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琼本意仍循上次旧路,准备从临水驿折转向南,直转祁连主峰,不料刚到黑泉驿附近,却意外地遇见一位熟人-一雪山派掌门人“索命吊客”鲁无尘。
桑琼和鲁无尘曾在淮阳万梅山庄,为争夺武库藏真图相识,其后又在落凤峡共过患难,遂成道义之交,却未想到会在甘凉古道上二度相遇。
当时,鲁无尘正带着两名雪山派弟子,大马金刀般坐在黑泉驿镇头一家茶棚外喝着羊奶茶,一见桑琼,霍地起身迎住,长臂一探,扣住马环口,咧嘴嘿嘿笑道:“桑庄主,幸会!
幸会!什么风把您吹到西北荒僻地方来了?”
桑琼下车相见,略作寒暄,含糊道:“有点私事,欲往祁连,不想途中得见故人,鲁兄怎么也在此处?”
鲁无尘怪笑道;“穷命嘛!还不是四海飘荡,到处为家,这儿附近住着一位多年老友,在下偶经此地,留下来作客数日,既然巧遇,庄王好歹且跟在下去盘桓两天。”
桑琼为难道:“小弟确有急事,不便耽搁,再说,小弟与贵友素昧生平,怎好打扰。
不如等过些时,再往雪山造访鲁兄。”
鲁无尘笑道:“这是什么话,四海之内皆兄弟。敝友就是庄主的朋友,无论如何,一定得去坐坐。”一面拉住马环不放,一面便喝令两个弟子赶快备马。
桑琼见他情势难却,只得婉转道:“不瞒鲁兄弟说,小弟车上载有丧材,又有两位病人,这样去,只怕不大好。”
谁知鲁无尘却爽快地道:“没关系,能得桑庄主护灵,必是武林德高望重前辈,能得接引,正是光彩,有病人更不要紧,敝友颇通医理,恰可效劳。”
正说着,两名弟子已将马匹牵到,鲁无尘不由分说,强将一匹马给了桑琼,又命两名弟子代为驶车,自己则和桑琼跨马随行,人车一齐转向西北行去。
途中,桑琼不禁问道:“前面已是长城,不知贵友居处远不远?”
鲁无尘漫应道:“不远!不远!转过那片城墙就到了。”口里说着,只顾贴城而行,附近荒僻寂寥,并无住户人家。
桑琼渐渐有些起疑,却又不便再问,正感纳闷,突闻车后传来两声惨呼之声。
鲁无尘听见呼声,冷然一笑,竟勒住了坐马。
片刻后,雪地里如飞掠到四五条人影,一色白衣,都是雪山派门下。
鲁无尘寒着脸问道;“都收拾好了吗?”
其中一人躬身答道:“盯来的点子共两人,已经全部解决。”
鲁无尘一挥大袖,道:“很好,你们留下来清除车迹,继续等候那些不怕死的东西,车辆加速快走!”
一声令下,车辕上鞭声卷空,催动马车,飞一般直向长城城脚驶去。
桑琼惊问道:“鲁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鲁无尘笑道:“庄主此时不必问,稍等自然明白。”
马车一行驶近城下,桑琼才发现城墙有一处塌陷的缺口,两名雪山派弟子驾车穿越长城,忽又折向正西,一路挥鞭疾行,其速似箭。
不足顿饭之久,车马都来到一座占地极大的庄宅前。
这庄子四面密林环绕,又在长城外侧,若非到了近处,十分隐蔽难见。
桑琼方自惊讶,却见鲁无尘纵马径抵庄门,大声叫道:“卧龙庄桑庄主驾到啦!”
叫声甫落,庄中已飞一般迎出一条白色身影。
白影疾如惊虹,一霎眼,掠到马前,双臂突张,一把抱住桑琼的腿,竟硬生生将他拉下马来。
桑琼初则惊,继则愣,注目看清那白衣人儿,不禁骇然失声道:“玉儿!是你?”
