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燕目光轻转,接着,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为掩外人耳日,于叔叔最好乘了这辆马车去,抵达崂山后,加赏他一些银子,便打发车辆回保定府,叫他紧守秘密,不可将桑公子重伤来到北宫的事对人泄漏。”
八卦掌于清兆连连点头应诺,随即领着何冲并车辆一齐离开了练功室。
四燕园注于清兆去远,脸上都不期罩上一层严霜。
欧阳王儿切齿道:“果然不出桑哥哥所料,这老匹夫真是人面兽心,一肚子鬼胎”
墨燕接口道:“我看那屠龙手纪浪也是魔党爪牙无疑。”
紫燕神色凝重地道:“岂仅于清兆和纪浪,只怕整个蓝衫特卫队都靠不住,不过,此事牵涉太大,咱们不能不特别慎重,假如处置稍有疏失,必然激起变故,妹妹们务必忍耐些,一切须按桑公子的安排进行。”
四人正低声议论者,一条人影匆匆掠进园门,远远停步向四燕躬身拱手道:“属下纪浪奉命谒见四位姑娘。”
紫燕秀眸一扬,脸上立时换上一抹温柔的微笑,点了点头,道:“纪领队请过来吧!”
那屠龙手纪浪大约四十岁左右,浓眉大眼,膀阔腰圆,穿一身天蓝色紧身劲装,头束蓝色英雄巾,肩后斜插长剑,剑鞘和剑穗也是一色碧蓝,颇为威猛挺拔,闻言欠身一礼,然后十分拘谨的走近练功室室门。
墨黄二燕和欧阳玉儿假作没有留意,实则已暗暗监视四周园圃动静。
紫燕含笑开口,道:“于总管风急事离宫,临行将宫中重任委托了纪领队,大略情形想必他已告诉过纪领队了?”
屠龙手纪浪拱手答道:“属下已略知梗概,特来恭聆姑娘们令谕。”
紫燕笑道:“彼此都是一家人,不须这样客套,咱们姊妹不过女流之辈,长居深闺,许多事情想得不如爷们周到,今后,还望纪领队多辛苦一些,替咱道综理外面各项事物。”
纪浪躬身道:“属下等蒙宫主厚恩,些许微劳,理所应当。”
紫燕问道:“于总管可曾告诉过你,关于此处实施特别戒备的原因吗?”
纪浪怔了一下,道:“没有,于总管只说这是姑娘们的吩咐,必须加强练功室警戒,未得特别允准,任何人不得擅人此门。”
紫燕浅浅一笑,道,“一点也不错,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是因为练功室内,有一位很重要的客人在疗伤,受不得惊扰。”
纪浪应道:“属下已经从特卫队中抽调十名高手,专任练功室警戒,决不会有人惊扰的。”
紫燕点点头,注目问道:“纪领队好像并不想知道那位客人是谁?”
纪浪道:“想必是位贵客,但属下仅仅职司警戒,按规律无权动问客人的姓名和身分。”
紫燕赞许地道:“很好!纪领队熟悉宫规,尽忠职守,的确十分难得,不过,论情理,咱们姊妹却没有向纪领队隐瞒的必要
纪浪拱手道:“那是姑娘们信任属下,属下深表感激。”
紫燕微晒道:“这也没有什么可感激的,我告诉你,是希望你能了解任务的重要,凡事多谨慎些。”
语声略顿,又肃容接道:“室中疗伤的客人,就是卧龙庄桑庄主。”
四燕都暗中注意看屠龙手纪浪的反应,只见他神色如常,却故作惊讶之声道:“啊!原来是桑大侠,无怪姑娘们叮嘱特别加强警戒,的确是一位重要的客人。”
至于桑琼因何受伤?伤势轻重?竟只字未提。
欧阳王儿黛眉一挑,冷冷问道:“你以前见过桑庄主没有?”
纪浪道:“没有,桑庄主上次来宫中疗伤,属下正奉命外出,因而错过。”
紫燕接口道:“那你应该进去认识一下,今后执行警戒任务时,比较方便些!
