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男一女由假山石洞鱼贯走向围墙边,都显得有些意兴蹒跚,尤其那身着儒衫的男子,迳自低垂着头,举步沉重,似有满腹心事。
其中一个女的微笑安慰道:“四师兄,何必愁眉苦脸呢?一点小事,就这么搁放不下?”
她一开口,罗天奇顿觉一怔,从口音分辨,敢情她就是行刺欧阳天寿的北宫艳琴,也就是前次冒充田家俏寡妇的“素娥”。
不知道为什么,对所谓“圣宫九俊”中男女,罗天奇独对这位“素娥”印象最深,上次相逢也是在这座废园,素娥不仅美,更俏而且媚,虽是素衣布裙,那盈盈秋波,丰隆的玉体,一颦一笑,莫不散发出灼人的热力,似这般尤物,若非事后听桑琼亲口相告,罗天奇简直不相信她就是毁伤秀珠容貌的狠心辣手人,此时旧地重见,无怪要心弦震惑了。
罗天奇紧握剑柄,内心有说不出的感触,是疑奇?是恨?又有几分慌乱,正迷惘间,却听那儒衫男子轻叹一声,愤愤说道:“我并不是搁放不下,我只是恨四妹太无同门之情,明明已经私通麦佳凤叛师从敌,却偏偏又在师父面前哭泣矢志,口口声声忠诚不二,倒像我们诬陷于她,师父又宠信她,反责我和大师姊襄助不力,这份冤屈倒也罢了,只是留那叛师逆徒在宫中,迟早必生后患。”
素娥笑道:“好啦!四师兄也不要耿耿于怀尽发牢骚了,师父他老人家虽然宠爱四师妹,却并非不明是非,无论怎么说,四师妹失去龙剑凤刀,第五分宫瓦解,总是难辞罪责的,不然,为什么把她留在总宫,不再付托重大任务?这足证帅父表面好像仍然宠爱笼络四师妹,实际已经不会信任她了,咱们只要顺利达成这次消灭龙船帮的命令,师父必有公平奖罚。”另一个女的接口道:“话虽如此,我总觉得为对付区区龙船帮,竟令咱们师兄妹五人联手,分明是师父也不再信任咱们了!”
素娥道:“这是因为第五分宫新遭挫败,师父在西堡也失利,对特别谨慎一些,大师姐千万别误会。”
那女子晒道;“就凭你我三人,还怕制不了赵公亮,何须加派曹二弟和三妹老远赶来巢湖?”
素娥道:“师父他老人家加派人手,共有两点原因,第一,是准备一举尽灭龙船帮,就利用湖重设第五分宫,另一个缘故,则是要生擒那姓杨的丫头和春梅,以便协为人质,逼桑琼用龙剑凤刀来交换,这也是报复百丈峰挫败之处的意思。”
三人说着话,各自从柳树下解了马匹,素娥仰面望望天色,又道:“今夜月光暗而不明,正是放手厮杀的好时候,二师兄和三师妹想必也到了,咱们去会合吧!
举手微挥,十余人纷纷上马,穿出围墙,向西北方蜂拥而去。
罗天奇藉着月色凝目窥视,这才看出另外两名男女,竟是毒红娘慕容芳和司马青臣,不禁暗惊忖道:“魔宫高手云集,志在必得,力量远比龙船帮强大,已现身的三人,武功全属上乘,那姓曹的二师兄和三师妹必然也非庸手,看来今夜巢湖难免一场浩劫。”
他本想跟踪魔党继续采探慕容芳等人的布署方法,可惜末带马匹,略为沉吟,便纵身退出了废园。
回到湖边,立即吩咐加速驶舟赶返姥山,铁臂苍龙赵公亮迎住问道:“怎么样?罗老弟可曾深得什么消息?”
罗天奇把所见情况大略说了一遍,最后正色道:“魔宫出动五名悍徒,人人武功都不在你我之下,其余随行高手,尽属精选之辈,不是在下说句泄气话,只怕情势对咱们很不利。”
赵公亮傲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巢湖虽非铜墙铁壁,老夫倒不信敌不住几个狗男女。”
罗天奇道:“魔崽子们匿居废园,舍楼房而居假山,显见是有严密准备的,面坚强敌,老当家千万大意不得。”
赵公亮笑道:“老夫也已严令全湖戒备,好歹咱们也要拼一拼。”
罗天奇道:“一场激战势所难免,不过,老当家可曾想到魔崽子们会用什么方法进人巢湖?”