欧阳玉儿眼眶一红,扑在桑琼怀中,哽咽道:“桑哥哥……想煞我了……”
惊愕未已,庄内已陆续迎出大群男女英侠,竟是西堡莫金荣和辛家兄弟;北宫紫、墨、黄三燕,以及九灵帮兄弟罗天奇、葛森、鬼偷邢彬、头陀郝飞和云岭双煞……等人。
桑琼又惊喜,又迷惑,颤声道:“原来你们都在这里?”
莫金荣拱手道:“我等等候少侠,望眼欲穿,今天总算等到了。”
欧阳玉儿抢着道:“其实,三天以前,我和四姐就看见你们在古城子那座破庙休息,但是,为了怕泄漏此地秘密,四姐不让我招呼你。”
桑琼更惊道:“原来杀死矮叟韩东沧的,竟是你们两人?”
黄燕笑道:“那是五妹下的手,咱们是在你第二次进村寻找酒痴时,才跟你后面到破庙去的。”
莫金荣接口道:“此地庄宅,乃雪山派产业,我等一路西行欲为少侠接应,无意与鲁兄相遇,便在这里住了下来,及至打听,得悉少侠大闹阿儿汗宫,业已平安离去,咱们就近留下监视魔宫动静,等候少侠前来会合,天幸少侠已到,不然,老朽这条性命,只怕迟早会断送在玉姑娘剑下。”
众人哈哈一阵大笑,直臊得欧阳玉儿赧然垂首,娇羞无限,嗔道:“人家不过催问了几次,谁像你说得那么凶?”
鲁无尘笑道:“‘酒菜都上桌了,人家故意站着多讲几句私心话儿,咱们可不能奉陪,走啊,喝酒去!”
群侠复又爆起一阵敞笑。
霹雳神葛森举袖,一抹嘴唇,吃吃笑道:“奶奶的,吊死鬼虽邪门邪气,就这一桩,真对老葛口味。”
桑琼肃容道:“各位且慢离开,先见过耶律宫主及夫人灵柩。”
说着,启开车门,亲自扶出耶律翰,由群侠一一拜见毕,然后又嘱欧阳玉儿扶鹊儿下车,方才随行入庄。
鲁无尘特用一只躺椅,安顿好耶律翰,又送鹊儿入内庄,服药调养,又移下沙娜拉灵枢,忙乱许久,才算就绪,群侠簇拥桑琼进入正厅用饭,心情已大不如先前轻松,个个凝容肃坐,显得份外严肃。
酒过三巡,桑琼略述上次进入阿儿汗宫经过,奉杯遍邀一周,正色说道:“事情演变至今,己不是私仇恩怨,阴山门和天残门相继入关,而且都与曹克武勾结,咱们的处境险恶,胜负实难逆料,诸位留此甚久,不知对近来曹克武的动向,有何消息可供参酌?”
莫金荣起身答道:“关于曹贼动态,我等随时都在注意,其间,并曾多次潜往祁连刺探,眼前情势,诚如少使所言,敌众我寡,敌强我弱,中原武林正道,处境实属险恶,皆因曹克武不足畏,担心的是阴山门和天残门均已联手,尤其天残门毒圣巴戈,现在已经以阿儿汗宫主人自居,曹克武不惜退位称臣,居心叵测,大有外引弛援,先瓦解四大世家的意图,这一点不能不预筹妥善对策。”
桑琼颔首道:“毒圣巴戈藉口旧恨,率众入关,用心已昭然若揭,不过,我却没有想到曹克武居然肯将阿儿汗宫拱手让人,如今巴戈和阴山三眼魔母再加上兰花娘娘,这三人俱都身怀绝技,对付其中一个已经不易,三人联手,确实难敌,本来有耶律宫主,足可抵敌巴戈,不幸又中暗算,看来事情大为棘手。”
欧阳王儿不忿,接口道:“桑哥哥何必把毒圣巴戈说得那么可怕,咱们不妨分配一下对敌人手,无论天残门或是阴山门,咱们姊妹四人愿意承担其中一个,余下的由你们安排对付如何?”