纪浪欣然道:“固所企愿,不敢请耳。”
紫燕又道:“不仅纪领队,凡是担任练功室警戒的特卫队人员,都应该引介与桑庄主认识,你把他们十位一齐叫来。”
纪浪答应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银笛,笛声长鸣,刹时间,人影纷现,十名特卫队高手分由四方进人花园,一字见排列在练功室门前。
紫燕仔细看了一遍,发觉这十名高手,虽名为天寿宫弟子中精华,实则大都面目陌生,平时甚少见过,而且,其中年纪最轻的,也有三十多岁,甚至还有年逾半百的老者,一个个面洁须净,显然经过特别修饰,以图掩饰真正的年纪。
若说这些人都是天寿宫嫡传弟子中精选之辈,其谁能信?
她暗暗一阵心惊,既悔自己平时太疏忽,又恨魔党处心积虑,无孔不人,假若不是桑琼乔装人宫,揭破奸谋,只怕将来天寿宫全被魔党充斥,自己姊妹四人犹在深闺毫无所知呢!
想到这里,杀机隐动,却又不期然泛起无限忧虑,这些可恶的东西太该杀了,然而,问题是杀了这区区十人,是否就清除了潜伏在宫中的全部魔党?假如操之过急,激起变故,后果委实堪虑。
北宫四燕虽是女儿身,多年来驰骋江湖,何尝畏惧过,但这时候面对无法分辨的强敌,仿佛举目已无可信之人,全宫上下,忠奸难分,不禁生出阵阵怯意。
紫燕定了定神,银牙暗挫,表面仍笑意盎然,先将桑琼卧床疗伤,必须静养并守秘密的原因,向十名特卫队重于简略复述了一遍,接着说道:“今后桑庄主的宁静和安全,我就重托各位了,为使桑庄主与各位先有个认识,现在由纪领队开始,大家轮流入室引见,东庄北宫原属通家世谊,此后各位应视桑庄主为本宫挚友贵宾,不得有丝毫失礼简慢。”
吩咐完毕,以目示意,欧阳玉儿立即移步先人室内,墨黄二燕则分立室门两侧。
紫燕含笑向屠龙手纪浪点点头,道:“纪领队请随我来吧!”转身向练功室走去。
纪浪应声大步跟上,进入室门,迎面是一道玉石屏风,屏风上刻着数行醒目大字本宫弟子非特准不得进人练功密室,奉命人室者,须自除兵刃以示崇敬,违规者重惩。
屠龙手纪浪看得心头一惊,不由自主停步,用手摸了摸肩后长剑。
这时,紫燕已经莲步姗姗转过屏风去了,但墨黄二燕仍在门旁,正目光炯炯注视着他的脸。
纪浪微一沉吟,连忙解下长剑,恭恭敬敬放人门侧刀剑桶内,整一整衣衫,低头转过屏风。
屏风后,一张猩红色地毯笔直铺到练功室中央,屠龙手纪浪怀着凛敬之心,沿着红毯垂目而行,走了约十来丈,正待游目偷窥室中情景,耳边却听得有人轻声唤道:“纪护法,久违了!”
纪浪骇然一惊,连忙却步仰头,但见前面并肩站着两人,一个英俊少年,颇为陌生,另一个彪形大汉,赫然竟是素所熟稔的飞天鼠李明。
这时候,李明正目光炯炯注视着自己;那英俊少年手抚剑柄,脸上挂着微笑,笑得人胆颤心寒。
纪浪恍然顿悟,情知秘密已经败露了,双掌一挫,便欲旋身夺路,谁知刚扭回头,却见紫燕欧阳倩和彩燕欧阳上儿正面罩寒霜,分立身后。
“呛”龙吟乍起,双燕长剑同时出鞘。
桑琼适时开口,缓缓说道:“纪护法,此时此地,你还想逞强动手吗?”
纪浪目光流转,眼神中闪动着惧意,呐呐道:“我……我并没有犯罪,也不是什么护法……”
欧阳玉儿切齿叱道;“伪诈奸徒,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赖?”剑尖一指,便待出手。
桑琼沉声道:“玉姊,得饶人处且饶人,勿忘愚兄适才之言!”