赵公微微一怔,道:“欲渡湖面,除非用船,难道还有别的方法?”
罗天奇道:“不错,但老当家早已下令封湖,船只都被控制,哪还有船可供魔崽子们乘用广
赵公亮道:“或许他们自己备有船只。”
罗天奇肃然摇头道:“决不可能,魔宫来犯的,至少在二十人以上,若备船应用,早就应该被龙船帮发觉了。”
赵公亮愣道:“依老弟台之见呢?”
罗大奇道:“依在下猜测,他们只有两个方法,一是设计夺取龙船帮船只;二是早有内应安排……”
赵公亮哈哈大笑道;“抢夺本帮船只?那谈何容易,除非咱们都是死人还差不多”
罗天奇点点头道:“在下也有同感,老当家既已下令封湖,水面巡逻都是战艇,只要距岸稍远,抢夺确实不易,所以,在下估计他们多半另有内应。”
赵公亮猛可~怔,敛容道:“你是说,咱们龙船帮内早有魔党布置的内奸?’罗天奇正色道:“正是如此。”
赵公亮道:“老弟台何所据而断言?”
罗天奇道:“理由很简单,若无内奸,秀珠和春梅的消息不会泄漏,若无内奸,魔崽子们不会如此纵容。”
赵公亮晒道:“可是,老弟台别忘了,假如真有内奸潜伏,他应该早把杨姑娘和春梅已离巢湖的消息通知魔党,今夜他们就不必再劳师动众f。”
罗天奇道:“秀珠和春梅离去,是昨日才发生的事,也许那奸细还来不及知会他们,同时,魔党进犯巢湖,目的在据此再设立第五分宫,并非全为了秀珠和春梅。”
赵公亮笑了笑,道:“那奸细既然连消息都来不及传送出去,又怎会有时间偷劫船只前去接应?老弟台你未免疑心太过了吧!
罗天奇见他颇有轻敌之意,只好微微一笑,道:“在下自从追随敝帮主桑大哥,深悉对待奸狡魔徒,宁失于谨慎,不可疏于大意,敌人诡诈百出,尤擅鬼祟之道,顾老当家切勿轻视。”
赵公亮哈哈笑道:“老夫对桑庄主的侠风义行感佩无已,但却不赞同他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作法,谨慎固然是对的,若过分胆小,处处畏怯敌人,岂能成霸业,主天下?
罗天奇剑眉连轩,终于淡然笑道:“既然老当家不信;在下且作一请求,不知老当家可愿俯允?”
赵公亮道:“老夫并非不信老弟台,但巢湖颇不乏义勇之士,能藉此良机,跟魔徒们放手一拼,亦是一大快事,你我义属知交,老弟台有何要求,只管直言。”
罗天奇笑道:“在下想向老当家求拨快船十艘,由在下全权指挥,此外,并愿负责代老当家扼守东方通往巢县一带水域,请老当家惕于火牌令箭,便宜行事。”
赵公亮爽然拔了一面黑漆令牌,道:“帮中船只,均集靠南塘口,老弟台需用多少,尽管自己去选吧!”
罗天奇受今告辞,立即赶到南塘口,亲自挑选了十艘中型快船,船上除了桨手之外,一律空舱移往东面一处隐蔽的浅滩边,距岸十丈,下锚待命。
船只准备妥当,又以火漆令牌抽调出一艘快艇,由两名可靠的水手驾驶,星夜离开巢湖,顺河而下,赶往金陵送信去了。
一切安排舒齐之后,时已将近午夜,罗天奇命十艘空船熄去灯火,人不离桨,静泊而待,自己则浑身劲束,负剑屹立在船头,凝视眺望姥山总寨动静。
月移中天,波平似镜,岸上火光点点,湖面战艇幢幢,整个巢湖,表面沉静如睡,实则战幕低垂,刀剑出鞘,弓矢上弦,一片杀机。
渐渐,月影已经偏西了,湖面上除了往来巡逻的龙船帮战艇,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船只接近姥山。
罗天奇也不期纳闷起来,难道魔宫临时改变了主意,今夜当真不来了?