桑琼正色道:“玉妹妹,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愚兄虽然尚不悉三眼魔母武功深浅,但她座卜十二钗,却是个个功力精纯,至于毒圣巴戈和兰花娘娘,史是功力高绝,绝非易与之辈。”
欧阳玉儿道:“依你忖度,能敌得过他们三人中哪一个?”
桑琼道:“假如全力以赴,愚兄自信仅能敌得其中一人,绝难同时应敌三人。”
欧阳王儿道:“好!咱们就决定由你们单独对付兰花娘娘,我和三位姊姊联手对付阴山门,剩卜的曹克武和天残门,由大家合力应敌。”
桑琼道:“阴山三眼魔母和座下十二钗,共有十三人之多,玉妹妹以一敌三怎能获胜?”
欧阳玉儿傲笑道:“这个不用你担心,咱们自有应敌妙策,纵然未必获胜,也绝不致落败就是了。”
桑琼肃容道:“玉妹妹,动手交锋,须凭实学,是不能行险侥幸的?”
欧阳玉儿笑道:“放心,咱们还不致于傻到拿性命和声誉去冒险。”
桑琼犹自难信,不觉用询问的目光望望紫燕。
紫燕嫣然一笑,道:“五妹就实说出来吧!”
欧阳玉儿尚未开口,黄燕已抢着道:“桑公子不知道,咱们四个最近练成一套合击剑术,假如面对强敌,便联手成阵,稳可立于不败。”
欧阳玉儿嚷道:“偏是四姐嘴快,他看不起咱们四个,咱们不会留着到时候臊臊他吗?”
桑琼喜道;“四位神功有成,可喜可贺,听说,阴山三眼魔母嗜剑若狂,要能以精妙剑法使她佩服,挫其傲性,她多半会知难而退,实不必定要分出生死存亡。”
欧阳玉儿扭头道:“你们听见了吧!刚才还怕咱们不是人家对手,这会儿又怜香惜玉,替那女魔头讨起人情来了。”
紫燕笑道:“让我说句公道话,桑公子太长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固然谨慎得太过分些,五妹恃技而骄,也不应该,依我愚见,咱们但问事情当不当为?实在不必太把敌人估计过高或过低,常言道:邪不胜正,只要咱们以义为先,尽人力而听天命,敌人再强,又何足畏惧呢?”
桑琼连忙避席谢道:“大姊谠论诤言,一语中的,小弟敬谢教诲。”
紫燕淡淡地说道:“我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倘有言语唐突之处,请公子千万别见怪。”
桑琼悚然道:“大姊说得对,仗义锄奸,宁折不屈,何须畏首畏尾,此番祁连之行,咱们决定全力以赴,但为免途中发生事故,今夜子时启行,务须于后日清晨前赶到祁连,饭后诸位尽量调息,以备赶路。”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欧阳玉儿不期笑道:“感谢上天,自从东庄惨变,今天才第一次看见桑哥哥恢复了昔日豪气。”
莫金荣道:“豪气固为制敌要件,但有勇无谋,大事难成,老朽认为预先将人手作妥当分配,以免临事慌乱,亦属重要。”
霹雳神葛森哈哈大笑道:“这还不容易么?咱们帮主和四位欧阳姑娘先尽扎手的挑,挑剩的二流货,俺姓葛的全包了,你们就等着敲鼓呐喊助威吧!”
众人轰然大笑。头陀郝飞接口道:“老葛,大话先别信口胡吹,你可敢跟洒家打个赌?”
葛森道:“赌啥?”
郝飞道:“刚才帮主和四位姑娘不是说定了吗?他们一对兰花娘娘,一对阴山三眼魔母和十二钗,剩下一个毒圣巴戈没人要,咱兄弟俩何不把这件生意承担下来?”
葛森欣然道:“好哇!你跟俺怎么个赌法?”