接着,转向纪浪又道:“阿儿汗官倒行逆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如今于寿臣阴谋已破,生死祸福,全在你自己一念之间,须知铁证如山,徒事狡辩并无益处,咱们若欲加害,随时都可以取你性命……”
纪浪垂下了头,默不作声。
桑琼语音微顿,接着又道:“不过,咱们也深知阿儿汗宫对下属控制的手段,并念你等虽受命潜伏北宫,迄今尚无罪行,或许你们都有妻儿亲人留质魔宫,难免有所顾忌,所以,才将你等分别召人练功秘室,这是姑娘们成全之意,现在你只需表明一句话,如愿弃暗投明,咱们决定既往不究,仍以真诚相待,即或不愿抛弃妻儿亲人,也不勉强,咱们只想暂时委屈各位数日,等破了第三分宫之后,再放各位离去,桑某决以生命保证,不会伤各位一肌一发。”
纪浪再度抬起头来,苦笑问道;“你们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杀了我们呢?”
桑琼笑道:“罪魁祸首,唯曹克武师徒而己,各位或遭胁迫,或受盅惑,盲然从贼,若非罪大恶极之辈,何忍加害广
纪浪轻叹道:“可是,咱们计泄事败,已获罪戾,你们从不杀害,将来回到总宫,仍然难逃一死。”
桑琼点点头道:“壮十割毒断腕,匹夫养痈遗患,这就要各凭智慧作一一决断了。”
纪浪沉吟半晌,忽然拱手道:“室外十名特卫队高手,皆与纪某命运相同,诸位若信得过纪某,请容我等共处一商!”
桑琼毫不迟疑道:“可以,但不知你们想在什么地方商议了’纪浪道:“愿借练功室一隅之地。”
桑琼含笑颔首,道:“好吧!你去招唤他们进来。”
飞大鼠李明沉声说道:“庄主须防另生变故广桑琼微笑道:“不要紧,咱们只防风声不致外泄,其他何须疑虑太多。”
紫燕也低声道:“十人齐聚,恐怕不易制服……”
桑琼晒道:“姑娘尽管放心,如有差错,在下愿一肩承担。”
欧阳玉儿本来也想劝阻,见桑琼似乎胸有成竹,只得把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娇躯微闪,让开数步。
纪浪感激地拱了拱手,转身退回屏风外侧,却在室门前自行停步,高声向门外叫道:
“特卫队弟兄请鱼贯列队人室,但不得携带兵刃。”
那十名等候在园中的魔党高手,因见纪浪进人练功室久未退出,正暗自惊疑着,忽见纪浪现身,群疑尽释,果然依序列队而人,并且在进门的时候,自动解去兵刃。
十名魔党高手从左边转入屏风,桑琼领着李明和双燕便由右边退出练功室,门外的墨燕和黄燕不解何以改变了原定计划?刚想问,却被桑琼摇头制正。
紫燕犹恐生变,便待掩闭室门,桑琼也含笑阻上,轻语道:“既示坦诚,就不可再存猜疑之心,在下深信魔宫中人绝大多数仍是善良的,如能以诚相待,先得其心,彼辈亦必赤诚相报,再说,他们不过多咱们五人而己,纵欲蠢动,我又何惧呢?”
于是,连墨黄二燕都撤离门口,坦然退出数丈,远远在园中等候着。
大伙儿刚退离室门,突闻练功室内传出一片呼叱声响,显然已经发生了争斗。
欧阳王儿变色道:“魔党中已起内斗,必有刁顽之辈作祟,咱们不能不出手厂…”
桑琼依然镇定地笑道:“人心不同,各如其面,但善恶之分,见解却无二致,咱们只须静观结果,就知道人让终是向善的多,顽恶的少,玉妹如谓不信,稍等即可分晓。”
大家听他说得坚定,只好耐住性子等待,约莫过了盏茶光景,室内呼叱争斗之声渐渐平息,不一会,屠龙手纪浪满身血污,左右胁各挟着一个人,大步走了出来。
他把胁下两人放落在门前石阶旁,垂手躬身道:“同队弟兄计议结果,六人愿忍毁家之痛,决心弃暗投明,四人顽憨不悟,仍欲从贼,现已格毙二名,生擒二人,听候定夺。”
四燕闻言,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齐齐目注桑琼,既惊讶,又悦服,更由衷赞佩无已。
桑琼笑对四燕道:“这是天寿宫的家务事,姑娘们有何意见?”