又过半个更次,仍无动静,罗天奇大感讶诧,便叮咛了船上水手几句,纵身掠登上岸。
不想脚下才踏到岸边,忽听“轰”地一声震耳爆响,总寨南方登时升起一片火光。
罗天奇骇然一惊,猛提一口真气,如飞向火光处赶去;行未多久,又听到轰轰之声连珠般爆发,起人处,正是船只集中的南塘。
姥山总寨人影纷乱,不约而同向南塘口拥去,但未到岸边,却被一阵阵火炮轰击所截阻,大家这才发觉炮轰南塘的,竞是龙船帮恃以自夸的战艇中的两艘。
那种“战艇”,是铁臂苍龙赵公亮精心独创之物,艇虽不大,但速度甚快,艇上更装有火炮,威力能远及三十丈以外,驾驶“战艇”的弟子,都由赵公亮亲自挑选亲信担任,一向视为巢湖“铁卫”。
谁也想不到这两艘“战艇”刚由湖面巡逻返来,竞会突然用火炮轰击塘内船只和岸上房屋,变起仓促,其余几艘战艇来不及还击,已纷纷中弹沉没,岸上也火光四起,乱成了一片。
两艘叛艇直闯入来,艇上涌现大批劲装武士,呐喊着杀奔上岸,人数足有三四十之多,为首的正是慕容芳和司马青臣。
魔宫高手一路砍杀登岸,势如破竹,几无人能挡其锋。
赵公亮得报由总寨赶到,南塘口已被惨杀成一片尸山血河,船只也落人魔党手中。
赵公亮悲怒交集,回顾身侧一众舵主和弟子,切齿叱骂道:“区区三数十个狗男女,就把龙船帮打垮了不成?你们这些饭桶,还不替老夫杀过去?”
随行舵主弟子等不下百余人,被赵公亮骂得羞愧难当,同声暴喝,一拥而上,血战顿起。赵公亮手提重达八十一公斤的金背砍山刀,奋勇出手,正混战间,西北方火光又起,总寨弟子飞报道:“总寨又发现两股魔党,合计约三十人,已经攻破寨门,杀进后寨去了。”
赵公亮怒吼道:“那些贼娘养的是从什么地方上的岸?
报讯弟于回答道:“把守西湾的四分舵副舵主二麻子叛变,魔宫徒众都是刘二麻子接渡过来的。”
赵公亮切齿出血,恨恨道:“这些吃里执外的畜生,果然被罗老弟料中了。”
他担心内眷安危,无意恋战,奋力砍翻一名魔宫高手,正待抽身,却被一人拦住问道:
“帮主哪里去?”
赵公亮一见那人竟是四分舵舵主“毒蝎子”喻亮,不觉怒火上冲,戳指骂道:“匹夫,你还有脸问我,都是你这匹夫错用奸细,败坏大事,等驱退魔崽子以后,我要不宰你就不姓赵了,匹夫你等着挨刀吧!
说完,匆匆转身向总寨奔去。
行约丈许,那毒蝎子喻亮忽然随后赶了上来,低声叫道:“帮主请留步!
赵公亮闻声却步,甫回头,摹觉脑后风生,急忙一缩颈项,户头上已被喻亮一刀砍到。
他顾不得疼痛地旋身挥刀,一声大喝,金刀疾闪,登时将毒蝎子喻亮拦腰斩断。
大股鲜血,溅了他一身,赵公亮咬牙自闭肩上穴道,身驱一连幌了三晃,险昏倒地上。
正在这时候,一条人影疾如箭矢破空而落,猿臂一探,抓住了他的腰际。
赵公亮只当又是敌人,猛然一挣,金刀又举……
那人飞快地一把握住他的右腕,沉声道:“老当家,是在下罗天奇。”
赵公亮扭头见果然是罗天奇,一时既憾憾又愧,不禁老泪纵横,便咽道:“老弟,我后悔已迟,只未纳忠言……”
罗天奇截口道:“事已如此,徒悔何益,老当家请放宽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有报仇雪耻的时候。”/赵公亮含泪颔首,长叹道:“我还挺得住,老弟别顾我,后寨还有老弱妇孺,先救她们要紧。”罗天奇黯然道:“来不及了,魔党中颇有高手,大势已去,老当家还是暂时忍痛随在下走吧!”