郝飞笑道:“咱们赌先手,谁先打中他一掌或者砍中他一刀,谁就赢十两银子。”
葛森喜得跳了起来,哇哇叫道:“一言为定,哪一个输了赖账,俺就操他的祖宗。”
正在群情激昂,磨拳擦掌,突然一名雪山派弟子匆匆奔进来,大声道:“阿儿汗宫有人求见桑庄主!”
这一声禀报,听得众人全都一怔。
鲁无尘霍地站起,喝道:“你怎知是阿儿汗宫来的人?”
那弟子躬身答道:“来人自称由阿儿汗宫专程来见桑庄主,有极重要的话面告。”
鲁无尘变色道:“好大的胆,待姓鲁的去宰了他!”说着,拔步欲行。
桑琼伸手拦住道:“鲁兄请息怒,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何况他既已找到此地,足见有恃而来,如以武相加,倒显得咱们有失风度了,理当叫他进来见一见才对。”
于是,转面问那传报弟子道:“来的共有几人?可曾报过姓名?”
那弟子道:“只有一个人,用厚巾蒙着头脸,问他姓名,总不肯问答,据他自称只求与桑庄主见向谈几句话,说完便走,不必报什么姓名。”
桑琼蹙眉片刻,颔首道:“这么说,确是一位有心人,好!你去请他进来,不可怠慢了他。”
那弟子应声退去,不多久,果然领着一位蓝衣蒙面人走进正厅。
蓝衣人身材纤瘦,背负一只长形革囊,脸上蒙着厚巾,浑身疾服劲装,双眸神光湛湛,步履沉稳,令人一见就知道是个武功极佳的高手。
桑琼心中暗惊,含笑起迎,“拱手道:“在下便是东庄桑琼,敢问阁下怎样称呼?”
蓝衣蒙面人傲然在距席一丈前停步,缓缓说道:“奉命传书信,似无通名报姓的必要。”
桑琼微微一怔,笑道:“凡人相交,总须有个称呼,阁下如果连姓名也不愿吐露,彼此如何交谈?”
蓝衣人道:“庄主尽可仍用“阁下’二字就行了。”
桑琼耸耸肩,道:“好吧!恭敬不如从命,请恕桑琼失礼了。阁下,所谓奉命传书,不知是奉何人之命?传的什么书信?”
蓝衣人冷冷道:“在下是奉阿儿汗宫路贞贞姑娘的命,传的是几句口讯。”
桑琼猛然一惊,脱口道:“原来是路姑娘所差,敢问她……”
蓝衣人截口道:“久闻东庄主礼贤下士,虚怀若谷,难道在下奉命而来,连个座位也吝于相赐吗?”
桑琼忙道:“阁下责备得对,一时忘神,竟致失礼。”
回头对鲁无尘道:“相烦主人代安座位如何!”
鲁无尘见那蓝衣蒙面人出言倔傲,心里早就有气,闻言长身而起,顺手一带自己那张红木椅,猛可向蓝衣人迎面飞去,冷叱道:“阁下,请坐吧!”
木椅去势如箭,挟着破空之声,直砸而出。
谁知那蓝衣人不慌不忙,脚下斜跨半步,左掌一照一收,轻哂道:“多承主人让坐,谢了!”只见他手指触碰木椅,那椅子竟凌空一翻,平落下来,端端正正放在地上。
蓝衣人哂然落坐,却把索命吊客鲁无尘惊得目瞪口呆。
桑琼微微一笑,道:“阁下好精纯的功夫,可惜竟不肯显露本来面目,更不屑见示名姓,倒教在下徒兴高攀无从之感。”
蓝衣人昂然道:“在下虽奉命传讯,彼此终属敌对,总有一天,庄主会知道在下姓名相貌的。”
桑琼笑道:“既如此,桑某不便勉强,如阁下可愿赐告听传口讯了吧?”
蓝衣人道:“路姑娘嘱在下专程前来,当面请问庄主两件事,然后有一项请求,希望庄主应允。”
桑琼道:“愿闻其详。”
蓝衣人轻咳一下,凝声道:“首先,路姑娘要在下请问桑庄主,以庄主之见,觉得她路贞贞为人如何?”