紫燕欣然道:“咱们没有意见,一切请公子代为作主就是。”
桑琼扬眉笑道:“难道宫中委派职务之权,也由在下越俎代疱?
四燕微微一怔,同声道:“悉依公子高见。”
桑琼拱手道:“在下何敢擅专,不过,假如姑娘们不反对,在下倒有一个建议,生擒者免死,特卫队依旧,另委屠龙手纪浪为天寿宫总管。”
纪浪一惊,“卟通”跪了下去,含泪道:“纪某仅系阵前降卒,承桑庄主晓以大义,示以至诚,方始获得信心挣脱孽海,怎敢……
紫燕截日道:“桑公子的意见,也就是咱们姊妹的意见,何况你本任特卫队领队,升任总管,乃是顺理成章的事,如再推辞,便辜负桑公子推荐和咱们姊妹的倚重了。”
纪浪激动得热泪纷落,颤声道:“姑娘们不以叛逆相鄙,反以重任相付,纪某无功无才,除一命报答厚思,实不堪膺此大任,敢请将总管之职委托李明兄,纪某愿仍就特卫队一员,舍此余生,效死本宫。”
桑琼道:“这却不必,李兄和何兄,我另有借重之处,目下尽可从旁协助纪兄,暂勿委以职务,待攻破五台第三魔宫后,再决定此事也还不迟。”
纪浪顿首道:“总管之职,纪某决不敢当,情愿请命充当前驱,助破第三魔宫。”
欧阳三儿笑道:“你担任了天寿宫总管,正是名正言顺相助破除第三魔宫,这两件事并不冲突,为什么坚持不就呢?”
桑琼又道:“纪兄不须再推辞了,在下如此安排,另有一个目的,此事关系天寿宫上下百余姓命,若无纪兄协助,势将全宫尽毁。”
纪浪低声问道;“桑庄主是否指的天寿宫地底埋藏的炸药地雷?”
桑琼道:“正是,地雷一旦引爆,全官玉石俱毁,这是何等严重的事……”
纪浪轻叹一声,愧恨地道:“宫中所埋炸药,本系纪某和于寿臣受命布置,其中一部分且是纪某亲手所埋,可惜引发炸药的枢纽之处,却是于寿臣秘密安置的,位置图形业已送往五台山第三分宫,除非取得秘图或擒获于寿臣,无法将引线总枢清除。”
欧阳玉儿忙道:“你既然知道一部埋有炸药的地方,至少咱们可以先把这一部分炸药除去,所受威胁也小一些!
纪浪却摇摇头道;“清除炸药并非易事,何况各处炸药都有引线相连,稍一疏忽,一炸百爆,后果不堪设想,假如能寻得枢纽,加以毁坏,则各处炸药永远不会爆炸,那时再-一清除,方称安全。”
欧阳玉儿道:“就算不能除去炸药,咱们也可以命令危险地区的人先行迁离,以防万-……”
桑琼急忙摇手道:“玉妹千万不可操之过及,宫中一动,风声必然外泄,如被火灵官陈童得知,反使他加速发动,那就更不妙了,现在咱们最好假作不知,一切仍按平时情形,务使陈童不起疑心,一面照原定计划,追摄于寿臣,先擒人妖,再取秘图,然后进击五台魔宫。”
纪浪道:“桑庄主运筹十分妥当,但追蹑于寿臣却务必要尽快些,迟了恐有变故”
紫燕诧问道:“为什么?”