赵公亮心里一阵惊悸,扬目四顾只见随行舵主弟子已伤亡过半,敌势猖撅,事实上确已无法挽回。
眼看着毕生心血,尽化烟尘,雄霸江南的巢湖龙船帮,转眼便将土崩瓦解。
赵公亮热泪如雨,仰天厉声狂笑,突然挥掌猛向自己天灵穴拍落…
罗天奇飞肘横抖,及时闭住赵公亮穴道,一手将他扶起,一手仗剑突出重围,同时扬声叫道:“赵老帮主有令,全帮撤离姥山,各位休再恋战,请随罗某人来。”
龙船帮舵主以下弟子百余人,此时幸存者仅三十余人而已,大家见帮主铁臂苍龙赵公亮负伤,总寨火起,都大感慌乱,听得罗天奇一声呼唤,纷纷抽身疾退。
罗天奇领着众人且战且走,直退到东西沙滩,喝令十艘快船拢岸接应,三十余人抢着上船,司马吉臣和红娘慕容芳已率领魔宫高手追到。
罗天奇先将赵公亮送上快船,顺手摘下那柄八十一斤重的金背砍山刀,左刀右剑当岸背湖而立,沉声喝道:“船只退离十丈,留一艘停桨待命,其余九艘先行,不许迟疑。”
十艘快能应命离岸,罗天奇大奋神威,左手施凤刀三决,右手展龙剑三式,刀光剑影,往来冲杀,转瞬之间,连斩魔宫高手十余人,仰天长啸,身形掠波而起,飘落船上,疾驰而去。
司马青臣和毒红娘慕容芳慑于罗天奇神威,约众未敢追逼,彼些相顾叹息道:“此人不过九灵帮一名小卒,竟具此镇定机智,东庄不灭,霸业难成,无怪师父会对桑琼切恨人骨了。”
一夜血战结束,巢湖龙船帮从此瓦解,若非罗天奇预留快船接应,几乎全军尽没,天明时,十艘船载着三十余名伤残通过巢县,顺江而下,铁臂苍龙赵公亮清醒后得知全帮败亡,老泪纷垂,痛不欲生。第三天,抵达金陵卧龙庄,桑琼刚接到快艇报讯,援军未发,大势已去,彼此相见述说经过,赵公亮愧悔难当,桑琼则惊骇不已。
依众人激愤之见,都赞同倾力反扑,夺回巢湖总寨,但罗天奇却表示反对,说道:‘曹老魔出动门下腰悍弟于,窥犯巢湖,不外两个目的,其一是企图劫持秀珠和春梅,其二是要截断大江水路,隔绝东庄和西堡的联系,如今秀珠春梅已获高人接去,他们第一个目的落空了,即使盘据巢湖,短期内必然无力扩张势力,何况他们也知道巢湖距金陵甚近,随时都可能遭到东庄的致命打击,假如据守不去,势非继续增派援手不可,这样反而变成了累赘,假如放弃巢湖,则徒耗心血,毫无所获,我猜曹老魔这时正感左右为难,咱们如果大举出动跟他争夺,彼逸我劳,天时地采都于他有益,只怕正合了他的心意。”
霹雳神葛森不悦地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就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巢湖被魔崽子们霸占?”
罗天奇笑道;“方今魔宫新遭挫折,内部困扰正多,论理应该暂时销声匿迹,行求整顿内部才是正途,曹老魔舍此不为,这是大大的失策。咱们何不抢制机先,重重打击他们一下?