桑琼毫不思索,肃容道:“彼此虽属敌对,但桑某由来敬重路姑娘出污泥而不染,心胸高洁,赋性善良,不愧巾帼英雄,女中丈夫。”
蓝衣人点点头,又道:“换句话说,如果有一件事,出自路姑娘之口,庄主是否深信不疑?”
桑琼正色道:“确系如此。”
蓝衣人紧接着又问道:“那么,假如路姑娘诚恳地要求庄主一件事,庄主是否肯应允呢?”
桑琼心中忽然一动,急道:“莫非路姑娘她遭遇到什么困难?”
蓝衣人漠然道:“请庄主先回答在下第二问题。”
桑琼点头道:“只要无亏大节,无愧良心,桑某一定答应。”
蓝衣人吁了一口气,道:“在下受路姑娘之托,特来面求庄主,务必要取消海心山之约,并已从此不再追查当年老庄主和曹克武之间的结怨经过。”。
桑琼惊道:“为什么?她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件事?”
蓝衣人缓缓道:“在下并不知道其中原因,但路姑娘既然特命在下专程前来传此口讯,想必是有她的理由的。”
桑琼注目道:“可是,此事关系桑某毁家丧妻之仇,也关系北宫欧阳宫主不幸惨变,再说大些,更与南谷遭焚,西堡受制等事故有关联,桑某岂能就此罢手?”
蓝衣人接口道:“庄主既已答应了路姑娘,说不得只好暂时隐忍。”
桑琼脱口道:“父仇妻恨,你叫我隐忍?”
蓝衣人道:“庄主别弄错了,在下只是替路姑娘传话。”
桑琼一怔,竟哑口无词以对。
好半晌,才凝容问道:“阁下匿名蒙面,代传口讯,请问何以证明这些话确是路姑娘授意的呢?”
蓝衣人点点头,从肩后解下革囊,双手送到席前,缓缓说道;“这东西,不知能不能证明在下系受路姑娘差遣。”
桑琼匆匆解开革囊,不禁一震,原来里面竟是自己失落在阿儿汗宫的“飞龙剑”。
蓝衣人未待其开口,接着又道:“路姑娘曾经答应替庄主索回此剑,今日特交在下携带,藉以证明在下身分,至于她曾给庄主的那柄太阿剑,仍请庄主留用,并且希望勿负她当初赠剑之意。”
桑琼记起前情,黯然神伤,颔首道:“我体会得到她的含意,但是,事关重大,请恕我此时无法肯定作复,总之,我会顾到她的处境……”
蓝衣人眼中忽然异光一闪,摇头道:“庄主误会了,路姑娘不惜委婉相求,并非全为了师门恩惠难以自处,同时也是为庄主设想。”
桑琼诧道:“为了我?”
蓝衣人道:“正是。”
桑琼迷惘地道:“我不懂阁下的意思!”
蓝衣人道:“不瞒庄主说,如今曹克武业已广邀武林黑白两道高人,并在海心山设置接待会场,专候庄主前往赴约,准备当天下英雄之面,举证评述当年受害经过,庄主是聪明人,当知曹克武若无确实证据,绝不会如此铺张安排。”
桑琼心凉道:“这么说,路姑娘一定已经知道他的证据,而且相信那些证据是真实的了?”
蓝衣人点点头道:“也可以这样说吧!总之,路姑娘用心良苦,在下如命将话传到,信与不信,庄主当知裁决,言尽于此,在下就此告辞。”一拱手,离坐而起,转身向厅外行去。
他身形刚动,欧阳玉儿突然飞身抢出,拦在正厅门前,沉声喝道:“阁下请先取下蒙面的东西再走!”
霹雳神葛森等人早已心中跃跃欲动,一见欧阳玉儿出头,立时纷纷抢出,将那蓝衣人团团围住。
蓝衣人毫不惊慌,傲然道:“这就是诸位待客之道吗?”