纪浪道:“于寿臣临行时,已认出那车把式的本来面目…”
众人听了这话,俱各大吃一惊,桑琼忙道;“他怎会识破何冲的乔装呢?”
纪浪道:“于寿臣在第三分官护法时,何冲尚未派往金陵分坛,曾在祁连见过何冲一面,也许时隔甚久,何冲已经记不起来了,可于寿臣却一眼就识破了何冲来历,所以,在临去之时,曾暗中叮嘱我等预作准备,只等抵达崂山,何冲必遭毒手,于寿臣返来,陈童和人妖也将随后发动毁灭天寿宫的阴谋密计了。”
桑琼机伶伶打个寒噤,跌足道:“如此说来,何兄已陷危境,我得尽快赶去才行!”
欧阳玉儿道:“桑哥哥,我跟你一块儿去!”
桑琼道:“事既有变,官中亦须加强戒备作防范,玉妹维护天寿宫不可擅离,我再留李兄在此协助,若无其他意外;三数日即可赶回,这段时间中务希多加警觉。”
欧阳三儿虽然不舍分离,惟鉴于情势严重,不便强求,于是叮嘱道:“他们才离燕京不久,若能中途追上,擒住于寿臣,就不必再去崂山了,咱们等候你早日回来。”
桑琼一面答应,一面匆匆改装,换了天寿宫传讯弟子打扮,飞龙剑斜插肩后,用一顶宽沿凤帽遮去半个面庞。
欧阳玉儿命人由后廊挑出两匹良种骏马,鞍辔俱全,以备途中换骑赶路,桑琼拱手作别,飞身上马,一人二骑,奔出了天寿。
紫燕随即下令闭宫,将两名被擒魔党囚禁在练功室内,另委飞天鼠李明暂代蓝衫特卫队领队,仍然驻守园中,藉掩外人耳目。
断碑手于寿臣托词前往崂山觅取解药,乘坐由何冲驾驶的马车离开天寿宫以后,一路疾驶东下,途中甚少停顿,当天将晚,已驶出百余里外。
日暮时,抵达一处小镇,何冲趁停车用饭之际,含笑问道:“天色已晚,过了此地须二十余里才有镇甸,敢问于总管准备今夜投宿何处?”
于寿臣冷冷摇头道:“我有急事耽误不得,咱们今夜不投宿了,尽一夜时间,再行一二百里休息不迟。”
何冲为难地道:“可是,小的已经连赶了一天一夜路,人受得住,牲口也熬不下去。”
于寿臣道:“你若疲备,咱们可以交换着驾车,牲口不堪奔驰,可以另换,一切费用由我支付,早些赶到崂山,我另有赏金,不会叫你吃亏就是。”
何冲方自迟疑,于寿臣又不耐地接道:“假如你不愿意,尽可留下来,我立即付你车资银子,另外雇车上路也行。”
何冲无奈,只得答应,将两匹疲备不堪的牲口,向人折换了精壮健马,连夜继续赶路。
这一夜,何冲坐在车辕上备受颠簸之苦,于寿臣却在车厢中呼呼大睡,天亮时,好梦已尽,才探出头来问道:“进人沧州州界没有?”
何冲正困顿不堪,冷冷应道:“快啦!前面就是沧州府,您老要是不打算休息,在沧州换马,今天就能越过德州城,再有两天一夜,包准赶到崂山山下。”
谁知于寿臣听了毫无不悦之色,反含笑说道:“原说夜里咱们交换着休息的,不料一觉就睡到天亮了,老大多辛苦,到了沧州,我请老大喝酒。”
何冲虽然气恼,仍未忘记自己的身份,笑答道:“人家都说燕京天寿宫最体恤贫穷人,看来的确不是假话,天下驾车的,谁听说过和客人替换着干的,您老有这份心,小的却招待不起。”
于寿臣笑道:“你也听过天寿宫的声名?”