桑琼颔首道;“计将安出?天奇,你且说来听听。”
罗天奇道:“以往情势,彼暗我明,所以咱们处处被动,疲于奔命,如今司马青臣等盘据巢湖,明暗之势已经相等,咱们大可张声势,假作准备夺回巢湖,实则暗与北宫取得联系,分头出动,乘机清剿各地分宫,将曹老魔潜伏势力一举扫除,然后大会天下群雄,倡盟讨贼,如此,魔党精英泥陷巢湖一隅,顾此失彼,无法呼应赴援,事后闻风胆落,巢湖可不攻自破,岂不比现在争夺强得多广
一席话,只听得在座群雄同声赞佩,赵公亮无限感慨地道:“罗老弟胸藏甲兵,灼见非常,可惜老夫一时糊涂,竟未能听从忠言,否则,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了。”
桑琼沉吟道:“此计虽佳,但不无困难,咱们既要困住在巢湖的司马青臣等人,又须分别下手魔宫各地分宫,人手不够,更担心庄中空虚,反被曹老魔所趁。”
罗天奇道:“小弟建议联络北官四燕协同发动,正是为了这个原故,大哥和四燕负责清剿各地魔宫,庄中留守可托付麦姑娘,至于困扰巢湖魔党,仅在虚张声势,不妨仍由赵老当家出面,配合三位同门弟兄相助,小弟也可相助同往,想来也足可应付得下了。”
桑琼又道:“然则各地魔宫究在什么地方?也不易查明。”
罗天奇道:“这件事,何冲兄必定了若指掌。”
桑琼转顾何冲道;“何兄知道各地魔宫设置所在吗?”
何冲起身答道:“在下也仅知概略,曹老魔门下共有男女九名弟子,其中四人分任四处分宫宫主,第一分官设在衡山,由毒红娘慕容芳担任;第二分官设在太华山附近,由曹老魔的独生子火眼狻猊昆昆负责;第三分官设于,比五台,宫主是九俊中男弟子第三名火灵宫陈童出任;第五分富就是百丈峰的路贞贞了,此外,只有一处第四分宫设在苗疆,宫主并非九俊弟子,而是一名极凶暴又擅用毒的苗人,名叫五毒神君纪林,此人年已六旬,雄据蛮荒,据说是从前被曹老魔收服的死党。”
桑琼听罢,笑道:“如今毒红娘慕容芳和火眼狻猊曹昆都在巢湖,衡山太华两地分宫定空虚,不难剿灭,第四分宫距离太远,暂时不必跋涉远征,倒是那设在五台山的第三分官,距天寿宫甚近,咱们连知会四燕都不用了,由我自往燕京面告玉儿妹妹,就近先拿那位火灵官开刀。”
计议一定,接着便分派人手;留下杜三娘和云岭双煞协助麦佳凤守庄,桑琼仅带何冲北上燕京;其余众兄弟由罗天奇率领,会同铁臂苍龙赵公亮以及龙船帮随行舵主弟子,分乘十艘大船,扬帆逆江直奔巢湖。
休歇三日后,各路依计启程,船只未动,江湖已纷纷轰传“九灵帮全帮出动,决心协助龙船帮夺回巢湖总寨”。这一来,大江沿岸民船几乎全部停顿,皖境临近巢湖一带杀机弥漫,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桑琼和何冲却在这喧腾沸扬的时候,轻骑简装,渡过了长江,井经向燕京天寿宫而去。
一路晓行夜宿,并无事故,这一天,行抵武清附近一处小镇,天际乌云密布,忽然下起大雨来,桑琼和何冲只得在一家简陋酒店暂时休息避雨,慢慢喝着酒等待雨停。
小店檐低屋狭,总共只有四五张竹桌,这时候,店中已有六七位旅客模样的人,也在饮食避雨,桑琼和何冲坐在最里面一张竹桌,正低头吃喝,忽然门帘一掀,走进来一个老年叫化。
那叫化满头白发,看年纪总有七十多岁了,双目仅盲,身躯却颇高大,手里斜握着一枝青竹杖,进门后白果眼四万里一转,哺哺自语道:“嗬!好大的雨,好多的人,难得碰上这大气,店主掌柜的要发财啦!”