欧阳玉儿哼道:“咱们不想留难阁下,但却想见见你的庐山真面目。”
蓝衣人哂道:“那容易,只要诸位能从在下脸上把蒙面之物取下来,还愁见不到在下面貌么?”
欧阳玉儿叱道:“你以为姑娘办不到?”声落,双掌交错,十指交弹,猛向蓝衣人脸上挑去。
蓝衣人冷然一笑,身形倏旋,陀螺般一转,只已破空跃起,冲向左侧窗口。
葛森暴喝道:“好小子,还想溜?”扬掌迎面推出。
但他掌势才起,突觉手臂上一麻,已被人牢牢扣住,同时听到桑琼的声音喝道:“不得无礼,让路送客出庄!”
那蓝衣人藉此空隙,闪身穿窗而出,扬声接道:“庄主不必多礼,忠言直陈,务请三思。”
语声渐去渐远,余音却绕屋回旋。
欧阳光玉儿顿脚道:“桑哥哥总是胡乱相信外人,咱们揭开他的面巾,认认他的面貌,叫他知道咱们不是好诓骗,这有什么不好?”
桑琼摇头苦笑道:“不用揭开他面巾,我已经猜出她是谁了。”
众人不约而同,齐声问道:“是谁?”
桑琼长叹一声,道:“她就是路贞贞。”
众人骇然吃一惊,连莫金荣也讶诧莫明,急问道:“少侠怎知是她?”
桑琼轻吁道:“她虽然处处故作冷漠,言词也分外谨慎,但却无法掩蔽眼中流露出来的沉痛凄侧之情,除了她,阿儿汗宫不会有第二个人肯这样做,纵然有人真肯代她传话,也不可能有如此身手。”
欧阳王儿接道:“她这样做,目的何在呢?”
桑琼道:“她的目的,自然是想阻止咱们去海心山赴约,由此看来,曹克武确已有稳操胜券的准备,至少,他能举出证据,而咱们却不能。”
欧阳玉儿道:“我无论如何不相信当年爹爹和桑伯父会做出亏理的事,纵有证据,也一定是曹克武捏造的。”
桑琼正色道:“玉妹妹,天下事往往出人意外,据耶律大人生前说,当年曹克武投人阿儿汗宫时,确曾身受重伤,而东庄和北宫,又的确失落了两份不属于自己的武林秘笈,你能说这些都是巧合吗?”
欧阳工儿默默垂首,无以作答。
桑琼默然叹道:“事情越来越明显,当年曹克武断腿负伤,八成是你我的父亲所伤,欧阳伯父所持有的半部秘笈和先父交给如芳保管的那只玉盒,也多半就是所谓‘混元震天秘录’,就因这部秘录,才结下仇恨,曹克武大难不死,才处心积虑寻仇,你如芳嫂被五魔逼死,伪装成自尽模样,艳琴贱婢混进天寿宫,终于害死了欧阳伯父,盗走厂半部秘笈……这些前因后果,如个已经可以联想完全了……”
欧阳土儿突然掩面失声,抽搐道:“桑哥哥,不要说下去了!”
刹那间,满室群雄,尽陷入凝重肃然之中,大家既不便置喙,也不便探询,人人心头都像压着一块干斤大石般沉重。
事实摆在眼前,东庄北宫惨变起因,已经显露端倪,假如路贞贞所说是真,非仅师出无名,再面对天下同道,被曹克武指名羞辱,这份难堪如何承受?
但是,就为了路贞贞一句话,难道真的隐忍吞声,就此认输回头不成?
大家心里都同样无法决断,但是谁也没有把这难题问出口来,偌大的正厅一时寂然如死。
良久,良久,才听紫燕幽幽问道:“五妹,桑公子,可愿听我说几句话?”
桑琼和欧阳玉儿同时抬头道:“大姊请说。”
紫燕凝容说道:“古语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即使真是圣贤,也难免要犯过错,何况爹爹和桑伯父,自然也可能做出错事来的……”
欧阳大儿失声叫道:“大姊,连你也信不过爹爹?”