何冲道:“北五省谁不知燕京天寿宫,不然,小的也不会冒冒失失把两位快断气的人送到燕京去了。”
于寿臣道:“你一番热诚代本宫搭救贵客,本该留你在宫里好好款待,想不到又叫你劳累了一天一夜,咱们今天在沧州府好好休息一天,我得加意谢谢你才成。”
两人谈谈笑笑,车辆已入沧州城门。
于寿臣用手一指左方,道:“不须投店了,东大街上有本宫产业,你顺着城墙根下去,向左一转就到了。”
何冲照他所指途径转过车头;刚驶进东大街,果然看见临街有座气势颇大的宅子,黑漆大门,紫铜吞口,门前石阶两侧,还蹲着两头高大的石狮子。
车停妥,宅门犹自紧闭,于寿臣欣然跨出车厢;亲自上前敲门。
好半晌,才听见门里有人粗声喝问道:“什么人?”
于寿臣低声应道:“喜鹊闹东窗,佳讯到宫墙。”
宅门应声启开,一个满面浓须大汉探出头来,一见于寿臣,顿现惊讶之色,脱口道;“老于,是你”
于寿臣急忙用目示意,笑接道:“开门吧,外面还有车辆。”
那浓须大汉闪目向马车扫了一眼,低问道;‘有人?”
于寿臣嘴唇蠕动,轻轻说了几句话,浓须大汉打开宅门,却经自转身如飞而去。
何冲看在眼里,暗觉蹊跷,按理于寿臣身为天寿宫总管,这宅第若真是北宫产业,言语态度决不会如此轻慢,尤其那浓须大汉竟脱口直呼“老于”,更令人疑云顿生。
心正惊疑,但闻于寿臣含笑招呼道:“老大,进来吧!车辆尽管停在这儿,我已经吩咐下人照料马匹,咱们先喝几杯,好好休息一天。”
何冲口里答应着,暗暗凝神戒备,跳下车辕,将马缰盘在门前石柱上,坦然举步走进了宅门。
进门是一片空旷天井,左右各有一列耳房,却静悄悄不见人影。
于寿臣在前引路,穿过天井和第一重厅房,才看见两名仆妇模样的妇人从后院迎出来,向于寿臣检任为礼道:“总管一路辛苦了。”
于寿臣哈哈笑道:“没什么,我是去崂山公干,路过此地,顺便进来歇歇,也代宫中姑娘们看看各地同门的实际情形,你们主人起身了没有?”
两名仆妇互相望了望;似不知应如何作答,于寿臣又自顾打了几声哈哈,挥手道:“去告诉一声,就说我来了,叫他起身后再过来见面,其余同门不必惊动,只去准备两间客室,送些酒菜来,咱们赶了一夜路,想早点休息。”
两名仆妇匆匆应喏离去,何冲却在心里冷笑不己,从所见情形观察,于寿臣不仅语无论次,简直透着几分慌乱,宅中诸人也显得惶然无主,这情形,已经证明这座宅第根本不是天寿宫的产业,只是被于寿臣临时惜用的魔党巢穴之一。
但他为什么不惜冒暴露秘密的危险,把自己诓骗到魔窟中来?难道他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何冲越想起惊,表面虽力持镇静,心中已惊骇万分,一面提聚功力,准备应付突变,一面在暗地里打量此宅形势,作夺路脱身的打算。
于寿臣领着何冲在正厅落坐,不一会,仆妇送来酒菜,两人便在厅上吃喝起来,何冲小心的试过,证明酒菜中并无毒药,也就放胆畅饮,存心混它个酒足饭饱,动起手来也有精神些。
饮食之间,于寿臣尽找些不关痛痒的话闲扯一通,何冲乐得少开日,酒过数巡,渐渐情形不对了。
首先,厅中侍候的仆妇突增至七八人之多,其中并有年轻妇女,神态妖娇,举止娇捷,分明练过武功。
接着,厅外院落中也出现了幢幢人影,不时有暗影闪掠而过,显然已将正厅前后团团包围。
于寿臣的废话也逐渐减少了,代之是一声声得意的冷笑,似已胜算在握,踌躇满志。
何冲情知已陷重围,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脱不过,索性大碗喝酒,大块挟肉,神色镇定如恒,毫不为险恶形势所动。
直到酒足饭饱,站起身来,拍了拍肚子,笑道:“多谢总管的酒菜,小的实在吃不下了,如有下房,求借一间睡卜一觉。”
于寿臣笑道:“时间还早,怎不多喝几杯?”
