘱道:“你守护住两位老人家,我去拦燕姑娘回来。”
周青青背上也背着一个赵妈,不觉担心地道:“少主人,先求脱身要紧。她一定不肯跟我们走,拦回她又有什么用?”
江涛喝道:“你知道什么,燕姑娘心志已迷失不清,无论如何要带她一同走……”话未毕,双残已旋风般追扑而至。江涛剑眉一剔,大喝道:“滚回去!”长剑反手挥出,远向钢拐直迎了过去。
但见光华暴展,寒芒耀目。铮!铮!铮!铮!一连四声脆响,四支钢拐的拐尖,齐被剑锋削断。双残来得快,去得更快,忙不迭仰身倒射丈余;低头一看,脸色齐变,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涛一招震退双残,连头也没回,挥手道:“青儿,快将两位老人家送回石隙窄道中,小心守护,不许轻离。”说罢,身形一转,一掠十丈,迅捷无比地追上燕玲。
这时候,燕玲距离雪姑立身处只不过两丈左右,按理雪姑只须抢先一步出手,即可将燕玲接去,何况雪姑身后还有芙蓉等三名剑婢,随时可以截住江涛。但在场之人,都被江涛神勇所慑一个个眼看着江涛如人无人之境,拦腰一把抄住燕玲的纤腰,几个起落,业已退人十丈之外的石隙窄道中;全忘了出手拦截甚至连雪姑本人亦未例外。
江涛奔回石隙,将燕玲放落地上,急急叫道:“燕儿,醒一醒,听我说一句……”
燕玲娇躯一顿,反身扑进江涛怀中,哭着把头连摇,道:“不要说了!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但是……求你忘了我吧!
只当我们未曾相识,只当我已经死了……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江涛用力摇撼着她的香肩,道:“可是,我们已经相识,你也活生生的在这世上。这是真真实实的事,岂能随意忘记?
你知道我办不到,为什么要说这种绝情的话?”
燕玲抽搐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要逼我……”
江涛柔声道:“你知道的,燕儿。你亲口说过,要永远跟我在一起……”
燕玲哭道:“那是从前……那时候,谁也不知道有今天江涛心头一动,叹了口气,道:
“从前怎样?今天又怎样?
难道你变了么?”
燕玲摇头泣道:“不!我没有变。但是,时间会变,一个人的遭遇会变……”
江涛含泪而笑,道:“这是多么傻的话!既然人没有变,纵然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又怎能轻移此志!”话声微顿,接着又轻叹一声,道:“好了,不要再说这些假话了。答应我,跟我一起走吧!”
燕玲惶然道:“你要我跟你到哪儿去?”
江涛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天涯海角,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不是吗?”
燕玲痴立片刻,忽又泪水汪汪,摇头道:“去了又如何?
你和我是决不可能的!”
江涛急道:“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不可能?”燕玲蜂首连摇,但哭不应……两人相偎低诉,好像浑忘了石隙外强敌仍环伺末去。直到一阵高昂啸声入耳,才双双惊觉。
江涛一跃而起,沉声问道:“青儿,外面情形怎样了?”
周青青在石隙入口的地方低声回答道:“刚才那些人守在外面没有走,现在又赶来了很多人。”
江涛仰头一望,天色已将黎明,不禁焦急道:“天快亮了,趁他们尚未行动,我们快离开这段窄道要紧……”话声甫落,石隙外忽有人冷冷接口道:“不必多此一举,石隙另一端也已经被本教扼守,你们早就无路可走了。”
燕玲浑身一震,骇然失声道:“啊!是师父来了……”
石隙外冷哼了一声,。既然知道是师父,还不乖乖的滚出来!”
燕玲张煌失措,紧紧偎着江涛,颤声道:“怎么办?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