紫燕摇头道;“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咱们做儿女的,应该有担当过错的心胸和准备,假如当年真是两位老人家亏负了道理,咱们该挺身承担下来。”
语声微顿,接着又道:“天下没有不爱儿女的父母,也没有不敬重父母的儿女,但疼爱不是溺爱,敬重也不是盲目的,两位老人家泉下有知,他们一定也耻于有只知偏袒,不辨是非的儿女。”
这话说得很重,欧阳玉儿越发螓首低垂,作声不得。
紫燕声调一落又起,昂然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纵令两位老人家当年铸下错误,咱们做晚辈的并没有避讳的必要,事情的真相,咱们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果真错在东庄北宫,咱们愿意面对天下群雄,替父领罪,否则,更该当着天下英雄之面,代亡父申昭冤屈,索还血债,这是咱们的责任,咱绝不规避,绝不畏惧。”
一番铿锵之词,直听得满座群雄人人动容,紫燕说完举起面前酒杯一仰面尽,凄笑又道:“我身为北宫长女,现在可以斩钉截铁说句话,无论桑公子如何行事,今夜子时,咱们四姊妹决定动身前往海心山,与曹克武作一恩怨了断,至于那位路姑娘冒险传讯的好意,咱们心领了!”
桑琼激动地接口道;“小弟也附骥随行,决不规避。”
莫金荣长身而起,一日饮尽杯中酒,朗笑道:“神机堡门下也不后人。”
鲁无尘等纷纷起立,同声响应,群情激奋下,欧阳玉儿含泪走到紫燕身边,紧紧执着她的手腕,颤声道:“大姊,我真高兴有你这位大姊姊。……”
口口口
青海,一名科科诺尔,是我国内陆第一大湖。
海心山孤悬湖心,四面环水,险峻而挺拔,映着祁连雪峰倒影,越见瑰丽灵秀。
已经是初春季节,但朔风越巴颜喀喇山向东吹来,大西北仍属冰山雪地严冬景象,湖面冻凝,使海心山宛如一面嵌在琉璃中的玛瑙。
这一天,正是元宵佳节,也是东庄桑琼与阿儿汗宫曹克武相约了断恩怨的会期。
早在半月之前,各地武林高人已风闻消息,联袂赶到,来的人包括各门各派高手,黑白两道奇人异士,其中绝大多数是为了武林四大世家声誉所吸引,远来睹盛助力,自然也有少部分人,暗怀投机之心,准备来看看武林大势,以便附从投效,见风驶舵。
无论来人的身分目的,一律都受到阿儿汗宫弟子的亲切接待,海心山上,锦帐连绵数里,整罐美酒,全只牛羊,日夜不停的尽量供应,不过,食宿虽然免费,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享用,因为酒食接待和帐幕全设在海心山上,湖中却无船只接送,凡是参与盛会的客人,除非身负上乘功夫,能够履践冰、踏湖而过,否则,就只有望湖兴叹,自恨未遇名师的份儿了。
这一来,无形中也等于对来客身份,作一次严格的挑选和淘汰。
是以,会期正日,海心山那片东面空场四周,虽然坐满了三山五岳豪客,倒也称得上各负绝学,并无滥竿充数之辈。
午时二刻,日正当中。湖上倏忽响起三声金钟,广场中人声顿寂,有人轻轻传语道:
“正主儿到了!”
场中群雄不约而同掉头望去,但见薄冰覆盖的湖面上,正迅捷如飞驰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桑琼和四堡总管莫金荣,北宫四燕衣袂飘飘,紧随在后,再后面,是鲁无尘、罗大奇等一干老少英雄,分列而行,簇拥着一乘用软椅扎成的敞轿。
轿中,坐着双目皆盲,两腿俱断的耶律翰。
一行人越过湖面,走进广场,那名负责接事务的阿儿汗宫铁卫队队长杨克坚,立即大步迎厂过去,拱手道:“桑庄主请入南方彩棚稍待,本宫宫主就快到了。”
桑琼微微一笑,道:“杨队长口里所称宫主,不知指的是什么人?”