说着,自顾在一张仅余的临街空桌上坐了下来,竹杖倚在身边,扰着双手凑在嘴边直呵气,颇有饥寒之意。
桑琼冷眼旁观,不觉心中一动,皆因此时店外雨下得正大,那老叫化冒雨而来,身上竟连一滴水滴也没有。
酒店掌柜冷冷打量了叫化子一眼,皱着眉头问道:“喂!你是来干啥的?要是躲雨,就别大刺利占着人家的坐位。”
老叫化白果眼一阵转,吃吃笑道:“掌柜的,你这儿不是卖酒吗?给瞎子来四两白干,也叫穷化子挡挡寒气可好?”
酒店掌柜把脸一沉,道:“喝酒可得付银子,你有吗?
老叫化笑道:“没有,不过你尽管放心,瞎子喝了你的酒,自有人替我会账请客,决赊不一了你一文钱。”
酒店掌柜哼道:“等人请客?别他妈的打哈哈了,有人请你喝酒,你还能讨饭过日子吗?”
老叫化扬头道:“掌柜你不信?”
酒店掌柜冷笑道:“我当然不信,除非真有人认这笔账……
话声未毕,老叫化举手向门外一指,低笑道:“喏!请客的人来了。”
说来奇怪,老叫化一语方落,店外果然传来了一阵急剧的马蹄声响,转瞬间,一骑快马直抵门前,布帘掀处,走进来一个浑身劲装,背插长剑的彪形大汉。
大汉一脚踏进店门,不住运目环扫全屋,眼中流露出惶急之色,老叫化忽然冲着他龄牙一笑,道;“小李子,怎么才来呀?”
那大汉猛可一怔,面露惊诧,沉声道:“朋友,你认识我?
老叫化嘿嘿笑道:“老远赶路辛苦啦,来!坐下谈谈!坐下谈谈!”
大汉迟疑一下,终于拉开椅子在叫化对面坐了下来,老叫化未等他开口,忙抢着招呼酒店掌柜道:“喂!打两壶上等白干,切一只烧鸭,还有什么珍贵的下酒菜,只管搬上来。”
酒店掌柜还有些不放心,藉着抹桌子按着的时候,又赔笑问那大汉道:“客官要些什么……”
大汉把手一挥,叱道:“刚才这位老人家已经吩咐过了,你聋了不成广掌柜碰了个硬钉子,这才讪讪自去准备去了。
那大汉似乎迫不及待,挥走掌柜,忽又沉声问道:“朋友怎会认识李某?”
老叫化摇摇头,笑道:“萍水相逢,我又是个瞎了眼的穷叫化,哪会认识阁下这样贵人,不过是吃的这行饭,略有些神卦心法而已。”
大汉诧道:“那么你是”
老叫化低声道:“略通轩辕神卦,卖卜混碗饭吃,李护法别见笑。”
那大汉听了“李护法”三个字,身形微震,脸上惊容越盛,道:“朋友好准的神卦,竟连李某人的来历也了如指掌,今日倒好好请教。”
老叫化笑道:“不敢当!这就跟‘瞎猫碰上死老鼠’一样,胡猜乱中罢了。”
大汉脸色越发难看,冷冷道:“很好,朋友自称瞎猫,我飞天鼠李明却还不愿自比‘死老鼠’,不用说,朋友准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咱们正应该亲近亲近。”
老叫化连忙摇手道:“李护法言重了,我说过,只是按卦推算,无意巧中,化子可没有开罪李护法的胆量。”
飞天鼠李明准笑道:“何须大谦,你既是卖卜为生,李某就请教你轩辕神卦,总可以了吧?”
老叫化道:“意上门,那自然好,但卜卦不比闲谈,是要付卦金的?”
李明哼道:“卦金多少?
老叫化道:“那得看问的事情重要不重要,若是只问普通事务,每卦五钱银子,若是寻找东西,或者指示趋吉避凶的,关系生死性命,每卦就算一两纹银。”
“卦金倒很便宜?”
老叫化道:“赴这一行,三年不发市,发市吃三年,要想算得准,自己须多花几两银子。”
李明浓眉一挑,道:“好!我先请问一件失物……”
老叫化伸出左手,道:“对不起,卦金请先付现,这是行规。”
李明凝目道:“付现就付现,但若算不准呢?
老叫化笑道:“由穷叫化加倍奉还,赔不出银子,还有这条老命作抵。”
李明阴哼一声,道:“不怕你不还。”于是,取出一锭银块,“啪”地一声,嵌进桌面,喝道:“拿去呢!