何冲伸个懒腰,道:‘小的量浅,不能再喝,总管请慢用,小的自去车上睡一会儿。”
说着,功凝双掌,藉躬身告辞之际,便待夺门脱走。
身犹未动,突闻一声冷笑,门口闪出那浓须大汉,冷喝道:“何坛主,见见老朋友再走不迟。”
随着喝声,厅中仆妇霍地疾分,门外缓步走进来一个青衫小帽的白净文士,手摇折扇,满脸诈笑道:“难怪小弟瞧着眼熟,果然真是何兄,怎么样?还认识小弟吗?”
何冲掠目疾扫,心头不禁一震,原来那文士唇涂朱丹,浑身邪气,一只左袖空飘飘的,赫然竟是武林中人人不齿的“崂山人妖”夏玉珍。
夏玉珍武功虽非上上之选,但其无耻秽形,在武林中却是大大有份臭名,何冲在金陵设坛,曾见过夏玉珍一次,那时正是夏玉珍从淮阳万梅山庄断腕逃生,途经金陵,欲结奥援寻赵公亮报仇,故而厚颜自蔗,前往金陵分坛拜谒何冲,被何冲不齿斥退,以后才勾搭上火灵官陈童。
何冲身人虎穴,只猜测这座宅地是魔窟之一,却没想到也是火灵官陈童私置的藏“娇”
金屋,惊怒之下,反而忍不住失笑起来。
夏玉珍平生无耻之事干得太多,最忌讳人家无缘无故发笑,当下脸色一沉,冷哼道:
“何坛主想不到吧,十年河东转河内,咱们居然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何冲大笑道:“不错,岁月轮流转,今天的夏姑娘已经不是当年狼狈模样,可笑的是,狐披人皮,仍然掩不住那股难闻的骚臭气味”一句话,登时将人妖惹得勃然大怒。
但人妖天性阴沉,只阴笑了两声,又把满腹怒火强压下去,目光一转,却问断碑手于寿臣道:“对付叛宫逆贼,应用什么刑罚?”
于寿臣道:“依律应寸磔处死,不过,对何坛主也许会例外夏玉珍挑眉笑道:“为什么?”
于寿臣道:“何坛主并非独自叛变,而是裹胁金陵分坛武士一同反叛,又导引敌人窥袭第五分官,致使龙剑风刀得而复失,若按罪行论断,虽万死不赦,可是,如今何坛主的令妻已经成一本宫司马少侠的专宠,也许宫主会看在司马少侠情面,从轻发落此事…”
夏玉珍吃吃阴笑起来,轻蔑地道:“啊!这就难怪何坛主胆大包天了,敢情是伏恃娇妻裙上那根香喷喷的带子?”
何冲怒目喝道:“无耻匹夫,竟敢讥讽何太爷!”声出人动,折腰,探臂,一式“虎爪搏免”劈面挥去。
人妖夏玉珍唰地收扇疾退两步,身边那浓须大汉却大喝一声,挥掌横攻而到。
大厅中人影交错闪动,七八名侍女仆妇纷纷抢出,将何冲团团围住。
那浓须大汉蛮力十分惊人,硬拼了一掌,仍如石柱般纹风未动,反把何冲逼退了好几步。
于寿臣冷笑道:“何坛主,以你那点伎俩,怎能脱得天罗地网,倒不如俯首受擒,彼此留点情面。”
何冲明知脱身无望,把心一横,昂然叱道:“何某人了无牵挂,生死早已不在意中,但你们也体得意,巢覆卵碎不过迟早之间而已。”
夏玉珍吃吃笑道:“你以为桑琼和天寿宫那几个丫头有多大能耐?老实告诉你吧,咱们只须举手之劳,北宫立成灰粉,最多再容她们活上三四天;那已经是阎罗开恩,判官徇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