杨克坚道;“自然是曹宫主。”
桑琼轻哂道:“曹克武叛乱小人,怎敢僭越尊位,杨队长,听说你和铁卫队弟兄,乃是阿儿汗宫元老旧人,你且看看仔细,这位是谁?”
说完,身形微侧,后面两名雪山派弟子抬起敞轿,疾步上前。
杨克坚目光一触敞轿上的耶律翰,浑身如遭电击惊“哦”了一声,踉跄连退四五步,脸上刹时变色。
耶律翰缓缓问道:“是克坚吗?”
杨克坚身不由己,“卟通”跪了下去,颤声呼道:“宫主,原来你老人家还在世上?”
杨律翰沉声道:“谁说我死了?”
杨克坚呐呐道:“是兰……是阿兰姐传出您老人家和夫人的死讯,并称是夫人遗言,命曹克武接掌大位,有夫人虎斑指环令为证,弟子不能不信……”
耶律翰仰面长吁道:“好个狠毒的丫头,一手遮天,篡宫窃位,竟被她得意了二十年。”
杨克坚俯首道:“弟于愚蠢,求宫主责罚。”
耶律翰凄然一笑,摆手道:“起来吧!这事不能怪你,天意如此,该当有此一劫,我且问你,宫中旧人还剩下多少?他们都还好么?”
杨克坚道:“宫中旧人只剩二十余名,悉被编入铁卫队,现在都在海心山上,宫主请略待,容弟子召他们来叩见旧主。”
耶律翰摇手道:“不必了,你只须暗中知会他们一声,一切仍照目前情形,千万不可露了痕迹,且待惩治了曹克武和阿兰贱婢,再行相见不迟。”
杨克坚躬身应道:“弟子谨尊令谕。”
耶律翰叹道:“难得你还念旧主,带路吧,咱们去棚下等那孽种去。”
杨克坚低声道:“回宫主,今日之会,曹克武已经……”
耶律翰微一摆手,截口道:“且去棚里再说。”桑琼颔首示意,群侠簇拥着敞轿,大步向南面彩棚走去。
这些经过,落在四周与会群豪眼中,登时引起一阵议论,许多人根本不知道阿儿汗宫这段秘史,都不期揣测纷纷,如堕五里雾中。
不多久,金钟又起。
与会群雄循声望去,场中立时扬起一片惊呼。
原来这时湖上,出现一族奇特的队伍,足五六十人之多,其中有健步如飞的男女,更有两乘珠廉低垂的彩轿和一辆豪华金绺马车。
那两乘密封彩轿,由曹克武亲率圣宫九后中五名男女弟子前导,轿后是十二名美艳少女随护。
十二名少女一色大红紧身劲装,个个体态婀娜,早把场中近千道目光牢牢吸住。
大家只顾贪看“阴山十二钗”,竟未注意那辆金绺马车,正由两名柱拐老人左右挽着马辔,人车踏着薄冰,如履康庄大道,跨越湖面而来。
及至近前,才有人惊呼道:“连马车也驶过来了,这是什么武功?”
群雄如梦初觉,这才发现那辆马车来得出奇,试想湖面虽然结了一层薄冰,人行其上,尚且须提气蹑身,那马车居然畅行冰上,毫无阻滞,这是何等惊人的事。
就在群雄惊诧骇异之际,车轿已登上海心山,也不知是谁领的头,场中忽然爆起一阵采声。
曹克武洋洋得意举手微拱,柱拐前导,车轿直抵北面彩棚下,珠廉掀处,走出两个面垂厚纱的妇人,当先步入彩棚,昂然在前排主位两侧坐下。
接着,曹克武举拐向地上连击三响;高声吟道:“阿尔金山白龙堆,楼兰遗迹映夕辉,肢体虽残身不废,天残弟子傲神威。”
吟声落,随侍天残门下一齐躬身,马车车门缓缓启开,毒圣巴戈昂然跨了出来,大袖微拂,人已飞坐在棚中主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