那老叫化探手向桌上摸索了一遍,未见他运气施力,银块已经轻易地到了手中,掂了掂,微笑道;“卦金虽嫌稍贵,却是老老实实的,这块银子足重一两三钱七分,就该找回零数。”
一面说着,一面顺手从银块上扯下一小片,把银块塞进怀里,碎片仍然交还飞天鼠李明。
那李明目睹老叫化空手扯裂银块,脸上神色大变,目光流动,似欲起身。
老叫化适时斟满两杯酒,含笑举杯道:“李护法,先干一杯,咱们不期而遇,承你看得起,招待酒菜不算,又照顾卜卦生意,穷叫化在无长物。只能借花献佛,敬你一杯水酒,以志今日之缘。”
飞天鼠李明面色连变,红一阵,白一阵,无奈只好讪讪举杯,一饮而尽。
老叫化笑道:“咱们一边吃,一边谈正事,敢问李护法那件失物,可是一封十分重要的书信?”
李明机伶伶打个寒噤,呐呐道:“不……不错……”
老叫化又屈指念念有辞,问道:‘那封书信,是不是两天以前,在赶路的时候遗失的?
当时你曾回寻找,耽误了整整一大行程,结果却没有找到?”
李明已冷汗涔涔,不住点头道:“不错!不错!一点也不错。”
老叫化唱然一叹,道:“可惜迟了一天,那封书信找不回来了。”
飞天鼠李明惶恐失声,急问道:“为什么?”
老叫化缓缓道:“克星在南,水火浸位,遗失的书信,关系你的生死性命,假如失信之际,能立即各南方寻找,也许还有寻回的希望,可惜你反而回头,耽误了一整天,鸿飞冥冥,那封信永远无法再找回来了。”
长天鼠李明听得脸色大变,频频握拳击桌道:“该死,我早就想到快书信不会无缘无故失落,偏被鬼迷了心,竟回头寻找,唉!真该死!”
老叫化仰头干了一杯酒,眯着眼笑道:“这话说得不错,失落火急要件,不但该死,而且还死得很惨呢!”
李明面如死灰,低声央求道:“不知有没有破解或挽救的方法?”
老叫化仰面向天道:“有!酬金加倍。”
李明道:“只要能破解灾运,加十倍我也肯。”
老叫化把手一伸,道:“空口说白话没有用,请付现金。”
李明咬咬牙,又从怀中掏出一定银块,忍痛塞进老叫化手心。
老叫化收了银子,着眼睛问:“是只求追回书信?或是欲保全性命?”
李明沉吟片刻,道;“只求追回书信。”
老叫化点点头,招呼店家道:“麻烦取一付纸笔来,等一会小费里加进去。”
掌柜不知他弄些什么玄虚,忍住一肚闷气,取了些纸张笔砚送去,那老叫化提笔写了四句词儿,随手掷给飞天鼠李明,自顾又举杯畅饮起来。
李明一看,原来纸上写着:
书在命在,
信失人亡。
无福求福,
望断肝肠。
李明看了不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老叫化摇头道:“天机不可泄漏,欲求详解,另付纹银十两。”
李明怒道:“在下厌烦这般问一句付一次钱,你究竟要多少银子才肯把话说全?”
老叫化耸肩笑道:“这倒奇怪,求神问卦的是你不是我,干咱们这一行的有句俗话说‘欲明福事,多付几次钱’。譬如我向人家乞讨,人家也能把一年施舍的残羹剩饭做一次给我吗?”
李明怒目圆睁,本待发作,但想到老叫化空指裂银的手法,心知是位异人,只得按捺怒火,忍气吞声又付了十两银子。
老叫化这才提起笔来,将四句词儿最上一个字留在一起,变成了“书信无望”四字。
李明勃然大怒,厉吼道:“原来你是存心诓我”
老叫化赶忙摇手道:“你先别嚷嚷,这只不过是按卦直断,其中还有转机,念在你卦金慷慨,老叫化再奉赠你几句求生秘决,你先附耳过来。”
于是,凑在李明耳际,低声说了一阵——